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说”和“原则”
——沃尔夫语言相对论原则内涵解读
2015-02-01庞双子
庞双子
(天津外国语大学,天津 300204;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 100089)
1 引言
沃尔夫的语言相对论思想自1940年代提出后走过了一段曲折的历程。一方面,“沃尔夫吸引了整个年代的人毫无证据地相信,操美洲印第安语言的人拥有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Deutscher 2010:20)。另一方面,其著述中的一些漏洞和让人难以理喻的东西也难免沦为被人批判的对象,使得这个理论一经提出便面临破产。而沃尔夫自身独特的研究经历也曾被人冠以具备某种“怪诞的、江湖的色彩”(沃尔夫 2001:译序)。在语言相对论思想提出后的几十年,许多学者在当时行为主义空前盛行的影响下,纷纷乐此不疲地对其进行实证检验,并试图对其内涵进行系统化阐释。“假说”的命名将其推上了那个时代研究领域的历史巅峰,而后却又随着乔姆斯基理论的兴起而走向消沉。1990年前后,沉寂多年的语言相对论重新受到学者的重视,被投以理性的关注,而有关沃尔夫的研究也开始回归到文本。随着对沃尔夫生前未发表作品的更加全面的收集和其他形式的走访,人们开始重新全面认识沃尔夫语言思想,认为沃尔夫语言相对论不过是“沃尔夫理论综合体”(The Whorf Theory Complex)中的一个构成要素,称为“新沃尔夫理论脉络”(Neo-Whorfian Theory Vein)。
然而,长期以来,对于语言相对论原则内涵的研究多是局限在几篇著名的文章,或是几句经典的言辞。本文试图分析沃尔夫语言相对论原则的内涵,从全面解读沃尔夫生前著述结集《论语言、思维和现实》入手,探求沃尔夫学说的本意。并从根植于语言内部的文化属性,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及使用一手资料进行实证等方面,阐述其理论的最大价值所在。
2 沃尔夫假说的形成和发展
2.1 假说和原则
沃尔夫语言相对论原则,又名“沃尔夫假说”。“假说”一词的出现最早应出自兰勒伯格(Lennerberg)1953年所著的《民族语言学中的认知》(Cognition in Ethnolinguistics)一文。他在其中多次提到hypothesis,实则已将沃尔夫提出的这个理论当成一种假说来进行讨论。虽为后人所创,但由此引发的“强势说”和“弱势说”之分也已被很多学者所接受,如奥尔福德(Alford)所述,罗林斯在其对沃尔夫的评论中使用“原则”1次,“理论”4次,“假说”11次(Rollins 1982:125)。“沃尔夫假说”一词在《新简明牛津英语词典》(NewShorterOxfordEnglishDictionary)(1993)中也被列为词条,释义是:“人们对于世界认识的不同是由母语的结构决定的”。在对沃尔夫假说进行的探讨中,强势说引发的争论最多,认为语言和思维二者并不构成因果关系,而弱势说则无研究的价值。
回顾沃尔夫假说的兴衰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53年主题为“文化中的语言”(Language in Culture)的学术会议。在这场会议上,沃尔夫的假说被很多知名的语言学家讨论,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以批判者居多。甘伯兹和莱文森后来评述道,“语言相对论由于沃尔夫而变得臭名昭著”(Gumperz & Levinson 1996/1997/1999:4)。1955年,沃尔夫的学生霍耶尔(Hoijer)将这次会议的报告编纂成册。随后,1956年卡罗尔(Carroll)将沃尔夫生前发表和未发表的文章结集出版,题为《论语言、思维和现实》(Language,ThoughtandReality),却被称为“单薄的专业著作”(Fishman 1980:3)。在出版之后的几年以至几十年间,一些学者纷纷著评,并对语言相对论分别提出自己的解读。而沃尔夫语言相对论的名称也一路逐渐演变,从“沃尔夫假说”到“沃尔夫主义”,以至“沃尔夫理论综合体”及“新沃尔夫理论脉络”,期间共经历了验证、消沉和再认识3个阶段。而关于沃尔夫语言相对论究竟是“假说”还是“原则”的争论也悄然形成。
20世纪50年代,是沃尔夫语言相对论一经提出便濒临破产的阶段。对于这一学说的批驳,以兰勒伯格最为著名。他认为沃尔夫的著作有以下缺陷:认为语言现象影响非语言行为;使用翻译的手法掩盖了语言的文化内涵;无法证明思维的不同完全是由于语言的不同(Lennerberg 1953:463-471)。麦克斯诙谐地声称沃尔夫所犯的错误非常有趣,并将其归结为“论述前后不一致,夸张、神秘”(Max 1959:228)。批判的重点主要是围绕“决定论”、“不可译性”和“循环论证”。此后对于这种假说的研究转向了实证。 这些实证研究主要在两个领域里进行:人类语言学领域和比较心理学领域(Lucy 1996:42)。前者主要是对语法结构和文化之间进行尝试性的联系;后者则主要体现在词汇和语法两方面的比较。在词汇层面,主要是以颜色词的实证检验为主,也涉及时间和空间,如Gleason(1961),Ray(1952),Conklin(1955),Lennerberg和Roberts(1956),Bohannan(1963)。这些实证综合莱卡主要围绕两个问题进行验证:“(I)对于两种语言的本族语而言,语言间系统的不同与非语言的认知差异相互对应;(II)不同语言之间的语义系统不同,且这种不同不受任何限制”(Kay 1984:66)。
60代以后,随着乔姆斯基转换生成理论的兴起,对该理论的研究一度走向消沉。笔者在现有文献中查到最早对“假说”一词的使用进行批判的学者是奥尔福德。奥尔福德在关于罗林斯所著书评中提到,“沃尔夫假说完全是后来的评论者所创”(Alford 1982:124)。希尔和曼海姆也在回顾博厄斯(Boas)、萨丕尔(Sapir)和沃尔夫所提出的语言相对论时指出,从传统意义上来讲,这并不意味着是一种假说,而是一种“原理”(axiom),是语言人类学家的最初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一部分(Hill & Mannheim 1992:383-383)。他们并不是相对论者,而是具有比较中和的立场,认为语言和文化的个体与宇宙相互作用。
90年代以后,人们开始了对于语言相对论的多学科考察,将语言相对论结合普遍性进行研究,这一转变以1991年在牙买加举行的“语言相对论再思考”的学术会议为标志,认为语言相对论是一种关于“意义的假说”——一种语言里能解释的意义在另一种语言里不能被衡量(Gumperz & Levinson 1991:614)。李(P. Lee)于1996年所撰《沃尔夫理论综合体:批判性的重建》(TheWhorfTheoryComplex:ACriticalReconstruction)一书被约瑟夫称为“理解沃尔夫、沃尔夫主义、认知主义和战后美国语言学的转折点”(Joseph 1998:635)。在这部著作中,李(1996)提出沃尔夫的语言相对论不过是沃尔夫理论综合体一个构成要素,并且明确提出自己支持语言相对论是一种“原则”,并非“假说”,但却没有进行充分解释和分析。至此,“假说”和“原则”在这个领域的两种观点也随之正式形成。前者试图对其进行语言人类学和心理学上的验证或证伪,后者则试图打破这种二元化的格局,对沃尔夫的相对论进行文本回归的解读和较为体系化的建构。
2.2 语言相对论内涵的系统化阐释
关于“语言相对论”(Linguistic Relativity),沃尔夫并未给出明确的定义。沃尔夫也不是语言相对论这个术语使用的第一人。“相对”这个词最早来源于萨丕尔。他认为,人们由于习惯而接受的事物分类的背后暗藏着一种相对性,并称其为“观念的相对(the relativity of concepts)或者思维方式的相对(the relativity of the form of thought)” (Sapir 1924/1949:159)。“沃尔夫发展并完善了萨丕尔的这个观点。”(Steiner 1972:19)
沃尔夫的理论提出之后,研究者为了澄清语言相对论的内涵,并为其系统化做出了种种努力。菲什曼(Fishman)提出“语言决定说”(language determinism)和“语言相对说”(language re-lativity)(Fishman 1960:323)。佩恩则提出“语言强势说”(an extreme hypothesis)和“语言弱势说”(a much milder assertion)(Penn 1972:1)。1959年,麦克斯认为沃尔夫假说蕴含10个命题,然而这10个命题中多有重复,实则可归结为3类:语言是话语形式的表现;语法和逻辑不反映现实,而是因语言的不同而不同;背景语言系统决定认知系统和世界(Max 1959:229)。布朗将沃尔夫假说归结为3方面:两种语言系统中结构的不同与其认知的不同相互对应;人们的本族语会影响或者完全决定他的世界观;不同语言之间的语义系统不同(Brown 1976:128)。李(1996)革新性地建立“新沃尔夫理论脉络”(Neo-Whorfian Theory Vein),他认为《语言、思维和现实》中所收集的文章均为有选择性的,却抹去了沃尔夫不为人知的一面,造成了后人对语言相对思想的曲解,并构建了一个新的体系。这其中包括“语言相对论原则”的逻辑和发展,隐性类别,内化的语言系统,抽象的过程和普遍性,语言意识和元语言学。露西将语言相对论的潜在内容分为3类:符号相对论、结构相对论(沃尔夫猜想的初衷)和功能相对论(20世纪后半叶最流行的一种) (Lucy 1997:292)。
但正如菲什曼所述,后人对于沃尔夫内涵的解读大致有支持和反对两种。支持者常被指责为浪漫主义,而反对者常被认为根本没有读过沃尔夫而将其简单粗俗化(Fishman 1982:3)。对于沃尔夫的语言相对论的解读,的确存在着很多的误读和未读,其原因部分是由于沃尔夫本人行文前后不一,对概念界定未明,而我们今天所熟悉的语言相对论则正是在这些读者所理解的基础上不断演绎和发展,逐渐扎根成树。沃尔夫的语言相对论的初衷也不该由几句脱离语境的经典言辞而断章取义,应将其回归到沃尔夫更多的著作中去品评和发掘。
3 “假说”的正名——沃尔夫读者批评论
沃尔夫在自己的著作中使用的是“语言相对论原则”(linguistic relativity principle),在他的著述中首次使用语言相对论是在1940年撰写的《科学和语言学》(Science and Linguistics)一文中。这篇文章是发表在麻省理工学院的《科技评论》(TechnologicalReview),其读者群是一些具备科技专业知识的学者和学生。沃尔夫语言相对论的构建和形成中与科技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他本人主修化学工程,对当时颇有影响的物理领域的相对论会有很多的兴趣,因主修化学工程,应深谙而并非不懂假设—演绎推理及假说逻辑,但他并没有使用“假说”,而是借用了物理领域的“相对论原则”的说法。“假说”意在验证真伪,“原则”着重阐释事物规律,沃尔夫“语言相对论原则”一词的最初使用,受到20世纪之初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影响,这在同一篇文章中也有非常生动地表现:“每当我们走过一棵树或一幢房子的时候,我们是看不见树或房子转动的。当我们四下环顾时,有时不合适的眼睛会让我们看到周围景物的奇怪的运动;但通常情况下,当我们自己运动时,我们看不到环境的相对运动”(沃尔夫 1998:270)。物理相对论揭示的是空间和所观察到的物体的相对,是研究时空的基本规律,而沃尔夫将物体比作语言,将观察到的景色比喻为思维。同理,沃尔夫思想里的语言相对论也正是要揭示语言和思维相对的某种规律。
“沃尔夫假说”实则是后人对其观点的品评,从Lennerberg(1953)、Hoijer(1954)到Lucy(1997)、Gumperz(1996/1997/1999)许多对此假说进行实证验证和批评的学者。笔者认为“沃尔夫假说” 可称为“沃尔夫读者批评说”,是批评者试图对其进行阐述,并将其按照自己的意愿和立场进行理解和演绎的产物。奥斯本认为“沃尔夫假说”并非沃尔夫的立场,相反,它是“‘对于沃尔夫文献进行解释性研究的结果,而不是其自身的含义’”(Osborn 1987:52)。“假说”的提出既要有理论陈述作为根基,又要有事实的陈述,既要有真实性尚未判定的内容,又要有比较确实的内容。沃尔夫在论述语言和思维关系时,并未给出明确的说法(这在下文有所论述)。佩恩对沃尔夫的行文风格曾这样评述,“沃尔夫的作品中没有一处可以找到解除疑虑、进行断言的陈述”(Penn 1972:1)。虽不免有些夸张,但确是揭示了沃尔夫试图探寻一种自然规律的行文基调。
4 沃尔夫语言相对论内涵深层分析
但凡一种理论其生命力的维持,应在于具备一定的开放性和争议性,然而如果这种争论缘于理论阐释中的界定不清,则是一种缺憾。露西认为,“语言相对论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哪里,这取决于人们如何理解语言和思维的界定,并且人们要求这种假设可以明晰到何种程度”(Lucy 1992:1)。通读《论语言、思维和现实》,沃尔夫并没有对其所说的“语言”、“思维”及“文化”等关键性词汇做出一致性的明确阐释。然而,沃尔夫本人对这些概念并不是模糊的,只是在不同的演讲中针对不同的观众而使用不同的用词和表达方式,有时会将其通俗化。通读全书,会发现沃尔夫所提的语言不仅包括词法和句法,还有根据意义而进行划分的隐型语法类别;思维主要是指思维内容,这一点露西和卡罗尔均做过评论(Lucy 1992:43,Whorf 1956:26)。
而关于语言与思维之间的关系,他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词汇来界定语言对于思维影响的确切程度,其用词也是灵活多变。如“语言塑造思想”(Whorf 1956:135-147)、“思想与语法事实的同步”(Whorf 1956:21)、“语言引导个人的精神行为”(Whorf 1956:212)、“思想被语法指引”(Whorf 1956:221)和“思想跟随语言”(Whorf 1956:226)等。由此,这也便构成后人对其理论进行强势说和弱势说划分的可能。
4.1 根植于语言内部文化属性的研究——暗藏层面的比较
弗兰兹·德利奇(Franz Delitzsch)认为,我们看世界不是用两只眼睛,而是3只。两只眼睛在我们的身体上,还有一只在我们的身后,这就是其背后的文化历史因素(Deutscher 2010:42)。从19世纪下半叶格莱斯顿(Gladstone)对《荷马史诗》的研究,发现古希腊人眼中色彩的不同,到马格努斯(Magnus)的语言进化论的观点,语言的自然属性与文化属性之争始终并未停止。沃尔夫支持语言的文化属性,并将其发展到极致。而其对于文化个性的强调则是通过反对自然逻辑,支持语言背景系统差异来实现的。
沃尔夫在其1940年所撰两篇文章中都提到了自然逻辑,在《科技评论》(TechnologyReview)上所发表的一文阐述了自然逻辑的两个谬误:(1)没有看到语言背后的背景知识;(2)自然逻辑把通过语言达成的关于某个问题的一致意见,混同于达成这个一致意见的过程(沃尔夫2001:270)。在同年的第二篇文章中提到传统语法关于语言的分类时指出,“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人建立了这种对立,并将它作为理性的法则。从此这一对立在逻辑中得到不同方式的陈述:主语与谓语,动作者与动作,事物与事物间的关系,物体与它们的特征,数字与运算”(沃尔夫 2001:306)。
亚里士多德最早对自然语言中的逻辑推理进行研究,并提出了著名的三段论推理形式,距今已有2500年的历史。自然逻辑认为自然语言的表层结构也能直接表达逻辑结构和意义,且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之间不是必须进行转换。沃尔夫反对自然逻辑,意在强调语言背后的背景系统对人类语言的影响,从而对根植于语言内部的文化因素进行测度。
沃尔夫对于语言内部背景系统的比较主要是通过“隐性范畴”(Covert Category)来进行。这一点有国内学者做过论述:“隐性范畴的思想在沃尔夫理论体系中处于核心地位,是沃尔夫实现其一生的语言学追求的关键”(黄国文 丁建新 2001:299)。麦克斯认为隐性范畴与维特根斯坦所提的深层语法颇为相似(Max 1959:230)。也有学者认为其来自于博厄斯(Boas)的隐形语法范畴。“隐性范畴是指在一般情况下并不出现词素标记的语法范畴,它具有暗藏、抽象的本质,却在很大程度上是意义所在。”(黄国文 丁建新 2001:299) 卡罗尔(Carroll 2005)也曾指出过隐性类别(Covert Category)对于沃尔夫语言相对论思想的重要。他认为沃尔夫从未使用过假说,语言类别影响认知在此之前也已被其他学者所提及,但是正因为沃尔夫列举了个体语言中反映行为习惯的语法类别,从而将其引向实证研究的道路。而这一研究被后人称为“萨丕尔-沃尔夫研究”。甚至连沃尔夫自己也认为,他是“对语言意义的暗藏层面进行研究的第一人”(Whorf 1956:111)。他认为传统的显性类别(Overt Category)的分析常会引起人们的误解,因其在不同语言中由于文化的根植导致其划分是不一样的。
此外,隐性范畴的提出在当时也具有反叛和坚持的一面。20世纪三四十年代,很多学者倡导语言结构主义。如布龙菲尔德认为语言研究应以语言的结构而不是意义作为出发点。但沃尔夫本人却认为“语言的本质是对意义的探求”。沃尔夫正是试图通过隐性范畴的对比来对比其文化属性的差异,也是对多年来语言进化论的一种抨击,有力地提高了语言中的文化属性所处地位。
4.2 语言对于思维潜能的开发
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在语言学界争论已久。根据现有文献,真正对沃尔夫产生影响的源头最早可以追溯到18世纪德国的洪堡特。佩恩曾在《语言相对论与先天观念》(Linguistic Relativity Versus Innate Idea)一文中明确阐述,“博厄斯将洪堡特的观点引入美国,影响到萨丕尔,随后影响到沃尔夫”(Penn 1972:457)。李将洪堡特的观点总结为:“不同的语言会使不同语言的民族形成各自的世界观”(Lee 1996:84)。但是洪堡特本人并未认识到语言对于思维的作用,而且因所用资料均来自梵蒂冈图书馆,大部分为二手资料,说服力匮乏(Deutscher 2010:135)。但尽管如此,正是这点微弱的光亮在那个年代的黑暗中透出了一丝光明。博厄斯的观点则颇为“谨慎”,认为语言的分类会反映思维,但是并不操纵思维。主张人类的心智同一性,却避免过早的给出结论(Lucy 1992:12)。萨丕尔则认为“思想来源于语言的表述”(Sapir 1924/1949:159)。不同于博厄斯的是,他认为语言对于思维是有影响的,但是却没有对此进行更为细致的研究(Lucy 1992:24)。
与以上学者不同的是,沃尔夫是出于对宗教的兴趣才开始这项研究。沃尔夫受法国学者法布尔·奥利维特(Fabre d’Olivet)影响较深,并称其为“那个时代最有力量的语言学家”(Whorf 1956:9)。奥利维特用词根解释圣经的方法来透视意义,这一点给沃尔夫很大的启发。沃尔夫认为通神论者热衷于新的思想,科学进步也在于新的思想。尝试将科学和宗教结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沃尔夫在论著中多处提及科学,认为科学的进步来源于“新的思考”,“语言的使用对于科学的进步至关重要”(Whorf 1956:220)。“科学当然不会因为语法而产生,只是会因此而变得丰富。”(Whorf 1956:221) “科学据说是对于真理的追求,实际上像爱一样,是一种神圣的疯狂。”(Whorf 1956:261)
然而,沃尔夫的行文中又充满着矛盾。与科学的精确相反,文中也经常会出现一些模糊的词汇,如“万花筒般变幻的印象”,“关于存在的不停地流动”,“混沌的一团”(Lee 1996:89)等。李曾对此解释道,“沃尔夫认为在说话者的角度看来,外部世界是无组织的”(Lucy 1992:42)。他在《语言、思维和现实》一文中提到,“我的任务就是解释一种思想”(沃尔夫 2001:313)。“这一思想就是,一个本体的世界——一个超空间的、更高层次的世界,正等待所有科学去发现;它将在此过程中结合和统一各门学科。”(沃尔夫 2001:313)
沃尔夫是要用科学来解释世界,通过探索语言对于思维的作用来实现科学的进步,进而去理解整个宇宙的规律。沃尔夫是相信科学的,他提到语言具备“瑜伽的力量”,承认语言力量的不可估量,认为语言影响思维,这种影响的程度,沃尔夫本人虽未做出具体的说明,但其意在强调语言对于思维潜能的开发,这在《语言、思维和现实》一文中有所论述。在这篇文章中,沃尔夫认为,“这一思想就是,一个本体的世界——一个超空间的、更高层次的世界,正等待所有科学去发现;它将在此过程中结合和统一各门学科。这一等待发现的领域,首先是关系模式或关系型式的王国,它纷繁芜杂,但又与语言丰富而系统的结构有着清晰可辨的联系”(Whorf 1956:247)。通过研究语言,促进人类对于宇宙的理解,更好的探索和发现整个人类不能被理解,没有被开发出来的东西,试图用科学来解释神秘,把这种希望寄托于语言,提高了语言在传统研究中对于思维的作用,这在语言和思维的领域则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4.3 一手资料的使用和一对一实证的尝试
沃尔夫语言相对论语料独特,语言类型殊异,通过英语与少数语种的对比,将语言相对论引向了实证检验的道路。以往有学者认为沃尔夫所引用的多为二手资料,这种看法只是将目光局限在整个著作中的某几个实例,是片面的。其更多的资料都是其本人亲自去各地采集的资料。如他在墨西哥州进行考察时参观了一座年代久远的庙宇,在其椽梁上发现了很多古迹,并对其进行了记录,以极大的热情分析了阿兹特克语中的词根结构及其意义。
沃尔夫选择玛雅语和霍皮语等作为参照语料,其主要原因在他的文章中也有论述。他认为印欧语系虽有不同的方言,但其间差异不大,具备非常相似的自然逻辑。而当汉语和非洲语等语言与其进行比较时,差异便开始明显。然后当我们将其与古老世界里的语言进行对比时,就会发现在关于自然类别的划分上的区别非常显著。物理相对论中人所站的空间越是不同,观察到的景色也越有差异。同样,越是不同的语言,古老的语言,时间和空间都越是遥远的语言,其越是具备不同的逻辑。
沃尔夫试图从大到不同文化中性别、时间或空间等的不同的表达方式,小至其中的某个单词或词根,试图分析其背后的思维和文化差别,尝试建立其一对一的对应方式。如,他在分析玛雅语言的时候,发现其中关于“书写”或“书籍”的单词形式与“图画”等毫不相关,据此而推测玛雅文化比其他美洲印第安部落更早的书写历史。
5 结束语
综上所述,沃尔夫语言相对论构成沃尔夫相对主义思想中的核心部分,因其本人对一些关键性词汇界定不明,且对于语言对于思维影响的影响程度用词模糊不清,造成了后人的许多误读。假说的命名使沃尔夫的相对思想狭隘化,因从诞生之日起,便穿上了“假说”的外衣,实则是“沃尔夫读者批评论”。而沃尔夫的语言相对论其理论提出伊始,是欲图将其视为一种原则,阐释一种规律。沃尔夫强调根植于语言内部的文化属性的差异,虽未能为语言对思维影响的程度做出界定,但是尝试将科学与宗教相互结合,承认语言对于人类思维潜能的开发作用,这是对以往语言与思维关系论证的一种跨越。沃尔夫试图在人类语言学的框架内,通过收集一手的原始语料的收集,以最为直观地方式验证语言和思维一一对应的关系,试图将语言与思维关系的论证引上实证研究的道路,也正是其最大的价值所在,虽然步履蹒跚,但是意义深远。以致于他自己也未曾想过在他之后的若干年,无论是从人类语言学的视角,还是心理语言学的角度,都不断地有学者试图论证、证伪、再论证,将语言、思维和文化的关系辩证得越发明了。而沃尔夫的语言相对论也在这样一个辗转的过程中获得了永久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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