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口唱大戏
2015-02-01石丽娜
◎石丽娜
三月的一个傍晚,我有事回老家。刚到门口,就看到母亲一手拎着只小板凳,一手牵着小侄子正准备出去。
“小姨,你来得正好,快和我们一块儿去村口看戏去吧。”不待我开口问询,小侄子上前一把拉住我就向外走。
“看戏?看什么戏?”我下意识地以为是村里某家吵架呢。
“这不,咱村宝桐家添了个儿子么,请了个戏班子来唱戏。唱了一天了,今儿晚是最后一场,人明儿就走了。你小时候不是特爱看吗?跟着一块儿去瞧瞧吧。”母亲看着我疑惑的表情,赶忙笑着解释。
说起村里搭台唱戏,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犹记得孩童时,村中无论谁家过红白喜事,都会请来戏班子助阵,有的甚至会唱上三天三夜不重样,所以村里人基本上每月都能饱饱眼福和耳福。
我随着母亲来到村口,高大的戏台前已经挤满了前来看戏的老老少少。不仅是本村村民,附近村的村民都赶来了。找到一处,随着母亲坐下,明亮的灯光下,环顾周围的人群,孩子们手里拿着各式的玩具和零食相互追逐嬉戏着;妇女们手中或编着草辫或钩着草帽,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唠着;男人们则是聚在一处吸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着今年小麦的长势。看着这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大伯大妈、叔叔婶婶们,一时间我忽然有些恍惚:不知何时,那一缕缕惹人哀伤的灰白色已经悄然爬满了他们的头顶;那一条条汗水冲就的沟壑也被深深镌刻在了他们的脸上。曾几何时,我记忆中的他们是那么朝气蓬勃,那么年轻有力啊!再望望身边的母亲,她又何曾逃过岁月的年轮?这时,一股酸涩的感觉缓缓斥满了心间。
随着“嘡、嘡、嘡”一阵急速的锣声,大戏开场了。此时,小外甥犹如脱兔一般从母亲的怀抱中挣脱了出去,三两下就蹿到了戏台子前,像极了儿时的我。小小的人儿趴在戏台前双手托腮,俨然一副入戏的模样。他在想些什么呢?是惊叹于演员们华丽夸张的妆容和服饰,还是为他们细腻婉转的唱腔而着迷,抑或是真的已经完全沉醉于戏曲之中?此刻,他的心中是否也会像儿时的我一样在自己许许多多的小梦想中又暗暗加进了一个?
台上正唱着豫剧《寻儿记》,到了全场的高潮,孙夫人历经一番磨难,终于得以与失散多年的家人团聚。演员们丰富饱满的感情、圆润细腻的演唱把村民们带进了一个引人入胜的场景之中。这时,我悄悄地把身子依偎在了母亲的怀里。
“咋啦闺女,你冷了?刚才来得急,忘了也给你带件衣服,要不我把身上的夹袄给你穿吧?”母亲说着就要脱下自己的外衣。
我赶忙制止母亲,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凑在她的耳边悄声说:“妈,我不冷,我只想让你像小时候那样抱抱我。”
母亲听后笑了。她一句话也没说,眼睛一瞬也没有从戏台上挪开,只是用右手轻轻揽住了我的肩,让我趴在了她的腿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我的脊背。我埋头趴在母亲的腿上,静静感受着属于母亲特有的香味,默默倾听着母亲一高一低的呼吸,眼眶有些发热。我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一个个出来看戏的夜晚,母亲用一个又大又红的斗篷把小小的我包裹得严严实实,紧紧抱在怀里。
我从未告诉过母亲其实我不懂戏也并不喜欢看戏,我只是贪恋母亲的怀抱。我喜欢躺在母亲柔柔的怀里,呼吸着属于这个村庄的特别气息,倾听着属于这个村庄的一切声音,感受着属于这个村庄的所有真实。这样的乡村让我觉得安详。我躺在母亲的怀抱中犹如躺在这个村庄的怀抱里,觉得无比的踏实和温暖。
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片热土,背起行囊去远方寻找属于自己的一方晴空。所以,我急切地想牢牢记住这里的一人一事、一草一木、一灯一火,将其深深印刻于脑海之中。因为,它将成为今后我在遥远的他乡夜深人静或孤独寂寞时,可以拿出来反复触摸的唯一鲜活的记忆。
戏散场了,外甥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母亲仿佛预先知道什么似的径直带我来到了后台,果见外甥正靠着一个柱子上看演员卸妆。
“姥姥,我要画一个包公脸。”外甥看到我们进来了,三两步跑到母亲身边,嚷着要母亲领着去化妆。
“好啊,给你和你小姨一人画上一个包公脸。”母亲笑着应道,并转头对我说:“闺女,还记得你小时候每看一次戏就哭着闹着要画包公脸吗?那时,化一个戏妆要五块钱,妈没钱,也就一直没能满足你的小小要求,这是妈心中的遗憾。今天,妈给我闺女补上……”
我的泪水倏然而下,脸上的笑意如浪花般一点点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