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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农往昔拾遗

2015-02-06杨东亮

柴达木开发研究 2015年4期
关键词:大礼堂德令哈农场

杨东亮

德农是德令哈农场的简称。

德令哈农场位于柴达木盆地东北缘,建制于上个世纪50年代,是一方美丽的戈壁绿洲。如果是在春夏之际,你走进德农,便会被满眼的绿色波涛淹没。无垠的原野,良田万顷;金色的麦浪,在戈壁旷野涌动;纵横交错的沟渠,将绿野切割成方块;沿公路与沟渠耸立的杨柳,成排成行,仿佛守卫丰收田野的卫兵,即便是锦绣江南也不过如此。

那么,最初的德农是个什么模样呢?

2015年元月下旬的一天,受德令哈市文联的委派,笔者走进了德农场部所在地,即现在的柯鲁柯镇政府所在地,试图寻访一些当年的建设者,回忆一下德农的往昔,让人们了解德农昔日的情景。

遗憾的是,当年的建设者们来德农时大都20来岁,如今已过去60年左右,有的已不在人世;有的已迁居内地,联系不上。经热心人指点,我们走进了一家在当地颇有名气的卤肉宽粉店,寻找曾经历德农变迁现已届耄耋之年的汪梅先老人。

宽粉店不算大,约50平方米左右,倒也宽敞明亮,十几张桌案分三行排在店堂内,干干净净。由于不是饭点,店里客人不多,而且就是吃一碗宽粉就走的。我们就在靠门边的桌案上坐下来开始采访。

汪梅先个头不高,人很瘦,脸上架着一副眼镜,像是一个文化人。谈起德农,汪梅先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过去。

德农:世界上堪称面积最大的农场

德农位于德令哈市西南,是柴达木盆地有名的一方绿洲。

当年的德农共有6个大队。从戈壁梁开始自西向东,分别是一大队、二大队、三大队、四大队、五大队、六大队。除此之外,在德农兴盛时期,野马滩的泽令沟分场、地处乌兰境内的赛什克分场、西边的戈壁分场、怀头他拉分场、南边的尕海分场和查查香卡分场,都统归德令哈联合企业公司管辖。方圆几百公里的农场,世界上哪一个农场可与之相比呢。据汪梅先介绍,当时的设想,是要把德令哈建成一个50多万人的中型城市。

尽管德农有如此大的规模,还下设有农产品加工厂、油面加工厂、糖厂、榨油厂、钢厂、汽车修配厂,还设有育红中学和德农医院,以及京剧团等。

在汪梅先的记忆里,当时的河东(即德令哈市区)非常冷清,远不及德农繁华热闹。他记得只有两个小水磨房,为一般人家加工面粉;还有一个山东人开的小饭馆,买一只烧鸡比买金子还贵,物质供应十分匮乏。

可德农就不一样,德农有“柴达木粮仓”之称,每年种的小麦、青稞、豌豆等产品都吃不完,一年上交5000万斤公粮,比全省上交的公粮都多,创下国内记录,也使德农声名远扬。同时,德农还大面积种植白菜、大头菜、蔓菁、莴笋、芹菜等时令蔬菜,价格也便宜,吸引得市上的人都来德农买清油、猪肉和蔬菜,农产品加工厂制作的豆腐、粉条、白酒在当地很有名气。

德农育红中学的教学质量在全省都是数一数二的,学生最多时达到2000多人。汪梅先介绍说,教员除了正规调来的外,有一部分是从劳动改造人员当中选的,校长是原国民党军政人员,是傅作义将军起义时的将官,曾在苏联留过学。其他的如语文教员是新民晚报的一个右派,物理老师是国民党海军的一个上尉,有些是从政治犯、“三反五反”人员当中选派的。

德农医院当时规模比较大,医生是农场自己培养的人手以及从劳教劳改人员中选的。像妇科医生张家秋,特别擅长看疑难杂症;儿科医生杜玉凤,临床经验丰富,许多小孩生病,其他地方看不好,可在杜大夫这儿手到病除。医院还有许多好医生,名字基本上都记不起来了。因为有这么多的好医生,市上很多病人都慕名来德农医院看病,病号有时多的没地方住,只能住在地窝子里接受治疗。说起农场建设,汪梅先首推郝登阁,并直翘大拇指。

郝登阁,曾任青海农垦厅副厅长兼德令哈农场厂长。原为国民党陕西省旬邑县县长,1949年1月15日率部起义,起义后被任命为解放军关中分区21团副团长,同年10月,被西北局派来青海,1954年被任命为德令哈农场厂长。他带领广大管教干部和青年学生。工人农民以及劳动改造犯人,挖地窝子,住帐篷,开荒种地,一年就开创了德令哈农场的基业。1962年,他被诬陷为“假起义真潜伏”的反革命分子,把头伸进水缸里自杀了。因为是反革命,死了以后无人敢埋,被几个犯人拉到一个荒沟里胡乱地盖了一些沙土,连个坟堆也没留下。后来有人说,这是个阴谋,那么大个人不可能死在小水缸里。至于真相是怎么回事,也无人能说得清了。

郝登阁死后,德农元气大伤。后来德农撤了并,并了撤,折腾过几回,闹得人心惶惶,也就渐渐衰落了。

大礼堂: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

坐在卤肉宽粉店里,窗外就是德农场部所在地带。一个面积约400平方米的广场,北边是坐北朝南的大礼堂。说是大礼堂,是相对于周围建筑而言,到目前为止,德农街道两旁基本上还都是平房建筑。大礼堂一抹的青砖到顶,南面为三开的大门,中间为正门,内设可纳800人左右的椅子,楼顶上方赫然竖立着九个大字: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

这是德农惟一保存完整的当年建筑。

在汪梅先的记忆里,大礼堂大约是在1965年左右盖的。德农有重要事情时都是在礼堂里开大会,也放电影。因为只能容纳800来人,人多了坐不下,就采用轮番放映的方式。德农有放映队,一拨人看完,再一拨人接着进去看,放映队不停地放,其实就一部电影,有时连放五六回。说老实话,当时也没有什么电影可看,无非就是《草原小姐妹》、《朝阳沟》、《地道战》等。夏天在广场上放映,人山人海,前面没地方,有人就在银幕背后看,场面像是一个盛大的聚会。

当时德农有京剧团,劳改人员中有不少人会唱京剧,不少人是“上海大世界”的演员。1958年成立的德农京剧团,演出水平很高,经常在大礼堂里进行演出,连中国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也来过德农献艺。

在笔者的记忆里,2003年曾随“三下乡”文艺演出队来德农演出。当时大礼堂前的广场上有两个篮球架,文艺演出就在此地举行。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一个蓬头垢面脏兮兮,夏天着棉衣棉裤却有不少破洞的疯子快乐地从人群里穿来钻去,又舞又跳地傻笑。笔者当时曾问过人,说这个疯子是一个劳改犯,后来平反了,一高兴就疯了。也不知他家里人怎么联系,他也没地方去,整年就穿着一身棉衣棉裤,从不洗脸刷牙,吃住都在大礼堂台阶东侧下面的墙角,好心人给他一把麦草当做床,春夏秋冬就在麦草窝里度过。农场把他补发的工资交给附近一家商店的主人,一天给他三顿饭吃不至于饿死就行了。汪梅先说他知道这个人,文化水平还挺高,叫莱玉(谐音),后来走失在戈壁里,冻死了。

大礼堂现已关闭不启用了,只作为柯鲁柯镇的一个历史遗迹而保存。当年的往事如过眼云烟,唯有“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几个大字历历在目,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绿洲农业:建设者竖起的无字丰碑

在柴达木60多年的开发史中,无数仁人志士抛家弃子,用血与汗浇灌出如画的家园,凝聚了“艰苦创业、无私奉献、勇于创新、团结奋斗、科学务实”的柴达木精神,农垦文化无疑是历史长河中一朵晶莹的浪花。

那么,什么是农垦文化?经与青海省监狱管理协会秘书长张琳探讨,农垦文化可以这样表述:以军转干部为主体、支边青年积极参与,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垦荒种田与改造犯人相结合而创造的带有地域特色的当地文化。其内涵是:白手起家,艰苦创业;不怕牺牲,甘于奉献;垦荒拓疆,勇创佳绩;同舟共济,共建家园。这些内容都好理解,唯一的是不怕牺牲这句话。的确,有史料记载,有些军转干部在管教犯人的过程中,就牺牲在工作岗位上。

严格地说,柴达木的开发史,最早是从农场开发起始的,军转干部、支边青年和工人农民功居首位。但有一个尴尬的事实摆在人们面前,开垦农场的大军中,有不少人身份卑微,怎么去书写他们呢?

按汪梅先的回忆,当时农场人员主要由管教干部、知青、劳动教养和劳动改造人员,以及国民党军政人员,还有吃不饱肚子自愿来德农谋生的“盲流”,而最多的是劳动改造犯人,俗称“劳改犯”。据有关资料,德农先后接纳了4万多名犯人。

汪梅先是上海人,1958年在他26岁时来到德令哈农场,现已83岁。刚来时分在旺尕秀煤矿,专为尕海炼钢厂提供焦煤。1963年到德农汽车修配厂当钳工,4年刑满后不让回上海,说这里需要人,所以留在德农并娶妻生子,先与人合伙开了这家宽粉店,后来独自经营。汪梅先说,感谢改革开放,他能开店做生意。由于他选料讲究,质量与味道俱佳,生意特别红火,远近的人都慕名而来。

说起来德农的原因,老人也不隐讳。他曾是一个唱评弹的演员。当时出外演出要开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属违法,相当于今天的“走穴”。汪梅先当时和几个同伴出外演出时没有介绍信,他就把曾用过的介绍信涂改了,结果被查出来,定的罪名是“涂改国家政策”,被送劳动教养四年,发配到了德农。他不服上诉,被维持原判。有人劝他说,别上诉了,才四年,你够便宜的啦。1958年运动,要求人人写大字报,要积极检举揭发右派和反革命,不揭发就有罪。同单位一个女同志,不检举也不写大字报,就因为和单位领导吵过架,偏她又穿了双高跟鞋,定为“生活糜烂、作风不好”罪,被送劳动改造。

说起劳动改造,历史上并不乏先例。

我国商王朝之前,商部落首领汤有一个奴隶出身的著名宰相伊尹,伊尹辅佐汤成就了灭夏建商的大业。汤死后,他又辅佐外丙、中壬、太甲,但太甲年纪尚小,不太懂事,伊尹在他为王后作了几篇文章,教他为王之道。可太甲满不在乎,在位仅三年就暴虐异常。于是伊尹就废掉太甲,把他押送到桐(现在为河南虞城)这个地方进行劳动改造。劳动改造效果非常好,三年时间内太甲就翻然悔过。伊尹一看他改造得不错,又把他接回来当国王。有过劳改经历的太甲发愤图强,天下大治,四方来朝。

也许外国统治者也借鉴了中国的成功经验。1988年,第一批英国人到达澳洲,而当时的澳洲荒无人烟,由270名士兵押解着1200名囚犯来到此地,成为开发澳洲的奠基人。我们也知道,俄国开发西伯利亚,全是由囚徒流犯进行垦荒的,取得了震惊世界的收获。

1942年,国民党青海省政府成立了柴达木农垦局,企图开发这方沉睡了几万年的土地。数万名东部农民被迫来到这块野狼出没、蚊虫叮咬的戈壁滩进行垦荒,但农民不同于劳改犯,不好管理,干不下去就落荒而逃,溜之大吉,但劳改犯是严管高压性的强制劳动,无处可逃,只有老老实实接受劳动改造,而且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而开垦出了这方让后人称道的戈壁绿洲。开垦万亩良田是从平掉千万个沙土包开始的,而且全凭人背肩挑筐抬,最先进的工具无非就是独轮车。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要忍受风沙扑面,要忍受烈日炙烤,要忍受蚊虫叮咬的痛苦,要忍受啃着干馒头、喝着泥水汤、住着地窝子的艰辛。这些场景,今天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描绘不出来的。

如果抛开身份而言,无论任何人,当他最初踏上德农这块旷野时,首先必须解决的是吃住行的问题,正是在这解决人类温饱最简单原始的过程中,人类的理想与现实碰撞,迸发出改天换地的耀眼光芒,成为一部集体创造的英雄史诗。

德农,你离我们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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