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商业化健身产业中的身体恐慌文化
2015-02-12陆东东
陆东东
1 前言
在当今中国的各大城市中,遍布街巷的报刊亭里摆放着的各类健身杂志,无不是以型男强健的肌肉、靓女秀美的身躯吸引人的眼球,健身杂志呈现的令人艳羡的身体,成为生活中完美身体的模板。通常媒体在呈现男性身体时,是将富有运动感的躯体置于冷艳的器械旁,尽显身体裸露出的诱人的肌肉。肌肉颜色通常为表征“健康”的棕褐色,血管暴胀、棱角鲜明,并多角度暗示这是身体反复实践累积的成果;鼓鼓的二头肌、宽阔的臂膀、如刀切般清晰的腹肌线条,塑造和呈现了一个完美的男性身体。对于女性,则主要呈现身体的紧凑、小巧、滑润,其修长、线条明晰的骨肉,凸显出一种远视的美感。男性与女性在媒体上的身体呈现展现出大与小、宽与窄、紧张与柔和、张扬与克制的差异;男性的身体重点呈现高大威猛和强健肌肉,女性的身体重点呈现苗条纤细与完美比例,其共同点都是表现出对脂肪的厌恶和排斥。媒体对不同性别身体的差异化呈现,引导了商业化健身产业的发展潮流,即男性健身主要以增肌塑形为主,女性健身主要以减脂塑形为主。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商业化健身产业开始风靡全球,各式健身俱乐部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相关研究认为,商业化健身产业的兴起是人们余暇时间增多、健康意识提升、经济条件改善的产物,但实际上,笔者认为,媒体对商业化健身产业的兴起贡献巨大,除了简单的包装宣传外,媒体的作用还体现在身体恐慌文化的营造。
2 商业化健身产业中的身体恐慌文化营造
2.1 两性关系的重新定义
两性之间存在差异毋庸置疑,这从两性的劳动分工即可看出。“男主外、女主内”的劳动分工形式长期以来一直是社会劳动分工的主流形式。劳动分工表征着性别差异,也表征着两性之间的同一性文化禁忌。推崇同一性文化禁忌的原因有:首先,男性通常从事有更高劳动回报、需要有更强壮的身体、具有更重要价值的工作。这些工作被赋予了更高的社会文化价值。男性会极力保护这些工作领域,并尽量将女性排除出去;其次,推崇同一性文化禁忌也有助于人类的繁衍,因为强调同一性文化禁忌有助于产生异性恋而不是同性恋。男性阳刚、女性柔美,有助于两性的吸引与结合。在两性关系中,男性作为主导的历史相对久远,女性被男性压制是人类历史长期存在的一个现象。正如尼采所言:“男性为了自己创造了女性的形象,而女性则模仿这个形象创造了自己”。[1]媒体通过不断宣传女性身体的标准、意义和价值,使女性被物化并落入美丽的陷阱,并一生与自己的身体为敌,将社会的审美标准作为塑造自身形象的奋斗目标[2]。一旦感觉自己的身体与这个审美标准产生落差,媒体塑造的女性便会产生身体恐慌。这样,以男性标准为主导的媒体便成为控制和操纵女性身体的工具[3]。但近代以来,随着女权主义的发展,大批女性开始从家庭走向社会,女性越来越多地进入男性主导的行业。她们要求获得与男性同等的机会,不管是工作领域,还是体育领域,男性的社会中心地位由此而面临严峻挑战。同时,在健身领域,女性也开始有所改变,有些女性也尝试着锻炼肌肉,展现出男性化和阳刚化的特质。当代是两性关系迅速转型的时期,男性感受到了有可能被女性打败、男性霸权受到女强人挑战的威胁,并且意识到这种威胁可能会重新定义两性关系,这便又引发了男性的“阳刚之气危机”和“身体恐慌”。在社会转型期,女性进入男性主导的专业领域使得男性产生了社会女性化的恐惧的现实,使得男性急于运用一些手段“把男孩变成男人”。所以同时,当代男性更加关注自己的容貌,更加强调健康和发达的肌肉,更加害怕肥胖,对高大强壮、孔武有力的需求更加强烈。男性与女性一样会对自己的身体不满意,但不满意的原因多是身体文化标准造成的,而身体文化标准主要是媒体塑造的结果。媒体营造的身体文化标准,主要是男性要更富肌肉感,女性更富纤细苗条。身体文化标准造就的身体恐慌具有群体性特征。
2.2 健康主义的道德绑架
在当代经济社会,媒体的主要服务对象是广告客户。它要为广告客户吸引受众,这意味着媒体要提供一系列能够俘获受众的讯息、传递一系列能够刺激消费的理念。具体到健身而言,受众主动或被动地接收着大量来自媒体的带有诱惑性的信息以及经由媒体呈现的有关身体的理念,进而学会自我监控,并通过锻炼和购买相关产品来追求完美身体。消费文化弥漫在身体认知、监控和实践中,媒体的力量特别是广告的威力促使这种理念得以强化,身体文化便自然地烙上了媒体印迹。媒体不断培育身体消费主义的内在动力,简单而言就是不断追求广告利润。在消费文化下,身体的客体性与主体性被媒体有区别地、而又暗含联系地塑造出来。媒体话语构建了当代有关身体的映像;健身领域的媒体又将身体映像具体化,呈现在受众面前。媒体将身体问题纳入道德范畴,并通过宣扬健康主义来实现。健康主义是新自由主义的一个表现,内含阴险的意识形态力量[4],其表现就是将健康和疾病归因于个人,使人们潜移默化地认为缺乏健康与个体的“道德败坏”有关[5],身体健康是个体的责任。虽然客观上健康主义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个体的健康意识,但同时也带来了弊端,即以促进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方式遮蔽了政府机构对健康促进的义务。而且,在消费文化中,媒体大力渲染和呈现完美的身体,宣扬拥有完美的身体是个体的道德义务,但完美的身体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其实都是遥不可及的。事实上,完美的身体多是某类人经由消费、社会实践、锻炼以及身体表面修饰而累积出来的效果。这类身体往往处于社会的特权位置,拥有明显的实现优势(例如模特天生的好身材以及专业团队对其进行的全方面修饰),但这些资源是普通人难以获得的。
3 身体恐慌文化促进商业化健身产业发展的内在机理
3.1 负罪感与忏悔
媒体营造的完美身体理念,导致人们产生身体恐慌和负罪感,而出路就是进行消费。胖了就去买减肥产品,或去健身房接受专业训练。福柯认为,个体被“大众化的、惩罚性的外部约束”所规训[6]。在消费文化中,这种规训力量被内化为道德力量。个体的内疚、负罪感和外部的责备迫使个人迎合主流意识。媒体不仅通过完美身体的呈现来激发个体对身体的感知,而且还通过文本呈现的方式来制造身体恐慌文化,营造身体恐慌文化的最终效果就是从对社会组织的批判转向对个人身体失败的批判。媒体营造身体恐慌文化促使个体通过消费来无休止地追求完美身体,健康主义则进一步将这个行为个体化和道德化。媒体营造的身体恐慌文化,还使个体产生羞愧与忏悔。这类个体不依赖国家、社会,仅依靠个体来改善身体、提升健康,并将此作为个体赎罪的方式。因此我们看到,不管是宗教还是世俗化的日常生活,忏悔机制都普遍存在,在健康、健身领域更是如此。如超重的人经常后悔自己吃得太多,患病的人也经常后悔不该如何如何。福柯认为忏悔不是一个中立的仪式,权力掌握在聆听者而不是忏悔者手中,聆听者被视为救赎者、解放者和净化者[7]。聆听者运用制度流程拥有了压制和统治他者的力量。在身体领域,聆听者(媒体以及通过媒体发声的专家学者)开始设定救赎的标准,并将忏悔纳入具体的叙事框架,并最终确立问题解决方案——消费健身促进健康。忏悔机制先前主要关注失去控制的有罪的身体,现在则主要关注那些有经济能力运用自我技术进行自我发展的身体,福柯将这类身体称为资产阶级的身体。相比之下,“温顺的身体”(工薪阶层、穷人和其他弱势群体)则屈从于专家的身体观。专家强加给这些“温顺的身体”一些判断,用来解释他们的病理、苦难和失败。资产阶级的身体可以在忏悔和救赎的过程中运用健身来制造快乐、提升身份,而那些“温顺的身体”由于无力参加这种能够获得救赎的消费而被污蔑为不道德。肥胖流行及其附带的影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饮食行业和食品饮料行业难道不该为肥胖流行负点责任吗?但媒体只会批判肥胖的人吃得太多,很少会去批判这些企业。媒体营造身体恐慌文化,使得人们的忏悔和救赎从心理转向身体。道德已不仅仅由身体的行为来规定,身体本身已成为道德。没有完美的身体被视为是不道德的,身体素质差或身体形态差也被纳入不道德的范畴。个体不一定明确地认同或顺从这个理念,但个体肯定会被纳入媒体的分析框架。媒体的道德评价将个体纳入或排除,个体为了这个道德评价需要做很多事情,进行消费就是一个重要选项。福柯认为,随着社会转型过程中权力的分散,每个人都会成为监控者,同时也是被监控者。忏悔的身体通过特别的“自我技术”去辅助自我分析以追求自我完善,从而揭露了“隐私的自我”[7]。 媒体以及通过媒体发声的专家学者、健身教练成为聆听者,而忏悔者是接受完美身体理念的读者、观众。他们接受了有关完美身体与负罪之间的关系,进而进行忏悔以期获得救赎。
3.2 自我构建
进行忏悔的重要方式就是消费。消费的意义在于它被视为挑战身体自然性的主要依托,因为自我认同和社会地位在消费过程中得以确立。表现性的身体有能力参与“反思性的自我塑造”,通过参与消费,自我意识得以产生,自我身份得以构建。个体成为发展自身的有意识的参与者。在由商品、消费制造的文化系统里,个体欲望是社会差异的伪装性表达,消费者可以在差异中寻求最适合自己的东西。商品化的身体扮演着区别社会地位的作用,改变身体有可能使人的社会地位产生变化,例如身材好、漂亮的女性更容易嫁入豪门。对身体进行消费能够改变社会地位,使得身体具有了符号与能指的效应,具有潜在的解放意义。消费、物化的身体成为激励行动者的标识,虽然有些诱导是有害的,但在被操纵的市场力量下,改变或骤然而至,或悄然进行。变化着的能指效应使消费者重新适应这些符号象征。需要注意到,媒体通过文本、图像呈现身体时,更侧重图像的功能。这样做的目的是使受众更容易参与到特定文化的构建中。文本呈现很容易导致枯燥且易被挑刺批驳,而图像呈现不仅养眼而且具有说服力,可以诱导受众主动构建与之一致的理念。在身体文化的构建方面,媒体经常会使用这样的策略:首先呈现完美的身体以吸引眼球,同时以具有煽动性和诱惑性的文字进行烘托,再利用人们的忏悔心理制造身体恐慌文化,最后通过宣扬消费主义,诱导人们参与到健身文化的构建中来。在消费文化中,人们赋予身体在自我构建方面以更重要的意义。身体的外在显现成为人的自我价值的象征,身体成为消费的中心,身体文化成为消费文化的代表[8]。
4 身体恐慌文化营造带来的问题
4.1 遮蔽了政府责任
媒体呈现的身体文化并非适合每一个人,而且这些身体文化的作用被媒体有意夸大。消费主义削弱了身体的政治性,模糊了身体的抵制性,将身体推给个人,使个人成为身体的购买者。媒体营造的有关身体的健康、体能、体型指向了个人的道德、生活方式,排斥了身体的政治性。例如健康主义认为健康属于个人问题,个人应对自身健康负责,个人应自我监控,应为了健康进行消费。这显然模糊了政府组织在个人健康方面的责任。媒体呈现的身体,常使个体感到沮丧,其所宣扬的身体理念不时地打击着人们的自尊,使人们产生负罪感并进行忏悔,而忏悔的形式则是不断地购买产品和服务(接受指导、参与锻炼、购买产品)。媒体呈现的完美身体,政府责任则被隐藏起来。
4.2 模糊了健康的科学性
健康、健身是科学领域经常探讨的问题,也理所当然地被视为科学。然而,完美身体是否就等同于健康,媒体话语中的健康是否就是科学意义上的健康,是存在疑问的。媒体经常把男性的身体与女性的身体分开,经常在某个时段集中宣传某种理念或方法,例如核心力量训练、有氧健身、减脂丰臀。实际上,几乎没有任何一家媒体会长时间地对身体进行整体性的关注。在身体恐慌文化下,媒体宣传与呈现的身体理念,是个人身体的失败应归因于个人缺乏自我监控,因而消费便与购买是改善身体的首要途径,这样身体便成为一个消费对象。媒体运用健康主义的话语制造了身体恐慌文化,随后又通过消费观念的培育来引导人们参与构建自身身体;媒体为人们呈现了完美的身体映像,并将个体的身体强行纳入到公民的道德体系之中。至于什么是真正的健康,如何真正科学的健身,媒体则进行了模糊处理。
5 结语
现代社会的极速发展对男性和女性都产生了强大的压迫感。身体不仅成为体育、健康和健身文化的主题,更深入到社会文化、政治、经济等领域。依据马克思有关异化的观点,当今人们对于完美身体的塑造,实际上就是个人通过健身,把身体作为资本来重组。这样做的结果其实就是疏远自己原来的身体,使其产生“异化”。在此情形下,身体成了一种标志或符号,成为被人观摩和评价的对象,身体不再是真实自我身份的一个组成部分。个体只是将身体看作是一个外来的对象,通过不断消费对它来进行维护,以能保持社会对自身身份的认同。这样,健身也就如涂抹了化妆品一样成为自我形象构建的标准化行为。由于身体变成了资本,身体的问题也就可以通过不断的购买来解决。媒体呈现的完美身体的映像,提出了完美身体需要以消费来维护的理念,这些理念潜移默化地、无可避免地包容了一些身体而同时又排斥了另一些身体。通过构建和排斥,通过身体恐慌文化的营造,通过强化消费主义,媒体成功地为商业化健身产业起到了保驾护航的重要作用。
[1] 姜秀花.对女性身体再造行为的文化评析[J].妇女研究论丛,2003,52(3):37~46.
[2] 石立江.大众文化视野下的健身房文化[J].体育学刊,2007,14(3):28~29.
[3] 徐敏,钱宵峰.减肥广告与病态的苗条文化:关于大众传播对女性身体的文化控制[J].妇女研究论丛,2002(3):22~23.
[4] Crawford R. Healthism and the Medicalization of Everyday Life[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alth Services,1980(10):365~368.
[5] Shari L Dworkin, Faye Linda Wachs. Body panic: Gender, Health, and the selling of fitness [M].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2009.
[6] Foucault M. Discipline and Punish: The Birth of Prison [M]. New York: Vintage, 1979.
[7] Foucault M. The History of Sexuality [M].New York: Vintage, 1978.
[8] 谢珂.消费社会的身体文化[J].宁夏社会科学,2011(5):145~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