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修史机构与史学发展述略
2015-02-13张庆丹
张庆丹
(闽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 福建 漳州 363000)
“明朝是中国封建专制主义君主集权制开始登峰造极的时代”[1]62,统治者大力提倡程朱理学和王阳明心学,并将二者奉为官方哲学,麻痹和禁锢人们的思想。在科举制度上,大力推行八股取士,使得大批知识分子追名逐利,忽视了对文化学术的研究。另外,为了钳制民众的新思想,朝廷还制造了大量的文字狱。“史学的状况与整个思想文化界大体一致,明代后期也是在粗疏纷杂的史籍流行之中,出现不少注重考订、致力辩伪和做出理论性探索的史学家史书。”[2]218
一、明朝的修史机构与制度的演变
中国的史官制度早在先秦业已出现。相对于史官制度而言,修史机构的出现相对较晚一些,北魏时初设修史局,北齐正式设立了史馆制度,隋朝基本沿袭北齐的修史制度。唐朝在前人的基础上,设馆修史,建立和完善了史馆制度,使史馆成为撰史的专门机构,并设宰相监修国史,这也是中国官方史书编纂工作上的一个重大突破,史馆制度的完善为这一时期的史学繁荣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唐朝完成了《晋书》、《梁书》、《陈书》、《北齐书》、《周书》、《隋书》及《南史》和《北史》等八部正史的修撰工作,八部正史在二十四史中约占了三分之一,这是任何一个王朝都不可比拟的。到了宋元两代,修史机构空前完善,除了有沿袭前代而置的实录院外,还设有起居院、雨牒所、日历所、国史院、会要所和时政记房等,它们分工细致,各有专司。
明初统治者虽然在文化上反对元朝,但其修史制度基本沿袭元朝。其后,随着封建中央官僚机构的发展与变化,洪武十四年,中央取消了起居注和国史院,将在内廷备文学顾问的翰林院与职掌记注修史的国史馆合二为一,并置专职史官——修撰、编修和检讨(三职均隶属翰林院)。《明史·职官记》中记载:“凡天文、地理、宗潢、礼乐、兵刑诸大政及诏敕书檄,批答王言,皆籍而记之,以备实录、国家有纂修著作之书,则分掌考辑撰述之事。”但在明中后期,修史机构与前期的记载却大相径庭。
首先,明代史馆是隶属于翰林院并由内阁决策的常设而非恒开的修史机构。[3]319-320从明初到明后期,修史任务都是由翰林院负责,翰林院下设的史馆是承担史书编纂的主要机构,因此,翰林院又被称作“史馆”和“史局”。诸多史料也反复提到了史馆,如《孝宗实录》卷五四记载:“(弘治四年八月)壬子,礼部尚书进《宪宗纯皇帝实录》仪注:前一日……设宝舆、香亭于史馆。”虽然史馆隶属于翰林院,但是只有内阁才能决定史馆的修纂任务,而翰林院只能实施内阁的决定。此外,内阁还会干扰史料的选用,要求史料必须经由内阁转发史馆。如,张居正在《议处史职疏》中提到:“阁臣令两房官录送史馆”,以及要求衙门奏章“全抄写一通送阁转发史馆”。这样一来,翰林院只是在名义上管辖史馆,而真正的决策权在内阁。明朝也没有设置专职史官,史馆的主要的任务是储备文官人才,他们很少参与记录、搜集、编辑历史。另外,中央也没有常设的修史馆局,如有修史任务,都是临时抽调人力。
其次,明朝初年虽然仿照宋朝的史学编纂项目,设置了一些修史机构和相应的史官,但是并未完全遵照实行。如,起居官不是常设的官职,而是时置时废。明太祖在位时,魏观、宋濂等人被任命为起居官,后罢废。到了永乐十二年,右蠢坊后庶子兼任起居官,复修起居注,可是不久又被废止。诸多大臣对此颇有微词,纷纷上书言此事。如,正德年间,何塘认为:修史官于久废,令修撰、编修、检讨,番直史馆,凡皇上之起居,臣工之论列,大政事之因革张弛,大臣僚之升降拜罢,皆令即时记录。遗憾的是,何塘的建议未被采纳。直到万历年间,起居官得以复置,之后才出现了一些起居注册。此外,明代没有沿袭宋代的时政记,未设置时政记房,因此明代缺少时政记的记载。洪武前,日历有过断断续续的记载;洪武后,随着日历所的罢废,日记的记述也基本废止。
由此可见,明朝的修史制度极不完善,官方修史机构极为缺乏,这也是明代官方史学发展萎靡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明朝官方修史停滞不前
由于明初以理学为主导的文化专制主义之风盛行,明前期的修史完全沦为了政治的附庸。一般的纪传体正史都有论赞以表史臣的意见,但明朝所修的正史却不作任何论赞,其纂修标准是“准《春秋》”及钦奉圣旨示。整个修史过程完全听命于皇帝,毫无独立性与自主性。如《续资治通鉴纲目》、《历代通鉴纂要》等书就是官方修史者遵照皇帝的意愿所撰写的史鉴书籍。据统计,洪武年间,官方修史撰写的古今史事教诲和警诫世人的著作共有三十多种,如《臣戒录》和《相鉴》是针对胡惟庸“谋反”所写的,《逆臣录》则是针对蓝玉谋反而著。洪武以后,朝廷诏修了《外戚事鉴》、《历代臣鉴》、《历代君鉴》等著作,这些鉴书给帝王、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和平民子弟都制定了行为规范。如此强调史书的鉴戒功能和教化功能,这在其他朝代也是绝无仅有的。另外,此时官方修史抄撮成风,且为政治服务的目的强烈,但是官修史书也有影响较大者。
洪武元年十二月,朱元璋任命文臣宋濂和王讳为总裁,召集16人为纂修来修《元史》。《元史》本纪共47卷,记载了14帝162年间的事情。其所列13目中,《地理》、《河渠》、《选举》、《百官》、《刑法》、《食货》、《兵》的诸志记述都较为详尽、完整。但是《元史》成书较为仓促,取材不广加之缺乏考证,因此历来受到学者的诟病。即便如此,《元史》的史料价值还是不可小觑的,有关元代的其他文献资料流传到后世的已不多,今人研究元史,主要还是依靠《元史》。
“本朝无国史,以列朝实录为史”,说的就是明朝不修国史,而修实录。《明实录》是明朝历代朝官编修的编年体史书,新皇帝即位后,即令修纂前代实录。明代近三百年的历史里,先后编纂了自太祖至熹宗15朝13部实录,总计3 045篇,其中《太祖实录》257卷,《太宗实录》274卷,《仁宗实录》10卷,《宣宗实录》115卷,《英宗实录》361卷,《宪宗实录》293卷。《明实录》取材广泛,连续记载,是研究明代历史的重要参考资料,但是《明实录》中的诸多史料,未经考证,曲笔过多,含有许多不实之处,故《明实录》的真实性和完整性都有一定程度的缺陷。
《大明会典》是研究明朝典章制度极为重要的一部著作,其取材以洪武二十六年刊发的《诸司执掌》为主,参考《明祖训》、《大明律》、《大明令》等12种书中的典章、律令编纂而成。清代称《明实录》是记述明代典章最为完备的书籍,赞其“凡史志之所未详,此皆具有始末,足以备后来考证”[4]。
《永乐大典》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部类书,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百科全书。该书始修于永乐元年七月,次年五月成书,全书共22 877卷,另有凡例60卷,共装成11 095册,收入经史子集、释藏、道经、戏剧、平话、工艺、农艺等明代以前古书七八千种。可惜的是,经过明末清初的动乱,该书大都已亡佚,现存的仅约810卷。
永乐十六年,明成祖召人修撰郡县志书,方志编修由官方垄断。朝廷编纂志书拟有凡例,同时地方修志书也有凡例,自此,方志设立凡例开始流行,这也是明代史学的一个新发展。明代官修志书,总志6种,地方官修通志69种,府志449种,州志353种,县志1 890种,这是以往任何朝代都不能比拟的,但是学者认为佳作甚少,大都仓促成书,取材不精,庞杂冗繁。明代所修的志书中有影响力的要属《大明一统志》,全书共90卷,虽然该书也是谬误百出,但其是研究明代社会历史不可或缺的材料。
三、私家修史的发展状况
(一)明朝前期私家著史停滞不前
明朝前期,由于朝廷实行高压政策,私家著史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洪武至正德年间,私家当代史的撰写还停留在史料的编辑阶段,相关著作也是寥寥无几,有的只是一些记事性的杂史和人物传记,没有产生过具有一定思想和体例的有关史学佳作。前代史的撰写也异常“冷清”,但是尚有一些著作值得一提。如,在前代史的修撰方面,私人著史家王袆编纂了《大事记续篇》77卷,该著作从汉武帝征和年间记述到后周显德时期;胡粹中编写了《元史续篇》16卷,记述了元世祖至元十三年到顺帝至正二十八年共92年的史事,此书随事记录,有所论断,但是反对正统论;在明朝有“博极群书”之称的宰辅丘濬,继承和发展了《大学》中的“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并将这一思想运用到了《世史正纲》的撰写当中,深得弘治帝的赞赏和喜爱,史学家胡应麟赞其为“纲目第二”。成化以后出现的专门用来记载名臣言语和行为的传记集,是明朝史学发展史上一个值得后人重视的现象,保存至今的有彭韶所作的《国朝名臣录赞》、杨廉著的《皇明名臣言行录》、何乔新的《勋贤琬琰集》、林塾的《名臣录补赞》等,这些言行录为后世的史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史料。
(二)明代后期私人著史的繁荣与成就
和明朝前期相比,明代后期的私人著史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有了极大的提高。
1.前代史的编纂
元朝末年的私家编史者将宋、辽、金三国都作为正统,实行三史分修,由此编修的《宋史》引起了明朝著史者的极大不满。正统末年,周叙上书英宗,要求改编《宋史》,虽然得到了许可,但后因种种原因最终未能修成。嘉靖后,许多学者再次呼吁改编元修的《宋史》,随后便出现了众多秉持宋正统论的著作。如,王洙编纂的《宋史质》、柯维骐编著的《宋史新编》、归有光编著的《宋史论赞》、王惟俭编纂的《宋史记》等等。另外,明代私人修史者续写前代史的成绩也是不容忽视的,如,王宗沭为《资治通鉴》而续写的《宋元资治通鉴》157卷,该书的理论价值极高,为后人研究明朝史学提供了基础;王圻为了续写马端临的《文献通考》,花了近四十年的时间写出了典制体著作《续文献通考》,该书较《文献通考》增加了许多新的门类。另外,邵经邦为续写郑樵的《通志》而编写的《弘简录》等,都值得后人深入研究。除了改编和续写外,明人也注重重修前代史,其中不乏佳作,值得一提的有:吴琉的《史类》600卷、邵经邦的《史学会同》300卷、魏显国的《历代史书大全》等等,这些著作对于后世具有重要的史料研究价值。总而言之,与前代相比,明朝前代史的编纂质量已有了很大的提高,但由于缺乏新的思想与方法,因此难以写出超出前人的优秀著作。
2.当代史的编纂
清初学者顾炎武评价明朝史学时说道:“国初人朴厚,不敢言朝廷事,史学因此废失,正德以后,始有撰为一书,附于野史者。”[5]嘉隆年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时政问题越发严重,众多学者意识到仅借鉴于前代的经验是不够的,于是他们掀起了撰写当代史的浪潮,如郑晓、吴朴、陈建、雷礼等人率先收集史料,撰写当代史。郑晓著有《吾学篇》69卷,吴朴写成《龙飞纪略》8卷,陈建撰写《皇明启运录》8卷,雷礼修撰了《皇明大政记》以及《列卿记》165卷。万历崇祯年间是明人当代史修撰的繁荣期,史学著作不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远超过嘉隆时代。这一局面的出现也有其固有的原因,首先就是明朝实录在民间的广泛传播为私人修史提供了充足的史料。另外,明朝历代不重视当代史的修撰,将实录的地位与国史等同,这引起了诸多私人著史者的不满,加之经世致用思想的传播以及明朝末年朝廷不再限制私人修史,这一切造就了明朝末年私修当代史的繁荣。此时,私家著史的队伍也在日益壮大,他们大都弃官从学,一心从事学术研究,这是万历以前从未有过的景象。像平民史家许重熙、陈龙可、卜世昌、文秉、冯复京等人的加入,就为晚明史坛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这一时期,私家修成的本朝史著就有200多部,其中纪传体8部,编年史15部,名臣录类26部,建文朝史著作13部,边疆史及域外史著作53部,续补重修的《皇明通纪》著作23部,另有其他专著20余部。
四、明朝史学对于清朝史学的影响
明朝史学在高度强化的封建专制政权和极为严苛的封建法律的环境下日趋衰落,官修史书畸形发展、停滞不前,私家修史极为罕见。与唐宋元三朝相比,明朝史学逊色不少,因此历来不被研究者所重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明一代的史学遗产对清朝史学繁荣有着开启性的影响。
明朝末年,西方传教士东来,他们带来了西方先进的自然科学知识,开阔了中国知识分子的视野。史学界出现了以顾炎武为代表的浙西学派、黄宗義为首的浙东学派和王夫之为代表的湘西学派,他们不再为了学问而做学问,而是把做学问直接与社会现实联系起来,[6]261他们明确提出史家的任务在于“述往事以为来者师”,大力倡导经世致用,痛斥理学为虚学,从而推动了清朝初年经世致用实学新风尚的形成。
[1] 继光,陈静.明代史学论述[J].西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4).
[2] 乔自忠.中国史学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3] 谢贵安.中国史学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
[4] (清)永瑢,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八一)[M].北京:中华书局,1965.
[5] (清)永瑢,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六五)[M].北京:中华书局,1965.
[6] 李炳泉,邸富生.中国史学史纲[M].沈阳: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