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的冰雕

余显斌

你看到的不是冰雕，是一个人。对，他是我的战友，叫李铁。

那年，我们在朝鲜战场上。

朝鲜啊，那年的冬天冷得不是让人难以想象，而是根本不能想象：打个喷嚏，喷洒出去的不是唾沫星子，而是冰珠子！可是，我们还得打啊，不打怎么的？不打，人家欺负到家门口了。

那天，我们在一个山村驻扎，随时防备着敌人，怕他们偷袭。敌人，并没后来电影里看到的那么笨，他们狡猾得很呐！

在村子外面的路上，营长放了个游动哨，告诉他：敌人来了，赶紧放枪，千万别让人家把咱一锅端了。

这天晚上，放哨的兵就是李铁。本来，应当是我的，可我那两天发疟疾，浑身颤得弓弦一样，直晃悠。我提着枪，想走出去。这时，李铁站起来说：“营长，我去。”

别的战士也要去，可是，李铁的理由更充分，自己枪法好，假如敌人来袭，自己全部放过去后再开枪射击，和战友们前堵后截，保不准来个歼灭战。

营长拍拍他的肩，同意了。

那晚那个风啊，呼呼地响，比今晚的大多了。

那晚那个冷劲儿啊，后来几十年里，我再也没遇到过。

外面，“嚓嚓”的声音传来，不是敌人偷袭，而是雪片子落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不时地从远处传来“咔吧”声，是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

那晚，敌人真来偷袭了。

敌人穿着白衣服，借着雪片子“嚓嚓”声掩护，悄悄摸来。我当时睡在被窝里，缩着身子，刚矇眬睡去，就听见“轰”的一声，不是枪响，是手榴弹的爆炸声！

我们都跳起来，拿起枪。

营长说，这个李铁，和敌人干上了。

营长兴致勃勃地给大家鼓劲：狠狠打，来的敌人不多，李铁在屁股后，凭借手榴弹，还有他的神枪，稍微一截击，我们再来个反冲锋，敌人就被一网打尽了。

可是，计划虽好，却落空了。敌人丢下一些尸首、几个俘虏，逃了。

村口，除了那声手榴弹爆炸声外，李铁没放一枪。

营长一把掀了帽子，说道：“这个李铁，怎么搞的嘛？”

我们猜测，这小子，不会是看到敌人多，吓尿裤子了？扔一个手榴弹，就躲起了猫猫。我甚至后悔自己当时没去，不然，是不会这样的。

战斗结束，带着满腹疑惑，我们开始寻找李铁。在村口路上，看到李铁，不，准确地说，是他的尸体。他躺在那儿，已成了一座冰雕。他，早已死了。

从他身上没有伤痕来看，敌人来时，他就冻死了。所以，敌人没对他开枪。

可那报警的手榴弹声是如何发出来的？

从俘虏嘴里，我们才知道，敌人走到这儿，看到一个人，定定地站在路中间。敌人尖兵一惊，悄悄摸过来，那人却一动不动。到了跟前，才发现，这个战士已成了冰雕，停止了呼吸。一个敌人骂一声，一脚踢在这个冰雕身上，冰雕倒下，随之，一声手榴弹响起。

一直，敌人都没弄清其中原委。

我们在抬李铁的尸体时，才知道原因。

李铁手上有根线，从衣服内穿出，另一端连在一个手榴弹吊环上。那个手榴弹，则被固定在一棵树上。

那晚，在快被冻死的那刻，他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把手榴弹固定好，绑好线，然后，自己站在路口，扯着线绳，一动不动，变成一尊冰雕。

他猜测到，敌人看到他，一定会推倒他，这样，手榴弹就会爆炸，战友们就会听到。

我们的泪顿时奔涌而出，围着李铁，一个个哭得如小娘们儿一样。

过后，我们把他扶起来，拍了张照片，营长又想方设法把它复印了许多张。今天，你看到的就是其中的一张。

（选自《天津教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