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时代的躁动——民粹主义嬗变探究
2015-02-12王路坦
王路坦
“没有表达,思想就不能存在”。〔1〕数字信息技术高度发展的今天,微博、微信等微媒体 (Micro Media)①微媒体 (Micro Media)是基于用户网络社交关系进行信息获取、分享以及传播的网络信息平台及其媒介样式。微媒体具有两种主要传播样态:一是以多点发布的网络传播结构为中心的社交平台,如微博、微信、陌陌、米聊等;二是以信息内容单元的时空限度为中心的传播载体或者文化样式,如微电影、微视频、微电台、微小说、微纪录片等。参见漆亚林,高敏.问题与策展:微媒体时代的青少年的媒介素养建构〔J〕.中国青年社会科学,2015,(1).以强大的生命力和统召力改变了媒介生态,由此衍生的网络文化、虚拟社群和技术理性,重塑着现代人的表达方式和价值观念。微媒体以复合型的话语方式,全时空全方位的技术优势构筑起新的信息交流环境。微传播已然超越传统工具意义,上升为实践理性和自觉意识,成为现代人的生存方式和社交范式。微传播平等共享、独立表达的特性与直接民主精神天然地联系在一起,为社会底层成员表达诉求提供了平台,但同时,其一方面给民粹主义者可趁之机,使微时代②微时代 (Micro Era)指利用数字化信息技术,在电子设备终端综合文字、图像、视频、语音等多种表达方式,全时空、全方位、高效便捷地进行全民普遍传播活动的新的传播时代。的权益维护、意愿表达和政治参与呈现出群体性、情绪化、非理性的民粹主义倾向;另一方面,改变了传统民粹主义的传播方式、表达力度和效果强度,对实现微时代网络空间自由与秩序的平衡以及网络虚拟社群的话语权提出了挑战。
一、微时代的到来
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6月,我国网民数量已达6.32亿,其中84%的网民选择使用手机上网,高达5.27亿。从《中国新媒体发展报告 (2014)》中可以看到,我国目前已有超过200万个微信公众账号,并且以8000个/日的注册量持续上升;微博用户达到2.48亿,占全部网民的38.4%;公共论坛注册账号1.29亿,占总网民规模的19.9%。《第3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显示:43.8%的网民表示喜欢在互联网上发表评论,53.1%的网民认为自身依赖互联网。微媒体最初吸引用户的是其声、图、文并茂的即时社交功能,而微传播低门槛、弱把关、私人化的特性让使用者可以抛开现实交流中的附加关系,实现自主性传播行为,这满足了现实生活中缺乏话语权或表达渠道的群体①心理学中的“群体”概念,是在既定条件下形成的具备新表征的聚集人群。需求,微媒体用户因此日益增多。
微传播的交互性使用户告别了传统媒体单向式的传播模式,将传统媒体“庙堂式”的传播等级感变为众声争鸣的“江湖”;〔2〕微传播的低门槛和匿名性使用户主体性得到解放,微传播在具备平民化和虚拟性的同时呈现强烈的群体性表征。我国正处在风险社会时期,社会成员特别是平民阶层的价值诉求在现实中难以寻觅到适当的表达渠道,微媒体平台打破了精英传播模式,平民阶层普遍获得话语权,可以对公共事务大胆发言、与权威自由对话。现代人刷微博,逛论坛,随手转发微信的生活模式成为新常态,这一切都宣告着微时代的到来。
二、民粹主义的嬗变
民粹主义缺乏统一的核心价值,由于所处环境和时代背景不同,民粹主义呈现不同的表征。因此,研究民粹主义必须结合其生发的社会环境和时代背景。微时代的媒介特性和社会背景为民粹主义情绪诉诸言论提供了自由广阔的空间,由此生发了网络民粹主义,而网络民粹主义与传统民粹主义既有共通之处,又有不同表现。
(一)传统民粹主义的内涵
民粹主义情绪的蔓延常与重大社会变迁相伴而生,易发于急剧变革的社会环境之中。城市化、工业化、科技、教育的高速发展破坏了传统政治权威。在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过渡的进程中,民粹主义的诉求是寻找传统文化的基本价值和现代化要求之间的平衡。这种因为社会生态被打破而产生的民粹主义情绪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反映在民主政治领域,“一个个人化的领导人将民粹主义作为争取和行使政府权力的策略,他的权利基础或合法性基础是大量的,无组织的追随者所提供的直接的,没有任何中介的和非制度化的支持,”这是“一种基于精心预谋的诉诸民众利益或偏见的政治策略”。〔3〕学界对于民粹主义的研究尚未建立起系统的理论模式,民粹主义随着生发背景的差异表现出不同的历史形态,但民粹主义是一种建立在精英阶层和普通民众之间的关系之上的反应性情绪,这是其无法回避的核心。
民粹主义有极端平民化倾向。民粹主义者认为社会底层平民和非智分子具有天然的道德优越性和智慧创造力,他们推崇底层阶级道德和文化价值,强调人民至上。这些极具正义感和平等性的宗旨背后,“人民”作为被歌颂、被维护、被动员的主体特征却狭隘模糊。民粹主义支持代表的“人民”是一个抽象同质的概念,是在利益意愿、行为模式和价值观念等方面趋于一致、缺乏分化的整体。从这个意义上讲,民粹主义强调的是“人民”本质上的同质性,“人民”作为一个整体,人数众多的优势增加了民粹主义要求的“民主价值”的广度和深度,赋予了以“人民”为名义的政治运动以正当性和合法性。
为了维持无差异底层平民的同质性和向心性,“人民”这个共同体排斥精英政治、专家体系和权贵阶层。民粹主义者并不重视甚至怀疑否定“人民”集体中“个体”的意义和价值,认为“个体”混沌蒙昧,缺乏理智和进步性。这种依赖与轻视、矛盾与无奈相交织的态度恰恰是“民粹”中“平民—精英”特定关系的表现,而这一特定关系是民粹主义者也难以厘清的难题。事实上,民粹主义者在某种意义上是秉持“平民倾向”的精英群体,“处于代表现行体制的掌权精英和草根大众之间的夹缝之中”,依赖由“人民”权利所赋予的合法性的运动方式,同时质疑被动员“人民”的自觉性和进步性,企望通过“有意引导— ‘人民’盲从”的模式来实现价值诉求”。〔4〕这些使民粹主义指向虚伪的政治策略和权力斗争工具,成为精英主义的附属品。
(二)微时代民粹主义新态势
微媒体用户处在信息源的中心,他们的权利意识的培育,参与意识、表达意识的增强,认识世界、探求真理步伐的加快,无不塑造着新的行为方式、思维模式,进而建构新型合作的社会范式。微传播的开放性、交互性、私人化等特性在解放人类主体性的同时,与民粹主义宣扬的直接民主不谋而和。同时,现代化进程打破了传统社会的均质性,贫富分化的加剧以及阶级、交往等因素造成人与人之间差距的扩大。而价值观念、生活模式和需求愿望一致的人们又本能地寻求无差别的共同体,从而聚集起来,以集结的状态存在,并且因为人数众多而“占据着优越的地位”〔5〕。网络民粹主义因此滋生,其特征表现在三个方面:主体上人数众多,方式上非理性加剧,效果上群体性显著。
首先,主体上人数众多。微传播实现了全民、实时、实地、时时互动,网络使用便捷化以及成本的降低,使我国互联网的参与主体井喷式增长,由2005年1.1亿飙升到如今6.4亿。网民在教育、职业、收入构成上所占份额最大的类别分别为中学/中专技校类、学生/个体户/自由职业者和5000元/月以下。网民主体为受教育程度较低,情绪易受感染的中低收入群体。他们在社会分众化的过程和利益结构的失衡中有切身体会,因此有强烈的表达欲望,是民粹主义者的目标群体。在没有互联网的传统媒介时代,信息传播靠人口流动和口述方式,民粹主义的传播影响力有限。与之相较,微媒体舆论中民粹主义倾向在主体数量上有无以复加的优势。
其次,方式上非理性加剧。微媒体传播中的民粹主义往往采用简单化政治思维,分析、处理事件严重泛道德化和情绪化。理性的道德判断和政治选择需要清晰的概念,系统地论证,严谨归纳并科学求证。这是一个理性思考,循序渐进的过程,而微时代的人们的思维模式和话语表达与之相反。现代人阅读学习、休闲娱乐偏好“速食化”,排斥严肃复杂或者专业性强的内容。微媒体作为现代人生活的一部分,将简短、偏激发挥到了极致,例如,一条微博字数限制140字以内。作为公共领域,微媒体平台的“资本”就是大众的关注,而极端、情绪化的观点和言论更具辨识度和煽动性,更易引起大众关注,也易被民粹主义者利用。同时,泛道德化的评判标准是平民阶层熟悉擅长的思维习惯,他们习惯于用简单化的思维和常识化的视角去忖度社会转型期复杂深刻的社会矛盾和政治、司法运行机制。以上因素相互作用使得微媒体传播中充斥着带偏见的指责,癫狂式的监督以及低趣味的嘲讽,非理性的表达方式被不断放大。
最后,效果上群体性明显。微媒体传播具有强大的聚合效应,以平民阶层为主体的网民聚集在场中,格外关注与自己生活境遇相关的利益问题。现代网络技术协同过滤、主题链接的特性在方便用户信息获取的同时控制了差异化的范围,为用户打造出一个单一同质的信息环境,使用户在交流探讨的过程中集结成具有相同感情、共同意志的群体。群体同质化的实现必然磨灭个体特征。个人意志的消逝体现在从众心理上,即易受暗示和感染行事,用集体意见代替个人认知。尽管微媒体平台中的群体并非固定的集合,因事件话题的发起、平息而聚集、解散,但集中在精神统一、情感一致的社会中下阶层。他们经济上处于弱势地位,个人权益缺乏切实保障,政治上没有足够的发言权,对自身处境和现存体制不满,社会强弱冲突事件可以映照到与他们的生活经验相似的生活经验。群体的排他性使群体观点不允许相左意见的存在,无论是个人还是群体,当无法接受不同的声音时,就走向了极端。一旦群体关注的事件冲突达到尖锐化,在“人多势众”掩护下的无畏心态急剧膨胀,群体的破坏性倾向极易诱发非理性行为,甚至蔓延到现实生活中,发生暴力冲突,危害社会安定。
三、民粹主义嬗变的动因分析
新技术为人类创造了新的生存环境,增强了人类对自然和社会的驾驭能力,新媒介的出现打开了人类感知世界、认识世界的新触角。微时代的传播媒介打造出前所未有的信息传播环境,与风险社会时期受众特殊的心理机制相互刺激共同催发民粹主义的嬗变。
(一)媒介维度
1、微媒体传播机理为网络民粹主义提供了技术支持。
微传播的不确定性和交互性导致信息碎片化,失真程度高,在涉及平民利益的事件中易被利用于引发民粹式关怀。微传播一方面打破了传统媒体“庙堂式”的信息传播籓蓠,使沟通拥有无限可能;另一方面,传播的不确定性同时存在于信息发布者、接受者和信息内容之中。微媒体平台便捷完善的浏览和转发功能,使任何置身其中并且有表达意愿的人都能成为现实或潜在的信息接受者和发布者。微媒体平台往往对信息容量有严格控制,资讯在不同主体之间呈碎片化传播。碎片化的信息被无意识添加个人观点并大规模转发,如此循环导致信息丧失连贯性与完整性,因此产生的信息错位与变异很难系统完整地还原事件或事物本来面目。正如威尔伯·施拉姆所言:“传播是人们所做的某种事情,传播本身没有生命,没有任何神奇的东西,唯有人们在传播关系中注入其中的讯息。讯息本身没有意义,唯有人们注入其中的意义。”〔6〕传播者和接受者在道德品行、专业视角等方面的多样化与差异性,天然地决定了微传播中信息内容的不确定性和高度失真的可能性。
2、微传播的低门槛和匿名性打造了平民阶层发表观点的自由市场,导致信息窄化加剧,微媒体成为滋生民粹主义的沃土。
数字化通信技术发展至今,大众传播的门槛已然打上“平价”标签,消解了精英阶层的话语权威。微传播的匿名性构建了一个无关身份地位、个性气质,话语权平等的互动交流平台。由于人们有组成同质化群体的倾向,且网络技术能提供个性化定制服务,受众可以选择喜欢的主题,过滤与自己价值观念相左的声音。而身处窄化信息场域的同质化群体,对情感的依赖大大超过对理性的秉持。脱离客观理智的群体性转发行为,遭遇涉及强弱冲突的公共事务时,会刚性排斥为精英阶层呐喊的理性声音,被群体非理性的盲从心理左右,呈现出典型的民粹主义倾向。
3、微传播的舆论格局为民粹主义倾向营造了基础氛围。
首先,官方舆论场与民间舆论场二元对立。微时代信息数字化发展主题已经由“网络普及”转化为“使用程度加深”。当前选择微媒体作为交流方式的网民是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平民阶层,打破了互联网时代之前传统媒介独占鳌头的“宣传模式”,转变为全民参与的“交流模式”。舆论格局分化重组,形成了官方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二元对立的场域结构。以微博、微信等微媒体平台为主体的民间舆论场以其发布主体众多,信息来源直接,反应速度即时的优势,抢夺传统媒体受众,消解官方舆论权威,逼仄主流媒体空间。民间舆论场的主体具有相似的平民化价值取向,缺乏理性认知思维,在群体感染的作用下容易情感带入话题之中,舆论走向即偏见呈现的过程,导致民间舆论场最终扮演道德仲裁者的角色,强弱冲突事件中往往与官方舆论场对立互斥。
其次,官方媒体话语疏离和相对失语。在传统媒体时代,“宣传模式”的弊端不可避免地给官方媒体贴上“假大空”的标签。正如威尔伯·施拉姆所言:“统治阶级一旦介入,上对下或下对上的一言堂就粉碎了平等的对话;命令和服从的愿望逐渐损害了谈话的乐趣。”〔7〕官方媒体基于利益的“最大公约数”、社会稳定以及国际环境等因素,话语体系和报道惯式上的精英模式与平民阶层形成隔膜;官方媒体严格的从业规范和信息审核机制影响信息更新周期,相比之下,公众更愿意获取未经加工的即时报道;新媒体发展初期,部分官方媒体在处理重大突发事件中媒介素养不足,缺乏危机舆论应对能力,消声失语甚至错言,加重了公众对于官方舆论场的观望态度和疏离感。长此以往,主流媒体丧失公信力,社会公众选择网络中良莠不齐的资讯作为信息源,难免在恶意的议题设置下引发舆论绑架公正的可能。
最后,意见领袖主导舆论走向。“无论是宗教,政治,社会信仰,还是对一本书,一个人,一种思想的信仰,往往总是由群体领袖激发,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影响力巨大”。〔8〕微传播中意见领袖①意见领袖可以是在某些领域具有突出成就的名人,精通于相关学科的专家,当红的艺人明星,甚至是基于个人特质被广而周知的平民网络红人,统一特征是拥有众多关注者。的统领作用不容忽视。他们的发布、评论、转发行为可以使信息传播速度和广度呈几何指数攀升,甚至自主设置议题,直接作用于舆论走向。“当领袖们准备用各种观念和信仰激发群体情感时”有三种重要的方法,“分别是断言,重复和感染。无需任何推理与论证的纯粹断言,是让某种观念进入群体头脑最可靠的手段之一”。〔9〕以微博为代表,140字以内的图文并茂无疑需要简洁、明确的决断性言语表达,加上微博一键转发的功能将意见领袖的言论无限复制,感染力最大化,迅速将事件或观点推至舆论高潮,引起更多关注。意见领袖既可以是平民阶层的喉舌,质疑官方舆论的监督者,也可能成为官方舆论的辩护者,平衡官民舆论的调解员。无论怎样,他们都是微传播舆论格局中的重要阶层。
(二)受众维度
1、微媒体平台受众的媒介素养。
2015年2月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3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4年12月,中国网民互联网搜索引擎使用人数超过52223万,使用率为80.5%,其中手机客户端搜索用户达42914万,使用率为77.1%;互联网博客/空间的用户超过24884万,使用率达到38.4%,其中手机端微博用户17083万,使用率为30.7%;微信用户在短短两年内突破了30000万。其中受教育程度数据显示,初中、高中/中专/技校类中等教育程度的群体所占份额最大,分别为36.8%和30.6%,大学本科及其以上的占比仅为11.0%,微媒体平台存在用户的媒介素养较低、行为认知中缺乏理性的隐患。职业构成上显示,学生依然是中国网民的主力军,网络使用率为23.8%。学生作为特殊群体,个性独立、敏感冲动,勇于表达、敢于质疑,易被煽动利用,是微媒体传播中民粹化倾向的易发群体。个体户和自由职业者组成网民第二大群体,占比22.3%。需要关注的是,党政机关事业单位领导干部所占比例最低,仅为0.5%,从数量上可见官员新媒体素养的缺乏。收入结构上显示,月收入为2001-3000元和3001-5000元的上网群体规模最大,在总体网民中占比分别为 18.8%和20.2%。种种数据指向一个事实:现代人利用微媒体进行信息传播和人际交往已然常态化,而使用主体网络行为安全系数较低,民粹主义倾向风险系数较高。
目前活跃在微博、微信平台且备受追捧的“段子手”、微视频导演以及微电台主播,擅长利用恶搞的形式去敏感化,迎合受众情感需求,扩大群体效应。用娱乐化的语言符号宣泄对政治运行和社会现实的不满,稀释官方权威的话语浓度,会加深受众与主流舆论的疏离。微媒体平台传播活动的主体并非受过专业训练的新闻人员,缺乏专业的媒介素养,冲动感性,驾驭媒介依赖群体心理认同,难以做到客观公正地选择、理解、处理信息。在速食文化背景下,现代人有质疑权威的勇气,缺失的是严谨的态度和人文关怀,在纷乱噪杂中醉心于娱乐和转发,轻易转发一则消息,不过问出处,也无意求真。这些都为网络民粹主义滋生提供了天然的土壤。
2、民粹主义倾向的心理机制。
首先,个体预存的民粹主义认知模板。
威尔伯·施拉姆在介绍传播作用实现时讲到:“外来符号到达时,如果接受者决定利用其中的讯息,他首先要加工这一讯息,加工的根据是他储存的形象”,〔10〕其中“储存的形象”即受众预存的认知模板。媒体在报道信息时为受众提供媒介事实,受众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拥有自己的认知模板,信息符号到达后激发受众预存的认知资源,通过调动原有认知经验来选择、解读以及判断信息符号的真实与否和价值几何。反映在信息判别阶段,这种认知模板导致的刻板印象从当下流行语中可见一斑:“警察和平民,警察错;城管和小贩,城管错;公务员,和谁冲突都错;官员,逢事必错;两个普通人,有钱的一方错;医院和病号,医院错;男人和女人,男人错;两个开车的打架,开好车的那个错。”①参见:人民网舆情监测室.网络低俗语言调查报告〔OL〕.人民网,http://yuping.people.com.cn/n/2015/0603/c364391 -27098350.html,2015-06-03.平民阶层在日常生活消费时遭遇的贫富落差,工作行事中受到的不公待遇等在验证预存认知后不断加固。因此,当涉及强弱冲突的公共事件发生时,平民阶层对民主政治的失望,对两极分化的不满,对民生困境的焦虑,便以情绪化的言论,非理性的裁断等民粹主义形式发泄出来。
弗里德曼和西尔斯对选择性接受进行研究得出结论:“人们对传播信息的接受的确是有选择的,人们趋向于接受自己赞同的信息。”〔11〕民粹主义网络推手利用受众的预存认知构建民粹主义式的媒介框架,用倾向式的报道,对涉事人员贴简单化标签,来营造对立关系,刺激平民阶层受众的固有认知,激发受众认同媒介真实中包含的价值取向并巩固预存认知。这反映在强弱冲突事件中即公众舆论惊人的程式化和符号化。“从心理机制上说,受众的这些无条件认同行为都源自其内心的求同共鸣欲。”〔12〕理性审视之所以被边缘化,同样与受众的心理认知相关。受众接收到与预存认知不相匹配的价值观念,无法证实已存构想时倾向于选择性理解、重塑信息,屏蔽偏离心理预期的部分。如果这一环节无法实现,往往揭竿而起围剿异己观点,常见微媒体舆论中“反对报道对精英阶层的科学辩护和对平民阶层的客观定罪,把这些理性反思视作是金钱与权利驱动下的傀儡言论”〔13〕。
其次,群体认同的民粹主义心理特征。
群体心理的生成并非个体心理的简单叠加,相反,是个体自觉地逐渐隐匿个性。处于这个“集合”中的成员想法观点趋于一致,构成群体的个体无论是谁,他们的生活方式、年龄、性格或教育背景是否相似,他们成为一个群体的事实使他们获得了一种群体心理。群体的数量优势为群体心理提供了某种“正义感”和“合理性”,群体心理左右群体成员的情感、观念以及行为方式,与他们处于孤立的个体状态相比迥然不同,反映在微传播中即从众心理。在冲突性个案的传播过程中,民粹主义倾向的群体利用微媒体的传播特性,将局部性、偶然性的问题发酵为强弱阶层二元对立的公共事件,激发群体成员调动倾向平民的认知模板。在从众心理的暗示和法不责众的群体心理庇护下,微传播可能演变为极具破坏性的多数人暴政。
群体不善思考,所以容易采取行动,从众意识的发展往往指向群体极化。“事实上,创建一个极端主义群体或者任何种类的派别的一条有效途径就是把群体的成员与社会的其余部分相分离。通过这种分离,就可以使群体以外的人们的信息和观点受到怀疑,这样,在群体成员继续交谈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因素打扰极化的过程。有观点相同的人们组成的孤立的讨论小组往往是极端运动的滋生地。”〔14〕微传播的匿名性、强传播性和弱控制性在民粹主义者的煽动下将集体无意识行为反复推向高潮。信息协同过滤机制为同质化群体的形成提供了技术支持,“沉默的螺旋”①指大多数个人会力图避免由于单独持有某些态度和信念而产生的孤立。参见:伊丽莎白·诺尔·诺依曼.沉默的螺旋:舆论——我们的社会皮肤〔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不断逼退冷静反思。民粹主义假借“民主”“公正”“民意”打造的狂欢广场中,澎湃的民意批判形成“压力集团”倒逼官方权威,舆论绑架公正,民意绑架司法。
(三)社会维度
经济领域。市场经济主张效率和效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我国的现代化转型过程中功不可没,无论是物质水平的提升还是当代中国在世界市场的影响力都今非昔比,但贫富分化同样显著。《中国统计年鉴》中基尼系数显示,2000年-2014年间,我国居民基尼系数指标始终位于0.4之上。其中2008年达到0.491,所幸于2009年开始下降,受限于下降幅度,截至2014年,我国居民基尼系数为0.469,仍然高于0.4的国际标准,说明我国贫富差距仍较大。另外,行业收入差距更加严峻。2004年我国最高行业平均收入为最低行业平均收入的4.6倍,2013年4.3倍,十年间同比一直高于4倍的数值。2014年的数据显示为2.92,首次出现大幅下降,一方面说明我国收入分配政策改革成效初显,另一方面也给予我们深化改革的信心。但是,数据的增减可以在一两年间得以实现,而社会成员的认知却与长期惯习相关,不可能短期改善。贫富分化直接体现社会不平等,即便这是现代文明允许的自由竞争以及合法获利的结果。获利的代价是部分阶层群体的利益被剥夺,不是所有社会成员都能接受这种自由竞争机制所带来的新的不平等。更何况非法获利的现象并非少数,精英阶层不乏权钱勾结、贪污腐败以及浪费式炫富的行为,这些对社会成员财富观造成极坏的影响。数字背后长期以来所造成的社会阶层的生活经验、心理感受和利益诉求的差距印刻于不同阶层群体的认知中,为民粹主义倾向堆积了深厚的土壤。
民主政治领域。民主与民粹虽然不是相伴而生,但可谓如影随形,现代国家的政府管理体系、民主政治制度有效性的发挥受制于民主的内生性矛盾。首先,直接民主有着不可逾越的现实障碍,小国寡民的国家模式在现代社会几不可寻,社会成员的素质差异也限制了治国理政的有效高度。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一书中试图用“契约”的关系去联接组织政府和人民,用“公意”②卢梭认为,人们是通过缔结社会契约进入社会状态。在缔结社会契约时转让了自己的全部权力,而构成了一个政治共同体、道德共同体或主权者。在这个共同体中,人们共同的利益就构成了公意。的方法处理国家和人民的关系,人民可以直接干预国家政治,参与国家的立法,拥有重大事务的决定权。卢梭的广场政治虽然在现实中很难实现,但作为政治动员策略,直接民主理论深受民粹主义者的追捧。其次,对于间接民主也就是代议制而言,瓶颈在于把握直接民主式政治参与程度的平衡点。间接民主实质上是精英政治,决策过程由精英代替大众执行,将大众刚性排斥在政治决策之外。同时,代议制民主又需要人民支持、践行精英阶层的政治决定,这对于人口众多、地域辽阔的超级大国更是难以实现的挑战。从基层到中央的层层制度设计,时间差和准确度导致民主有效性的减弱,难以真正表达人民的权力意愿,反而滋生官僚腐败。在民主政治的现实困境下,我国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经过不懈改革取得很大进展,但仍存在制度层面细节制定不到位,执行层面流于形式,监管环节部门地区参差不齐以及公务人员行为出位等问题。微媒体平台因此为民粹主义者利用,成为民众批判政府,污名精英,发泄不满的狂欢广场,民意表达发生异化。
文化领域。中国人民大学林红教授在讨论民粹主义的触发因素中提出,现代社会转型停留在文化接触阶段而尚未达到文化认同,是民粹主义始终带有反现代性特征的原因之一。现代化的过程是抛弃旧的生活模式、观念的过程,是一定程度上同传统的断裂。民族国家内部文化的稳定性和继承性决定了大量的文化接触并不等同于文化认同。文化接触“更多的强调在旧的社会中出现经济上的和心理上的忠诚感的崩溃”,而文化认同则是“建立了新的忠诚感和现代生活方式”,必须全然接受社会变革,“形成新的社会结构”。〔15〕现代化的过程不仅是科技进步、经济发展,还必然地伴随着社会的分化与整合,在新的社会共同体内,受理性原则支配下的生活实践意味着对部分传统的放弃与割离。鉴于我国传统因素势力强大,现代化的过程开始于外部传播而非内部自发生成,在社会转型的文化认同上,传统因素和现代因素的博弈更为激烈和持久。表现在生活认知中,即部分平民阶层社会归属感和认同感的缺失,社会底层的生活困境为反现代化情绪的萌生提供了现实基础,消极意识的积累加剧社会排斥,民粹主义动员成为可能。
四、结 语
面对微时代的众声喧哗,首先要摆正对待网络民粹主义的态度,不应将民粹主义倾向妖魔化。要明辨民粹主义和民粹主义倾向,民粹主义者和平民阶层、弱势群体。不是所有的平民阶层、弱势群体都是民粹主义者,他们作为民粹主义者的动员对象,在煽动和暗示下易表现出民粹主义倾向。多元社会思潮的存在是社会生态平衡的表现,民粹主义倾向不失为一种警醒和监督,可以加快权威媒体和政府部门改进工作方式,提高媒体素养,完善民主政治的步伐。对民粹主义虽不能简言消灭,但要避免听之任之甚至鼓励推崇。如果被极端主义分子恶意利用,夸大社会矛盾,激化阶层之间对立,冲击正常的政治秩序,就会加剧人民的苦难。
其次,微媒体传播监管与疏通并重,培养引导意见领袖和公知等中间力量。把握微媒体平台舆论主动权,建立紧急舆情应对机制,同时更要注重日常疏通引导。权威媒体要担当起构建网络精神家园的重任,深入研究受众的心理偏好和接受习惯,运用鲜明生动的表达方式拉近与受众的心理距离。对意见领袖、公知账号以及思潮旗手等掌握着大部分传播力的群体,要实施有效引导,主动联系、加强沟通,有效降低网络噪音。另外,积极培育官方队伍,打造具备思想理论水平和政治敏感性的微媒体国家队。应对舆论危机要强化时效意识,加大发声的频率和幅度,抢占舆论制高点,挤压负面信息和错误观点的空间,有效掌控舆论方向。
最后,消除网络民粹主义危害的根本要落实在建设上,发展经济,消除贫困,改善民生。让发展的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体社会成员,整个社会充满积极向上、乐观进取、富足安乐的情绪,民粹主义情绪自然式微。微时代从不缺乏批评社会的自由精神,民主参与的积极表达,缺少的是客观严谨的科学态度和理性平和的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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