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群众文化之路是怎样走过来的

2015-02-03石永

群文天地 2014年4期

石永

曾经的中学音美教师

解放那年的暑假，我考取了湟川中学初中部。九月，在庆祝西宁解放的锣鼓声中到湟川去报到，成为老湟川的最后一届的新生。

湟川中学的教育质量那时在青海是一流的，数、理、化和外语有着优厚的教育资源，学术思想也比较活跃，就连课外的文体活动和兴趣小组也是五花八门，丰富多彩。学子们在课外的广阔天地里可以自由选择所喜好的活动。雅乐组、合唱队、绘画小组、体育活动、话剧队，甚至连藏语、京剧、雕刻等艺术门类也有兴趣小组，都能得到教师的辅导……我的爱好是音乐、绘画，这两门功课在升入高中时虽然已不在教学的大纲内，但我仍然可以在乐队里，在绘画小组里充分享受到它们的乐趣。

高中毕业，高考落榜，这是压根儿都没有想到的事，但我们仍然由省文教厅统一分配，每一位落榜考生都有了自己的工作。我被分配到一所初级中学去担任音乐、美术课的专任教员。工作正是我的爱好，我带着学生们去写生，去画石膏像素描；组织歌咏队唱歌，成立雅乐组，排练器乐曲在节庆上演出，和志愿军归国部队联欢……我沉浸在生活的幸福之中。

我还在音乐学院的函授部系统地学习了基础乐理，学和声、学作曲，在音乐和绘画专业上的进步和提高是明显的、也是快步的。

我还利用寒暑假的闲暇，深入采访民间艺人，听他们唱眉户、哼小调、漫“花儿”，采录了不少的民间音乐素材。

正当我在事业上有所作为的时候，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击碎了我的教师梦，中断了音乐、美术的教学生涯，离开了我心爱的教育事业。

离教从文之缘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拨乱反正，落实政策，我被重新安排了工作。这里有一段小小的插曲，彻底地改变了我所从事的工作和生活的道路。

据说有好几个中学的校长去文教局要人，要求安排我去他们的学校工作。

几位校领导去要人，引起了局长的关注。他到局办公室去了解我的基本情况，曾和办公室的主任、秘书等人有过下面的一段谈话。

局长：“这是个啥人么？怎么谁都要”他以那柔美刚气的陕西腔在问。

答：“是个青海人，正年富力强，老湟川中学毕业。到初中去教数理化，完全可以胜任，特长是音乐、美术，组织学校的文艺活动，是很理想的人选，他原先就在伊伊中学，是音乐、美术教师，有些学校领导了解他”。这回答其实是有点儿夸张。

局长：“嗯！那好！几个学校都要人，给谁？谁都不给，文化馆！”局长在思考了片刻之后语气坚定地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样，局长一语定位，决定了我以后工作和生活的道路。

在县文化馆我认识了馆长，认识了几位业务人员，初步了解这个单位。我置办了被褥、锅碗等生活用具，安了家。从此安心从事群众文化事业，它的业务工作范围正好是我的志趣和爱好。

那时，刚好有一批美术爱好者在文化馆参加培训，学习农民画。我跟着他们去写生，去画人物，虽然技艺有些生疏了，但志趣和爱好却坚定了我的信心。

不久，馆里又临时抽调来了一批民间文艺人才，排练节目，准备参加国庆30周年献礼演出。所排节目，有平弦戏《寒夜弦声》，眉户小戏《一担水》。我主动去参加了乐队学习伴奏。在这里不但接触了青海平弦、青海越弦、也结交了许多的民间艺术人才。

那年10月，两个节目赴西宁参演，我参加乐队伴奏，节目获得多个奖项，我也得到了锻炼。

这次演出我受到了巨大的启发和鼓舞。我觉得从事群文工作，对我来说首先应当是向民间艺人学习。要想当好一个文艺辅导干部，必须首先充实自己，先当学生。于是走访和结交民间艺术人才的计划逐步形成并一步步推进了。

一、登门拜访

分乡分片，登门拜访各类艺术人才，是和广大民间艺人交友的最有效的途径。西堡、多巴、上五庄、维新、共和、大才……我都先后去拜访过。那时没有公交车，更没有出租车，多数时间步行，有时有辆自行车，那就是幸事了。

在维新乡政府门前的小河旁，碰见了一位长者，几句交流，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于是引发了长者的浓浓兴味，他兴高采烈，熟练地说出了思夫小段儿《十张纸》，我遇到曲儿匠了。刚刚记完唱词，西北天空浓云滚动，轰隆隆雷声大作，大雨将至。曲儿匠大惊失色，“哎呀不好！我的麦子晒在房顶上，啊！雨泡了，老伴儿来呵骂哩！”慌慌张张离去。我收起笔记本时，豆大的雨点儿直打下来。

……

从夏天到冬天，一有空闲就按片区前去找艺人登门，一年下来，我认识结交了农民书法家莫如志、农民画家孟鳌魁、华生兰；皮影雕刻家张生华；皮影演员陈维新、李生海等；平弦、越弦演唱高手李德顺，（后来被评为青海越弦国家级传承人）河湟阿炳刘延彪（后被评为下弦省级传承人）……凡是在某片区有点儿名气的文艺好家不论是戏曲、曲艺、社火、绘画、民歌、雕刻、工艺、书法、文学爱好者……都是我专访的尊者，县辖区范围内的所有民间艺人尤其是盲艺人我都与他们成了熟人儿。

二、住村蹲点

住村蹲点，不仅可以全面了解那一方的群文概况，认识和结交许多的群众朋友，更重要的是还可以“淘宝”。

湟中县西堡乡张李窑村是曲艺好家辈出之地，我在他们那里住了大约一个星期，给他们录音、录像、照相，不但采集了许多的精彩唱段，还挖掘出了濒于失传的著名器乐曲牌《老龙哭海》、《试弦曲》（一）（《老龙哭海》与著名曲牌《满天星》、《柳叶青》齐名）。经过排练、整理成曲，录音而归。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湟中县大才乡孙家窑村，一个刚刚组建的皮影戏班正在学习排练节目。在这里我又结交了著名的皮影戏上手刘清云、控场赵学奎和几位青年演员王武、刘隆仓等，同时还记录并学会了皮影戏的唱腔音乐曲谱和伴奏，我成了一个合格的后台乐手。

三、学会喝酒

喝酒，既是青海人的生活习俗，更是交友过程中礼仪性的先行媒体。它在民间社会交往过程中发挥出的能量只有当事者才能体会得到。

为了核对越弦唱腔的某几句唱词，我专程去农村找到原演唱者，录音机播放，请他核对唱词。但他在听了几遍之后，无奈之情溢于言表，具言当初是怎么唱的，记不清了。

直觉告诉我，缺了点儿什么呢：哦！应当是礼仪当先。

我叫小刘去街上买来几斤肉，几包烟和几瓶互助酒来，敬酒当先，酒的催化作用和爆发力，立竿见影。几位爱好者兴致勃勃，打开录音机，你听，我听，原唱者本人再听，竟然不但听清楚了所有唱词，还主动为我们提供了所没有的珍贵唱段。

在土门关乡的孽龙沟台演皮影戏，头天晚上村主任，火神会头儿等一班人等都来陪伴戏班成员吃饭，之前他们派了两辆手扶拖拉机去西宁采办肉类、蔬菜、烟酒等副食品，准备让戏班成员喝个高兴，唱好彩戏。可是未曾料到，我这个带队不愿意也不会喝酒，推辞再三，让村干部们兴趣大减，一个个溜走了。

控场赵学奎说：我们不喝酒，人家们不高兴了，我说，好！正好图点轻闲，早点休息。

最后一个晚上，赵学奎说，今天晚上村干部都来哩，要我陪着喝酒，领队是关键人物。

晚上我逢场作戏，开怀畅饮，猜拳行令。敬酒歌，酒令歌连连不断，村干部和一班人马喝了个天翻地覆，多人酩酊大醉。村主任说：“这才像搞文艺的朋友，才像自家人，明天皮影班不能走，再唱三天！”于是戏班又唱了三天。我们戏班成员和村民们似鱼水情深，打成了一片。你的心里有了群众，群众心里才会有你。

在民间，在文艺界，你要想深入群众，成为群众的知心朋友，采得你的所求，就必须学会喝酒。

酒，是粘合剂，也是催化剂。

四、办班当学员

参加省、县举办的戏曲、曲艺学习班，先当学生，充实自己。县办眉户戏学习班集中了一批学员，每天晚上请两三位会唱越弦和眉户戏的学员，让他们先唱三两支唱腔曲牌，记录整理出曲谱和唱词，第二天就是教学内容。十多天下来，不但系统地学会了眉户戏的唱腔曲牌，一本比较规范、齐全的眉户戏音乐资料本装订成册了，它以后经过补充居然成为省、县眉户戏讲习班的教材。

全省戏曲表、导演讲习会在乐都县举办整整四十天，在这次会上我学会了秦腔板路和伴奏，收获很大。

先当学生，充实自己，才能当好群文辅导干部。

五、农村文化户调查

1986年，我调省群艺馆（今省文化馆）调研部工作，群文工作的面更宽了，接触的人也更多了。调研的第一个项目是全省农村文化户调查。我们选择了以前工作过的湟中、民和两县，深入民间，走乡串村，实地参观、考察。经过两个多月的走访，整理出详实的调查报告一份（略），归纳总结出农村文化户的基本概况。

（一）我省农村有那么一些农户（城镇约10%，山区约3%）以农为业，兼文化经营活动，并服务于社会，文化经营活动的收入约占全家总收入的一半以上。他们以明显的文化优势区别于一般的纯农业户。

（二）文化经营项目多种多样，凡戏曲、曲艺、绘画、摄影、雕刻、花卉、工艺、民歌……多种艺术门类，覆盖了人民群众生活所需要的方方面面，弥补了国营文化贸易的不足。

（三）文化户拥有一批艺术人才，有一批较高技艺的能工巧匠。

（四）文化户有一定数量的资金投入，有规模大小不一的文化设施。

全省农村文化户（按文化经营比重，可分文化户，文化重点户，文化专业户三类）已经形成了一种社会文化服务大军，应有相关的政策扶持。

调查报告引起了省文化厅的重视，曾在民和县召开了一次全省文化户工作会议。

文艺集成编修

1987年起，我承担了编修十大文艺集成（志）书的工作任务。具体主持《中国曲艺志·青海卷》、《中国曲艺音乐集成·青海卷》、《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青海卷》三部卷本的编纂工作。担任三卷第一副主编兼编辑部主任。省馆成立了文艺集成编辑办公室，由调研部抽人组成。

三卷编纂工作是从全省各民族民间的曲种普查开始的，经过艺人采访、录音、整理、编辑、印刷试编本、广泛征求意见，反复修改，拿出初稿，报文化部有关部门，三审定稿。

为获得大量的录音资料，跑遍了西宁及海东诸县的民间，遍找艺人，尤其是采录撒拉族、回族的资料，到过循化县的街子、清水、孟达；也到大通县的塔尔，找艺人配合，想办法录音……

至于蒙古族居住的都兰、乌兰等县，专程去过牧区草原，拜访蒙古包。

为了获得宗教音乐的真实资料，请一位活佛作向导，去果洛州玛沁县的拉加寺、久治县的白玉寺……

从基层获得曲音和器乐的录音及相关资料，真是历经千辛。

资料的获得尚属不易，整理、分类、编辑、和撰文更是慎之又慎。为了达到“品种全、面积广、质量高”的编纂要求，一方面深入民间向艺人调查、采录，一方面穿插必要的理论研讨。在广采博收的基础上对以往一些认识上的差异要进行梳理，概念上的混乱要进行廓清。对乐曲和曲种的界定、唱腔和乐曲的归属，甚至命名都要在文艺界取得共识，形成公正，客观、科学、准确的观点，才好进入案头编辑工作，这是关键的一步。虽不要求说明“为什么”，但必须要准确地说明“是什么”。实际上要做到准确说明“是什么”，必须要深刻地研透“为什么”。

另一方面，我们有全国总编辑部的具体指导，有总编辑部制定的《编辑方案》和《编辑手册》作参考，帮助我们少走弯路。

我们调研部大多数同志抽调组成“集成办”，一套人马三个编辑部，下去一把抓，上来再分家。几经试编，几经征求意见，反复修改，经多年的努力，先期编成曲音集成青海卷，由文化部出版发行。

由于我们的工作进度较快，经费也省且有一定的编修质量，在短期内出了成果，1988年省文化厅报文化部，我被评为文艺集成全国先进工作者，并赴京参加了首届表彰大会。

1997年，已逾退休年龄，在退休前又完成了民器集成省卷本，受到文化部奖励，颁发了文艺集成编纂成果一等奖。所剩曲艺志的省卷本在退休后在其他同志的协助下完成。

老骥伏枥志在丛书

三卷文艺集成编纂完毕，没有了硬性的工作任务，相对清闲了一些，省馆领导班子对我们老同志有一个希望，要我们将过去所积累的尚未公开面世的各类文艺资料不论是手抄本、油印本、铅印本，经过整理奉献出来，供馆里编纂文艺丛书，公开出版发行。这是很好的愿望和构想，我在退休前就有这个想法。于是我将手头的好几类文艺资料经整理复印交馆，正式编辑出版。在编辑过程中那些繁复的资料补充，曲谱订正校对，工作虽繁而心境愉悦。尤其是皮影戏的音乐资料，经我手记谱、整理、编印成册，本想编入戏曲音乐集成·青海卷，后因编辑体例所限，未能入卷，那么多的资料一直存放在我的书橱，如今刚好派上了用场，如愿以偿了。

在省文化厅和省文化馆领导的关怀和支持下，经过几年的努力，经我编辑出版的河湟民间文艺丛书有《青海平弦音乐》、《青海越弦音乐》、《青海越弦词本》、《青海下弦》、《河湟皮影》（合编）等多部。自己编写的曲艺专著《平弦官下述略》在馆领导的支持下也出版发行了。

2010年起，我参与了《青海省文化馆志》的编写工作，在馆领导的关怀下，同志们的帮助下，三位老同志经过三年的努力，《青海省文化馆志》已经审定脱稿，印刷出版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