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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邦小说的叙事策略

2015-01-31陈梦远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刘庆邦细节小说

陈梦远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刘庆邦小说的叙事策略

陈梦远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刘庆邦作为一名有独特审美追求的作家,始终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以小说形式生动具体地再现煤矿生活和乡土生活。刘庆邦小说的叙事策略主要体现在叙事视角、心理描写、叙事语言、细节刻画等层面。

刘庆邦;小说;叙事策略

刘庆邦曾说过:“写实是一件扎扎实实的事,来不得半点偷懒儿、虚假和耍花样儿。”[1]他自始至终坚守着传统的文学道路,秉承现实主义的文学精神,其小说具有独特的叙事策略。

一、紧贴人物的叙事视角

小说作为一种叙事文体,常常要面临视角选择的问题。“叙事视角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2]小说的叙事视角更多体现的是作家创作过程中的心路历程。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以全知叙事为主,叙事者通常用自己的眼光来叙事;而近代以来的第三人称小说中,叙述者会选择放弃自己的眼光而转用故事中主要人物的眼光来叙事。这些仍属于全知叙事的范畴。申丹在谈到全知叙述者时曾经提到:“不少全知叙事者巧妙地利用旁观视角与人物有限视角之间的反差,时而让读者从故事外的角度从旁观看,时而又让读者通过故事中某一人物的眼光来近距离观察。”[3]在刘庆邦的小说中,很大一部分采用的正是此种紧贴人物的叙事视角。在《神木》中,作者是有限的全知叙事者,通过宋金明和唐朝阳的视角来观察火车站广场形形色色的人们。在《阳光》中,作者通过转换叙述视角的方法来达到创作目的。文中老白是一匹在窑洞下拉煤的老马,它向往窑上的阳光,朝思暮想以至于郁郁寡欢。小说中主要有三个叙事视角:叙述人、老白、长灯。我们通读全篇可以发现叙述人一直在喃喃自语,他的自语很像电影中的摄像镜头,全面铺展开来,推动情节的发展。关键环节,老白走了出来,它赞扬人类的伟大,赞扬人类与动物世界不可同日而语的智慧与意志,带着敬仰与憧憬回忆第一次见到阳光的情境,怀念阳光的味道。长灯是老白的人类朋友,他理解老白的心情,知道老白想去窑上晒太阳,他和老白对话,处处站在老白的立场,亲切而感人。三个视角的调换下,人与动物的和谐与温情,跃然纸上。

好的作品从来不乏好的视角。刘庆邦的《空屋》采取的是第一人称回顾往事的叙述视角。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情况可以有两种不同的叙事眼光:一为叙述者“我”目前追忆往事的眼光,即既定事实,母亲已经去世,空屋已成现实:一为“我”过去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叙述母亲对房子的依恋与不舍,“我”的态度是理解。而这种理解在母亲去世后更加深刻而富有同感。这两种眼光的意义在于使得读者身临其境,了解事情的真相,产生情感的共鸣,进而理解作者的良苦用心。《起塘》是刘庆邦的一篇佳作,作品中作者常常在无形中转换叙事视角,使读者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叙述者带笑的指引。文中的大鱼,被作者赋予了人的灵性,面对生命的最后一天,它是感伤的,留恋着周遭的一切。在故事中间,作者由第三人称限制性叙事即寓言式自叙转换为全知叙事,向大家讲述起塘的意义与过程。这里的全知叙述,是借助故事中的旁观者来完成的。当全知叙事转变为第三人称限制性叙述时,读者们已经不由自主地进入起塘的热闹场景中,潜意识中已经成为参与者,热心沸腾地观看大鱼躲网、越过封锁线、逃脱鸡笼的笼罩等。最后,善良的大鱼身负重伤,潜心地等待二闺女来逮它。大鱼通过自述经历,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让我们感知它的善良与智慧,充满人道主义关怀。

我们阅读刘庆邦的小说,常常能感觉到作者无处不在的悲悯情怀,即使寓言式的书写也是如此。而这些得益于他恰到好处的叙事视角的帮助,好的视角,会给读者带来全新的体验,也会使作品充满色彩和趣味。

二、紧贴人物的心理描写

“写每篇小说,我们都要找到自己,找到自己真实的内心,并通过抓住自己的心,建立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继而抓住整个世界。”[1]刘庆邦说到了,也做到了。正是不断靠近自己心灵的写作,刘庆邦才会佳作不断。《女儿家》中红裙得知自己是捡来的孩子后,心理变化的描写很细致。她刚刚察觉到自己的身世时,“一时间,红裙不知怎么处理自己才好,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像是突然变傻了一样”[4]4。回到家里胡思乱想,红裙有了自己的心事,处处谨慎,事事敏感。同时,家庭的变故使她变得坚强、勇敢,她带动村子捡来的女孩子们一起要“活出来个样子来”。当她出摊做生意,却遭遇自己的亲娘寻亲,她的复杂心情被如实地描绘出来了。刘庆邦贴着人物写,人物心理描写细腻真实,同时他又以悲悯的情怀来叙说当下,其笔下人物带给我们更多的是一种温暖和担当。

阅读刘庆邦的小说,我们不难发现,他的小说对人物的心理描写常常是成系列的。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的心理描写:《红围巾》中,喜如相过亲后,娘一喊她,喜如心里就会腾腾跳好几下。她盼望娘找她谈让她心跳的话。自此以后,喜如像变了一个人,有了心事,“她心里愁得不行。一到没人的地方,她就叹气,重重地叹气”[5]67。喜如把相亲失败归结于没有红围巾,她想,“要是戴上一条围巾呢,她的脸会显得红些,好看一些,也许人家会看上她”[5]68。《相家》中,染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听说别人给她介绍对象,她“脸红红的,心头热得厉害,似乎连气都不敢出”[6]330。听完媒人和母亲的谈话,“她心里乱乱的,有些后悔,有些害臊,还有那么一点莫名的委屈”[6]331。这是少女特有的羞涩与懵懂。《鞋》中,守明订了婚,生产队工间休息时,守明被嫂子打趣,说路上过来了她的未婚夫,此刻守明“心中轰地热了一下……她仿佛觉得那个人已经到了她眼前,她心头大跳,紧张地很”[6]109。《夜色》中,周文兴有了对象,一听到别人说起“高家庄的那闺女,心中就生出一种悠远的情思,全身心都美得很”[6]92。这些细致入微的描写,紧贴人物心理,自然而然而又合情合理,是没有经过任何雕饰的天然之作。

对失怙少年的心理描写:作家的人生经验往往成为他创作的源泉,9岁丧父的刘庆邦,更能体会失怙少年的心理,其小说《眼睛》中的春穗、《守不住的爹》中的小青、《谁家的小姑娘》中的改鸽、《毛信》中的毛信、《平原上的歌谣》中的长玉姐弟们等,这些都是农村贫苦农民家的失怙少年。他们过早地担当起家庭的责任,忧郁的心理、矛盾的内心情感、敏感的情绪,处处辖制着他们,促使他们快快成熟、长大,进而带来的是人格的历练。这使得我们很容易想起少年鲁迅,早早看到社会中种种不堪的世相,他们看事情往往要比同龄人更加深刻,也更容易形成坚毅的性格。

对矿工系列矛盾心理的描写:刘庆邦矿工题材的作品,是对人性复杂的开掘。正如作者所言:“我只知道农民负重能力和生命能力的强大,到了煤矿才有机会看到炼狱般的天地。”[7]在煤矿艰苦的环境中,矿工们复杂的心理是不言而喻的。《雪花那个儿飘》中,徐海洋是矿工的儿子,井下溃水,父亲生死未卜,他一边想让父亲生还,一边又在考虑着自己的工作和抚恤金,这种两难的矛盾处境下,他的思绪纠结着,想象着父亲平时的好,同时又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就业问题还有婚姻大事。在父亲最终生还后,他只能在大哭中结束自己的矛盾思绪。《别让我再哭了》则是上篇小说的接续,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写矿工的矛盾心理。他自己没日没夜地挖煤,结果是家庭入不敷出,连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矿工艰苦的生活倒不如自己死后给家人带来的好处多,为此,他用一死来赌取儿女的工作和抚恤金,命运的残酷,恐怕再没有什么可以和此相提并论。

我们不得不说刘庆邦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作家,他一直都以从内到外的方式结构故事情节,从内心世界感受外部世界,又从外部世界去探寻内心世界。在如此循环往复中,他不断开拓了新的叙事世界。

三、带有泥土气息的语言

恩斯特·卡西尔认为:“应把语言看作是人类思想的一种工具,我们借助它而建构起一个客观性的世界。”[8]小说家想要追求好的表达效果,需要运用自己最熟悉的语言,而方言正是这样的语言。方言是一种带有声音的记忆,又与现实生活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作家往往在构造小说情节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会将对事物的感情通过方言这种带有明显地域色彩的方式展现出来。

刘庆邦的特色语言是豫东方言。在他的小说中,豫东方言俯拾皆是,比如用“四趁”“紧凑”“瓷实”形容女人长得不错。形容男孩调皮则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踢死蛤蟆弄死猴”,既形象又接地气。《走新客》中,四叔骂鲤鱼:“嘿,我看你个丈人敢再兴,再兴我让你下油锅。”[6]362形容挣钱不易,“一个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儿挣来的”。这样的语言朴实无华,又紧贴人物的身份。《起塘》中的大鱼为了躲避渔网,“一口气跑到庄子西边的一棵树下,才停下来喘口气。他捂着胸口,小声叫着我的娘哎,说吓死我吧”[6]228-229。惟妙惟肖,幽默风趣。同时,“自我牺牲精神”“崇高”“献身”等词的运用,令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也为大鱼的善良动情。通过阅读可以发现,作者没有对这些方言进行统一加工,而是直接采撷过来。这些具有浓厚生活气息的方言带着晨起的露珠,新鲜而生动。

一个作家的叙述语言构成了他创作小说的血肉,成为其小说的肌理和肌质。刘庆邦说:“语言是一个作家的标记,也是一个作家的生命特有的精神形式。”[9]19年豫东平原的生活,清新明丽的乡间风景,淳朴的民风民俗,诸多童年乡间的记忆,使得刘庆邦的小说散发着泥土气息与青草气息。《遍地白花》中,女画家描述荞麦开花一段,遍地白花,把天空衬托成了明晃晃一片,一大片一大片的荞麦花带给她的真实感觉,是激动和震撼,是生命的喧嚣与流动。此段读来如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韵味在其中。《拾麦》开头:“油菜结籽,大麦黄芒,小麦也快熟了。小麦的穗子捏上去不再是软的,扁的,成了硬的,方的。掐下一穗在手心里一揉,麦粒子蹦蹦噔噔就出来了,每个麦粒子都白白胖胖,闪着亮光。”[10]麦熟场景的描写,金黄色的麦穗的涌动,到处飘落的麦芒,黑乎乎的麦垛,麦秆的甜气,青草的气息,熟瓜的气息,各种野花的气息,方奶奶眼中天亮的过程等。这些合在一起就是一幅动情的风景画,体现的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野烧》乡土气息袭人,紫红结实的高粱穗子、金黄透亮的芝麻、汹汹的虫鸣、嫩红色的红薯,在这样宜人的田野里,三个小伙伴要野烧红薯。《平原上的歌谣》中,文凤楼刚开始“大跃进”时,到处是一派丰收的景象,沉甸甸的稻穗,莲叶何田田,稻谷的浓香与莲叶莲花的清香,组成一幅丰收图。《夜色》中寂静的夜晚,红薯泛出的淡淡的白光,秋虫的鸣叫,呈现一派祥和的农家夜。刘庆邦对农家风光的描写,语言是一种舒缓的调子,其中有暖暖的阳光在里面,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四、细腻独到的细节描写

人们常说细节决定成败,这在小说创作中同样适用。刘庆邦曾经专门作过一篇关于细节的演讲,可见他对细节的重视程度。在他的小说中,细节描写体现在方方面面,虽然很多都是乡下人熟悉的场景,比如捕鱼、收麦、做饭、做鞋子等,但在作者的笔下,往往别有一番风味。

刘庆邦通过细致观察,描画出的人物动作往往紧贴人物身份,如《女儿家》中,红裙娘得知儿子被判死刑后,“她坐在地上,哭一声,身子往前合一下,双手拍一下地。她拍地拍得很响。拍罢地,双手顺着两条腿收回来,举向空中,身子往前合,再拍一下地”[4]11。这一细节,把一个农村妇女无助时的悲恸场景刻画得淋漓尽致。

有的小说中的细节刻画,刘庆邦是在向我们传达一种理想。《大雁》中,李明坤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庄稼人,他有自己的爱好,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下去,逮捉大雁就是他的爱好。作者很精细地描写他每年冬天大半夜小心翼翼地到坟地,观察场地,精心设计战术,并一步一步地实施,“他把做好的网抱在怀里,趴在堤坡上,匍匐着往上爬”[4]131。细节之美可见一斑。计划一次次落空,而第二年他又会吸取上一年的教训,年复一年地做细细的计划,直到六年后有机会逮到大雁。结果是出人意料的,李明坤并没有把大雁抱回家。而作者的高明之处正在于此,他要告诉我们:人活在世上是要有追求的,李明坤并不是为了逮大雁而逮大雁,他仅仅是为了好玩。

细节的呈现最能把人物的心理与想法表达出来。《神木》中,赵上河办完点子回家过年,在给老天爷烧香时,他跪的时间很长,“他把头磕了又磕,嘴里嘟嘟囔囔,谁也听不清他祷告的是什么……他的眼泪呼地就下来了”[11]。他心里是带着恐惧和不安的,不得不遭受着自己良心的谴责。《鞋》中,守明一个人在家时,她把门关上,自己一个人把彩礼包拿出来,“她一块一块地把布页子揭开,轻轻抚抚摸摸,放在鼻子上闻闻,然后提住布块两角围在身上比画,看看哪块布适合做裤子,哪块布做上衣才漂亮”[4]291。一个少女的纯真形象跃然纸上。这些成功的细节描写,是使得刘庆邦小说作品具体、生动,富有艺术感染力的重要原因。

刘庆邦在对细节刻画的同时,也是对人性的书写。《乡村女教师》中,周老师的善良、朴实,周老师和孩子们之间纯真的师生情,孩子们对老师的尊敬与爱戴等细节描写,是三年自然灾害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人性最美丽的书写。值得注意的是,刘庆邦小说中的细节描写,在审美的同时,也在审丑,丑作为美的对立面,也是对美的补充。无论是矿工题材还是乡村题材,都有对人性劣根性的揭露。《平地风雷》中,货郎并没有要做队长活的意思,然而看客们的怂恿与自我生存的无奈,使得队长、货郎就这样在各自不自觉中滑向了人性的深渊。刘庆邦是清醒的作家,他有知识分子特有的使命感,他总是将这种人性思考与底层关怀紧密结合起来,通过审丑来完成对美的健康人性的呼唤。

无论是叙事视角的选择,还是紧贴人物的语言与心理描写、细节刻画,刘庆邦都秉承同一个主旨,那就是改善人心,树立理想。正如刘庆邦所说:“文学的本质是劝善。我创作的目的主要是给人以美的享受,希望能够改善人心,提高人们的精神品质。”[12]这已经形成一种潜意识浸入他的骨髓里,正像刘庆邦念念不忘的故乡情怀,浸润到他的小说创作中一样。刘庆邦自始至终以一种悲悯情怀,看待无处不在的苦难,让行走于嘈杂的尘世间的人们,有某种正能量的指引和支撑,不至于迷失方向。

[1]刘庆邦.小说创作的实与虚[N].人民政协报,2012-09-10(3).

[2]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191.

[3]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218.

[4]刘庆邦.女儿家[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

[5]刘庆邦.河南故事[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4.

[6]刘庆邦.响器[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7]夏榆.得地独厚的刘庆邦[J].作家,2000(11):74.

[8]恩斯特·卡西尔.符号·神话·文化[M].李小兵,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92.

[9]高方方.在现实故事的尽头开始书写:对话刘庆邦[J].百家评论,2013(2):45.

[10]刘庆邦.别让我再哭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3:103.

[11]刘庆邦.神木[M].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0:113.

[12]刘庆邦.从写恋爱信开始[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4:155.

The narrative strategies of LIU Qingbang’s novels

CHEN Mengyua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LIU Qingbang,a writer having unique pursuit and aesthetic needs,always adheres to the realism creation principle.He vividly descripes the cocal mine and local life in the form of novel.LIU Qingbang’s narrative strategy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narrative language,psychological description,detail description and so on.

LIU Qingbang;novel;narrative strategy

I207.4

:A

:1671-9476(2015)03-0032-04

10.13450/j.cnkij.zknu.2015.03.008

2015-01-14

2011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课题“期刊史料与20世纪中国文学史”(11&ZD110)阶段性成果。

陈梦远(1990-),女,河南漯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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