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书写:从政治向审美的历史变迁
2015-02-12管才君
管才君
(扬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 扬州 225002)
文学史书写:从政治向审美的历史变迁
管才君
(扬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 扬州 225002)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对审美理想的诉求和外来观念的冲击,促成了文学史标准的重大变革,文学史书写呈现从政治标准向审美标准转向的历史进程,经过“重写文学史”、“重排大师座次”两次事件的催生,整个文学史研究空前繁荣。重新回顾这段历史可以发现,文学史审美标准的确立,其背后隐含着政治因素和二元对立思维模式。文学史标准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必须打破文学史研究的中心论、二元论,建构一种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下多维度、平衡的文学史观。
文学史;审美;政治;转向;意识形态
伴随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美学热,中国文学史研究亦开始打破长期以来的政治桎梏,呈现由政治标准向审美标准的历史转型。贯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1988年“重写文学史”和1994年“重排大师座次”两次事件为高潮,文学史书写审美转向的脉络清晰可见。回顾这二十年的文学史发展,可以清楚地看到,文学史书写的审美转向,破除了政治迷信,解放了时人禁锢的思想,促进了文学史研究的空前繁荣,其重大意义不言而喻。但不可否认,审美并非完美,从政治到审美的转换,背后隐藏的仍然是意识形态的统治,必须打破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将文学史研究置于整个社会历史文化背景,建构起影响文学史书写的各要素间的平等共生关系,而这也应是当下“大文学史观”的应有之义。
一、审美理想的诉求与文学史标准的变革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文艺界的拨乱反正全面展开。1979年,上海开风气之先,对文学的政治标准提出质疑,《上海文学》发表的评论员文章《为文艺正名——驳“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说》,文章批判了文艺的阶级斗争“工具论”,矛头直指“文革”,“就是创作者忽略了文学艺术自身的特征,而仅仅把文艺作为阶级斗争的简单工具”[1],文章发表后引起激烈争论。1979年10月召开“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邓小平在会上发表讲话:“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不是发号施令,不是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的、直接的政治任务,而是根据文学艺术的特征和发展规律,帮助文艺工作者获得条件来不断繁荣文学艺术事业,提高文学艺术水平。”[2](P213)讲话振奋了人心,明确了方向。1980年1月,邓小平在中共中央召集的干部会议上发表题为“目前的形势和任务”的讲话,宣布“不继续提文艺从属于政治,因为这个口号容易成为对文艺横加干涉的理论根据,长期的实践证明它对文艺的发展利少害多”。[2](P255)至此,“工具论”得到彻底否定,文艺的独立性受到关注和肯定。对于政治标准的否定和对文艺自身特征的肯定,促生了对文艺的美的追求,仿佛一夜之间,神州大地刮起了美学热。在美学界,1980年朱光潜在时隔数十年后出版了《谈美书简》,书中提倡冲破文艺创作和美学中的一些禁区,“解放思想,按照文艺规律来繁荣文艺创作”[3]。同年,蒋孔阳发表了《美和美的创造》一文,认为“艺术的本质和美的本质,基本上是一致的。美具有形象性、感染性、社会性以及能够实现人的本质力量的特点,艺术也都具有这些特点,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说,美是艺术的基本属性”[4]。在文学理论界,童庆炳于1981年发表了《关于文学特征问题的思考》一文,明确了文学的情感特征,1983年又发表了《文学与审美》一文,提出文学“审美特征论”,“文学,是美的领域。文学的对象和内容必须具有审美的意义,或是在描写之后具有审美的意义”[5]。此后,王元骧的“审美反映论”、钱中文的“审美意识形态论”等相继提出,形成了整个八十年代文学理论的审美化浪潮。在文学创作方面,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对朦胧诗的支持。1981年孙绍振在《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一文中认为,朦胧诗的兴起“与其说是新人的崛起,不如说是一种新的美学原则的崛起”[6]。徐敬亚同样为朦胧诗鼓气,1982年他发表《诗,升起了新美——评近年来诗歌艺术中出现的一些新手法》,开篇就指出:“三十年来,我们不缺乏惊心动魄的讨论和斗争。我们缺乏的是从艺术上,从美学的角度对诗歌创作的科学探求。”[7]对诗歌艺术中出现的一些新手法给予了充分肯定。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总之,这一时期对美的强烈渴求帮助文艺挣脱了政治束缚,整个文艺界迎来了充满希望的历史新生。
伴随着改革开放,美籍华裔学者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进入中国大陆,引发了一些研究者重写文学史的意识。朱光潜于1983年发表《关于沈从文同志的文学成就将会重新评价(代序)》一文,他说:“据我所接触到的世界文学情报,目前在世界得到公认的中国新文学家也只有从文和老舍,我相信公是公非,因此有把握地预言从文的文学成就,历史将会重新评价。”[8]何谓“世界文学情报”,我们不得而知,但很有可能是指夏著,他对沈从文的重新评价,已经暗含了对当时文学史合理性的质疑。同年,唐弢在一次座谈会上发表谈话,批评有些人看了夏著后“就把过去我们文学史上不提的、或批评的作家都看作是了不起的”,他明确反对夏著的观点,“这是用国外的标准来衡量我们的文学的发展,这是不对的”。[9]不可否认,夏著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它提供了文学史研究的另一视角和思路,具有强烈的启发意义。
对于审美的理想诉求,加上外来观念的冲击,最终促成了文学史标准的重大变革。1985年5月,在北京万寿寺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创新座谈会”上,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提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概念,他们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置于两个大背景之前:一个纵向的大背景是两千多年的中国古典文学传统,一个横向的大背景是本世纪的世界文学总体格局,试图从“内部”把握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有机整体性。[10]他们开始对文学政治标准的提出质疑,“政治压倒了一切,掩盖了一切,冲淡了一切。文学始终是围绕着这中心环节而展开的,经常服务于它,服从于它,自身的个性并未得到很好的实现”[10],进而提倡文学的美感特征,以审美标准代替政治标准,“内在地把握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总体美感特征,实际就是从审美的角度来本质地揭示文学中‘意识到的历史内容’……使我们民族在近百年文学行程中的总体关感经验真切地凸现出来”[10]。他们主张文学是审美的而不是社会的、政治的,呼吁文学观念变革。1985年7月,刘再复在《文汇报》发表文章,明确提出重写文学史的话题,他反对“把文学史变成政治斗争史的文学版,文学变成政治母系统中的一个子系统,政治与文学的关系变成一种线性因果关系”,主张“编写出新的外国与中国的古代、现代、当代文学史,改变那种把文学观念作为经济政治发展的附生物的研究方法,而把文学当成人类历史发展的自我肯定手段”。[11]在1986年写的《二十世纪中国(大陆)文艺一瞥》一文中,李泽厚第一次提出了中国现代文学史思想标准和审美标准的冲突,“一些作品是以其艺术性审美性,装修着人类心灵千百年;另一些则以其思想性鼓动性,在当代及后世起重要的社会作用”,在他看来,任何一个标准都是以偏概全,“世界、人生、艺术的取向本来就应该是多元的”,主张文艺的“多元取向”。[12]这是对前期文学史标准问题的一次总结,并提出了更为平衡的、富有启发性的观点,但在那个急于打破政治桎梏的历史时代,似乎矫枉必须过正,因此并未得到太多的关注。这一时期对文学审美特征的全面认同和极力追捧,促成文学史审美标准的变革,引发了重写文学史思潮,推动整个文学史研究走向繁荣。
二、两次高潮的兴起与文学史研究的繁盛
经过八十年代前期的酝酿,至1988年,上海一批青年学者正式提出“重写文学史”口号。陈思和、王晓明在《上海文论》主持“重写文学史”专栏,从1988年第4期到1989年第6期,共发表相关学术论文四十余篇,专栏讨论了“柳青现象”、“赵树理方向”、“丁玲创作道路”、“毛泽东文艺观”等关键问题,引起了学术界的强烈反响和争论。陈思和指出,“提出‘重写文学史’,就是为了倡导一种在审美标准下自由争鸣的风气,以改变过去政治标准下的大一统学风”[13],“重写文学史首先要解决的……是要改变这门学科原有的性质,使之从从属于整个革命史传统的状态下摆脱出来,成为一门独立的、审美的文学史学科”[13]。他们不从“政治标准”,而是从“审美标准”的视角重新评估文学现象和文学作品,认为重写文学史“决非仅仅是单纯编年式的史的材料罗列,也饱含了审美层次上的对文学作品的阐发批评”[14]。“重写文学史”事件,由于上海地处沿海,受干扰相对较少,接受新思想、新方法更快,且在《上海文论》设专刊讨论,因而声势浩大,影响深远。讨论突出了审美对文学史书写的重要性,实现审美标准对政治标准的“拨乱反正”,扭转时弊,振聋发聩,掀起了文学史书写审美转向的第一次高潮。
“重写文学史”思潮的冲击是巨大的,它倡导文学史研究的“个性化”、“多元化”,追求文学“自主性”,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审美评价标准,引起广泛关注。吴调公肯定了文学史中的美学要素,文学具有审美特性,“文学史要联姻的对象还很多,最重要的应该算美学史了。文学与美学的关系一直是水乳交融的”[15]。唐弢认为,“文学史可以有多种多样的写法,不应当也不必要定于一尊”,他否定单纯从思想斗争、政治运动对文学史进行考量的做法,更多地强调文学的艺术特性。[16]也有学者对“审美文学史”的提法表示反对,认为这种纯审美标准必然会带来思维的封闭性,导致审美的感性化和批评的隔膜感的审美误区。[17]更有甚者操持政治话语,挥舞大棒,着实吓人,“目前,在‘重写文学史’的讨论中,有许多值得肯定的思想和成果。但有些文章的观点,却很离奇,有的还反映了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侵蚀”[18]。
受“重写文学史”影响,文学史研究成为热点话题,众多学者加入讨论行列,各类会议频繁召开。1989年3月,黑龙江社科院在哈尔滨召开由省社科院文研所发起、省内六所高校教研人员参加的“重写文学史”讨论会,这次小范围的会议充分关注了由上海学者引发的文学史热点问题。[19]1990年《文学遗产》专门开辟“文学史与文学史观”专栏,发表了一批老中青三代学者的专题论文,扩大了影响,深化了讨论,收到良好效果。1990年10月,《文学遗产》与广西师大等单位在桂林举办“文学史观与文学史”讨论会,论题涉及文学史的主客观建设、文学史的当代意识、文学史研究者自身的素养,以及旧文学史回顾和新文学史建设等诸多问题。[20]1991年7月,《文学遗产》又与辽宁师范大学等单位召开小规模讨论会,继续就桂林会议的一些问题进行讨论,涉及文学史的理论建构与历史原貌的关系,文学史研究的“当代意识”等话题。[21]1993年3月,《文学遗产》再次召集学者座谈,专门就建构文学史学的一些理论问题展开讨论,这次会议讨论相当深入,现在看来成果也是颇为丰富。[22]1994年4月,《文学遗产》联合《江海学刊》杂志社等在福建漳州召开“文学史观与文学史学研讨会”,与会学者对有关文学史观与文学史学建构的多方面问题进行了广泛、深入而热烈的讨论,提出了许多富有启迪性的见解。[23]1996年底,社科院文研所理论室在大觉寺召集在京学者,围绕文学史、文学理论史的研究和撰写举行座谈。[24]1997年12月,《江海学刊》杂志社与社科院文研所等五家单位联合发起的“文学史学研讨会”在福建莆田召开,会议对有关百年文学史回顾、文学史学建构及文学史编写模式等方面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25]总得来说,这段时期的文学史研究备受各方关注,而王一川“重排大师座次”风波则作为催化剂,促成了文学史书写审美转向的又一高潮。
1994年,王一川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出版,在其负责的小说卷中,他“权衡再三”,“总算选出九位大师及其作品”[26],对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大师重新排座次,排名前九位的分别是:鲁迅、沈从文、巴金、金庸、老舍、郁达夫、王蒙、张爱玲、贾平凹。沈从文排第二,武侠小说作家金庸被安排在鲁迅、沈从文、巴金之后,位列第四,茅盾落选。消息传出,各大报刊媒体一片哗然,《中华读者报》称此举“颠覆教科书,石惊文坛”,《中国妇女报》则以“毛泽东是散文家,矛盾名落孙山;金庸跃居大师之列,钱钟书未能入选”等抢人眼球的大标题进行渲染。同年,《读书》杂志在该刊的“文事近录”栏刊发《重排大师座次》一文,转述了《中国青年报》报道的基本内容,并称此举使“国内文学界感到愕然,产生颇多争议”[27]。面对重排大师引起的纷争,王一川在1994年第4期的《文学自由谈》发表文章,对九位人物的排序理由作了逐一详细的解说。针对金庸的入选,他强调,“武侠小说到了金庸手上,实际变成了中国古典文化神韵的一种现代重构形式……推动了现代中国小说类型的丰富和发展”,“金庸,借武侠小说重构中国古典神韵的现代大师”[26],“神韵”是中国重要的古典美学范畴,以“神韵”作为金庸武侠小说的主要特征,体现了他从审美角度进行评判的出发点。文章指出了大师排名的标准,“我想,选择标准是个关键。基本着眼点将不应再是作者的政治身份、态度或倾向在其文学作品中的折光,而是他创造的文本本身的审美价值”[26],在他看来,20世纪中国文学重要特征之一就是政治对文学的干预,导致了非文学因素对文学评判系统的歪曲或颠覆,以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一大批杰出作家,如沈从文、张爱玲、钱钟书等长期被忽视。针对这种情况,王一川决定用审美的标准重新阐释文学史,即一部作品向读者提供了什么样的审美体验、享受和升华,并据此重新排定了大师座次。
王一川“重排大师座次”引发诸多争议,有人质疑这种纯文学的选定标准,“这种纯文学的标准实际上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文学是最不纯粹的东西。试想如果把文学中的社会学、历史学、哲学、心理学、人类学等等内涵统统析离出去,那么所谓的纯文学还剩下什么呢?只剩下一具空壳或一堆文学符号而已”[28]。还有人认为美既包含形式,也包含内容,是两者的完美的艺术结合,坚持茅盾是中国现代小说大师,反对金庸入选,对王一川重排大师座次表示不满。[29]尽管争论重重,非议多多,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改革开放以来的思想解放、学术转型和知识增长,经过80年代的发酵到90年代的持续升温,“重写文学史”的热潮达到高峰,审美标准更是入脑入心。在经历这次风波之后,有学者总结道:“在此后的几年里,受‘重写文学史’思潮的影响,再加上商业化大潮的袭来,中国现代文学史在非文本意义上基本完成了‘重写’的过程:所有自觉为中国革命作出贡献的作家被逐渐放逐出文学史,而相反类型的作家,如林语堂、梁实秋、周作人、徐志摩、张爱玲诸人则被评论界抬上神坛,又被出版商炒得热火朝天。”[30]随着商品经济繁荣,大众审美文化兴起,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巨大变化,各种大师排序层出不穷、花样百出,文学史借审美的名义被彻底改写。
文学史书写的审美转向,解放了思想,深化了认识,掀起了文学史研究热潮,产生了一大批文学史著作。有学者粗略统计,“1988年出版文学概论十七种,文学史三十五种;1989年出版文学概论十四种,文学史三十八种。进入九十年代后,文学史的写作和出版达到高潮,1990年出版文学史三十一种,1991年三十七种,1992年三十五种”[24],各种类型文学史著作数量惊人,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出版文学史理论著作多部,如王钟陵《文学史新方法论》(苏州大学出版社1993),陶东风《文学史哲学》(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邓敏文《中国多民族文学史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5),陈伯海《中国文学史之宏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钟优民主编《文学史方法论》(时代文艺出版社1996)。出版工具书有陈玉堂《中国文学史书目提要》(黄山书社1986),吉平平、黄晓静《中国文学史著版本概览》(辽宁大学出版社1992)。文学史理论史研究方面,有会议论文集《百年学科沉思——二十世纪古代文学研究回顾与前瞻》,郭英德《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中华书局1995)。在文学编纂史研究方面,有黄修己《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一批国外学者的文艺理论名著也被译为中文,如阿诺德·豪塞尔《艺术史的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等。此外,1996年董乃斌主持的“文学史学”课题被列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陈平原、陈国球还主编《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这是以文学史研究及其理论、历史为对象的不定期论丛,刊发相当数量的论文译文。可以说,整个八九十年代,在“重写文学史”的催生下,在文学史书写审美转向的带动下,整个文学史研究空前活跃繁荣,并达到前所未有高度。
三、结语
通过对文学史书写审美转向的梳理和考察,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审美已经成为当时无可争辩的强势话语,文学史书写已然实现了从政治标准向审美标准的历史转向。然而事实远非那么简单,如今当我们重新审视两者的关系时会发现诸多疑问。正如有学者指出:“‘审美’标准的提出与‘阶级论’和‘政治定性’的评判标准有相近之处,它们都是在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下产生的……审美标准的最终被认可,它非但不是远离政治的,而直接就是政治的产物。”[31]这个看法是相当有见地的,它揭示了问题的两个关键:第一,以审美标准代替政治标准,是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体现,背后隐藏的更是同一性暴政。阿多诺指出:“凡是宣扬某种绝对‘第一性’之物的地方都会谈到次于它的东西,谈到和它绝对异质的东西、即它意义上的关联物。”[32]在政治/审美的二元对立思维中,纯文学从来不纯,审美不仅是审美,只不过是以一种话语打倒另一种话语,一种标准打倒另一种标准。从政治一极转到审美一极,实质依然是一种同一性思维,实现的依然是对人的统治。第二,审美与政治密不可分,以审美反抗政治从来就是一个伪命题。伊格尔顿认为,审美从一开始就是个矛盾而且意义双关的概念。一方面,它扮演着解放力量,主体在达成社会和谐的同时又保持独特的个性,另一方面体现了一种“内化的统治”,把社会统治更深地置于被征服者的肉体中,并因此作为一种最有效的政治领导模式而发挥作用。[33]16在伊格尔顿看来,审美从来就是一种意识形态,一种统治的方式,“审美只不过是政治之无意识的代表词……美只是凭借肉体实施的政治秩序,只是政治秩序刺激眼睛,激荡心灵的方式”[33](P26-27)。
综上所述,文学史书写从政治标准向审美标准的历史转换,意义重大、成果丰富、影响深远。但为了避免“审美”成为一种新的话语霸权,我们必须打破文学史书写的单极模式,破除中心论,抛弃二元论。我们倡导把文学史放入整个社会历史文化的大背景中,实现各要素——政治、经济、思想、道德、审美、宗教、习俗等——和谐共生的平衡关系,构建文学史书写的多维度、多层次综合视角。文学史所展示的应是社会历史文化的整体风貌,“文学史研究,首先考察的是历史的文学运动,应当努力追求展示文学历史运动的全社会图景,而不能将平面的、单线条的历史局部替代立体的、多元化的丰富历史”[34],这幅“全社会图景”能够全面、生动地展现文学多样化生存状态。文学史标准不能是唯一的、绝对的,而应是多维的、互动的,是在整个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下各要素之间相互影响、平等共存,共同发挥作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建构起更加综合且不失偏颇的文学史,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从‘表层历史’走向‘深层历史’,并真正彰显我们一直期待的‘大文学史观’的理念”[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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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闵 军)
TheW riting of Literary History:A Historical Change from Politics to Aesthetic
GUAN Cai-jun
(School of Liberal Arts,Yangzhou University,Yangzhou,Jiangsu,225002)
Because of the aspirations of aesthetic ideal and the impact of foreign ideas in the eighties and nineties,great changes have taken place on the standard of literary history.The writing of literary history shows a historical process from political criteria to aesthetic standards.Two incidents has spawned the prosperity of the study of literary history such as"Rewriting Literary History"and"Rearranging Seating of Masters".When reviewing this history,we can find that there are political factors and dualistic thinking patterns behind the aesthetic standard of literary history.The standard of literary history is not single but diverse,therefore,wemust break the center theory and dualism in literary history research,and then construct amulti-dimensional and balanced literary history in the social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background.
Literary History;Aesthetic;Politics;Turn;Ideology
I209
A
1672-2590(2015)02-0064-06
2015-01-10
管才君(1978-),男,江苏江都人,扬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