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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王子,我不是萝莉

2015-02-06凌霜降

家庭生活指南 2015年10期
关键词:眼泪广州

文◎凌霜降

你不是王子,我不是萝莉

文◎凌霜降

眼泪是什么?眼泪就是,你发现你的爱情,不管你多么的努力,多么的虔诚,多么的拼尽全力,都没有去处,没有归途,只有化为水滴,堕入尘埃。

他看不出我脸红,是因为喜欢他

据说,我从出生时起,就不会掉眼泪。哭的时候,也像别的婴儿那般哇哇地凄嚎,只是,没有眼泪。

母亲说,没有眼泪也好。女人不哭,才容易幸福。

15岁那年临近春节,大年二十八那天,天阴霾地压了一场大雪,没有风,村后面那片杨树林萧萧地静默着,地上枯叶也早已被这冬天逼得黑不作声,它们在厚重的雪下沉睡,或者哭泣。

唯一欢欣的,是家家户户的炊烟。农村的年,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在沉默中闹腾着。

“靓妹,请问你们村里有旅馆吗?”

这是杨宏博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的普通话有点儿不够标准,但听起来不别扭。

我不靓,我身高160公分,体重也160斤,我大眼睛大脸盆大胸大屁股什么都大,我活脱脱就是一个东北农村妇女。身为一个东北农村的姑娘,我已经接受了女人要腰粗膀圆好干活好生养的观念。我的父母对我的身形很满意,他们不在意我在学校的成绩怎么样。因为也许在我到了18岁之后他们就会为我定亲嫁人。

但见到杨宏博后,我开始为自己一顿要吃三个馒头一个包子而羞惭。

杨宏博,从广州来东北旅游的高中生,那时没有农家旅馆,父亲热情地叫他们一家三口住进了我们家里。

我不能明白广州人为什么会在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里背井离乡地跑到遥远而寒冷的东北,但我很高兴杨宏博来了。

16岁的杨宏博戴无框的眼镜,羽绒服里穿着浅色格子衬衣和蓝色牛仔裤,干净、明亮,像夜空的星。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的脸就会红。所幸北方的女孩儿每到冬天脸上都长年飘着两朵红云,他看不出我脸红,是因为喜欢他。

或者,不只是喜欢,而是爱。

什么是爱呢?爱就是,跟着那颗最亮的星星走,满心欢喜,披荆斩棘,永不停息。

我爱的男孩子,他就住在这个城市

杨宏博在我家住了一周。我的父亲热情好客,把他们一家三口奉作上宾。当我父亲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是否会得到金钱回报。但杨宏博他们走的那天,父亲发现他们留下的食宿费足足抵他身为一个农民一年总收入的三分之一。一辈子只懂得种地的父亲大为惊诧之余,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把存来给两个哥哥盖房娶媳妇的钱,包括给我的嫁妆钱,通通拿出来,盖了我们村的第一个东北农村家庭旅馆。

我不得不佩服与感谢我的父亲,具备了这样的决断力,东北林家旅馆很快远近闻名,并且赚了钱,这些钱,令我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离广州很近。

杨宏博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个地址,他邀请我去广州玩儿。广州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地方,就像一个极乐世界,它诱惑着我,无限度地诱惑着我。

如果父亲不是开了农家旅馆,我想,我将按他们原本设想的人生轨迹,嫁人、生子,像母亲一样做一个农村妇女,直到我死去。

需要感谢杨宏博吗?需要的。

我跟父亲说,杨宏博邀请我去广州旅游,已经财大气粗的父亲张口就答应了。他说,去见见世面也好。

我不想见什么世面,我只想见杨宏博。

但后来我知道,父亲是对的。

杨宏博邀请我去广州玩儿,当时,他也许只是说说而已。他一定想不到,我竟然真的去了。我从中国地图最北边的一个村庄来到了最南边的那个都市,那是怎样繁华的一座城市呀,车从头顶上的桥上飞驰。

我爱的男孩子,他就住在这座城市里。这一点,让我觉得这个陌生的城市充满了活力,充满了魔幻,充满了我不可抵挡的诱惑力。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悲悯

但是,杨宏博不爱我。

如果你是一个斯文帅气的都市17岁男生,你会喜欢一个又肥又土的东北村妞吗?

杨宏博不喜欢。

我在他的学校门口等到他,“宏博哥。宏博哥。”听听我都兴奋成了什么样子,我用自己认为最清亮美好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还自作主张地加了一个“哥”字以示亲密。我的脸为这一个“哥”字红着,衬着我两颊上那两朵经年不散的红云颜色更深更土气。我觉察不出很多人都在看着我,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土得掉渣儿。

我只记得,当时杨宏博愣愣地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半是尴尬半是惊喜地说:“林秀秀,你怎么来了?”

杨宏博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用广州话说的,广州话说林秀秀,听起来像兰收收。可一经杨宏博嘴里说出来,连兰收收也是一个漂亮的好名字。

我很迟钝。在商场里,我看着那些华光碧影目瞪口呆的时候,我不知道杨宏博站得远远的不是因为跟不上我,而是觉得丢脸;在自助餐厅里,我不知道杨宏博总是找借口离开座位去找东西不是因为要给我端吃的,而是要让人觉得他并不认识我。在地铁站里,我不知道要刷票那匝门才会打开,我傻乎乎地从匝门下面钻过去,杨宏博从后面说:“喂,你不懂刷票呀。”地铁站灯火通明,实在太漂亮了。我很兴奋,忽略了杨宏博语气中的鄙夷,我说:“杨宏博,我爱广州。”

其实,我想说:杨宏博,我爱你。

我不知道那一天我让杨宏博觉得他到底有多丢脸,我只知道,吃完饭之后,杨宏博直接把我带到火车站,给我买了一张回东北的火车票。

临上车前,我急了。我说:“杨宏博,我喜欢你。”

杨宏博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一种我当时理解不了的悲悯,他说:“我喜欢瘦一点儿的女孩子。你应该好好读书。”

火车轰隆隆地开动了,我一直在想杨宏博的话,是不是我瘦一点儿,他就会喜欢我?

你瘦了我就让你去

是不是我瘦一点儿,杨宏博就会喜欢我?

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在问这个问题的同时,我总是觉得自己很饿,很渴,我需要吃东西,需要甜蜜的东西,才能填补我的内心忽然长出来的那一个巨大的空洞。

其实这叫做爱的饥渴症,因为心灵得不到需要的爱,所以,想用吃东西来弥补。这样做的结果是:我身高长到168公分的时候,就此打住,但我的体重却超过了100公斤并且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我的父母并不担心我,因为这时候,我父亲的生意已经做大了,有餐馆,有旅馆,甚至开发了度假村。有不少的人想跟暴发的父亲做亲家,他们不在乎我是不是一个胖子。

我17岁那年的情人节,下了一场春雪。雪落在即将发芽的树木里,像在酝酿一支春天的歌,美得令人颤抖。我在雪景里拍了一张自认为很可爱的照片发给了杨宏博,我说:“杨宏博,为了你,我即使只是一棵树,我也可以把自己连根拔起去广州。”

杨宏博给我回了一张他和一个女孩儿的合影,那个女孩儿,留着长长的卷发,高高瘦瘦,即便穿着板鞋配长长的粗布裙,都好看得要命。

我把她的照片和我的照片对比,我发现自己的体形等于三个她。

自卑是什么?自卑就是即使一个我等于三个她,而一个她就可以将我粉碎成尘,令我觉得自己命如黄花。

我没哭。我用哭的时间来吃东西。我也没有失落,我用失落的时间来吃东西。我甚至开始不再去上学,母亲问我:“你想做什么?”

我说:“我要去广州。”

父亲说:“去广州可以,不过,你瘦了我就让你去。”

当我变成瘦子之后

我不是为了杨宏博才去减肥的。我是为了能够去广州才听父亲的话去减肥的。

而父亲也决不是为了让我去广州才让我减肥的,当时父亲打算投资美容院,他打算把我当成他的招牌。他说,广州的男人都喜欢瘦子。

父亲彻底成了一个商人,他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赶着我,将减肥当成了一项事业,为了把那些似乎从小就已经呆在我身上的肉减掉,我无所不用其极——吃药、运动、节食、针灸、推拿,甚至尝试过吞蛔虫。当我终于成为一个瘦子的时候,我敢说,世上但凡有人说过的减肥方法,就没有一样是我没试过的。我开始瘦下来之后,父亲的修身美容院就开张了,看着我从两百多斤的肥妞,硬生生地减成了一个身高168公分体重却只有90斤的笔杆子的人们,开始大把地往美容院砸钱,父亲很是春风得意。

再见到杨宏博是2008年的9月,广州的阳光还热烈得让我快睁不开眼睛,我从人群中找到了他,他穿着一件浅色的格子衬衣,配蓝色牛仔,他不戴那无框眼镜了,他变得更加斯文俊秀了。

他身边有一个女孩子,长卷发、小吊带、超短裙,还有高跟鞋,那白生生的腿,晃得我眼痛。

但她没我高。

我也是长卷发、小吊带,只不过我是超长裙,还有白板鞋,有很多男生在看我,我明白地知道,那目光决不是看一个肥胖的东北土妞的目光。那一种目光,在一点一点地满足我作为一个女孩子的虚荣心。

我要怎样才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直直地向他走过去,我故意踩到自己的长裙子,我故意跌倒在他的面前。然后,我痛不可抑地呻吟,他扶起我,忽视了他身边女孩儿的青白的脸色。

当我变成一个瘦子之后,我发现,我在失去那些诚实的肥肉之余,学到了几分奸诈。

我用的方法很老很土,却很实用

其实只是手臂和小腿上有一点儿擦伤,我不至于痛得走不了路。我忽然发现了我成为一个瘦子后的好处,我皱了皱眉头,眼泪还不知道去哪里找的时候,我的样子就已经显得弱不禁风了。谁会怜惜一陀肥肉?但是,谁都会怜惜林黛玉。

那天,杨宏博把我背到了医务室。然后,还帮我填了新生入学的表格,帮我找到了宿舍,帮我搬好了行李。但遗憾的是,即使杨宏博写了我的名字三四次,他还是没能将我记起。我应该觉得庆幸呢?还是应该感觉到悲哀?他已经忘记我是谁。

想一想,也是理所当然。杨宏博怎会料想得到那个只有四间漏风泥巴房的父亲现今竟然有钱给我买一个大学上?父亲发达了,全家搬到了城里,户口地址都已经不在那个村庄,并且,我瘦得这样严重,连大饼脸都变成了小尖脸。

我还感觉悲哀吗?不,我不悲哀。因为我柔柔弱弱地站在杨宏博的旁边,柔柔弱弱地叫他杨学长。

杨宏博是有女友的,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她叫做高芊羽。但是,我决心要把杨宏博抢过来。因为,她没我高,她还爱穿高跟鞋、超短裙子,她化得妆太浓,虽然妖艳,可是,显得风尘。

有个男生写情书给我,有一句是这样的:你清纯得就像一个梦。

我就是要清纯得像一个梦,我是按照杨宏博梦里的女孩儿来活着的。要把一个男孩儿从他女友身边抢过来,你不曾拥有过他的爱情,你能够用什么方法?

我用的方法很老,很土,却很实用。

我只不过是在高芊羽看得见的时候,忽然跌倒,忽然刮伤手,忽然晕倒,总之,我总会发生一点儿这样或那样的令杨宏博不得不过来帮助我的意外。

我不会哭。奇怪的是,我几乎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但是我很瘦,瘦得像风一吹就要倒。我要给杨宏博做英雄的机会。

我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吵架,看着她哭泣,我咬着自己的手指甲,似乎能够听见远处有只猫在得意地跟着我扬起的嘴角轻声浅笑。

我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更坏一些?

当我走在广州最大的商场眉目淡然地刷卡购物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见不到三年前那个为这繁华都市目不暇接的肥妞,她缩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同样被我自己鄙视着。我坚信我已不是那个她,我坚信我能够得到杨宏博的爱情。

我想我学会了很多,我学会了美丽,我学会了品位,我还学会了市侩。我知道钱能让我得到很多的东西,钱能让我读大学,钱能让我被尊重,钱能让杨宏博记不得原来的那个我,钱还能让我请一个私人侦探跟着与杨宏博吵架后去酒吧喝酒的高芊羽,拍到了她酒醉后躺在其他男生怀里的照片。

拿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我的手有些颤抖,我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变得更坏一些,把这些照片贴到学校的宣传栏里。

我不能够确定。我将照片放进包里,然后去上课。

我是故意把包落在教室里的吗?我想说,我不是的。我只是在那天忽然有点儿失魂落魄,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卑鄙小人,忽然觉得所做的一切也许只不过是虚梦一场。于是我离开教室的时候,包落下了。

公共教室里,下一节课来的是你永远可能猜不着的那个人,而那个人,如果是杨宏博,我也许还能够卑鄙到底,静悄悄地圆了让他们彻底分手的愿望。

我直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捡到了我的包,那个捡到了我包的人,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把那组照片真的贴到了食堂外面的宣传栏上。我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同时把我的包挂在旁边,写着失物照领四个晃眼的字。

当你长得太漂亮,会不会有其他的女生在妒忌你?当你拥有其他女生无论如何也买不起的包包时,会不会有其他女生在妒忌你?

我想是有的。但我宁愿相信,那个捡到我包的女生,她打开我包的初衷,只不过是想找一点儿确认失主身份的物件,结果,她找到了那组怎么看怎么暧昧的照片。

他不愿把他的爱情给我

杨宏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显得消瘦而可怕,也许我不应该用可怕这个词,但我当时真的害怕他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愤怒,像一把剑,瞬间刺入了我的心房,我来不及感觉疼痛,只知道一种垂死的惊恐。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害怕杨宏博会把那只包和那些照片联系起来;我害怕杨宏博会知道我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把夺爱当成一场战争,他是我的战利品,而高芊羽是我的牺牲品。

在我快要紧张得晕倒的时候,我看到杨宏博挤过人群去把我的包摘了下来,然后走向我。整个过程他没有看一眼那些正被人议论纷纷的照片。杨宏博把包递给我拉着我走开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他眼睛里的愤怒并不是给我的,而是给高芊羽的。

杨宏博和她分手了。

我的王子,他失恋了。他也瘦了。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再妙语连篇,他变得很沉默。高芊羽曾经挽着照片上那个她刚认识不久的男人的手从我们面前走过,杨宏博的脸像鬼一样惨白。我的也是。

杨宏博感觉挫败,是因为他的女友公然甩了他跟了别人。我感觉挫败,是因为杨宏博虽然在我的身边,我却不是他的什么人。

没错。我并不是他的什么人,除了我跌倒的时候、受伤的时候,他甚至不愿意拉我的手。

他如果是个英雄,他愿意保护我,但是,他不愿意把他的爱情给我。

什么叫做悲凉?我此刻的心境,就叫做悲凉。

我像一只隐匿在黑暗处的黑猫

你相信女巫会受得惩罚吗?在一开始,我意识到我的内心是一个女巫的时候,我不相信这一点。直到我那赚钱成精的父亲,竟然把减肥美容店开到了广州。一夜之间,一张张印刷精美的清晰的修身美容院广告在校园里散落得四处都是的时候,我的同学们惊讶地看着广告册页上那个穿着花棉袄体重达两百多斤的乡下肥妞和消瘦后的我的对比照,开始对着我指指点点。

有人问我:“你也太假了吧?为了挣钱去拍那样的虚假广告。”有看得更仔细的人说:“真的有详细地一点一点瘦下来的照片对比哦,如果没有PS,也太强大了吧?”更多的人在问我:“林秀秀,是不是真的?”

其实,我只希望杨宏博能够走过来问一句:“秀秀,真的是你吗?”

但是,他没有。从广告册页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他再也不曾在我身边出现过。远远地看见我,他就会远远地绕道走。

我想跟过去,可是,他会避得更远。

高芊羽的新恋情告吹了,听说,她有意和杨宏博复合。

我还想挣扎的,我像一只隐匿在黑暗处的黑猫,想寻找一次重见天日的机会,但我只听来了这么一句——杨宏博叹息一声,他说:“我现在每次看到她,就会想到她以前的样子。不是讨厌,只是,不能够喜欢起来。”

我从不曾掉落过眼泪的眼睛,忽然间被水滴充满,然后,它终于承受不住绝望之轻,开始制造失爱之泪。

眼泪是什么?眼泪就是,你发现你的爱情,不管你多么的努力,多么的虔诚,多么的拼尽全力,都没有去处,没有归途,只有化为水滴,堕入尘埃。

编辑/王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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