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走不出的“围城”:女性解放的困惑
——丁玲小说创作中女性文化空间的再解读

2015-02-13车凯旋

关键词:丁玲围城男权

车凯旋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1331)

【文学】

走不出的“围城”:女性解放的困惑
——丁玲小说创作中女性文化空间的再解读

车凯旋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1331)

丁玲的小说在描写女性时运用了大量的空间形式,从小说发表顺序来看,其空间形式呈现出个人封闭向社会开放的特点,丁玲试图通过这种女性文化空间的位移来表达其女性主体意识。但是,不论是个人化的狭小空间还是社会化的宽广空间,丁玲笔下的女性始终走不出男性所建构的“围城”——权力话语空间,这也是丁玲关注女性解放的困惑所在。

丁玲;女性小说;文化空间;主体意识;女性解放

“空间”是物质存在的一种基本方式,它本来是自然科学领域中经常用到的一个名词,“空间”这一概念在西方叙事学确立之后发生了转变,它由自然学科逐渐向文学研究领域转变。美国学者约瑟夫·弗兰克在《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中第一次提出空间在小说中的具体表现形式,他主要从作家和读者相互作用的角度来阐释空间形式。米克·巴尔是荷兰著名的学者,她在《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一文中提到,空间不仅仅是作为作品中人物活动的环境背景而出现,它还指涉文本背后的深层意蕴,在文中也就是指“行动着的地点”[1]108。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许多作家的作品中或多或少都呈现出特有的空间场景,如鲁迅绍兴老家熟悉的场景、老舍的四合院、巴金的公馆、新感觉派的都市化空间意象等等,当然丁玲也不例外。

丁玲是中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重要的女作家,1927年发表处女作《梦柯》,创作一开始就关注女性自身与解放运动,着重描写女性在大胆地追求生存与爱情时表现出的觉醒意识以及内心的苦闷与彷徨。后来相继发表了《莎菲女士的日记》、《自杀日记》、《阿毛姑娘》等小说。1930年丁玲加入左联,坚持站在中国共产党一边,服从党的安排到达延安,这时她的思想彻底发生了转变,她认为女性应该从自己狭小的天地里走出来,融入到中国共产党这一片广阔的天地中去,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女性自身的价值。随后她写下《我在霞村的时候》、《夜》、《水》、《在医院中》等小说,这些小说立场鲜明,女性主体意识的话语被国家话语所遮蔽。对丁玲小说的研究大都从女性意识、身体叙事等角度来解读,而利用空间理论来透视丁玲小说的文章也有一些,比如有些研究认为从作品主人公从私人空间走向广阔的空间可以看出丁玲创作道路的成熟,有些研究以具体作品来解读丁玲小说的空间意象隐喻。笔者通过细读文本发现,丁玲小说中所呈现的空间无论是狭小的个人空间,还是广阔的社会空间,这些空间都不是简单的背景呈现,而是反映出女性在寻求解放道路过程中一直存在着的艰难处境,似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走出男性权力话语空间下的这座“围城”。这是因为,丁玲女性解放努力的局限性在前期创作中是由于个人眼界所致,在后期创作中更多的是受社会历史文化的影响。

一、房间:女性身体与心灵空间的找寻与缺失

房间作为一种空间存在,它是人类生存最基础的物理空间,就依赖程度而言,女性比男性更多地依赖房间。女性主义学者艾云曾经说过:“女人与房间密不可分。女人的创造活动绝大部分仰仗在房间完成。如果说男人是由于走出洞穴才找到历史的自由;那么女人,进入房间才可以找到在世的前提。”[2]18她旨在说明房间给女性提供了一片自由的天地,女性只有在房间中才能够审视自我,发现自我,认可自我。英国女权主义学者弗吉尼亚·伍尔芙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发表了关于妇女解放的看法,其中提到“房间”,她认为千百年来,女性一直受到父权制的压抑,女性要想获得解放就应该有自己的一间房间和五百英镑的资金。这些学者都认为房间是女性对抗男权从而认识自我、寻求解放的物质空间,细读丁玲的小说,笔者发现女性在将“房间”这一物理与心理空间作为发现自我空间的同时,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了男权文化的圈套,她们的审视的行为准则不免打上了男权的烙印。

丁玲早期的小说中,房间经常作为女主人公活动的重要场所,不管是梦柯、莎菲还是《暑假中》的女性,她们活动的地点大都在狭小的房间(寓所)里,她们的生活与外界隔绝,伊赛尽管居住在亲戚家里,但是她独自住在一个房间,无人干扰;莎菲不管走到哪儿,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无所事事;丽婀宁愿拒绝男友的好意也要一个人过生活,这些女性总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审视着自我,也审视着外界的男性,她们在揭露了男性的一切丑恶行径后选择将自己封闭起来,用保全自己的方式来实现女性的解放。但是,这些女性在屋子里是否在对抗男权中坚守了自我,实现了自我追求生命与价值的意义?

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发表于1928年的《小说月报》,莎菲女士是小说中的主人公,她生病住院,医生嘱咐她好好吃饭睡觉,不要瞎想,但是一个人住在房间里的她每天无事可做,经常生闷气,每天煨三四次奶也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拒绝苇弟对她的好,认为苇弟是一个平庸的人,凌吉士的到来使她欣喜若狂,但是她却又因他只生得副好风仪却内心卑劣而疏远他。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莎菲女士对男性大胆的审视以及视男性为玩物,男性反倒成了女性任意蹂躏的对象,丧失了主体性,丁玲似乎通过这种对抗男性的方式来实现女性的独立自主。但是从深层来看,女性的这种行为只能使自己处于更加艰难的处境,渴望爱情却又极力排斥男性,渴望给自己一个空间来审视自我却又陷入了无聊苦闷的痛苦境地。女性玩弄男性实际上只能是虚妄,整个社会还是男权文化统治下的社会。

《暑假中》的女主人公是一群有知识的青年教员,她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经济上的独立,生活上无拘无束,她们通过拒绝与异性的交往来对抗男权,她们把自己关闭在学校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并且彼此之间发生了同性恋关系。但是这种生活状态只能成为她们的某种假想,最终德珍没有信守承诺,同男子明哥结了婚。在整个男权文化的笼罩下,女性的坚守只能是昙花一现,要么孤独地过一生,要么冲破自己的坚守回归到男权的社会中去,这也是女性的悲哀与困惑所在。《庆云里中的一间小房里》是描写妓女阿英在庆云里这一妓院空间内一天中所发生的事情以及女主人公的心理变化。阿英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新女性的形象——她拒绝婚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实际上她还是离不开阿姆这样一个男权文化的代表者,她的内心深处还是认同男性所建构的封建文化思想的,“想想看,那是什么生活,一个种田的人,能养得起一个老婆么?……说缺少一个丈夫,然而她夜夜并不虚过呀!”[3]43-44她觉得男人还是撑得起一片天地的顶梁柱,女人最终还是得依赖男性。

由此我们看到,“房间”作为女性审视自我身体,进行心灵言说的独立空间始终成为禁锢女性心灵的牢笼,这一空间的限制使女性的视野更加狭窄,精神上处于极度空虚的状态,本来是寻求自我的价值却在寻找中迷失了自我,使她们自身感到迷茫空虚,生存的意义感荡然无存。因此,丁玲前期试图通过“房间”这一女性独立空间来寻求女性解放,但是这一时期的丁玲视野比较狭窄,眼界所及仅仅局限在女性自身情感与生活感受之上。

二、社会:女性在明朗天空背后的两难处境

丁玲一直在探索女性主体意识的解放,在“房间”这一空间无法使女性获得解放的时候,丁玲在中华民族革命的洪流中看到了希望,她毅然决然地抛弃了“房间”这一狭小的空间,投向了中国共产党这一广阔的天空下,她坚信只有在民族革命的伟大事业中才能实现女性真正的自我价值,她加入左翼作家联盟后写下了《我在霞村的时候》、《在医院中》、《夜》等具有革命精神的小说。

丁玲后期写的这些小说,其女主人公已经摆脱了前期小说中表现出来的孤独与生命的虚无,她们已经有了坚定的信念,她们要用自身的切实行动来实现自己的价值,她们似乎要大声地向男性宣言,你们做到的我们同样可以做到。她们将自己置身于明朗的天空之下,只有在社会中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才能救赎自我,救赎女性。但是,这些女性在蜕变的过程中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她们还是没有话语权,所有的努力也得不到社会的认可、法律的保障,女性在男权社会这一空间下还是处于失语状态。《我在霞村的时候》、《韦护》、《在医院中》和《夜》这几篇小说都反映的是女性寻求解放的问题,但是女主人公在加入革命的洪流中时失却遮蔽了自己的性别身份,她们依旧需要在社会这一男权文化主宰的空间内活动,从而揭示了在更大的天地中仍旧艰难生存的处境。

《在医院中》描写的是陆萍作为一个革命女青年在医院满腔热血的工作精神,工作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医院中有许多革命体制所表现出来的弊端,她曾向上级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然而却遭到了拒绝,同时也遭到了医院其他人的恶言相对。医院这一小小的空间其实背后是国家这一个大的体制的缩影,而当时的社会环境是由男权文化控制的空间转换,女性在这一体制中处于微弱的地位,她们只能按照革命体制的制定者男性的行动来行动,而且要与其步调保持一致,一旦有不同的声音出现,那么这种声音必然会在抵制的洪流中淹没。同样的情况在《我在霞村的时候》也得到体现,小说中的贞贞宁愿忍受着村里人的唾弃以及身体的创伤一心为民族革命事业而奋斗,但是她的弱势地位却没有保障,万一革命结束,贞贞就没有施展她作用的余地,那么男权社会是否会对贞贞这一女性予以保护呢?似乎这很难说。《夜》与前两篇小说不同,这篇小说讲述的是男性何明华在乡村担任指导员,他从表面上看是一个先进的革命知识分子,但实际上他骨子里封建思想却非常浓厚,他对自己的老婆表现出某种厌恶与痛恨之情,他把自己的老婆看得连动物都不如,“这老怪物,简直不是个‘物质基础’,牛还会养仔。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不会下蛋了的母鸡。”[3]157女性在男人的眼里成了欲望的工具,而且这种行为在夜的掩护下进行,夜是某种黑暗的笼罩,这就象征着女性无论如何挣扎都不会逃离男权文化的即行轨道,女性永远是作为“第二性”[4]即他者的位置,而且这种状态的形成与社会环境的影响关系密切。

在这几篇小说中显然可以看出,“霞村”象征着封建专制文化的后台空间,而“医院”则是女性处在革命体制控制下的微弱势力的空间转化,“夜”则是男权社会的隐喻。丁玲后期小说的创作明显是在努力适应当时特殊的文化环境,以使自己不至于落伍,从而彰显女性主体性意识。但是从她的小说还是可以看出女性在寻求出路的过程中所历经的艰难途径,尽管女主人公个个都找到了出路,通过投身到革命的怀抱中来实现自我价值,但是强大的男权文化还是使女性处于两难境地。如果说前期丁玲寻求女性解放道路的困惑是由于个人视野所限,那么这一时期女性走向社会之后仍然存在的两难处境就不再是眼界问题,这种困惑更多的是由无处不在的社会历史男权文化和时代塑造的结果。中国几千年来形成的封建男权文化堡垒要想在短时间内瓦解几乎是不可能的,再加上五四新文化运动兴起之际才出现第一批女作家,女性独立自主的解放才提上日程,所以,尽管丁玲在女性解放道路上可谓是先锋人物,但是强大的男权文化堡垒与当时不成熟的女性主义理论体系都使丁玲的女性解放道路充满了曲折与艰辛。

三、结语

女性意识的完全觉醒与女性的彻底解放一般都要经历长久且艰难的历史过程,五四时期易卜生《玩偶之家》的译介与出版使我国的女性开始觉醒,投身于女性解放运动的洪流中。这一时期大批女作家包括庐隐、凌叔华、冰心等的新作,表达的是反封建伦理道德,追求女性作为人的基本权利。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女作家开始表现出这种女性主体意识,如丁玲、张爱玲等,丁玲的女性主体意识在创作前后阶段有所变化,前期表现出对男权社会与性别歧视的反叛,后期表现的多是将女性意识消解在政治意识形态中,女性不再作为差异个体而存在。

美国学者斯帕克斯曾经这样说过:“女性在获得一定程度的解放后必陷入两难境地,那就必须进行认真的自我反思,调整偏激情绪,在巩固已取得的平等权利与地位之中,拓展自己的性格,将女性意识注入更高、更广、更新的时代精神和社会信息,在原有的基础上升华。”[5]35丁玲和她小说中所描述的女性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丁玲女性意识的升华,她的主人公们选择从“房间”的小我投入到“社会”这一大我的洪流中去,她们在更大的空间中实现了自我的人生价值,这种精神体现在丁玲本人一生的追求与探索上。丁玲不论是在婚姻上还是在事业上都是按着自己的直觉在走,她不为封建男权思想所左右,努力寻找自己理想的人生方式,并且为广大女性的解放而奔走四方,她的这种女性解放道路不管成功与否,都是一种大胆的实践。她对女性解放的独特见解也值得后来的女权主义者借鉴,并且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但是,在赞扬丁玲成就的同时,我们也不应该遮蔽这种努力的局限性,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要想使女性获得彻底的解放是不可能的。尽管她们有所觉醒并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不息,但在庞大的男权文化社会里女性还是一个弱势的群体,男性还是掌握着最终的话语权,女性必然处于失声或半失声状态。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女性要想获得解放,她们的探索道路还很漫长。

新时期,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女性的自我意识再次得到张扬。80年代的女性作家以王安忆、铁凝等为代表,她们的女性意识不再表现为颠覆男权与消解女性话语,而是呈现出重建两性关系的积极态度。到了90年代女性写作更表现出某种程度上的超越,陈染、林白不再借助男性来衡量与建构女性,而是通过女性身体的内视角言说重拾女性的自我意识,女性自为的生命状态得以全面展现。因此,可以大胆地猜想,在新世纪以及未来的女权运动道路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女性不懈的努力,女性的彻底解放指日可待。

[1] 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2] 艾云.用身体思考[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3] 丁玲.丁玲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6.

[4]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5] P.M.斯帕克斯.女性的想象[M].纽约:克诺夫出版社,1975.

【责任编辑 冯自变】

Unbreakable “Siege”: Perplexity of Women’s Liberation——Reinterpretation on Female Cultural Space in Ding Ling’s novels

CHE Kai-xuan

(CollegeofLiterature,ChongqingNormalUniversity,Chongqing401331,China)

Ding Ling uses a lot of space forms when describing female in her novels. From the published sequence of her novels, the space forms present the characteristics from closed individual to opened society, with which Ding ling tries to express female subject consciousness from women’s cultural space displacement. However, either in the individual narrow space or in the broad space of society, Ding Ling’s female characters never stepped out of the “siege” by men——the power discourse space. This is also Ding Ling’s perplexity in women’s liberation.

Ding Ling; women’s fiction; cultural space; subject consciousness; women’s liberation

2015-03-25

车凯旋(1989-),女,山西吕梁人,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1672-2035(2015)05-0072-04

I206.6

A

猜你喜欢

丁玲围城男权
追忆黄蜀芹:敢拍《围城》,尽情绽放
Myth and Mechas
丁玲 沈从文 从挚友到绝交
听李健吾谈《围城》
丁玲的主要作品
丁玲噩梦一场
“围城”内外
她同时与两个男人同居,一生经历四个男人,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从古典到西洋
浅析《金瓶梅》中男权社会的畸形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