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崆峒“玄鹤”为黑鹳考

2015-02-13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崆峒山崆峒

赵 鲲

(天水师范学院 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在有关崆峒山的各种传说中,最负盛名的莫过于轩辕黄帝向广成子问道的故事,其次就要数玄鹤的传说了。笔者幼时即听长辈云:崆峒山东台的绝壁上有一玄鹤洞,深不见底,一直通到陕西陇县的龙门洞;还有人说它一直通到四川峨眉山,时有玄鹤出没其中。可见,玄鹤在民间颇有神秘色彩。

有关崆峒“玄鹤”的记述,古已有之。其著名者有三:

1.明代万历年间,时任郎中的吴同春《游崆峒山记》一文曰:

……已回,至问道宫。共念兹行可谓无恨,独未见玄鹤,去意怅然若失。洞在东崖,路旁可睨。共仰视,淡云如屡,时复掩散,共相咨嗟。舆将移,元复忽诧曰:“玄鹤出矣!”余二人回盼,则孤骞岩表,数四回翔。余三人不觉鼓掌,已复入洞,候之弗去。[1]

其时,吴同春从兰州来到平凉,与驻平凉的行太仆寺卿王阳父、副卿马元复、郭子称四人一同登临崆峒山,时间为“壬午孟秋八月四日”,壬午为明万历十年,即公元1582年。此篇《游崆峒山记》存留在清代嘉庆年间平凉知府张伯魁(浙江海盐人)编纂的《崆峒山志》(刻印成书于嘉庆二十四年,即公元1819年)中,为崆峒山游记中的佳作。可惜吴文对“元鹤”的记述太简略,但其为亲眼目睹无疑。

2.清康熙年间李颖达《游崆峒山记》曰:

不移时,人告之曰:“元鹤出矣!”余倚窗而观,见其任意翱翔天空无碍,不禁神往者久之,竟并翅南去。或曰:“此雏耳,更有大于此者。”予有得陇之喜而复怀不尽之意,乃向僧询其饮食出没,皆以为不知。将行,客复仰天大笑曰:“此非大鹤乎?”果见皂背白腹,口足通红,昂首而双舞者,翅如车轮。予方瞻顾不暇,瞬息间已薄云霄,亦冉冉而南矣。[2]

镇原县令李颖达(时署平凉县事)写作这篇游记的时间是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这篇文章对元鹤的描写比吴同春文详细生动了许多。其中,“元鹤”实为“玄鹤”,流传至今有关崆峒玄鹤的诗文都将玄鹤写成元鹤,是为了避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之讳的缘故。

3.清代乾隆年间平凉知府汪皋鹤所写《崆峒元鹤记》曰:

见双鹤大于车轮,长嗉修胫,周体缁黑,唯膺融氄素,丹顶翘翅,两足与喙俱朱色。健翮盘空,或远或近,两翅平掠,迅捷箭羽,云流电掣,无扇翎鼓翼之概,形色风格与凡鸟殊。回翔者自巳至午,历一时有余,旋乃向山之东南岭冲霄而冥。[3]

汪皋鹤不是过路的京官,而是长驻的地方官,其多次登临崆峒当是不争的事实。他在《元鹤记》一文中写到:“一莅郡后,政治稍理,即策骑登陟。”当他看到山上的“琳宫梵寺颓陊过半”,便“捐俸修葺各宇。落成之后,一过再过,且四五过,而元鹤终不一覯见”。再由“余于仲春四月登山之大顶,谒真武祠”、“越月又三日,友人复招往同游”等语可知,汪皋鹤仅在一年之内就曾多次登临崆峒。多次之中,遇见玄鹤两次,一次为“与二三游侣回岩岸间,瞥见双鹤黟然从飞仙阁来。正谛听之,倏然掠而去”;第二次则为“友人复招往同游”中所见。这一次观察时间长,看得十分仔细,于是记述得颇为详尽。

汪氏对玄鹤的描述是:首先,“见双鹤大于车轮”,此指体形巨大。古代车轮的直径多在1米左右,可见玄鹤双翅展开后宽度在1米以上;其次,“长嗉修胫”,“嗉”是鸟类的消化器官之一,用来储存食物,如鸡脖子。这里的“长嗉”应为长脖子,而“修胫”则指玄鹤的腿很长;其三,“周体缁黑,唯膺融氄素”,说它全身发黑,只有胸脯下的毛细软色白。这一描述十分重要,如果不是“周体缁黑”怎么能称它为玄鹤呢?其四,“丹顶翘翅,两足与喙俱朱色”,指出玄鹤的头顶和嘴都是红色的,但它又不是我们所熟知的丹顶鹤,因为丹顶鹤身体是白色的。

以上是汪皋鹤对玄鹤的体形特征、大小、颜色的描述,以下则是对其飞行姿态的记述:“健翮盘空,或远或近,两翅平掠,迅捷箭羽,云流电掣,无扇翎鼓翼之概,形色风格与凡鸟殊。”意为玄鹤飞行为滑翔状,不像其它鸟类飞行时要不停地上下扇动翅膀;且玄鹤飞行速度极快,几乎超过了射出的箭羽。总之,玄鹤的飞行姿态和寻常鹤类大不一样。

笔者以为,清代李颖达、汪皋鹤对崆峒山玄鹤的记述与现代动物学家对黑鹳的介绍是一致的。山西省生物研究所的苏化龙、刘焕金在刊登于《大自然》1991年第3期上的题为《黑鹳的现状》一文中这样写到:

黑鹳(Ciconian nigra)是一种体态优美、体色鲜明、飞姿轻捷、性情机警的大型涉禽,成鸟全长约1米。其上体黑色,腹部及尾下复羽和两胁纯白色,成年鹳喙深红色(有些深至暗红色,以至于阳光从某些角度照射时可辉映出紫绿色反光),双腿鲜红色。羽毛的黑色部分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可以映出变幻多彩的紫和蓝绿色辉光,尤以头颈部的黑色羽毛表现得甚为明显。[4]19

试将李颖达、汪皋鹤对玄鹤的记述和这段黑鹳介绍比较之。

首先,鸟的大小。李颖达说“翅如车轮”、汪皋鹤说“大如车轮”,今人说“全长约1米”。古代的车轮比现在的汽车轮子大很多。蒙古高原上常见的牛车轮子更大。古代还有一个游牧民族叫“高车”,意为其人乘坐的车很高,轮子自然也就更大了。可见,玄鹤与黑鹳的体形大小完全一样。

其次,鸟的体色。李颖达云“皂背白腹”、汪皋鹤说“周体缁黑,唯膺融氄素”,今人说“其上体黑色,腹部及尾下复羽和两胁纯白色”,可知玄鹤与黑鹳的体色也是一致的。

其三,喙与腿的颜色。李颖达云“口足通红”、汪皋鹤“两足与喙俱朱色”,今人说“成年鹳喙深红色,双腿鲜红色”,两者又完全一致。

其四,飞行姿态。汪皋鹤描述云“健翮盘空,或远或近,两翅平掠,迅捷箭羽,云流电掣,无扇翎鼓翼之概,形色风格与凡鸟殊”,而今人的观察结果为“黑鹳飞行时头颈前伸,双腿后掠,飞姿似鹤,但与鹤类的区别是,黑鹳可以长时间在空中翱翔,在有上升气流的地带尤为如此,甚至可以双翅平展不动,像鹰雕类那样,逐渐升入高空,这种飞行技巧为鹤类所远不及。”[5]20对比以上两种飞行描述,其相似性几乎达到了惊人的地步。《黑鹳的现状》一文提及黑鹳在上升气流上的翱翔。如果熟悉崆峒山地理,则可由汪皋鹤“回翔者自巳至午,历一时有余”一语得到进一步的思索:“巳”为上午十时,“午”为中午十二点,而古代的“一时”即现在的两小时,足见玄鹤飞翔时间之长。汪氏看见玄鹤的地方是在崆峒山前峡山谷之间,即现在崆峒水库所在之地。这里山谷宽广,两岸高山对峙。五月时分,倘遇大晴天,上午十点至十二点,谷内热量的蓄积十分迅速,极易产生上升气流,故能使玄鹤长时间飞翔。

综上所述,古代人李颖达、汪皋鹤在崆峒山前峡所见到的玄鹤,就是今天动物分类学鸟类中的黑鹳,吴同春所记述的玄鹤也是黑鹳,只是古代尚无“黑鹳”这一概念与名目罢了(国家邮政局于1992年发行了两枚一套的特种邮票。一枚画面为黑鹳,面值20分;一枚为白鹳,面值100分。画面形象逼真,色彩绚丽。图画者当依据标本为据,故能真实再现原形。其中的黑鹳和传说中崆峒玄鹤洞里的仙禽玄鹤的形象完全吻合,可参看之)。

以下再从生活环境看看玄鹤与黑鹳的相同之处。

《黑鹳的现状》一文写到:“黑鹳在我国的分布除青藏高原外,曾几乎遍及全国,黄河流域以北的东北、华北及西北地区,是其主要繁殖地,长江流域及华南、西南地区,是越冬地。近年来发现为数不多的黑鹳进行繁殖,如东北的长白山地区,山东的泰山地区,北京的密云水库,山西的五台山、恒山、芦芽山、关帝山、中条山等,陕西中北部地区、甘肃河西走廊一带,新疆塔里木盆地南缘地带等。”[6]19从以上地区的地理状况看,基本都位于北纬35°至45°之间,而曾出现过玄鹤的崆峒山正好处于这一范围内(北纬35°)。之所以未被提及,是由于当地缺乏详细科学的观察活动和记录,并不意味着这里没有黑鹳的出没。

对于黑鹳生活的具体环境,《黑鹳的现状》一文说到:“黑鹳营巢地多在海拔1500米左右,巢域面积很大,以50乃至上百平方公里计。巢位于险峻山地石质峭壁上的凹处平台、裂隙石沿或浅洞穴等处,巢址位置是避风向阳,上方多有突出的岩石可以避雨。”[7]20又说:“我国近年发现的黑鹳多以山地峭壁营巢,也有在黄土高原地带水蚀深沟的土崖上营巢,及西北干旱地区水域附近的砂石陡壁上营巢。”[8]19

据以上动物专家对黑鹳营巢环境的观察结论,再回看崆峒山玄鹤洞所处地貌特征,看它是否符合黑鹳的营巢标准。

自古相传的玄鹤洞位于崆峒山东台的绝壁上方。高度大约在海拔1400米上下,与黑鹳营巢的高度完全吻合。玄鹤洞面朝东南,崖壁下即为广阔的泾河谷地,视野极为开阔。崆峒山体为沉积性砾岩构成,洞穴和石罅裂隙遍布全山。除了最著名的玄鹤洞外,还有古人早已命名的广成洞、朝阳洞、归云洞、钻羊洞等等。关于玄鹤洞,张伯魁编写的《崆峒山志·名胜》中这样写到:“元鹤洞,在东台绝壁,去地千余仞。洞口高可五丈,阔半之,深不知其几。”[9]但依据笔者从不同方位多次地观察,洞的直径大约在五六米左右,没有古书上说的那么高,且口大里小,边沿长满丛杂的草木。至于其深度,因为没有见到深入者的记录而无从得知;但估计不会有多深,因为崆峒山的石质不属易形成溶洞的石灰岩,然而作为黑鹳的营巢之所,实在是很理想的。

最后,再让我们从黑鹳的觅食与玄鹤洞附近的生态环境来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黑鹳的现状》中写到:“黑鹳的食物以小鱼为主,其次是蛙类,偶尔有个别昆虫和少许夹带吃入的水草。黑鹳觅食生境要求严格,水质需清澈见底,水深不超过40厘米。”[10]20而玄鹤洞下面就是宽阔的泾河出山口谷地。在古代,泾河的水量十分丰富,没有丝毫污染,附近人烟稀少。水里生长着许多鱼类和其它动物,是一处野生动物的天然乐园。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初,尚有常在水滨行走者见过水獭以鱼为食,可知此处鱼类之多,完全可供一二黑鹳觅食。

所以,崆峒山东台上的玄鹤洞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黑鹳最理想的栖息之地。在这里,偶尔见到黑鹳的出没是很正常的事情。

按理说,中国古人是能够分开“鹳”和“鹤”的,否则为何会有这两个字呢?至少在唐代,就有了鹳的出现。王之涣的千古绝句《登鹳雀楼》就是明证。但古人对鹳类更详细的知识就了解不多了,以至多数人仍把“鹳”与“鹤”混为一谈,于是便出现了崆峒“玄鹤”之说。加以崆峒山浓郁的道教文化,“玄鹤”进一步被神秘化。被神话了的不仅仅是玄鹤,鹤类本身就被神化了。在《崆峒山志》中,有两次提到浮邱伯的《相鹤经》。古代有《相马经》、《相牛经》之类的著作,极具实用价值,而所谓《相鹤经》则有些玄妙的感觉。浮邱伯说:“鹤生六十年始变,六十年大变,千六百年而形定。”这怎能不成为神物中的极品。不过浮邱伯这位西汉初年的齐地人只是一介儒生,并非博物学家。据说他曾受教于荀子,秦始皇时以《诗》教授生徒,汉初的申公、楚元王均从他受学。这样一位著名的经学家是否写过《相鹤经》已无从考证,也许是好事的后人写成后盗用了他的名字。另,司马迁《史记·乐书》载:“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玄鹤二八集乎廊门。”师旷为春秋时晋国乐师,司马迁对师旷的记述完全依据传说,且此记述显然有神化师旷琴艺的意味,司马迁更没有解释玄鹤是何鸟。西晋崔豹《古今注·鸟兽》中说鹤千岁化为苍,又千岁变为黑,谓之玄鹤,这显然更是没有科学性的神话。总之,中国人对鹤的神化最迟在汉代就已形成。于是,时隐时现的“玄鹤”就更为神秘莫测,发人玄想了。再者,“玄鹤”出现的地方曾是黄帝向广成子问道的崆峒山,益发增进了它的神秘感,以至于广为传颂。翻阅古人撰写的崆峒诗文,最重要的传说主题,一为黄帝问道,一为玄鹤隐栖,几乎无诗不咏,无赋不叹。然而千百年来,玄鹤究竟是什么鸟,没人能说得清。笔者现在认定所谓崆峒“玄鹤”就是黑鹳。

既然玄鹤就是黑鹳,古人为什么要将它称为玄鹤呢?这就必须从古人对于动物,尤其是鸟类的知识说起。必须承认,古代中国虽然有“四大发明”这样的伟大科学成就,但是在近代,科学技术早已远远落后于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地质学和生物学方面。鸟类属于生物学中动物类别中脊椎动物鸟纲。其中还要分出很多科目,种类繁多。这些分类学的知识都是西方自然科学传入中国之后,经过好几代科学家的艰苦努力建立起来的。此前的千百年中,中国的知识分子并没有认真地研究这类学问。尽管《尔雅》一书中有许多有关鸟类的名字,但绝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鸟类科学。画家绘制的《珍禽图》,收集得并不完全,更没有详细的文字说明。倘若有人写出相关的文字,也多属个人爱好,例如所谓伯乐的《相马经》。于是就有了浮邱伯的《相鹤经》,更为荒诞不经。最能说明问题的还是关于龙、凤的传说。相传黄帝是攀着龙髯升天的,秦穆公的小女弄玉乘凤而成仙。可是龙、凤到底是什么模样,没有人确知。的确,中国古人对许多物种的认识比较模糊,区分也颇含混,有时龙蛇不分,有时连龙马也不分,还有豺与狼、狼与狈,似乎也不大分得清楚,于是便有了认鹳为鹤的现象。

中国古人对鹳的认识一直比较模糊,还有以下几点证据:

其一,我们都读过唐代王之涣的绝句《登鹳雀楼》。鹳雀楼在今山西省永济县,许多注家都说鹳雀楼为永济城西南的城楼,其地南临中条山,西临黄河,时常有鹳雀栖其上,故名鹳雀楼。取这样一个名字,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此栖息的鸟儿中,有鹳,也有雀,这表明当时的人能把鹳和雀区分开,因为早在战国时,就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另一种可能是分不清什么是鹳,什么是雀,统称为“鹳雀”,犹如今日常说的“打豺狼”一样。

其二,苏轼在《石钟山记》一文中说他为了搞清楚石钟山得名的真正原因,与其子苏迈“暮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可见当地人把鹳和鹤当成了一种鸟。而博学的苏轼照搬当地人说法,未予申辩,可见他也不清楚鹳与鹤的区别。

综合上述,笔者认为所谓崆峒玄鹤就是黑鹳。

[1]张伯魁,著.崆峒山志[M].清嘉庆刻印本.

[2]苏化龙,刘焕金.黑鹳的现状[J].大自然,19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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