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2015-02-13华伟章
■华伟章
守望
■华伟章
他叫安,三十三岁,长得清俊,是一家公司内训师;她叫芸,三十一岁,面庞姣好,是一家公司白领。他俩还是单身。在这座城市落叶缤纷的季节,成熟的年龄,像果子熟透后散发出的酒香,也像香奈尔浓郁迷人的芳香。他俩彼此生活在各自的生活里。
安和芸是在一次相亲聚会上认识的。时间是十一月中旬某个周日的下午。
安本来不想去,因为不感兴趣。他从来没有涉足过这类活动。他在同事怂恿下,最终还是去了。相亲会上人很多,俊男靓女,济济一堂,还有歌舞才艺秀,幽香浮动,十分热闹。他在人堆里挤来挤去,无意间看见了她:一双迷离的眼睛。她穿白色套装裙,身材很匀称,脸上充满了柔情。他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她正矜持地朝他微笑。刹那间,他的心颤动了一下。
安不适应这种场合,感到百无聊懒,相亲会还没有结束,独自踽踽离去。之后,他把这一切淡忘了,像一阵风刮过,在记忆中了无痕迹。直到某天,他下班匆忙走出电梯在楼门大厅,瞬间又意外看见那双迷离的眼睛。他知道她也在这幢大楼一家大公司上班。他惊讶于这个世界小得令人难以逃遁。以后的日子里,他经常遇到她,和她目光相撞,心里有种异样感觉;她似乎也心领神会,脸颊不由自主泛红。他觉察到她的眼睛朦胧而迷人,蕴藏着一种凄怆和沉淀后的宁静,如同经历一场分离一生的爱情,那种相望不见的思念和悲痛。他相信她是个有故事的人。他从彼此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爱情。
终于,有一天下班,她塞给他一张便笺。
深秋的雨飘洒下来,在天空织成一张网。安凝视着窗外,街景在雨夜里变得影影绰绰,车辆尾灯在迷蒙雨雾中划过。安的心潮湿起来。上高中时,分文理科,他严重偏科且贪玩,有一次化学测试,只得了三十八分。这个年龄的女生大多数喜欢沉默的男生,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沉黙是能力。他帅气活泼,也有女人缘,矜持或大方的女生,习惯于开他玩笑,既像挑衅又像调情。这是真真假假的喜欢。那时候少男少女体内荷尔蒙鼓荡,明里暗里通过各种途径体味性与爱情,渴望而朦胧。化学老师是个女的,三十多岁,化学教得好,而且人漂亮。她声音清亮甜润,上课时滔滔不绝,白嫩的双手舞动着,衬托着白而精巧的脸,那对乳房也充满激情。她说自己上大学没花父母一分钱,靠奖学金一直读到硕士毕业。学习就是在规划未来人生。这是现实。漂亮老师上课会有两个极端:一是学生不专心,心有旁骛;二是学生很专心,爱屋及乌。这也是事实。暑期开始前,她极其负责任地对安说,每一分对未来都很重要,我不能让一个同学拉下,如果有空,给你补课。
化学老师还是单身,她是义务为他补课。他逐渐对化学有了兴趣。一个炙热的下午,化学老师说,你很聪明,能考高分。他看着化学老师闪亮的眼睛,充满了感激,也闻到了她身上香奈尔的芳香。之后,转瞬发生的一切有些变味,她未知是蓄谋的还是控制不住,对安来说却是惊心动魄的:她燥热得解开胸襟纽扣,随之索性脱下衣服,气息变得急促起来。她亢奋地将他紧搂在怀里,让他穿越自己滚烫的身体。她还是一个处女。他显得腼腆、笨拙,还是水到渠成地完成了作业。化学老师目光痴迷,梦呓般喃喃地说:这一课真好。安迷离中琢磨不透这句话的深刻内涵。
安上完大学,步入社会,进入大公司,有了一份好工作。许多日子里,他会感激那个化学老师,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作为一名公司优秀的内训师,长得白净帅气,穿着西服,对一百多名员工授课,神采飞扬,有着很大的气场。他受到许多异性包括女员工青睐,以各种理由频频接触,屡屡出现在他的业余生活里。但他心生怯意。他像被拽进阴影笼罩的围城,在黑暗中寻寻觅觅,寻觅化学老师的踪影,清晰而又混沌。他曾尝试着和异性交往,关键时刻,心里的激情却荡然无存。他知道有些东西遗失了,没有勇气俯身去捡起来。他害怕付出,害怕伤害别人,害怕受到更大伤害。他的心浸在阴影里,被包裹得密不透风。
雨扑打在玻璃窗上,聚成水滴,从玻璃上滑落下去。安瞧着湿漉漉的雨夜,飘浮起那双迷离的眼睛,心里忽然有种被撕扯,锋刃如刀割裂的疼痛。
芸坐在咖啡馆临窗的座位,忐忑不安地看着手腕上的表,又凝神地专注窗外雨中行人。街市被雨浸透,轮廓变得模糊,混蒙一片,让人难以辨认。她记得刚来这座城市不久,生活两点一线,没有朋友,没人亲人,没有社交圈,任何困难和空虚都需要独自克服。她和他是在网上认识的。他三十多岁,已婚,籍贯、职业、外貌不详。她初次与他闲聊,纯粹是排遣寂寞,之后逐渐感到温馨,寻找到了一种依靠。他是循序渐进渗透进心里的,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知道他是存在的,在某个地方真实地存在着,就像自己的存在一样真实。那段日子,她充斥着幻觉,幼稚、兴奋、坚定,飞蛾扑火一样想见他。他一直显得患得患失。秋天的某个周末,他同意和她见面。
这天,她下班吃过晚饭,精心梳理打扮,第一次化了淡妆,拿本杂志,离开住处。夜幕降临,她在高架桥下绿化带旁等待。这里虽然不算繁华,周围附近有高楼、商店、加油站,还有一所中学,绿化带树木成荫,环境十分幽静。她忐忑不安,激动不已。她从网上交往中,想象着他帅气、充满温情的脸庞。她焦虑地等待了两个小时。他没有出现。她猜想会不会等错地方?他或许有事耽搁来不了?她打他手机关机了。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心被失望与夜色吞噬。
她沮丧地朝绿化带深处走去。她需要穿过整片绿化带,在那条街上乘车回家。她走过二分之一路程,忽然从树丛蹿出一个黑影,用刀抵在她脖颈,将她拽入灌木里。她吓得迷迷糊糊,一下子瘫软在地。他搜走了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她感觉他在抚摸,从脸上到肩到胸,那只手滑落到腿上,她耳旁传来很细微的雨声。她从浑浑噩噩中苏醒,慢慢爬起来,浑身酸痛。秋天的雨夜很有诗意。然而她站起身,知道心里有些东西永远丢失了。她步履蹒跚地走出那片绿化带,看见一个猥琐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犹犹豫豫地瞥她一眼。她停顿了一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径直向街市车站走去。
她知道,一个梦魇般的故事,被一场雨淋湿了。
许多日子里,她记不清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的细节变得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生命里下过一场雨,那种感觉就像阴影投在墙上,斑斑驳驳映现在隐晦的心里。爱情变得寡淡无味,连同她变得不苟言笑,只知道埋头工作学习。她在工作上颇有建树,学习上拿到很多文凭,成为一家大公司的白领。许多年来,她很想从阴影中走出来,又害怕从阴影中走出来。
她惴惴不安地想,他今晚真会来吗?她和他目光相撞的瞬间,心里倏地涌入一股暖流。她莫名地感到在这个世界上,他是那个能给她真正温暖的人,那种温馨在心里蔓延,像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开心扉,阳光一点点挤进来。她听见轻微的声响,像什么东西在心里划过,有种尖锐疼痛的感觉。她知道那扇门开启一条缝又合上了。
雨依然下着。
翌日下班,安没有看见那双迷离的眼睛,第二天仍然没有发现她的倩影。第三天他遇到她的女同事,忍不住上前询问。女同事脸呈愠色,目光鄙夷地瞧着他,推开大楼玻璃门径自离去。他追赶到街上。她悻悻地告诉他:芸两天没有上班,今天上午来辞职。他看着她的眼睛。她说她准备离开这座城市,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安发疯一样朝火车站赶去。
十七时二十分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