论张晓梅剪纸艺术的原型转换与变形
2015-02-14王海珺
王海珺
(延安职业技术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论张晓梅剪纸艺术的原型转换与变形
王海珺
(延安职业技术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张晓梅剪纸是以神话原型为主,辅以传奇、现实的转换和变形。她的填色剪纸艺术,把陕北剪纸提升到一个“个体有意识”的创作层面,以象征、隐喻为主要表达手法,营造了一个魔幻的审美境界。
张晓梅;剪纸;原型
想用几千字的一篇文章来概括张晓梅的剪纸艺术,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她的作品题材众多,跨度很大,涉猎面宽,从民间生活到神话、志怪、民歌、宗教,以及诗经、民俗、传说,几乎无所不包。好在我的学友贾永雄先生在我之前[1],已经写了对她的评论,所以我可以在此不涉及她的其他作品,也对剪纸艺术的发生、发展忽略不记,只对其中的几个系列加以点评,希望以此来解读晓梅女士的剪纸艺术作品的真蕴。
在此,我们要引信一个有关“原型”的概念。它是由加拿大著名美学家和文学理论家诺思罗普·弗莱所最先提出。这一“原型”概念并不是指自然原物,而是从文学史的角度来讨论。在他认为,贯穿整个西方文学史的叙述结构原则是三种先后出现的模式:神话或原型象征模式,即古代神话模式、传奇模式和写实(现实主义或自然主义)模式。在这三个原型模式中,“神话乃是文学构思的一个极端,另一个极端是自然主义,二者之间是整个传奇文学。”这里传奇文学不是西方文学史上出现过的一种文学体裁,而指由神话转向人却又未达写实阶段的一种中间、过渡的文学倾向或模式。三个模式中,后两个均为对前一模式的“置换变形”(Displacem int)[2]。
我们先来说说晓梅女士的《云雨》剪纸系列。此系作品一共六幅,采取黑红双色填色套剪,色彩色差极大,对比度强,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这一组剪纸作品,以云朵纹、云钩纹为主要纹路,配以火纹、水纹、锯齿纹,采用了中国传统的屏风构架,六条屏幅将中国神话中的“蛇身人面”传说作为主基调,在此基础上生发演绎。
“云雨”一词,在中国传统社会里,一直就是一个隐喻。中国历史上一直是个农业大国,因此降雨量直接关系着民之生计。毛传《诗经·召南·殷其靁》“殷其靁,在南山之阳”曰:“山出云雨,以润天下。”后来它演义成了一个男欢女爱的代名词。《文选·宋玉〈高唐赋〉序》:“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张晓梅以“云雨”为题材作剪纸,可以说正是基于这两个方面的审美取向的。你只要看看这蛇身人面的窈窕女子,看看男女搂抱之势,看看中间穿插的蛙、鱼、玄鸟、石榴以及抓髻娃娃,就不难理解这组剪纸的思想内涵了。笔者在拙著《陕北剪纸美学》中曾说,剪纸艺术就是中国原始文化的遗存,中间贯穿着生命欢舞、生殖繁衍、图腾崇拜、原始巫术等中国先民的的诗性智慧[3]。剪纸中的这些意象,都有着极强的象征性和隐喻性。中国民间的抓髻娃娃、凤穿牡丹、莲(连)生桂(贵)子等,都可谓是原始初民的创造原型。在一个并不发达的农业社会里,在一个以人口为主要红利的国家,生命和生殖,显得是何其重要。而打开生殖生命之门的,就是以隐喻为根本的“云行雨施”。
弗莱认为,神话“是一个整体的隐喻世界,其中每一事物都暗中意指其他事物”,因而“神话是一种不明显的隐喻的艺术”。而“神话中可以用隐喻表达的东西,在传奇文学中只能用某种明喻的形式来表达”[2]。社会要前进,文化在发展,原型文化毕竟是要向着变换的方向向前的。在漫长的人类文化史中,我们的先辈不断拓展创新,才有了今天丰富的积淀。
《岁后七日》,为山西右玉举办的全国年俗剪纸大赛创作,获得“金剪刀奖”。它以东方朔《占书》“岁后八日,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犬,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八日为谷”的传说内容创作。道家认为,天地先生鸡、次狗、次猪、次羊、次牛、次马、始生人。所以中国人把正月初七确定为“人日”。此作品把人放在正中,其他与人有关的动物分列置之周围,明确表达了老子“天大、地大、人大”的思想,表明了作为主体人的崛起之意识。此作品中大量使用了符咒元素,体现出独特的道家元素。而且,创作风格有唐卡的的味道,将中国传统宗教儒、释、道三家共融合,推陈出新有所创新。
《倩女离魂》,则把填色剪纸的艺术境界发挥到了极致。一枝树状的倩女,通体成白色,构成了幽怨的主基调。三个黑色的女性着男装头像,装饰在倩女之中。树状般的倩女周围,被大朵的红色花朵所围绕。树干两边,采用古代书籍的装祯手法,再配上有关倩女传奇的文字,看上去既古香古色,又雍容华贵;既有古代的风格,兼具日本绘画的元素;既有《牡丹亭》离魂的幽怨,又有“最是那一低头温柔”的娇羞。与此风格相同的是《桃花人面》,取唐诗“人面桃花别样红”之意,并以《西厢记》为题所作,画面优雅富贵。
由神话的两个对立的隐喻世界出发,弗莱进一步论述了神话原型的意义理论,并推导出五种原型的意象结构,即启示的意象、魔幻的意象、天真类比的意象、自然和理性类比的意象和经验类比的意象。前两种意象直接来源于神话的两个隐喻世界,分别对立于宗教中的天堂和地狱;后三种意象由前两种意象类比推演出来,根据它们趋向于理想或现实的不同程度而分别对应于传奇、高级模拟和低级模拟,后两者实即写实或现实主义。通过这样的梳理,弗莱就把一部西方文学发展史描述为原型象征意象不断置换更替的、有规律的演进过程。这就是文学的原型,也是其他艺术创作的原型,而不再是单纯人类学或心理学的原型了。
这里来谈谈张晓梅的《眼睛》剪纸系列。四幅作品一反她创作的艳丽填色风格,全是以黑白为主要基调的。作品以环形纹为主,辅以水纹、火纹、巨齿纹,完全编织的是一幅幽幽的梦境,仿佛是在读弗罗伊德的《梦的解析》。之一:在幽幽的月光下,数只山形的眼球朝向月光,让人联想到顾城“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诗句。之二:依然是在幽幽的月光下,一只大眼瞪着无数小眼,让人想起傅毅《舞赋》中“目流睇而横波”,晏几道《采桑子》中“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的描述。之三:明明就是唐代元稹《崔徽歌》“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荡秋水横波清”?的真实写照,无数只眼睛顾盼生辉,流泻水银般的,引燃人内心的火焰。之四:是柳永“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生动表达,“百尺清潭泻翠娥”(李白诗),“娟娟似眉意难诀”(卢仝诗)。这些作品已经从神话原型中走出来,成为现实主义的传达,标志着原型的转换与变形,所用的只是抽象之法罢了。
张晓梅的《观香》系列,是我比较喜欢的作品之一。作品仍采用传统中国的屏风条幅架构,以蓝白、红白为主要色调,四蓝三红相间,刻画祭拜神灵时燃起的袅袅香烟的升腾之状。以有形来写无形,当属不易,而将这无形之烟幻化成各种形状来,当属更为不易。人世间弥漫着的香烟,在缓缓的上升间,幻化成无数的眼睛,那中间凝聚了多少人间的祈盼和希望。它似树而非树,似花而非花,在蒸腾的过程中,显露出佛的幻像。作者通过观香,来体察芸芸众生的生态世像的。神由人而造,反过来被人所崇拜,这也不是一种人间的异化么?幽幽的一缕烟,升起的不啻是人间空幻的所有希望。
笔者认为,张晓梅对陕北剪纸的最大贡献,是把民间艺术创作的“集体无意识”转化成了“个体有意识”。后面这个词是笔者自己所生造,但旨在说明,她把一种传统的手工艺变成了艺术家的专门创造。在陕北,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但笔者所为钦佩的,当非晓梅女士莫属。艺术所呈现给人的,并不是自然主义,并不是对自然之物的忠于和摹写,而是透过这些表象,寻找到真正的生命之源,揭示出人类生存的意义。而这一点,笔者认为张晓梅真的是做到了。
我们知道,陕北剪纸在她之前,基本都是单色构型的,虽然也出现过不少巨型之作,但填色剪纸还不是当地人所发明的。她对这一技艺的引入,必然对改变现在剪纸的格局会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这得益于她的绘画功力。笔者了解到她最近不断外出写生,画油画,故而能理解她生动的构图能力了。这个聪明的女性不断借鉴其他艺术形式,让剪纸这门古老的艺术顿时丰富生动了起来。前面说她把藏人绘唐卡的技法运用到了剪纸之中,而后来她的不少创作还巧妙地利用了玻璃纸的构图工艺。推陈出新,是每个艺人面对当代艺术困局所应肩负的义务和责任。
当三D打印到来的时候,当机刻代替了人的手工之际,单靠以手工一笔笔描绘出图案和色彩,然后再一下下用剪刀剪出来的手工剪纸,显得格外珍贵弥足。在一个整体焦灼烦躁的时代里,只有对艺术的忠于和坚守,才能结出丰硕的不朽的艺术之果。
我一直对她用剪纸表达文字,有种不愿苟同的认识。剪刀所呈现的文字,总的来讲都是粗砺而生硬的,比之用软笔所写的书法和刀体所刻的碑石,差之千里。如果是《倩女离魂》或《桃花人面》一类的,将文字单独列举,我以为倒还是不错的效果,而如果混搭在图像之中,则有失其意境。当然,这只笔者的一面之辞,仅供晓梅女士参考。
毕竟,受时地所限,笔者对张晓梅女士的认识了解还停留在感性阶段,以上这些文字,只是对她剪纸艺术的一个粗浅看法,而且受字数所限还不能展开来谈她所有的剪纸作品,且将这些文字作为我与她共勉的箴言吧。
[1]贾永雄.叶逐金刀出花随玉新[J].榆林日报,2013-11-30.
[2]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M].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174-176.
[3]王海珺.陕北剪纸美学[M].三秦出版社,2014:58-79.
J528.1
A
1674-6198(2015)03-0080-02
2015-03-24
王海珺(1962-)男,陕西延安人,延安职业技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