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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的传承与应用

2015-02-03孟和乌力吉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蒙古族

孟和乌力吉

摘要:立足于本土资源环境知识观和生活环境主义立场,结合近几年的田野工作和环境考察资料,在参阅相关文献记载后,全面讨论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的传承与应用问题,显然具有特殊的意义。首先,系统介绍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形成的自然环境基础,进而界定资源环保知识的定义、内涵和价值;其次,以牧区、半牧半农区域草地环境问题及相关环境政策相结合,透视传统文化内在机制对资源环保知识传承应用的有利条件和社会支撑,力求客观说明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技能的传承和应用,对当前生态建设的积极作用。最后,建议在生态环境全面恶化和正在进行生态移民的沙区和湿地地区,采取文化要素嫁接和科技引进方式,使资源环保知识整合到崭新高度,完善其综合社会功能,从而应对现代化条件下所诱发的各种资源与环境问题。

关键词: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牧区环境

中图分类号:S28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4)03-0002-08

内蒙古自治区的自然地理环境具有以高原为主,以山地、平原为辅的多样性复合特色,与此相适应的土壤、植被、日照和降水等要素也具有各地分布不均衡的特点。在当地自然和生态背景中,形成的各民族生态知识,显然是一种复合的本土知识,其中生计方式、环境行为和生态认知三者有机结合成一套人文资源信息系统。对于民族生态知识范畴里的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而言,传承与应用是一个现实的出路,也与地域环境保护政策的调整有密切联系。传承是应用的基础,应用则是传承的归属,他们是~对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体系。在此逻辑理念的基础上,有望实现现代化条件下的资源环境、经济社会和民族文化的和谐共融。

一、资源环保知识的环境基础及其内涵

在内蒙古较为多样性化的自然气候环境中,人类逐渐适应和调控的结果之一,就是草原放牧经济和游牧社会的形成与发展完善,它能为草原生态演变与资源环境保护做出应有的贡献。在蒙古族的传统社会环境中,生计活动、环境行为和生态认知是文化整体结构中的多层次有机组成部分,即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是游牧、半定居甚至现代城市社会各种环境实践所需的信息资源和技能来源。

(一)资源环保知识的环境基础

内蒙古自治区从最东北部鄂伦春自治旗的小兴安岭支脉伊勒呼里山起,向西一直延绵到额济纳旗西部的额勒斯特浑迪音额和山,是中国北方草场植被资源的富集区,同时也是风能、光能资源以及各种矿产资源的富聚带。从地形地貌着眼,具有如下一些特点:“1.地势高平,高原地形辽阔坦荡,地表起伏不大;2.大尺度地貌表现为平原——山地——高原相互穿插镶嵌,呈带状排列,可以从中透视地质构造的复杂多变;3.东部和中部地区,火山熔岩台地的面积较大,是风蚀地貌分布比较普遍;4.风蚀地貌分布比较普遍。”海拔高、草地面积广、大气干旱和气温偏低,是内蒙古地区代表性的地貌及气候特点。内蒙古地区属于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其年降雨量由最东部大兴安岭林区的500毫米降至最西部荒漠地带的50毫米左右,年蒸发量则普遍高达2000-3000毫米,基本上属于水资源严重缺乏的干旱、半干旱区域。“大兴安岭北段,以大杨树——小二沟——苏格河——索伦——罕青乌拉——阿尔山——三河以北地区属于寒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巴彦浩特——海勃湾——巴彦高勒以西地区属于暖温带大陆性气候,介于两者之间的广大地区属于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大部分地区的年平均气温为0-8℃,大兴安岭北段地区的年平均气温在0℃以下,阿拉善盟西部年平均气温在8℃以上”。内蒙古草原草类丰富,典型的牧草种类包括针茅、羊草、艾草、冷蒿、沙蒿、沙棘、野葱等几百种优良牧草。“内蒙古自治区的地域性植被,由东向西因水分条件的差异和南北热量的不同,一般可划分为5个植被带,即:寒温型落叶针叶林带、中温型夏绿阔叶林带、中温型草原带、暖温型草原带和暖温型荒漠带”。

内蒙古还有分布较广的沙漠、沙地和戈壁地带。“全区沙漠、沙地、荒漠化土地、潜在荒漠化土地和戈壁的总面积为61.9万平方公里,占自治区总面积的53.5%。其中:沙漠面积11.9万平方公里,占全区总面积的10.29%;沙地总面积9.39万平方公里,占全区总面积的8.48%;荒漠化土地的总面积9.8万平方公里,占全区总面积的8.12%;潜在荒漠化土地面积12万平方公里,占全区总面积的10.38%;戈壁总面积18.8万平方公里,占全区总面积的16.3%”。沙漠主要分布在西部。沙地则是分布较均匀,主要有东北部新近形成的呼伦贝尔沙地、东部的科尔沁沙地和乌珠穆沁沙地、中部的浑善达克沙地和西南部的毛乌素沙地等。这些区域的光能、风能及牧草资源丰富。乌兰察布市到巴彦淖尔市一带的高原草地,是荒漠草原与戈壁、沙漠之间的过渡地带。“温性荒漠草原类草地是草原植被中最干旱的一种类型,由早生丛生小禾草及早生小半灌木占优势。在内蒙古高原分布于草原带的最西侧,与荒漠类草地毗邻”。贺兰山以西的额济纳戈壁、巴丹吉林沙漠、腾格里沙漠等正处在形成连成一片的沙漠演化态势,是内蒙古高原自然环境条件较差的荒漠类草地和沙漠腹地。该区域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一直在退化,并且在20世纪90年代末,进而发展成为中国西北地区特大沙尘暴的重要策源地。

内蒙古地区自然地理与生态环境有一系列自己的特点。这些特点包括,以广阔的高海拔草原为主体,平均海拔在1000米左右,但地貌平坦,这样的草原适合于长距离迁徙放牧,其中还穿插分布有湖泊、湿地和山地森林。形成了多样并存格局,可以为长距离转场放牧提供过渡带和休整区。在气候方面,年降雨量低下,季节和昼夜温差波幅很大,日照时间长以及多风,风速大,共同构成了当地的四大气候特色,即以降水量少,温差大,日照时间长和多风且风速强。“在1947-1978年的近40年中,对各种自然灾害进行统计,内蒙古每年总有一些地区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气象灾害,其中影响大、危害深的主要气象灾害有干旱(包括冬季无水草的牧区“黑灾”)、雨涝、风害(包括黄毛风、白毛风、暴风雪)、冻害(包括霜冻、低温冷害)、寒潮、干热风和雪灾(即牧区冬季白灾)等常见灾害。由于气象灾害种类较多,具有多发性的特点。各种灾害往往交错发生或共生”。此外,还有土壤、水环境和植被等均有自己特点。以水环境为例,内外河流和湖泊多,但主要以内流河与时令湖为主。天上与地下的水资源有限,总体水资源匮乏,水资源开发潜力很小,并对生态环境和生产生活构成较大的副作用。“旱、寒、平、牧”是内蒙古草原生态地理与经济社会主要特点。这些复合性特点恰好说明了内蒙古资源环境优势和劣势的并存,因而社会转型和生态文明建设理应成为游牧民族资源利用方式、历史文化基础和环境价值观的主要研究议题,原因在于三者之间的适应和互构,必然相互渗透相互关联,不可偏废,需要做整体性的综合分析。

(二)资源环保知识的内涵

哲学家罗素(William Russell)认为:“我们对于一个事件的全部知识都是从一个时空中心向外辐射出去的,这个中心就是此时此地我们所占有的这块小小的领域。”在传统社会环境之下,“这块小小的领域”可以理解为一种地域性知识聚合,或者是认知特定地域的支点。有学者指出地域性民族生态知识的结构层次包括三个部分,即:“第一结构层次包括生态观、伦理观、价值取向等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相关民族的生态观;第二结构层次包括知识的分类、储存架构、储存的过程、认知的过程和普及推广的规范性设置;第三结构层次包括本土生态知识积累、传承、普及和应用。每个民族的传统知识在该民族的话语实践中几乎无所不在。”民族生态知识是一种生计经济、环境行为和生态认知的有机结合体,也是一个复合的人为信息系统。生计经济是一种生产、交换等过程中的知识和行动复合体。其实,“构成整个经济过程基础要素的,是一套人与物之间的组合体”。环境行为包括影响行为、破坏行为和保护行为。但在传统条件下主要是资源节约和保护利用行为。生态认知是内在控制,也是综合动力源泉。在传统民族社会里生计经济、环境行为和生态认知是社会结构中的多层次有机组成部分。因此,民族生态知识是一种特定环境和文化条件下形成的复合开放信息系统,而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则是民族生态知识的动态组成部分。

资源(Resources),“原意是生命,其字根是拉丁文中的一动词:‘surgere,其含义可以使人联想到不断从地下涌出的活泉。Resource,古老的意思除了感叹大自然生机盎然、勃勃不息的创造力之外,也隐含着人与大自然和谐共存,不敢开罪大自然的敬畏心态,人为感恩于大自然的慷慨,而小心翼翼不扼杀大自然的命脉”。人类学家则是认为,“生态资源所指的是,在包围人类社会的生态环境中,作为资源以何种形式被认识的东西。有人认为将生态物质能用于某某事情,那么,那个东西就是资源”。蒙古族在传统意义上是游牧民族,其游牧文化里承载着诸多资源节约特质和环保意识。从大自然的神山封禁、敖包祭祀、河流保护,到经济生产的狩猎规则、四季迁徙,再到社会层面上的各种禁忌和风俗,均包含着浓厚的资源保护和环境友好内涵。

笔者曾经在相关研究里用过“蒙古族游牧生态知识”这一概念,但在此则改称为资源环保知识,主要意图,一是为了追求规范并有利于与国外学人的提法相接轨。此前,成为本土环境知识或生态知识,其内涵相对狭窄,而且无法体现人类在其中的主导作用,更无法突出资源的民族性和特殊性。称为资源环保知识,则不仅可以隐含环境和生态两者的含义,还有助于突显人类的能动性和资源认识上的文化差异;二是为了彰显资源节约、低碳绿色和可持续发展等现代语汇的丰富内涵。这些现代语汇的内涵,本土生态知识和本土环境知识显然无法包容在其中,只有资源环保知识才足以体现其现代性;三是为了更有利于实质的把握。环境一般包括空间、资源和储存三者之间的竞争性功能,而其中资源功能最为重要,没有资源或资源匮乏将意味着一个社会难以永续发展下去,故将资源知识与生态知识和环境知识相结合,去统称为资源环保知识,更有助于认识的深化;四是为了展拓其涵盖面。具体到内蒙古而言,通常都体现为“游牧、半牧半牧和半农半牧三种生计的并存。三者之间对资源、空间、生态的认识互有区别,统称为“资源环保知识”可以将三者涵盖在其中,单称本土生态知识或本土环境知识,则难以将三者加以整合分析,而要做到这一点在当前尤其显得至关重要。

资源节约在很大程度上是传统或现代社会环境保护的基础和归宿。胡锦涛同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里指出:“面对资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退化的严峻形势,必须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着力推进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形成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空间格局、产业结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从源头上扭转生态环境恶化趋势,为人民创造良好生产生活环境,为全球生态安全作出贡献。全面促进资源节约。节约资源是保护生态环境的根本之策。”这段讲话,表现为一种观念上的转变,标志着我国的发展方式迈进了一种全新的境界。于此同时,这样的新境界又与传统民族地区民族社会的行为方式和价值去向存在着内在的关联性。因为两者之间,都是立足于节约理念去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因而传统与现代完全可以做到相互启迪、相互发明。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Anthony Giddens)认为:“从现代社会的大部分历史来看,现代性在消解传统的同时,重构了传统本身。”胡锦涛所提到的观念转型,其实质也是一种传统的重构。

在当今世界上,“三高”发展模式正在退出历史舞台,资源节约和环境保护日益成为全球语境下的公众议题。因此,当代人更需要关注传统的资源环保知识与现代科学管理知识两者之间的互构,更需要强调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现实价值。这将成为当代处理众多环境问题的新视野。

以下将对蒙古族的资源环保知识提供一个简明的定义。资源环保知识是指,蒙古族先民及其继承者在所处蒙古高原的自然生态环境中,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实践和磨合,从而创建和积累起来的智慧结晶,并将其作为环境适应和资源利用保护的精神财富,去加以传承和利用,并在生计活动和社会生活中作为一种文化理念,去加以持续尊崇、推广、利用的地方性综合信息系统,该信息系统不仅适用于游牧业,也适用于半牧半农产业。资源环保知识是一种“五位一体”的综合性信息系统,即它具有资源环境的节约性、生态地理的地域性、民族文化的综合性和技术应用的技能性以及动态开放性。

从物质、精神和技术三个维度看,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可以包括如下内容:

1.中观层面的资源环境知识。其下包括(1)地形、地貌类环境知识,如沙地资源环境知识(沙地、沙漠、流沙)、山地资源环境知识(丘陵、低山、中山)、戈壁资源环境知识(戈壁、昭地、高地)、湿地资源环境知识(湖泊、河流、低平原)等等;(2)经济类型或社会形态资源环境知识,如纯牧区域游牧环境知识、半牧半农、半农半牧区域游牧与农耕环境知识、农区农牧环境知识等等;(3)生活领域类资源环境知识,包括生产与经济、日常生活、制度与社会、精神与仪式等等。

2.微观层面的资源环境知识:气候知识、地貌知识、水环境知识、牧草知识、房屋搭盖知识、牲畜改良知识、四季迁徙知识、狩猎知识、兽医知识、修理知识、接羔知识、奶食制作知识、服装缝纫知识、马匹知识、敖包知识、那达慕知识、森林知识、野生动物知识、柳条知识、野生果实知识、糜子或漫撒子知识、祭祀知识、健康与蒙医知识、酸奶知识等等。

从以上范围看,作为复合型智慧系统的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内容广泛,内涵丰富,几乎所有经济生产领域和社会文化领域都有相应的资源环保知识在其中。蒙古族格言称:Arbilahu gi Amasarece,Ashahu gi Irugar ece(节约要从口沿开始,浪费却从底部开始)。这句格言反映了蒙古族对资源节约和环保规制的核心意识。它所强调的是资源节约要从身边开始,对浪费的防范必须从最不经意的细微处严加管控。对游牧业来说,牧草、水资源到日常居住、饮食均需要全方位的厉行节约,才能保持“Nasu Buyan Delgerehti”(岁月和福气的永续享有)。

“民族生态学(生态人类学)是以土著族群的传统知识为研究对象。对于植物、动物、土地、时间、空间等自然资源和环境的分类和利用,以及他们对于周围世界的认知和行为,是其传统知识的集中体现。进行土著族群的认知体系和行为体系的研究,无疑是一条可以深入理解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有效途径”。以植被为例,它是牧民生计生活中最为重要的间接性资源,并在蒙古族各个聚居区域分别形成了各自的地域牧草知识,包括草类、草质、功能、应用、分布和保护等在内的一整套完备的资源环保知识。这里仅以Hilgana(针茅)为例。针茅是蒙古草原上分布面很广,产草量最高的重要牧草之一。然而针茅在各地蒙古族牧民的心目中同样具备各种不同性质和功能知识表达,并基于地域环境差异,其名称语感及象征意义均表现出地域性的差异来。如:“Hirsan Sahal”、“ttyetti cagan”“tiher ailuhei”“sibege Ebesti”和“Hajagar Ebesti”等共5个单词,虽然这些名称都是指针茅,但却分别代表着不同牧区、不同生长样态的针茅,如果查证相应的植物分类词典,从中可以发现这五个名称分别代表着不同的针茅物种,并直接涉及到不同种类针茅的分布地域和应用价值。以至于有了这些名称的指引,蒙古族居民可以准确的把握对不同针茅的利用办法。而利用的效果,能够与科学的分类相互印证。再如柏树,在蒙古语中至少分为“tiher Arca”“Honin Ar6a”两大类,分别代表乔木状、蔓生状的柏树,着也与植物分类学的物种鉴定相吻合。

“更确切地说,蒙古族游牧者关于草地畜牧业的经营方式,根据生活经验和生产要求,将规范和决定放在了草地牲畜生态学所允许的合理范围内。这是关于生态环境的分支科学的结论,同时也是法律和制度的体现。……游牧者将放牧方法、经验和知识传授给子孙后代时,运用格言、教谕、传说、成语和口头诗等生动方式,使得他们一听就可以记牢这些知识内容”。即在更高层面上的观念和文化领域里,赋予植被较高认同和深层关切,也就是说这些资源环保知识的表述,能在更高的层面上,从观念和文化中赋予植被较精准的认知和深层次的关切,从而使每一个蒙古族牧民都能做到理性从事游牧生计和社会生活。这里再以Agi(冷蒿)为例,做相似的剖析。冷蒿也是蒙古草原上极为习见的优质牧草之一,这种牧草具有超强的抗旱能力,其本身的营养价值极为丰富,如何正确的利用冷蒿,在蒙古草原上的不同地区和不同牧民中,也有一整套极为精准的语词表达。冷蒿和羊草、针茅一直是蒙古族民歌的描写对象,通过这样的民歌描述可以将有关这三种优质牧草的资源环保知识,传递给每一个蒙古族牧民。正如有人指出的那样:“蒙古族在多样化的生物环境当中,发展出了多样化的传统文学形式。蒙古族识别并利用中亚草原动植物的传统文化,是蒙古人与草原相互适应的认知表达。”

蒙古族牧民对地貌特征的分类表达,也能做到高度精准,几乎与科学术语的运用效果相近,以下仅以相关词语为例以见一斑。草原上的Oroi(高地之意)、Honghor(低地)、Hotugur(盆地)、Sairgal(漫滩)、Nirugu(山脊)、airege(桌状高地)、“Debseg”(平坦高地)等等,这些名称能够从不同的视角表达互有区别的地貌特征,而且都涉及到放牧路线的选择,和放牧速度的控制,可以说得上是认知与利用的精准对应。在蒙古语中,对不同颜色、不同性质和利用价值的土壤,就可以选用如下四个语词去分别做到精确表达:Tohoi、6aidam、Tala、Mangha。水源是畜牧业的命脉之一,不同形态的泉水在畜牧业当中价值和利用方法各不相同,蒙古语词中有关水源的语词,就有如下4个形容语词:Bulag、aanda、Namug、Huddug。于是,对那种“在内蒙古地区,冬夏四季源源不断地流淌的泉水称作Amidu Bulag;对夏天喷涌,冬天结冰的水源称作gtigtiemel Bulag;对江河两岸喷涌流淌的泉水称作Goruha”。上述3个称谓,不仅对水源作了分类,也暗示了其游牧价值。对第一种水源四季皆可利用,游牧过程中四季都可供牲畜饮水,对第二中水源,只有夏秋两季才才可以利用,对第三种水源,四季皆可利用,但饮水点要远离江河干流。于是,对上述3个名称,可以用汉文分别意译为冷泉、温泉和热泉,或者总称为Ragiyan(即阿尔山)。蒙古族格言里说“Usu Ehi Tai,Modu tindtistiTai”(水有源,树有根)。与此相关的“饮水思源”等格言在蒙古语语境里更为重视生态环境层面上的资源节约和保护意义。

对地貌、水源和牧草“三维一体”资源的重点保护,是蒙古族游牧社会资源环保知识的一大特点。麻国庆曾经在其草原民间知识研究里认为:“在内蒙古游牧地带牲畜转场是根据气候的变化对牲畜放牧营地(营盘)进行季节性的更换。由于不同的放牧营地,其自然气候环境、地形和地势、水源等条件的不同,使得牧草的类型和生长发育状况也会有明显的差异。因此,为了合理利用草场资源,使牲畜在全年各个不同时期都能获得较好的饲草供应,在蒙古族传统游牧活动中,一般每年从春季开始都要进行牲畜转场。”由此看出,在时间上和空间上,地域环境经验和资源环保知识与其所处的地域自然生态秉性特点保持一致,从而保证资源环境和经济社会的协调发展。

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的特征包括地域性和多样性、综合性和社会性、生产性和生活性、传承性和活用性以及相对稳定性与动态变迁性的辩证统一,真可谓是在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生态环境持久互动中形成的,富有地缘文化内涵的人为资源信息系统。

二、环境政策对资源环保知识传承与应用的价值

作为自然生态与社会文化系统特殊组成部分的传统资源环保知识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的发掘,首先得仰仗环境政策的支撑,即正式的环保政策和非正式的环保知识之间的互动耦合至关重要。当然在操作机制上,要依赖有效传承与应用的环节。传承是传递与承接的互动结合体;应用指能动地运用和实践文化知识,尤为强调主动和创造。传承是应用的基础,应用则是传承的归属。是一对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概念。在此基础上理解,可以实现现代化条件下地域环境、经济社会和民族文化的可持续发展与和谐共荣。

(一)资源环境问题与政策调整

在以往无序农垦、滥伐植被和部分区域过度放牧的历史积淀基础上,在今天随着西部地区工矿企业全面兴建,再加上城市化和市场化的加速,蒙古草原地区的荒漠化、水资源匮乏和城镇垃圾的污染,已经成了亟待解决的三大环境难题。以内蒙古草原为例,如下3组数据可以证明环境问题的严重性。“据统计,20世纪70年代中期,全国退化草原面积仅占草原总面积的15%。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这一比例已上升到30%以上。例如,内蒙古是我国主要的草原牧区之一,据20世纪80年代中期调查统计,全区退化草原面积已达2 100多万公顷,占全区可利用草场面积的35.57%,其中严重退化面积1180万公顷,接近总面积的20%”。另外,“据1999年《内蒙古自治区土壤侵蚀遥感调查阶段报告》的结果表明,全区1995年底各类Ⅱ级以上水土流失——土壤侵蚀面积共计79.28万平方公里,占全区总面积的67.01%,其中造成严重危害的水力侵蚀面积达15.02万平方公里,约占全区总面积的12.7%;风水复合侵蚀面积7.99万平方公里,占全区总面积的6.75%;风力侵蚀面积51.47万平方公里,占全区总面积的43.51%”。以内蒙古西南部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为例,土地荒漠化的政治、社会、经济驱动因素有“放垦政策与农耕活动、草场管理制度与过度放牧、森林滥伐与过度樵采”等都是草原退化的直接原因。在导致草地资源退化的诸多原因中,作为一个复合整体的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系统的解体是问题的核心。这些诱导因素有牧业机制的现代化、游牧区块的缩小化、发展意识的利益化和外部环境的胁迫等,都足以扰乱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体系的解体以及传承与应用的受阻,而且都会集中表现为草原生态系统的退化。

民族地区资源保护与环境建设同时也是公共政策范畴里,需要认真并付诸行动的现实问题之一。“公共政策是由各种具体的政策所组成的政策体系。随着当代社会中公共事务的领域日趋扩大,并且政府对公共事务的掌控越来越强,政府公共政策的领域也延伸得越来越宽。可以说,在当代社会中政府的干预已经扩大到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公共政策的外延几乎可以与社会中所有公共事务相一致”。作为一种公共政策的环境政策具有调整对象的特殊性、科学技术性、综合性和公益性等特点。环境问题是一个系统性的社会工程。伴随着现代科学技术攫取资源、开发环境的行动步伐的加快,在全球范围内资源枯竭、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等全局问题广泛产生。关注当前全球生态对话的必要性包括:“可持续性(Sustain—ability)、环境正义(Environmental Justice)、自然权利与魅力(Rights and Beauty of Nature)。”这些新概念均具有复合互动的特点。“系统地考虑现代化及其生态环境后果,就必然会看到,现代环境危机并不是任何单一的国家或民族所面临的局部危机,而是全球性危机;它也不是市场、技术、政府或‘消费者等单一领域的缺陷所造成的,而是超越了政治和社会制度的‘工业文明的总体性缺陷造成的总体性危机”。因此,要治理环境问题,必须带动社会所有环节和要素的介入,其中一个视角是站在生活者主位立场和人文关怀,去尊重和发扬地域民族资源环保知识。只有尊重生活者主位立场,支持生活者的参与式保护行为,鼓励草根建议,才能发挥把握应对环境问题及其社会影响的作用。其中,作为公共政策的环境法律、法规和相关措施,必须得到理性决策和科学实施。“几乎所有的环境政策都明确或隐含地由两个部分构成:确切的总体目标(一般性的或特殊性的目标,如空气质量等级或一种排放水平的最高限度)以及实现目标的手段”。不久前在北京举行的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上就强调指出:“城镇建设,要实事求是确定城市定位,科学规划和务实行动,避免走弯路;要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要融入现代元素,更要保护和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延续城市历史文脉;要融入让群众生活更舒适的理念,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中。”地方各级政府在乡村开发过程中应尊重民族和地方社会现状和文化传统,避开趋同,重视当地自组织因素和内发式发展模式。从而在当事各方,特别是要包括当地环保民间组织的参与下,积极推进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的社会建设。又有国外学者认为。为了工业和生产的可持续,“1.生产应采取包括都市在内的一定的地域性消费;2.避免这个地域内的资源枯竭,并合理利用;3.充分发挥这个地域居民的劳动能力。剥夺他们的职业技术并非好事;4.运用该地域大部分居民所能够理解的技术”。这些基本原则,显然也适用于内蒙古地区,在这样的民族地区环境政策应以蒙古族传统特色为出发点,实施民众参与式环境管理,为资源环保知识的传承应用提供制度和物质保障,探索将资源环保智慧与现代环保管理技术相结合的具体实施办法,始终牢记“低碳”社会理念,去逐步解决可持续发展难题。

(二)资源环保知识的传承与应用

在西部民族地区,作为生态与社会文化系统特殊组成部分的蒙古族资源环保知识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的解读,必须依赖有效的传承与应用。这是内部微观层面的问题。传承是传递与承接的互动结合体,体现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之间的文化知识的继承发扬关系;应用指能动地运用和实践文化知识,尤为强调主动和创造。传承是应用的基础,应用则是传承的归属。它们是一对相辅相成、互不分离、互为因果的概念。传承的目的为的是应用和发展;应用的目的则是为了有效传承和保护。只有传承,才有可能发掘和综合应用;只有坚持应用,才能谈得上世代传承和发扬光大。在传承和应用过程中,必须强调当地居民和社区文化的全面支撑和参与,必须坚持社区领域活用和生活领域活化两大原则。即社会、文化、组织和技术各变量要做到相互协调、相互支撑,因为这是环保知识传承与应用的关键所在。这是外部宏观和中观层面的问题。进而要强调传承应用与保护之间的平衡关系,保护的目的是为了有效传承和应用,反之亦然。这是逻辑关系和技术性问题。还有,在传承与应用传统资源环保知识时,要突出乡土精英的作用和影响力,尤其尊敬和鼓励本土老牧民的支持和参与。因为在草原地区,老牧民在资源环保知识和环境保护经验方面积累了更为丰富的智慧和信念,许多在普通牧民那里已绝迹的知识技能,只能在老牧民那里容易被发掘和传承。这是微观层面的实践问题。此外,还要注意到资源环保知识具有综合社会文化这一特点,从民族文化习俗传统中继承和发现来自思想的环保动力。

蒙古族现当代著名启蒙学者赛春嘎(saicungga)曾在其《家政兴旺之书》(Ail eyenOgedelegulhn Bicig)中写到:“在蒙古族家政里非注意不可的信条是严厉杜绝浪费。倡导宽容忠厚信条。轻慢上述信条,一味浓妆打扮,乃败家之相。”因此,把传统节约美德当作环境保护意识源泉,并进一步发掘继承,显然是一条综合应对环境挑战的最佳途径。只有“因地制宜”和“合理实施”成为包括环境、经济、社会和文化“四维一体”的复合战略规制时,对资源环保知识的传承与应用才能有效发挥其当代价值。

目前在内蒙古地区,水资源匮乏与沙尘暴肆虐为主的人为环境灾变,极为普遍,并为经济社会建设和民族和睦关系增加了不稳因素。“社会不平等与气候变化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任何人在解释不平等概念时,再也不能不考虑气候变化的恶果;同样的,在解释气候变化成因时,也不能不考虑社会不平等的副作用”。在此背景下,应对蒙古族等世居牧业民族传统社会和环保文化变迁现象进行调研,收集地域经济、居住生活和家庭教育诸方面的资源环保知识,探索草原广大牧区资源枯竭和环境退化的社会原因,对环境决策而言至关重要。

“生态维护是一个文化概念。维护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近年以来已经成为新闻媒体传播的热门话题,给新闻媒体的信息接受者造成了一种印象,似乎生态维护对全人类而言,不容许有理解上的差异。然而事实上,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个人对于生态维护的理解,从来就没有一致过”。因此可以认为,在内蒙古北部和西部纯牧区,应继续全面传承和应用资源环保知识;中部半牧半农地区和东部半农半牧地区应区别选用资源环保知识;在生态环境全面恶化和正在进行生态移民的沙化区、山区和湿地地带,应通过文化要素嫁接和科技引进的方式,使资源环保知识上升到崭新高度,才能应对现代化条件下所诱发多种草地资源环境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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