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影 (八首)
2015-02-11李桐
■李桐
碎影 (八首)
■李桐
敞开
光脚奔跑的人
是站台上的另一种风景
只有你,和你的同伴
把敞开的风、尘土,某个坚硬的物体
悬浮于半空——
旅人已归于自己的位置
站台成为夜色的一部分
哦,再有一分钟
雷声会撕开天空,这趟火车
也将正点开出
雨点陆续在站牌上滑行
某种唏嘘近在咫尺之间,密封之中
没有距离,仿佛
一切从未发生。而端坐座位之上的人
将用更多的时间,整理
一双鞋子
幽闭
于梦中的幽闭
那两条荒芜、开裂的枕木
在某个瞬间是奔跑的
……不停地跑
恍如承载着一个秘密旅行的神秘
你赶赴一班无终点的车次
这些年,你不停地梦见自己
奔跑在废弃的铁轨上
停不下来
你没有扭伤的踝骨
却能清晰瞥见自己瘫软的肉身
和抽搐的脸
——又一轮空茫
窗外,幽闭的夜
等你重新走进,不确定的时辰
隔墙
只剩下零散的外壳
三粒或五粒,被噙着泪的女人
独自收管……
总以为,有光,有水,有爱
植物就会长大。可籽粒在分散之前
都有一道紧密的隔墙
她心里一直留有一道隔墙
——秋天长满芳香
是的,她选中一块干净的地方走出来
不远处,有一个人张着口袋
刚刚走了十里
她要追赶上他,并告诉他:一个人
怎样肉身开裂
直到裂成另一种饱满……
上铺的女人
贪恋陌生人
的青草和食物。此时
昏暗加重。一切都在假寐中
泱泱的灯光,懒惰得令人悲伤
她把自己分成两半
一半从优雅中抽出睡姿
一半,挤在草丛里
和一株新鲜的草木相识
她只想把自己隐入狭小的空间
烧开一锅水,在沸腾的锅沿边
两两相望……
对于一个用身体寻找异性骨头的女人
手指泛光。一枚滚熟的蛋
正一点点地被剥开
与送葬者相遇
纸花、纸马、纸房子
被摆成了物什,堆垒得错落有致
哭泣的人,伤心的人
循着地面手心里抛洒纸钱的人
整个早上,他们在熙攘的人群中
格外显眼。于一个逝者
沉闷而压抑的葬曲
一定是一次新的归途……
摆脱了疾病,疼痛,凄苦
身如尘埃,把死亡缩整为零的人
被过多的欲念收紧的人
已经跳过了生活里的最后一截
暗自庆幸,我还活着
灾难,疾病,车祸,地震都与我无关
流亡,绝食,变故都与我无关
现在,我还能在路上
借助放大的瞳孔,看清“迎面飞出的
两只麻雀,眼里散着一抹淡淡的灰”
归期
叶子投下大量空隙
杂草渐多,而梨树与梨树
有可以滴落的碎影
老枝碧绿,它看起来过于真实
没有了肆意的春风沉醉
没有了像车厢一样晃荡的雨
这才是真的
相对于一枚真实果实,白色死亡
需要多大勇气……
可你还是独自一人,去见那棵梨树
你压抑沸腾的心,在一棵树和另一棵树之间
有能力,把落地的花瓣还原回树上
安放无处不在的迷离
你越来越觉得自己,像落地的花瓣
痴迷地,等候下一场归期
虚空
碎影,愈发新鲜
我们总是把灌木和乔木混淆
总是把带有浓郁松脂味的东西混淆
像两个有情绪的孩子
是的,梨树的疤痕越长越空
——我们暗自庆幸
一朵落地的梨花,要比一朵谎花
更能拥有一个真实的果核
喧嚣
多年的风雨
也没让这一百年的老房子摇晃过
一个叫内玛的黑人女孩
却用蹩脚的汉语
对来围观她的邻里邻居说:
我是李家的孙媳妇
爸爸说:家里重又热闹起来
大人和孩子,满足了
浓郁的好奇心
对有的一辈子都没见过绿皮火车的家乡人
一定,起了填补和安慰的作用
这其实是北方一个叫柳树沟的乡下
作为这些自生自灭
有着浓郁好奇心的家乡人
我从不感到羞愧
就像五年前,侄儿去国外留学
村长、乡长,连同一些互不往来的外村人
都来了
——阳光和祝福,炊烟般宁静
风用力地吹着飘零的花瓣
疯长的枝条,仿佛一个离去的人
独自承受着满园风月
——再过一会儿,梨园就要空了
满园的梨花也将暗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