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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泽《小春秋》与《致理想读者》研讨会发言摘编

2015-02-13徐兆寿,郭国昌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李敬泽批评家李老师

编者按:李敬泽先生是时下我国文艺批评界极具社会影响和读者好评的文学批评家,立足于其多重的社会角色身份,一直以来他对于甘肃文学多所奖掖和推介。2015年1月3日,值其新著《小春秋》与《致理想读者》两本文化随笔集出版发行之际,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文学院联手甘肃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在西北师范大学专家楼会议厅举办了一次由部分甘肃学者、批评家、作家和相关专业研究生参加的研讨会。研讨会大家的发言,既是对李敬泽先生两本新著意蕴内涵和艺术价值的一种积极解读,同时它们也远远超出了李敬泽及其文本自身,从一个特殊的面相上生动地展示了甘肃文学和甘肃文学批评目前所关注的视域、所能够呈现的思维和言说空间。为了更好地了解研讨会有关的内容,我们特刊发一组讨论会发言摘要,以期引发大家对于相关话题更为广泛和浓郁的关注热情。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351(2015)03-0054-10

收稿日期:2015-04-13

*根据会议录音整理

会议主持人:徐兆寿(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院长、教授)、郭国昌(评论家、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1王登渤(甘肃省文联副主席,甘肃省曲艺家协会主席)

从敬泽老师身上,我得到的最大启发还是学养方面的,从他的文章当中我能看到他所发散出来的这些东西,他所触及的、阅读的量和面以及他对一些理论体系的深刻把握。所以我觉得最高明的评论家一定是建立在深厚的学养、严格的理论训练和思维训练的基础上的,否则的话就不可能成为一个有见地的评论家。抛开高校这个层面而言,就我们文联系统、作协系统,文学评论有很多,大量占据空间的可能是一种浅层次的媒体批评。针对这种批评的状态我也曾经写过文章,我说这种批评究竟是占据什么样的话语,占据着怎样的阵地,又面临着怎样的贫困和尴尬?它可能是应景性的,一时一事的事情多一些,能够留下有沉淀的东西却非常少。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敬泽老师是非常值得我们去学习的。

我们从事这样一个职业,研究这样一个学问,仅仅就凭借一个点去往下走,我觉得走不下去,可能它需要一点哲学的、历史的、社会学等方面的知识和素养,得有一定的理论体系的依托和支撑。离开这个我觉得终难成大器。我只说这一点,这一点绝对是我对敬泽老师的作品的第一印象,也是读完他的作品之后最为强烈的感受。

2邵振国(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

李老师的《春秋》是一本很精致的杂文随笔集,在我对他的称谓中把那个“小”字省略了,因为它不小。我阅读后感触最深的有这么三点。

一、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古典文学功夫,将古典文学娴熟于心,融会贯通,见微知著。

二、有执着的人文情怀和思想担负,即现实批判性。

三、这些思想的表述有着浓郁厚重而含蓄的艺术意味和文学品位。

《小春秋》的首篇《鸟叫一两声》,思想犀利,形象地发微国人在传统的文化阐释中与现代对心灵碰撞的境遇。《办公室里的屈原》,厚重地揭示了国民性的根蒂,叙述简洁而明厚,语言掷地有声,的确道出了中国人恒久的习病。《活在春秋之抱柱而歌》,辛辣而幽默,寓庄于谐,见微知著。

关于《致理想读者》,我就简单地说一篇,《〈红楼梦〉:影响之有无》。这篇文章指出《红楼梦》是小说。这在红学研究上是一个值得我们一再强调的课题,我很同意敬泽主席的这个红学观点。另外,他的文章着重指出作者在小说中的位置及有无虚实之辩,这一点我也非常赞成。第三呢,我觉得这篇评论,对于《红楼梦》所提问题多端,问题的提出合理而得力,论证旁征博引,但是又轻轻一点而到位。另外,这个行文具有散文、杂文之风,自由叙述,深入浅出。

但是,“《红楼梦》对后世中国文学创作影响小,甚至为无”,这个观点我不大同意。我认为,《红楼梦》对现当代文学的影响还是不小的。比方说,巴金的《家》在结构上有对《红楼梦》的模仿之嫌;贾平凹的《废都》在语言风格上,还有庄之蝶的性格取向上跟《红楼梦》有继承关系。再比如说,就眼前徐兆寿院长的《荒原问道》,作品主旨意韵和这种意韵的归宿及落脚点是与《红楼梦》相同的,它的人物的归宿和思想的落脚点都是与《红楼梦》有关的。

再比方说对学术的影响就更深了。我觉得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的选词标准、审美内核与《红楼梦》同构,就是《人间词话》,就是“境界说”,它主旨的那种悲剧性的主张,也就可以说它的那种审美内核里的“痛苦”二字是跟《红楼梦》同构的。这里有一个例证,就是王国维自己的另一篇文章,《〈红楼梦〉评论》,他的这个“境界说”所选的三境莫不是悲剧性的。正像敬泽文章也说到的,“《红楼梦》中这份悲却在人物的内在意识中牢牢扎下根去”。这就是我一点相反的意见,不一定正确,欢迎您批评,谢谢大家!

3彭金山(诗人,甘肃省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西北师范 大学原文学院院长)

我这里只谈谈阅读《小春秋》的一点感受。敬泽老师解读“春秋”,往往能够打破以往人们的一些固定看法,解出新意来。这种新解又和当下的社会现实联系得非常紧密,直指当下的一些不良世风,对丑陋的人性进行了批判,很有意味。

第一点,我觉得他的文章文化底蕴非常深厚。他不单单是从政治学的或者社会学的角度来批判,而是从文化方面,从中国文化的传统方面来思考当下的问题。虽然是解读春秋典籍,但是从这个“根”上却往往能够生发出具有当代价值的话题。这对我们很有启发意义,使我们从文化的角度思考关于中国社会深层次的问题。

再一点,《小春秋》里面的文章是有滋味的。我觉得这里有必要把这个“滋味”再特别抽出来强调一番。我觉得《小春秋》不仅内蕴意味深长,而且读来很有滋味,如果说意味来自文章自身所包含的意思,那么这个滋味就主要来自写作的技巧,是一种特别的语体风格,来自一种表达的艺术。《小春秋》始终保持着一种潇洒的笔调,文章虽然写得都很短,但是却往往都是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品读起来很有味道。这种“滋味”还来自打破了单一,打破了既往的经学家们对经典的那种偏重于圣道王功的功利性教化性的阐释,以一颗平常心来看不平常的和平常的事,引导读者透过蒙在经典之外的厚重幕帷看出了不同,于是新意迭出而又合乎情理。他秉持着这样一种写作立场,或者这样一种写作的心态,自然有一种轻松和自信,虽然是嫉恶如仇,但是文章却没有剑拔弩张之气。写得轻松自由,文笔潇洒,又能精准“点穴”,似有千钧之力,使抨击对象翻身不得。

他的文章进得去,跳得出,语言活泼、新鲜,特别是能用现代的鲜活生活味的语言,手指在键盘上轻轻一敲,便从古代跨越到了当今信息化时代现场。

4牛庆国(诗人,甘肃省作协副主席)

读完《致理想读者》之后,我的第一感觉是,李老师作为一个评论家,充满了智慧、善良、亲切、温和,即使批评也批评得亲切和善、和风细雨,让人心服口服。李老师的文风我认为是当下的评论家学习的楷模。至于《小春秋》,我是当作知识来读的,书中的有些东西我略知道一些,但更多的是我所不知道的。对于一个国学功底欠佳的读者来说,读这本书将增长不少知识,同时也教会读者怎样读书,读什么样的书和怎样思考和写作的问题。总之,大冷的冬天有这两本书相伴很温暖。

读李老师的《致理想读者》,我发现其中绝大多数的文章是评论小说和评论当下文学的整体状况的,但是也有评论诗人和诗歌的,里面也有写古代诗人杜甫的,也有写当代诗人雷平阳的。这就是说李老师在关注整个当下文坛,关注小说的同时也关心着诗歌和诗人。我是一个诗歌写作者,而且多年来被评论家们定义为一个乡土诗人。其实我很不同意把诗人分为乡土的、城市的这样的类别。有时候想,是不是乡土诗人就比城市诗人低一等呢?我觉得也不是这样。但我确实是以写乡土题材为主的一个诗歌爱好者和写作者。以我的理解,当下的农村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农民们大多进城了,土地有不少荒芜了,乡下已经不是以前的乡下,因此也让这些乡土诗人有些无所适从。

前一天我跟兰州大学一位老师说起这个事的时候,他说有些诗人生于乡土,死于乡土。我也担心我会死于乡土,所以今天我很想听听李老师对当下诗歌的一些看法,尤其是能不能给我们再说说乡土题材的诗歌现在存在哪些问题,怎么突破。这是我的想法。谢谢李老师。

5李敬泽(评论家,中国作协副主席)

我回应一下庆国说的乡土诗的问题。我是觉得,在现代社会,人的经验已经无法按题材分类。传统所说的那个“题材”已经不能构成一个意义自足的世界。现在一个农民,在他的身上也不仅仅是乡土,现在大量的农民是有城市经验的,大量的农民家庭有人在城市里工作,即使他是一个始终在农村的人,通过现代媒介,电视、手机,他也同时与大城市的人们分享着一部分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不能干脆利落地切出一块来说这就是乡土?切不出来的。我们现在必须学会应对这个混杂的经验。我想这种混杂的经验,如何在审美的和历史的高度上对它进行综合的表达,这对我们的文学构成了很大的挑战、很大的考验。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已经不得不告别那个文化上、经验上自成一体的乡土了。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但是在告别那个纯粹的乡土的同时,我们也迎来了一个更为复杂、充满着艺术可能性的一个新的空间。

6高凯(诗人,甘肃省文学院院长)

我一直觉得李敬泽是文学自觉的批评家,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有三点认识。

第一,敬泽的批评情怀。他一直是在发现文学、鼓励文学,为文学辩护,而不是在监视文学、鞭策文学。不论是对作品、作家和读者,他都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姿态平易,温文尔雅。

第二,敬泽的文学批评与文学一直是零批评。他是同文学一起呼吸,他一直是由里及外的,而不是由外及里的,没有那么粗暴。

第三,敬泽的批评有着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底蕴。比如我们所看到的《小春秋》,这个非常能体现李敬泽内在的文化修养和鲜明的文学主张。李敬泽的批评真是很宽容,如果说李敬泽手里有一根批评的鞭子的话,他一直是举的很高,落的很轻。

总之,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经给雷达写过一篇文章,雷达是一个引起人长久凝视的学者,那么我今天套用这句话,李敬泽是一个能让人长久聆听的学者。

7马步升(作家,甘肃省作协副主席,甘肃省社科院文化所所长)

我们都习惯说李敬泽是学者型评论家、学者型作家,或者作家型学者,我觉得这些说法都抓住了要害。但是我要强调的一点是,应该把“作家”放在前面。并不是说把“作家”这两个字放在前面一定就能干什么,其实什么都干不了,但是却很能说明李敬泽的特点。

他的评论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从文章本身出发。我一向认为,不论什么题材的文章,首先应该是一篇美文,让人读起来很舒服,看上去很美。敬泽的文章就是那种看起来很美,读起来很舒服的。我觉得在当下的中国,像这样的评论家是不多见的。

另外,我觉得敬泽是把作文和说文能够高度结合起来的一个作家。这在过去,比如说民国时代,比如说我们的上一代的学者和作家就是这样,能够开口说文的人一定能够提笔写文,能够提笔写文的人一定能够开口说文。一个人说文的口气有多大,他的文章就能写多漂亮。相反,他的文章写的有多漂亮,他把文章就能说到什么程度。比如民国年间的学者,漫长的中国古代的这些作家队伍中的很多作家,其实他的创作成就与他的学问储备从来都是成正比的,几乎没有例外。我觉得敬泽在这一点上也是给我们做出了榜样。从他的职位我们可能会认为他谈当下的文学、当下的作品会比较多,但是你看看他的《小春秋》中谈古论今的这些文章,仍然能看出来他在这里面的一种非凡性。他能把一个很复杂的东西,被几千年来的学者堆砌了厚厚一层盖子的东西,都一一地剥掉,让它露出文学的本质来。我觉得这是我读他的文章的一种最大的享受。

还有类似大量的关于《春秋》方面的一些文字,我觉得,都是能给人启发的。启发不是说他比原来增加了多少信息,而是增加了一种方法论:怎样去读文学作品,怎样去面对这些经典。我觉得这是敬泽的作品跟学问中最大的两个特点。

8宗满德(作家,甘肃省作协副主席,皋兰县委书记)

我要说的话题就是刚才大家说到的乡土诗歌和打工文学。我觉得现在的中国评论界评论的思维、观念,仍然没有脱离或者是没有完全地脱离我们几十年前的计划时代的那种思想范围,仍然是以身份来认定、划分、评论所有的人和事,包括著作,包括文学现象的。所谓的乡土,所谓的打工,无非仍然是身份而已。我们过去把所有的人都以身份来界定划分,反映到文学创作和文学评论上也是这样一个问题。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中国的社会正在嬗变,正在转型。所谓的转型就是根本性的、本质性的转换。农村、农民,现在已经根本不是过去的人们想象中的农村和农民了。农民已经远远不是一种身份界定,而已经是一种职业了。应该说绝大多数农民已经是职业化了。这才是时代转型、社会进步,中国由乡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换的过程中根本性的变化。我读的书不多,看的评论也不多,但是我有一个感觉,我们很多的文学作品和文学评论,仍然滞后于这样一个社会形式,没有深刻地反映出对中国社会造成颠覆性的现代化转换的进步和巨变。包括贾平凹——当然是很伟大的作家了——《带灯》,我认为它也仍然没有反映出现实的农村、三农和中国社会的这个很深刻的变化。

9郭国昌(评论家,西北师大文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导)

在看李老师的文艺批评的时候,我想到了另外一个著名的批评家刘西渭,三十年代著名的京派批评家,他的本名叫李健吾。我觉得李老师的文艺批评就是有刘西渭批评的这样一种风格,有很强烈的这种印象的色彩。他把文艺批评写得那么随意,那么自由,用这段时间非常流行的一个词,叫任性。把文艺批评写成这样,在当下的文艺批评里还是比较少有的。

我觉得李老师的文艺批评是一种对话。在他的文章里他不仅在跟作家对话,同时他也在跟读者对话,同时他也在跟这个世界对话,可以说李老师的文艺批评是一个中介,能够把读者、作家与这个世界通连起来。李老师做文艺批评,他知道一个作家在他的作品里面要表达什么,他也能够揣测到读者在阅读作家的作品过程中需要什么,要感知什么。

李老师的文艺批评是一种思想型的文艺批评。他的文艺思想不是以抽象的学术论文式的那种方式表现出来的,而是用作家型的创作的方式表现出来的。用古典文学批评里面的一句话来说,“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10杨光祖(评论家,甘肃省委党校教授,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几年不见,今天再次见到李敬泽老师,发现他依然那么年轻,那么才华横溢,但所谈的内容却更加深广,更加精进。他讲到了中国古代笔记小说和中国古典文学的传统。我感觉不仅仅是一种个人爱好的转移,某种意义上,也是中华文化恢复自信,中国作家恢复自信的开始。中国作家终于开始向自己的民族文化钻探了。

几年前,雷达老师来甘肃演讲,我曾问他,我们的文学批评如何回归本民族的传统?当我们只是搬用西方文学理论来言说的时候,“我们”何在?“中国文学”、“中国文学批评”何在?雷达也表示同意。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李敬泽的《小春秋》我就比较喜欢,他用散文的笔法,表达了对中国文学传统的致敬,其中所贯注的思考、情感,都值得重视。从某种程度上,这也显示了中国批评家的成熟。

而《致理想读者》更多显示了一位文坛领导的视野,和对中国当下文学的思考。我们必须在世界文坛发表我们的声音,而不仅仅是西方文学理论或文学批评的高仿而已。先锋派作家的向传统回归,早已经成为了文坛关注的热点问题。马原的江郎才尽,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中国文学传统的隔膜。余华等人的难以为继,也都存在这个问题。李敬泽先生向传统文化回归,向文学传统致敬,这是非常可喜的事情。我想这也是《小春秋》的价值之所在。

11徐兆寿(作家,西北师大传媒学院院长,教授)

我想从两个方面来谈谈。第一个谈谈李敬泽在文学批评界的意义和地位。第二个是谈谈他批评的品质。

我对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文学批评家是这样的理解的:第一批批评家的代表人物是刘再复,在他周围集结着一大批批评家。他整个地影响了80年代的文学,甚至90年代初期的文学。从90年代初期,雷达老师作为文坛重要的批评家开始登上这样一个舞台。在雷达老师的周围,也有一批批评家。如我们熟悉的陈思和老师、陈晓明老师、丁帆老师等生于40年代和50年代的批评家,都属于那一代批评家。他们都是在1980年代就成名了的批评家。2000年之后,雷达老师那一批批评家还在影响文坛,但慢慢地,李敬泽们的影响越来越大,尤其是2006年之后到今天,李敬泽在各个方面都影响着文坛。同样,和他一起的有我们今天所熟悉的谢有顺、郜元宝、张清华、张新颖等这样一些年轻的60后和70后的批评家。为什么我要这样去说呢?不是说他的哪一篇文章写得最好,也不是说他写得最多,不能这样来定义一位批评家,而是他的三个身份所决定的。第一个身份,就是他作为批评家,在一次又一次地命名一些事件,比如说影响很大的非虚构写作。第二个就是他作为编辑,他在《人民文学》主编这样一个岗位上扶持了一大批新人。有人说新世纪以来文学青年进京三件事是登长城、吃烤鸭、见敬泽,可见他在青年中的影响有多大。当然后来作为中国作协副主席的职位,更是不遗余力地去推荐新人,在这样一个岗位上他影响了文坛的一大批人。第三个是对重要的一些文学思想的推动。比如说今天上午来讲这样一个课题,《隐蔽的传统——中国文言笔记小说》,在我看来可能就是对今后中国文学如何面向世界、面向传统的一个非常大的勾勒,这次勾勒恰恰就是在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的基础之上进行了一次新的勾勒,这个我觉得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个谈谈他的批评的品质。第一个品质,前面大家都说了,说李敬泽的批评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有中国传统文人的那样一种风骨。第二个是他的文章具有散文的品质。这个散文的品质恰恰就是从80年代继承来的那一种非常鲜活的、感性的文风,又勾连了中国传统文人写作的一些东西,而且保持到今天,成为他非常独特的批评风格。这种批评风格跟我们今天学院派的批评是完全不同的,他对各个方面的问题的那种认识,都有四两拨千斤的力度。他总是从一个反面来看问题,而不是直接从正面来看,他从反面看过以后再从正面去轻轻地把它拉回来再看。那么我们再回过头来讲,跟雷达老师,跟刘再复先生的批评相比,他们都是文坛批评家,有一脉相承的东西,对文坛的那种关注度,那种倾入的力量、心力,我觉得也是我们学院派的批评家们所不能达到的。第三个批评的品质就是马步升老师说的,他是作家型批评家。为什么说是作家型批评家呢?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就是说散文的品质,他的所有批评都是一篇美文。另外一个就是,他始终站在作家的角度。这个是我们批评家很少有的。我们更多的批评家一般是站在一种强大的一种精神立场上,预先设置很多观念是正确的,然后拿它来砍杀作家,说这个也不对那个也不对。那么当你预设了一种无所不能的批评的背景,或者价值体系之后,成了上帝之后,当然没有一个作家是你的对手。可是敬泽不是这样的,敬泽的批评是尽可能去体味那些作家的难处,去体谅他,去深入他们的心灵深处的那些矛盾、那些难点去批评。比如说写《废都》的这一篇文章,他对贾平凹的那种体谅,已经把贾平凹看透了,然后再来写,那就写出来一种其他人不能达到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如果说李敬泽的批评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可能就是这个作家型的批评家。

我觉得我们今天开这个研讨会,是我们从一个边塞之地来看中心的一个批评家,也许我们更准确一些。

12冯玉雷(作家,《丝绸之路》杂志社社长)

我把这两本书绑在一起来说。

我个人认为,李先生他实际上阐述的是一种内心焦灼的呼唤。这个钥匙就在他的这两本书里面,两个关键词,一个是孤独;另一个是他有一句话,“一个优秀评论家周围不应该是把所有的树都砍光了,而是应该周围都是大师”。我觉得这是解开他的两部书的一个钥匙。我觉得在这里面谈到的很多问题,他都是以一种非常宽容的心态,包括对非虚构的这种特殊的文体设置特殊的栏目。但是在选择的时候,在创造一种文学风气的时候,是不是客观上就扼杀了另外一种风气呢?我觉得这是李先生的一个矛盾点。我能感觉到他的这种焦虑。

李先生的视野、他的关注度应该是非常广的。他的文字很真诚,也很亲切。从我个人的理解来说,我看到文字后面隐藏的这种孤独和焦虑,我觉得这种有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担当,让我非常敬佩。

13张晓琴(评论家,西北师大文学院教授,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三届客座研究员)

今天我想说的是一个比较细微的问题,就是:李敬泽的文与气。

第一个是才子气。我们知道他16岁的时候以文科状元的身份进入北大中文系学习,他的散文也好,小说也好,还有文学批评也好,里面渗透着一股浓重的才子气。

第二个是剑气。前面老师提到了“点穴”的说法,这个我觉得我也有这样的感受,因为在《庄之蝶论》里面,他提到贾平凹《废都》里面那些“□□□”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形式,然后贾平凹最大的问题就是让庄之蝶从这些刻意为之的□□□中溜走,然后把问题给我们留下了。我觉得这个就是一种非常有剑气的批评。文学批评的剑气不在于说你挥一下剑把大家都砍死,把作家都砍死,我认为真正的剑气就是直抵这个作品本质的剑气。

第三个,我认为敬泽老师有一种浓重的文人气。这个文人气,大家都提到了一个传统的文人气,我认为这只是一方面,可能很多人是看到他写的东西,包括《小春秋》,里面有一种很传统的文人气。同时,我觉得还有一种“五四”文人的先锋气。事实上整个“五四”时期整个中国大陆洋溢着一种非常明显的先锋精神,有关这个论述陈思和老师他有一个专门的论述,我在这里不详细展开了。

最后我想说的一点是敬泽老师的大气。这个大气就是从为文和为人两方面说的,为文的时候我觉得他有种通古今的特点;而为人的话,我觉得他主要是在这个文坛上在扶助新人。我们今天看到中国大陆文坛的70后作家、80后作家,60后当然更多了,都是受到了敬泽老师的扶助。而且不仅仅是扶助,还有指点。李洱就有一个文章叫《高眼慈心李敬泽》,大体写得就是这样的意思。

既然有这样一个传统文人气和特点的一个批评家、一个老师,我觉得确实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清楚的老师,我也想送他几句话,因为他弹古琴,因为他练书法,因为他写文章,因为他作批评,因为他扶助新人。“十三弦上弹好音,慢弹节奏自在心。平心静气写春秋,翰墨道中通古今。”

14任志明(西北师大传媒学院副教授,复旦大学博士后)

我用十八个字来概括阅读李老师两本著作的感受。

第一组:小镜头,大印象。镜头虽小,视野开阔,视域宽广,穿越时光,时空千年。在谈些什么呢?忙时种瓜,闲时看花;白天走马,晚上品茶。我看李老师主要关注的就是这些事情。比如说《鸟叫一两声》,从影视语言的角度来看呢,音画尖锐,先声夺人,特别美。还有《马夫车夫,高跟鞋》,其他的好的方面不说,我特别关注这个高跟鞋,结果一看,特写镜头,尤其是片尾的逆转,神来之笔。那么生动有趣的场景与人物,几个镜头,特写镜头,近镜景别,推拉摇移,寥寥数笔,活灵活现。

第二组:小宇宙,大乾坤。宇宙虽小天高地远,山高水长,乾坤宏大。比如说,《阿房宫,一大烂尾楼也》,我觉得这就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叙事虽小,乾坤很大。还有《其谁不食》,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还有《活在春秋之抱柱而歌》,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活在春秋之食指大动》更是如此。

第三组:小手笔,大气象。手笔虽小,上下贯通,气象万千。比如说《英雄要离》,不禁让人不寒而栗,而且恶心不止,呕吐不止。这当然指的是李老师在这个叙事当中所描绘的这样一个角色和人物,不是这篇文章。《伍子胥的眼》,“三千丈的白发,两千年的孤独”,不仅上下贯通,而且中外打通。

如果从“微叙事”这个角度来分析,“小春秋”恰恰是“大春秋”,对应了小镜头大印象,小宇宙大乾坤,小手笔大气象。那么整个来看呢,这当中的凶杀、暴力、抢劫、色狼、科幻,战争与和平、阴谋与背叛、喧哗与骚动、潜伏与暗算、美女与野兽、乌鸦与麻雀、战争与战国之春秋,结成历史的背影。但是,还又活生生的在我们的当下,我们的现代,我们的今天,显影!

借这个机会我也写了一首打油诗:夜里挑灯看剑,清晨柴米油盐。浸入海底荷叶,写成文章数篇。遥看衣食背影,打捞记忆碎片。海底还是海底,河莲不见河莲。因为是后现代社会了,我们再怎么打捞也没办法。

15尔雅(作家,《兰州交通大学学报》编辑部副编审)

李先生非常有才华,他的评论文采斐然,在中国文坛风格独特,而且难得。

李先生的文章里,我首先的感觉就是有包容性,这个我觉得非常难得。这个包容性是建立在他非常广阔的阅读视野之上,然后这种包容性还带来了堪称巨大的丰富性,我觉得这些东西在我们文学或者批评领域都是非常稀缺的。这值得我们学习。

《小春秋》里面李先生写到了笔记小说,这些正好我也都读过,平常我自己也是非常喜欢笔记小说,我自己搜罗非常多。李先生提的这些见解我也是非常支持,然后以个人见解,我甚至觉得中国笔记小说也许是我们中国文学的根,它里面包含了非常丰富的和所有与写作有关的问题。

另外,在《致理想读者》中,提到了美国的当代小说家,劳伦斯·布洛克,正好这个作家的作品我也是非常喜欢,他的作品我全部读过。布洛克的小说,虽然是侦探小说,但是确实写得非常好。我们如果从文学性和艺术上讲,布洛克的作品是不输于任何一个以艺术性见长的一个当下作家。所以这个地方我也很荣幸,我和李先生的口味很相近。

16孙强(评论家,西北师大文学院副教授,现当代文学研究所所长)

首先,李老师上午在“重返经典大讲堂”给大家梳理了一下中国传统文言笔记小说。我觉得这样一个梳理非常有意义,实际上这关系到对传统的理解,给大家带来了方法论的启示。李老师今天早上讲传统实际上也是一种压抑的机制。在现代文学传统的生成过程中,西方的资源在参与建构了现代文学的传统的同时,实际上也形成了一个压抑机制,就是对传统文学的压抑,包括对晚清时期俗文学的压抑。在我们现代文学史的叙述里面,文学史的权力把古代和通俗的传统压抑掉了。所以,我觉得您的梳理不仅仅对中国文学应该如何发展问题是一个方法论的思考,而且也关系到对中国文化未来发展趋势的思考。无论是文学或文化,都会面临传统和现代,东方和西方的问题,这也是近百年中国人最为纠结的问题。上世纪80年代甘阳提出传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但我们要对其中的压抑机制有所警惕和反思,到底如何发扬我们的传统,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法方面的思考。

第二,我读您的《致理想读者》,比较关注内在性的问题。我觉得这可能是贯穿在您整个文学批评里面一个非常核心的观念和思想。您有一篇文章叫《内在性的难题》,我觉得对内在性的重视体现了您对百年中国文学的一个洞见。什么是现代文学?就是对内在性的推崇,对内在性的发掘。不管是您对非虚构的推介,对年轻作家的发现扶持,包括自己的阅读趣味,这里面都可能有一个判断的标准,这个标准就是对内在性的发现,对内在性的深入程度。现代文学之所以是现代文学就是内在性的发现。我们在讨论现代文学起源的时候,往往会把这个起源追溯得很远,比如周作人的《新文学的源流》、胡适的《白话文学史》,但日本学者柄谷行人在讨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时,认为现代文学的产生是因为有一个内在的自我这个现代的装置。《狂人日记》为什么会产生呢?是因为有一个内在的鲁迅,有一个思考的鲁迅,然后发现了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内在的鲁迅,没有内在的自我产生的话,这个叙述是不可能产生的。现代文学确立的前提是内在性的产生,如果没有这个内在性就没有现代文学,这是现代文学的根本。您认为中国当代小说最大的问题还是内在性的匮乏,我觉得这是您的一个非常准确的判断。但是从五四一直到80年代的“纯文学”观念,是不是也形成了一个内在性的压抑机制,这是一个很大的矛盾。一方面,正如您所言,我们要不断地开掘这种内在性,这是当代小说的使命,另一方面又是对中国文学和文化历史传统的压抑。在现代文学发展的历程中,这个历史碰撞和张力一直存在,关于民族形式的讨论以及解放区文学传统形成,是这个问题的集中表现。比如说赵树理,我们的认识和评价就存在很大的分歧,一方面说他是典型的“中国作家”,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太传统,不够现代,缺乏对内在性的表现,年轻的读者很少有喜欢他的。中国当代小说的难题也在这里。

第三,我觉得您的批评应当属于创造性的审美批评的类型,在现代批评的历史里面建立了自己的批评的伦理和方法。首先,就是批评的伦理:宽容的态度、发现的态度、理解的态度、诠释的态度。其次,就是批评到底要关注什么?关于学院派的批评,大家意见非常多,因为这是在现代的学术制度和体系形成了一个批评传统,文献考据和理论阐释是这类批评最大的特点,但是您的批评对文学本身比较关注,对文学性比较关注。最后,形成了一种随笔体的批评文体。以上三个方面在当代批评里显得非常难得。

17李敬泽(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你说的这个内在性问题,我确实觉得是一个特别大的问题,而且还特别夹缠。你讲到,纯文学传统也形成了一个对内在性的压抑性的要求。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就是顾彬、葛浩文他们的批评,他们实际上是在批评我们内在性不足。人物总在行动,事情不断发生,但这个人何以如此,你没有展开充分的精神叙事。按西方小说传统,一个人一定要从内部确立起来,但是我们中国作家不太关心这个。这件事特别夹缠,葛浩文也不是理论家,他只是直觉地看到了技术问题,你的小说里没有心理描写。但我们还面对一个更大的问题:作为中国人,我们自己真的有他们所期待的那种复杂的内在性吗?我们的古典小说里没有这种东西,或者很少,《红楼梦》里多一些,其他的很少。但这在根本上不是个文学问题,我们原本就不这么想事,不这么和自己相处。这么和自己相处、开辟一个内在性空间,这是现代以来鲁迅他们教给我们的。当然了,当初他们决定要教,也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大问题,是我们文化的大问题。事情一直纠缠到了现在,结果,中国的小说家就很矛盾,如果像顾彬、葛浩文他们所期望的那样,那么我觉得他写出来可能不像是中国人,我们会说没有一个中国人真的会为那些问题想那么多。但另外一方面,鲁迅他们的规划还远远没有完成,他们不仅是要在文学中建立内在性,他们由此要引导国民获得一种现代的内在生活。这个问题真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的,但是这是一个很根本的问题。谢谢你说的,对我特别有启发。

18唐翰存(评论家,兰州交通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当代的职业的文学批评家中,我敬佩四个人:第一个是年长者雷达先生,较为年轻的一代当中,我敬佩谢有顺、李建军,还有李敬泽先生。我觉得他和其他两位不同。如果说他比那两位的优点,我觉得李敬泽先生对于世界的关注,或者说他对于我们所面对的生活本身更敏锐。有些评论家他从事的批评活动是二维的,要么就是文学、作品、作家,要么就是批评。我觉得在李敬泽先生的这个批评当中,作品、作家和批评之间他还存在世界,因此不管是在《小春秋》里,还是在他的文学评论当中,我们都可以看出他的一些知识结构,同时更重要的还能看出他把对世界的那种体验也放进去了。我觉得这个很重要。用一句流行的话说,他的批评风格可能更鲜活一点,或者说更接地气一点,同时,更面对世界。

他的《小春秋》,从先秦开始,时空跨度极大,使人感觉到一种柔性的份量。看李敬泽先生写《春秋》,那么他至少在史料的引用和处理上是十分从容和自信的。孟子为何比孔子自信,孔子为何比孟子可爱,也有确实的说辞,言之凿凿。在《小春秋》里,那些照顾细节有质感的实物看上去似乎都不在话下,他也绝不刻意披露,因为他能拿住它,并且有更重要的话说。

在李敬泽的叙事时间里,给人感觉从过去到现在不是在一个纵深的时空里,而是在一个平台上,面对世道危机,古人和今人交相映照。借古人说今人,借今事谈古事,这是他的一种风格,或者说这是他的一种初衷,也是他写作的一种形态。严峻沉稳的古事,弹指之间如名士清弹,庄谐杂出。

他的语体缭绕、散漫、优雅、通透、举重若轻,在貌似随意的背后有深刻的东西闪现,甚至还有点苍凉。当然有时候还有调侃。

19赵剑云(作家,《飞天》杂志编辑)

很高兴见到李敬泽先生,我是一见他就害怕,见了好多次,都不敢上前打招呼,我觉得这种胆怯主要来自于我的作品写得不够好。前段时间还写了一篇跟编辑有关的文章,引用了敬泽先生的一段话,他说:作为编辑要打开自己,然后要有勇于探索的精神,要敢于试错。因为我是做编辑嘛,也做11年了,年头也不小了。以后向您学习,做一个好编辑,谢谢!

20白晓霞(评论家,兰州城市学院副教授)

笔记小说,我个人也是比较喜欢的,再加上教育孩子的需要,他们课本上选的,比如说像《口技》、《看雪》这些,也都跟孩子们进行了讨论。我觉得世界在这些小说里是有血有肉的,有情有义的。

刚才晓琴老师说到了“剑气”。我觉得本身这种写作方式就是笔记小说的方式了,因为笔记它也是一种文体。我们看李老师的两本书整体上都有这样的倾向。我觉得秀丽是有余的,但是这个剑气应该更充分一些。

我们现在说到中国叙事,说到中国经验,说到中国文化的自信。那么杨义老师也有一个观点,就是“边缘活力”,说的就是少数民族文化的这种刚健的、硬朗的一种气质吧。所以,李老师来到我们西部,来到兰州了,也希望我们西部的这样一种刚健、硬朗的文化能为他提供一点经验。

21金鑫(西北师大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我觉得李敬泽老师应该是当下我们所说的文坛里面的一个躬身去捡麦穗的人。当我读到《致理想读者》的时候,我的感触是,李老师是在一个孤独的旷野上独自寻找自己的文学世界的行走者。所以说从这样一个层面来讲,我觉得他是一个在我们所说的被商品经济这样一个收割机很快地收割了文坛上的成果之后,依然执着地躬身去捡拾那些被遗落的麦穗的这样一个人。

我把李老师的文学作品比作是一种“无烟炭”。当下的很多文学作品都是“有烟炭”,当你读到这些作品的时候会觉得烟熏火燎,满面的炭味,而且还有中毒的可能性。但是李老师的文章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厚重的,走向人的精神世界的,在山南水北、天花乱坠之外的,在白天的热闹之外的,关注黑夜深处的,一种宁静的文字。所以读《小春秋》的时候,我觉得非常过瘾。当然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小热闹的作品,它有它大的、静的和尊重的东西在里面。

读《小春秋》,读他对苏洵行李的考察,对伍子胥长达两千年的孤独的体悟,对被谎言饲养着的帝王的孤独的认识,以及对一切隐秘地流淌于我们历史之中的焦虑的表达,你会觉得他很刁钻,很性情,甚至很阴险,但在古人的另一副面孔里,你可以读到横亘于人与历史之间的明亮的黑暗、广阔的大地及隐秘地游走于其间的和疑虑与真实有关的声音,读到文学性与趣味性的结合,读到壮士夜里挑灯看剑的豪迈,包括他的文学批评在内的文字,构成了他的文学火炉中的无烟碳最重要的温暖、热情而又持久的火光。

22刘镇伟(西北师大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第一个是才气。郭老师在前面说李先生评论的文章写得特别任性。他写得如此任性的根源,我认为就在于他的才气。李老师以敏锐的眼光发现了自己想要言说的话题,并迅速做出反应,用他的文字及时而准确地记录下了这个时代的脉搏。我们读《小春秋》会发现,他在对诸多经典的全新解读当中有着妙趣横生的诸多发明,他既深得传统中国生活世界的基本精神框架,又能够切中时代,思他人所未思,在众声嘈杂里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第二个是容纳。李老师的评论当中,有一种可贵的生活姿态和学术姿态,也就是我所说的“容纳”。

首先,从生活层面上来讲,李老师对于生活中得意与不得意、成功与不成功都能相对的平静,这是对生活一种难能可贵的容纳姿态。我想李老师在生活中的这样一种心态必然也会对他的评论和文化观的形成产生深刻的影响。正如他文坛上一直发掘文学新锐,扶持新人,进而被誉为“新生代文学教父”,他创造性地在《人民文学》杂志开设“非虚构”专栏,使韩石山、梁鸿、李娟等人的作品不至于找不到对应的地位而无法进入广大读者的视野。他的这样一种举动,除了给“非虚构”这样一个相对独特的作品以正统的存在的地位之外,“‘非虚构’这个概念也给我们打开了很多新的可能性,包括写什么和怎么写的可能性(李敬泽《论非虚构》),”同时又给了杂志本身一种存在的弹性,而这种弹性本身正好也迅速地记录了这个时代的脉络。

第二个层面是学术姿态上的容纳。李老师的评析文字,在鲜活生长状态的写作场域中,在批评中寻找作品丰富的生机以及与世界的可能性联系。他的批评的“思想资源”是丰富的。正如他在《看小说——1998年2月》中自己所说“谈小说,动辄要直奔‘存在’、直奔‘终极’,这是本质谬误。小说不是诗,它是,或者至少是一种‘家常日用’,是我们与世界之间最生动、最丰富的精神联系,因此小说除了‘本质’,还有经验的想象力,有人情世故的绵密结实的质地。”在这里,李敬泽老师强调了小说内涵的容纳性,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评判小说时的一种容纳性,除了“存在”、“终极”之外,还有其他可供言说的空间和质地。

李敬泽老师的评论是在充分的“有机阅读”下发出的,是严密中肯的,当然更是流光溢彩的。李敬泽老师在《读出伟大作品——答〈华商报〉》中说,“伟大的作品从来都不是被骂出来的,它是被耐心、珍重和勇敢地发现的。”由此更见他容纳的一种姿态,希望敬泽老师在前行的路上继续以这样一种可贵的容纳姿态不断发现伟大的作品。

23宋登安(西北师大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我觉得《小春秋》是对经典的一种全新解读。历史的一种厚重感在李老师的笔下有了一种新的阐释。李老师将圣人放入了这种常人的行列。《小春秋》貌似是在重新解构历史,但是我觉得恰恰是在借古讽今,在关照当下,表现了作者的一种博大的人文精神和人文关怀。《小春秋》是温和幽默,但是又不失讽刺,对古代的人物进行讽刺,对当下的某些现象也是一种讽刺,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讽刺当中的讽刺。

我觉得《小春秋》它是在彰显一种柔弱之美,一种安静之美,是在寻找一个民族的童年。我觉得李老师就是在这种浮躁而喧杂的社会下在呼唤这种柔弱和安静之美。

总体感觉,这部作品既有人文精神,也有关注当下的现实情怀,并且更多的是让我们有一种怀疑精神。我觉得这是我们在读书的过程中应该学习的地方。

24吴婧雯(西北师大传媒学院戏剧与影视专业硕士)

读完《致理想读者》,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文学衰落了吗?在敬泽老师的这本书里面曾经说过是,类型化的创作是否冲击着传统的文学,在天然想象彰显个体,主张净化知识,价值与意识形态体系勾勒出的现代文学到来之际,阅读文学作品变成一个漫长的过程。安静做经典阅读的超然者,他们是经典永远的作品,成为一个相当漫长,甚至是一个文学的过程。那么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努力地变得普通而已,这可能是我看这本书最初的一点感受。

我对《2012我的阅读笔记》这篇文章中罗列的书单似乎更为好奇,因为他说“我是习惯按年来盘点一切,已经形成了相对的整理经验,保存这种固定陈设。”基于这种外在的特征来看,其实现代小说的创作引起了关于现代性究竟是否在文学范畴之内,或者说是否需要去描述文学的推进诸如此类的广泛争议。其实对我们来说,文学阅读也可以是从艺术和审美的角度进行的理解,比如说在李老师的《思想境界在周六》这篇文章中提出“文学对于整个个体性、主体性、完整性的传统面临着挑战”。是的,现在的文学依然不能够满足于人们的精神追求。不是因为我们自己不够娱乐,而是在于我们缺乏足够的思想力,这是现代性的缺失,还是人性陷于邪恶的世界无法逃脱的这种悲剧式的结局?

从1978年到2008年这30年时间,对于中国的读者来说无疑是惊喜而值得巩固的,因为人们的精神个体和艺术的原创世界在这样一个漫长过程渐次形成了。这是公众化与一个人的演说相结合的场地。作为一个试着阅读的后辈,我看到的是一种积压之后的挣脱。在挣脱枷锁的过程中始终以鲜活丰满的生命从历史时期内的文化学风得到深层次的沟通。只是对于这种沟通依然带有一种天然的疑惑:是我们过于普通,还是作为普通读者,在向致理想读者追寻的道路上究竟应当怎样继续?

25何红(西北师大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翻开李敬泽的《小春秋》,跟随他的目光反观历史,方觉那个兵荒马乱的大时代居然如此鲜活如此可爱。历史不再有距离,一个个本来烂熟于心的故事被重新解构,一个个历史人物被重塑,变得有血有肉。无论是超凡脱俗的圣人,还是蝇营狗苟的普通人,李敬泽都能用心去想,大胆去说,对与错有了新的界限。

批评家们扮演着伯乐的角色,相出好马,供人们骑猎的同时,还为劣马分析病情,对症下药。诊断的过程中,他们拥有自己的准绳,时而严苛时而宽容。李敬泽老师就是这样的伯乐。

读《小春秋》的过程,我陷入体悟,出于叹服。更加确信生活除了柴米油盐本身,还有比衣食住行深广多倍的精神世界,浮生愈是喧哗扰攘,李敬泽愈是要剑走偏锋,开辟出安静的一隅。无意间,不曾察觉的问题结队而来,让我目不暇接,先生悄悄地为我们提出对策,不动声色。

《小春秋》是一个新的世界,让我在沉迷的同时被惊醒,将沉痛的、深邃的、饱含血泪的历史故事化繁为简,用举重若轻的方式表达出来。

26李敬泽(评论家,中国作协副主席)

我的工作之一,就是开研讨会。但从来都是给别人开,开自己的研讨会,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我发现被研讨不是什么美妙的事。大家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我深切地领会着朋友们的情谊,同时,我也很羞愧,我那两本小书真是当不起如此过誉。这不是谦虚,是真心话。

我对自己的定位从来不是什么家,批评家、散文家等等,一定要有一顶帽子的话,我希望是个文人,而且我觉得能够做好一个文人就已经很好了。这个文人不是低要求,而是一个高要求。文人,我觉得从根本上是对我们的整全的文化负有责任的人,尽管这种整全在现代可能纯属想象。我不希望、也没那个本事成为现代专业分工下的一个学院派批评家,或者一个散文家,左一本散文,右一本散文,那都不是我想做的。我希望能够成为一个文人,在我的理想中,那种古典意义上的文人,他应该有宽阔的精神视野和知行合一的能力,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受现代专业分工的限制,去承担对文化的责任。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我非常愿意来到甘肃,来到我们中国地理的中心点。但这个地理中心点在文化版图上,却是一个边塞。一个中国的文人,一定要对于我们作为一个古老而辽阔的帝国,文化的整体性和多样性、地理和文化的中心和边疆,有尽可能全面的认识。这是为了使我们不至于身在北京和上海那些高楼大厦之间而变得目光短浅自以为是。我们心里必须时时刻刻有一个边塞。

所以,我感谢甘肃的各位老师们、兄弟们。十五年前,我第一次来到甘肃,那次在甘肃大地上的漫游让我获得了一个向西的维度。西部的经验、甘肃的经验,我们这个帝国从古至今它在历史过程中所形成的丰厚的宽阔的复杂性,对我个人来说是宝贵的财富。我今后也还会不断地回到这里。

〔责任编辑艾小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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