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的局部真实与整体真实

黄卫星+王薇

新闻报道的真实性，被视为新闻的根本原则，即使是“资产阶级新闻事业和无产阶级新闻事业在根本观点上分歧很多，唯独在新闻报道必须真实这一主张上却惊人的一致”。①然而，到底何为真实？这里很难有一个类似临界点的数据指标作为衡量标准，并且以此去评估新闻真实性的程度，因为就真实这个概念来说，有主观真实和客观真实、整体真实和局部真实、本质真实和现象真实等不同视角去界定和评判。

从系统论角度出发，新闻真实（新闻事实）其实也是某种系统。系统论，作为现代最伟大的科学之一，认为无论是宇宙自然还是人类社会，不仅各自有统一的系统，而且彼此都在一个统一运转的系统之中，系统是研究万事万物的出发点和归属处。系统论要求把事物当作一个整体或系统来考察，符合马克思主义关于物质世界普遍联系的哲学原理。系统论不仅提供了反映客观规律的科学理论，而且还具有科学方法论的含义，它不仅适用于自然科学，而且还适用于人文社会科学。

新闻传播学中经常讨论的新闻真实（新闻事实），也未尝不是一种系统，如果从系统论的角度来梳理和剖析，我们发现，新闻事实的真实性系统内，存在着相互依存的整体真实与局部真实的有关联系。在具体的新闻活动和实践过程中，它们有着怎样的关系？该如何正确把握两者之间的关系？本文通过对《新闻记者》评选的“十大虚假新闻”和“中国新闻奖”若干典型案例进行内容分析和文本解读，揭示出新闻的局部真实和整体真实的关系所在，并在系统论原理基础上，进一步充实新闻真实性这一原则的丰富内涵。

整体真实是局部真实的前提

新闻事实的系统真实，不是整体真实和局部真实和简单组合，而局部真实是构成整体真实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只有局部真实和整体真实同时兼具才可能实现新闻真实。统计分析十年100个“十大假新闻”案例，发现有近70%的新闻报道，既没有整体真实也没有局部真实，即根本没有新闻事实。典型的当属北京电视台《透明度》栏目2007年以“纸做的包子”为题，播出了记者暗访朝阳区一无照加工点使用废纸箱为馅制作小笼包出售的节目。该记者炮制了一期完全自导自演的“新闻报道”。其他的典型案例还有2007年洪金宝“被去世”、金庸则多次“被去世”，这些完全凭空捏造出的新闻在社会上掀起了不少的风波。另外，有近30%的虚假新闻有局部真实，但是都是片面的、有意选择和加工的局部真实，这些经主观处理的局部真实组合起来构成的信息，并不能构成一个平衡的、科学的、全面的系统真实，同时也与原初事件的整体真实性相去甚远，甚至南辕北辙。

对于新闻事实的系统真实而言，局部真实和整体真实并不是“1+1=2”的关系，而是“整体大于部分之总和”，即具有系统论范畴的“非加和性”;也不是简单的部分与整体的关系，整体决定部分，同时部分对整体也有反作用。有了局部真实，并不等于具备了整体真实;相反，整体真实存在，必在要求有新闻报道中的局部真实来支撑和构成，如果局部真实不能确保整体真实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基本真实或部分真实就是残缺的真实，它们都不应该成为新闻真实观的合理观念。”②只有从新闻事实的整体真实出发才能把握局部真实，即从整体与部分关系出发，这正是系统论确立的整体性原同，它使人们研究整体与部分关系的着重点和出发点不是放在一个个孤立部分物体上，而是放在整体上，放在事物之间和事物同外界环境的种种联系和关系上，对这种联系和关系只有站在系统整体的高度才能把它抽象出来。系统论认为，系统整体对其组成部分具有支配控制作用，部分对整体具有依赖性，因此，系统整体更接近于客观事物的本来面目。新闻真实应当首先追求整体的真实，并视之为新闻采写的出发点，在整体真实的关照下来追求局部真实，否则，即使新闻报道中有局部真实的若干元素，也无法确保新闻事实的系统真实性。甚而至于，在没有整体真实的前提和观照下，局部真实越多，最后给受众误导的信息越多，很可能变成了披着真相外衣的谣言了。例如，“2010年5月30日上海世博会一女生在世博展览馆被人挤怀孕”这则原本情节就很荒唐的一篇假消息，于2010年6月14日在一个网络论坛上发布，随着迅速被各种媒体转，让不少受众信以为真，给上海世博会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这则消息中也有局部真实的元素，例如，上海世博会人多、拥挤甚至秩序有些混乱，但是在“上海世博会展览拥挤状态下女人遭怀孕”这一整体事件并不是客观事实，也就是背离了新闻的整体真实，即使消息中描绘的场景、环境、细节等方面有或多或少局部真实的成分。

局部真实要求细节真实

局部是否真实，除了需要在整体真实的观照下出发，还需要将局部真实放至新闻事实的整个系统真实中来看。系统论强调整体与局部、局部与局部、整体与外部环境之间的有机联系，如果不从系统出发而是从孤立的视角出发，新闻报道中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影响、引用、信源等等独立来看，并不存在虚构、夸张、扭曲等不实报道，甚至还可以找出相应的较为权威的信源，但是，细节一旦相互组合成为一个新闻事件系统，就具备了要素与要素之间的联系、要素与环境之间的联系，一旦这种联系没有整体真实的依托，那么新闻真实性也就大打折扣。2009年2月18日《半岛都市报》刊登的《老板手头紧让五情妇PK》一稿，后经查证，是该报记者栾磊剽窃加工《知音》杂志励志刊2009年第4期2月版《1死5伤！花心老板紧急“裁减”二奶酿惨祸》一文而成，消息源确实有，而且该事实也基本存在，但是新闻报道捏造了假的地址，使新闻要素人物事件和时间地点之间失去了对应关系。又如《京华时报》2010年10月16日刊登的“国家公务员报名首日最热岗报录比4723∶1”中所描述的竞争最激烈职位排名及其他有关数据都是摘自2009年度中央机关招考数据，信源不可谓不权威，但是时间作为新闻的另一个要素，显然与该数据事实没有发生任何联系，旧闻当作了新闻，新闻真实也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新闻要素之间有必然联系，且结构合理又合乎环境，那么，局部真实的总体效果（其共同组合在一起形成的性影响力）对于受众心理而言，往往大于抽象的整体真实。“中国新闻奖的评选标准是，利用新闻传媒进行宣传的前提，必须尊重并遵循新闻传播的规律，克服新闻工作的宣传腔。运用事实进行报道，避免离开事实的传播而进行空洞的说教。”③若干局部真实聚集在一起形成的真实性程度和效果，已经不再能够仅凭新闻的整体真实就能取代的。因此，新闻报道的具体写作过程，需要花功夫在若干细节的观察、思考和描述上，“使新闻报道尽可能地与客观实际相符合，即现象真实。能做到现象真实亦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们是在这个意义上衡量新闻的真与假。”④尽可能客观呈现更多的局部真实，“对报道的事件、人物、思想观点，在细节和言语上都要准确可靠;事件发生的原因、对事件的解释，也必须以事实为准绳，引文、数字、史料要引之有据。”⑤让众多的局部真实组合在一起，共同还原一个较为真实的整体事件，接近为全面的整体真实。

从新闻理念上把握整体真实

新闻的整体真实往往不是借助具体的新闻语言来直接描绘，其更多体现在新闻理念——将整体性和动态平衡性及终极目的性结合起来，这也正是整体真实对于新闻工作者而言更难以把握的地方。整体性、动态性和目的性是系统的三大基本特征，也是系统方法的指导思想和基本原则，它区别于以往着眼点在局部或要素的单项因果决定论。系统论的出现，使人类的思维方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新闻报道如果面临的不是某个简单的事物，而是关系复杂、参数众多的复杂问题，这就需要站在时代前列，高屋建瓴，综观全局，别开生面地呈现出新闻的整体真实，这种整体真实体现着鲜明的动态性和目的性。甘惜分等新闻学家习惯将新闻的这种抽象的整体真实，称为总体真实、全局真实、宏观真实。⑥这种抽象的整体真实往往在新闻写作中，常常被视为本质真实或者意义真实，例如契合某个政策主潮、某种理念思想、某个时代使命、某一时代风貌，等等。“一个负责任的记者应懂得把事件放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中来思考、来发现其原因和结果和重要性。这意味着，记者不仅要不断发展采访报道的技巧，还要扩展对人的理解，对记者所处的文化和社会的理解。”⑦新闻的整体真实性更多的是从新闻的理念和原则角度出发，对新闻活动的价值追求。以“中国新闻奖”第二十三届评选获得特等奖和一等奖的两则消息为例，“习近平在参观《复兴之路》展览时强调 承前启后 继往开来 继续朝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目标奋勇前进”和“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主任披露7常委参观《复兴之路》出行不封路”两则消息都是以中央政治局七个常委参观《复兴之路》为消息源，但是却采用了不同的细节和展示角度，前者是客观描述了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参观展览的过程和情景，阐释了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的执政思路和发展理念。而后者则是捕捉到七常委出行“不封路、不清场”这一细节的亮点，反映了新一届党中央集体良好的亲民作风。两篇新闻报道虽出于同一消息来源和事件，但是从不同角度出发，客观、真实地向受众呈现了不同的传播效果。

新闻事实本身往往是复杂的、多元的，而单篇新闻报道无论是篇幅的限制还是主体的局限性，如记者的关注、选择、理解、接受和评价等等，都受到个体因素的制约，因此，我们主张要以系统真实的角度，从整体真实出发来尽可能多的局部真实来呈现。但是，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一种现实：不要奢望任何一篇新闻报道向受众呈现新闻事实的方方面面。另者，系统也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在一个更大的“系统”范畴下，“整体”相应地变成了“部分”或“局部”，因此，所谓的新闻只是在某种“系统”内的整体真实和局部真实的统一。整体真实是作为一个系统整体而存在，但是该系统整体又是处于更大的系统之中而又相对成为局部，所以，新闻的局部真实和整体真实都是相对而言的。尽管如此，每个客观的具体事实，无论是什么角度，只要它是事实，那么在根本上就是组成某个系统（无论大小）的整体或者部分中的不可或缺的部分。因此，这更加要求新闻工作者在进行具体的新闻活动中要注重新闻的整体真实和局部真实的和谐统一。尤其在当今全媒体时代，新闻的生产活动的主体和新闻发布渠道愈来愈趋向多元化，这也意味着新闻真实性评价将放置于更加开放的、动态的、发展的且多元的系统之中，这样，对新闻真实性的要求，无论是整体真实还是局部真实，都处于难以限制和固定于某个作为新闻事实的既定系统中，这样无疑对专业新闻从业者的职业素养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和要求。

注释：

①甘惜分：《新闻理论基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14页。

②杨保军：《新闻真实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8页。

③顾广欣：《从中国新闻奖评选看我国主流新闻价值观》，《新闻知识》2008年第4期。

④陈力丹、闫伊默：《新闻真实与当前新闻失实的原因》，《新闻传播》2007年第7期。

⑤陈力丹：《谈谈新闻真实性的问题》，《陈力丹自选集》，复大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6页。

⑥甘惜分：《新闻理论基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21页。

⑦[美]梅尔文·门彻著，展江主译：《新闻报道与写作（原文第九版）》，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

（作者分别系江西师范大学副教授、江西师范大学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