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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春翔与他所从事的图书馆事业——访浙江图书馆原特藏部主任毛春翔之子毛念诚

2015-02-13龚玉和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15年4期
关键词:江山古籍浙江

龚玉和 龚 励

(1浙江大学,浙江 杭州 310012)

(2 杭州电视台,浙江 杭州 310004)

浙江图书馆工作人员毛春翔(1898-1973)一生从事图书馆事业,可谓兢兢业业,不折不挠,在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在一个平凡的岗位上,创造出不平凡的事业,可以成为每位从事图书馆行业的人的楷模。

抗战时期,在日军占领杭州前夕,毛春翔为抢救古籍,历尽艰难险阻,将文澜阁库书西迁。抗战胜利后,又将典籍悉数运回杭州,重新置放在浙图。迄今为止,在文澜阁展览厅依然摆放着当年他押运图书的照片。

毛春翔从事古籍研究三十余年,他精于鉴别,善于整理,勤于笔耕,成为我国不可多得的古籍版本专家之一。其著述考证之严谨,内容之详实,门类之多样,文字之精练,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有幸于2015年3月访问了毛春翔先生公子毛念诚,请他谈谈父亲一生的所作所为,以及在抗战时为保护浙图典籍(四库全书)所付出的努力。毛念诚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父亲的照片以及他的著述,向我们讲述父亲的故事。

早年的毛春翔

父亲1898年生于江山县,笔名乘云、夷白、童生。1924年毕业于浙江法政专门学校。

离校后,父亲先在江山县志澄中学教书,参加了县里的“国货维持会”,率领师生宣传查禁日货。

1927年2月,父亲曾加入共产党,后来被捕、脱党。两年后,由同乡毛彦文等人营救出狱。

1930年,父亲回到家乡江山县,主编《江山日报》,因该报发表了他的一篇短文《怪米》,针砭时任江山县长米星如自作主张,不顾百姓死活。由此,得罪了县太爷,报社被查封,被迫逃离江山,只身跑到上饶的一所中学教书。

到图书馆工作

1932年,父亲来到北平,进入国立北平图书馆工作。

父亲对中国文化颇有兴趣,尤其是对古籍研究情有独钟。自此,他将整个身心投入到浩瀚的古籍中去。北平图书馆拥有丰富的藏书,为父亲提供了驰骋的海洋,由此,他悉心钻研古籍,不遗余力。

期间他发现,北京作为中国的文化古都,馆藏丰富,可谓集南北资料之大成,浩如烟海,然而,内容较分散,个人精力有限,哪能面面俱到?父亲更喜欢江南文化,他想应当为家乡的文化事业做些事。

一年后(1933),父亲回到杭州,在浙江图书馆担任善本编目员兼孤山分馆主任干事,继续从事古籍编目与考证。

抗战时,负责护运《四库全书》

抗战爆发后,时任浙图馆长的陈训慈(1901-1991)受教育部之命,组织图书馆文澜阁库书西迁,以躲避日军战火。

1937年7月底,浙图决定于8月4日将阁书及善本搬到富阳渔山石马村赵坤良家躲避战火,因赵家处于群山之中,房子颇为宽敞僻静,且不收租金。在日军炮火逼近杭州之季,父亲与同事全力以赴,将馆内珍贵书籍打包成箱。

接着,他们随着这些典籍(包括《四库全书》)由南星桥码头启程,扬帆西上,先到富阳,暂避日寇锋芒。

父亲在《文澜阁四库全书战时播迁纪略》(原刊《图书展望》1949年第3期)一文有这样一段话:“8月1日,全馆职员在孤山分馆点书装箱,总计阁书140箱,善本书88箱,于4日晨装船运往富阳渔山。……自江边至石马村,计程十五华里,雇工挑运,二人共肩一箱,半日竣事,赵君坤良、坤仲富有资产,待人和善,号召力强,一声令出,数百挑夫立至,故搬运书箱毫不费力。”当时,父亲作为全程押运管理员驻守赵宅负责书籍安全。

1937年9月13日,父亲在给馆方写报告:“地处群山围绕中,旧屋不显,可望不致遭损。”但是,随着日军的大举入侵,存放在富阳渔山并不安全。于是,决定从富阳渔山转运至建德北乡松阳坞。

由于交通工具极为匮乏,而浙图没有自己的车辆。从富阳转运建德途中,因船重水急,不得已滞留桐庐。当时船只极少,幸好竺可桢闻讯,将浙大的汽车腾出,为浙图抢运书籍。

浙图典藏先运到龙泉,然后,从龙泉转运至贵阳。一路上困难不计其数,尤其是车子经过峡口过江山溪时,由于路况极差,人员疲惫,天气恶劣。父亲乘坐的书车翻倒在溪水之中,他们不得已将阁书抢运到江山的一座城隍庙晒晾干。父亲正好坐在那辆车上,摔下来时,由于他身上背了一支手电筒,夹在腰上,致使腰部受伤,一直到好多年以后,父亲仍常闹腰背痛。

鉴于日军紧逼,形势极为严峻,江山也不能久留,大家只好一路上见缝插针,休息时将典藏放在通风之处晾晒。

他们将书籍运到贵阳地母洞,贵阳地处崇山峻岭,有利于隐藏与转移。由于地母洞内较潮湿,为了防止白蚁与霉变,父亲“将书库三面间以板壁,在箱底沟中多置白炭,潮气可以稍煞。”

1944年11月,日寇长驱入黔,人心惶恐不安,父亲等人只得将库书再次迁往重庆。12月6日,六辆运书车抵达重庆。

蒋介石闻讯,特地接见父亲,嘉勉浙图员工劳苦功高(此事在文革期间成为批斗父亲的最重要“罪名”)。

在重庆期间,父亲负责保管馆藏文澜阁《四库全书》等典籍。

浙图的战时搬迁路线大致是这样的,杭州—富阳渔山石马村赵宅—建德北乡松阳坞—龙泉县中心小学—贵阳张家祠—贵阳北郊地母洞—重庆青木关。

历尽艰险,运回杭州

(抗战胜利后)1946年5月15日,父亲等人用六辆汽车装载浙图典藏启程回杭。后来,父亲撰文写道:“困苦之状,非数纸所能尽。在衡阳遇匪,警士开枪百余发始逸;在江西永新,余车左轮陷入水坑。几倾覆。在上饶遇罕有大水,公路桥梁冲毁,停留十余日;在兰溪过渡,烈日熏灼一日,皮肤若焦炭,凡此皆为了令人永远难忘之遭遇。”

潜心研究古籍

回到杭州,一家人生活安定下来,父亲继续研究古籍。

鉴于国难时期馆藏遭受到多重磨难,他即刻为浙图特藏书籍(馆藏最珍贵的古籍文献)编写目录,由他撰写的《浙江图书馆特藏书目》(1949年版)一书,至今仍成为查找浙江人文史料的经典手册之一。

那些年,成为他创作的丰产期,整理研究古籍的著述有:《论语类编通义》十卷(稿本)《齐物论校读记》《浙江先哲遗书目录》《文澜阁书目》6卷《古书版本常谈》《浙江省大事记》等等。父亲分八个方面阐述了中国典籍目录,即《七略别录·七略》《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明史/艺文志》《四库全书总目录提要》。在《版本略说》中,分明议、考原、史话、佛经版本等章节。

迄今为止,他的这些研究成果依然成为文史专家从事研究的指南针。史学家林正秋教授说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我在撰写《浙江地方史》、《浙江旅游文化史》等书时,浙图的大量资料来源于当年毛春翔所撰写的《浙江图书馆特藏书目》,否则的话,恐怕难于获得那么多详实、丰富的地方史料信息。

多年以来,父亲与浙图原馆长陈训慈、书法家沙孟海、浙图古籍部主任夏定域合作共事,成为至交。

1951年,父亲与吴藕汀等人整理了南浔嘉业堂藏书详目,撰写了《整理嘉业堂藏书工作报告》呈交给浙江省人民政府。这是研究著名藏书楼嘉业堂的珍贵文献,具有相当重要的史料价值。

当然,父亲是衢州江山人,他对衢州版本的古籍有过细致的研究,他说,早在两宋时期,衢州的刻本已经是一流的了;元代,衢州已刻有《孔子家谱》三卷,多为精刻之书。

上世纪五十年代,有许多民间藏书家将家藏的稀有书籍,甚或海内孤本,捐献给了国家。由此,浙图馆藏日渐丰富,他又再次编写《浙江图书馆特藏书目》(1956年版)。

不过,在父亲众多的写作中,对于版本学研究最著名的书莫过于《古书版本常谈》了,此书1962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中华书局发行。迄今为止,已经有多家出版社一版再版,即使文革时期,他的《古书版本常谈》仍在香港中华书局重印(1973年)。

文革刚刚结束,上海人民出版社就迫不及待地重版了《古书版本常谈》(1977年)。接着,上海古籍出版社(1977年)又出版了这本书。到了1997、2002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又分别再版此书。

父亲治学严谨,考证确凿,分析详尽,文笔精炼,可以说,迄今为止,如果人们要对中国古版图书进行整理或研究,父亲的那本书《古书版本常谈》是必读书,也是一本权威的书。父亲还有两本书,《图书目录略说》《版本略说》,为上世纪五十年代油印本(由浙江省文艺干校校印)。而今,父亲已经作古多年了,我手边仍珍藏着一本父亲尚未出版的书籍手稿《论语类编通义》。

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后,父亲从浙江图书馆退休,馆方继续留他在馆内从事考证工作。由此,我们一家人仍住在孤山分馆前的一排平房里(今楼外楼餐馆分店所在地)。那时我们有两个房间,在门外搭了一个披屋烧饭,房间窗台很高,如果站在椅子上向外张望,还能见到西湖。记得我在杭州市第一中学读书时,有一天,父亲兴冲冲地回家,因为他的一本新书出版,他拿到了稿费,特地为我买了一辆很时髦的蓝色永久牌自行车。

1966年,文革来了,因为蒋介石曾经接见过父亲,父亲遭到批斗,被浙图的造反派遣送回到老家(江山上余公队五程大队,今“上余乡五程村”)。到了1967年时,父亲虽然已经在乡下了,造反派仍不肯放过他,又将他从江山老家抓了回来。

可是,我们在杭州已经没有房子了,他被直接关进“牛棚”,接受审查(当时我已无家可归,住在学校)。

后来,父亲病重,造反派只好将他送回江山原籍。

回到老家不久,父亲就过世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毛春翔,一个古籍版本专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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