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郡功曹职能探析
2015-01-31马延霞
两汉郡功曹职能探析
马延霞
(鲁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烟台264025)
[摘要]秦汉史历来是史学家关注的焦点，而秦汉史中官职史的研究更可谓是焦点中的焦点。但由于以往传世文献对官职的记载多停留在中央官职上，而对地方官职的记录可谓少之又少。史家们秉持着无资料，无话语权的研究态度，只能把关注点停留在中央官职上面。但随着近年来众多简帛、墓碑的发掘和整理，使得地方官职的研究资料日益丰富起来，对于地方官职不再无从下手。说起两汉的地方官职，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就是郡功曹。郡功曹作为郡太守的左膀右臂，在郡府当中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而这又源于它所掌有的各项职能。本文拟从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两个方面，就郡功曹的职能做一个简单的梳理。
[关键词]两汉；郡功曹；职能
[收稿日期]2015-09-10
[作者简介]马延霞(1990-)，女，山东济南人，鲁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3级历史文献学研究生，主要从事历史文献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K234 [文献标识码]A
两汉时期，郡功曹(我们一般说的“功曹”为“郡功曹”，但事实上“功曹”并不等同与“郡功曹”。两汉时期，功曹包括太守功曹，都尉功曹以及县功曹等。而本文主要探析的是太守功曹，也即郡功曹的主要职能。为了方便叙述，本文中出现的“功曹”特为“郡功曹”，关于其他“功曹”会另文探讨，本文不再赘述。特在此说明，以正视听)在地方郡府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如同在朝廷中的丞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史书当中就多次记载，称郡功曹为“右曹”，为“主吏”。可见，郡功曹地位确实非同一般。在其位，谋其政。功曹在郡府中处于如此显赫之位，它的职能必然也十分重要。在地方郡级行政机关中，郡功曹作为郡守的百石以下的助手，其职责简单来说就是做一些简单的文书处理，以及协助长官处理一些具体的事物。纵观“地上”“地下”两方面文献，可粗略得知，功曹大体具有以下七个方面的职能。
一、主人事
功曹是“众吏之率”，自郡府自辟地属吏中地位几乎是最高。也正由于此，郡府太守往往把郡政委任于功曹，使得出现了功曹在郡府中总揽一切政务的局面。但是，功曹的最主要职能是协助太守掌管人事。《后汉书·百官志》记载到：“皆置诸曹掾史。本注曰：诸曹略如公府曹，无东西曹。有功曹史，主选署功劳。”可以看出郡功曹可选任郡县的属吏，主掌着郡县属吏的升迁与黜免，往往能简贤选能，擢举善人。《汉书》的《尹翁归》中曾记载有太守选拔任用属吏，功曹可参与其中的史实。此外，同书当中的《朱博传》录有功曹因受贿而选用大姓之人为官而被太守朱博处罚之事。概览知，功曹掌有人事选拔权。其实功曹主掌人事升免的例子有很多，尤其是在《后汉书》中，记载颇丰。
《后汉书·范滂传》：“(范滂)署功曹显荐异节，抽拔幽陋。”
《后汉书·雷义传》：“雷义……初为郡功曹，尝擢举善人。”
范滂作为功曹，能够为郡府举荐高风亮节之人，提拔被淹没之士。在《后汉书》的《雷义传》《乐恢传》《王涣传》都有类似的记载——功曹简贤举能、擢举善人。谢承的《后汉书》也记载有许邵为功曹时“进善黜恶……所称如龙之升，所贬如堕于渊”，凡此种种，都是功曹主管人事的表现。此外像《后汉书》的《郭丹传》：“太守杜诗请(郭丹)为功曹，丹荐乡人长者自代而去”和《钟皓传》中：“皓为郡功曹，会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这些是记载郭丹和钟皓在自己不能担任功曹时，能诚心推荐他人代自己为功曹的史实。难怪太守杜诗会发出“昔明王兴化，卿士让位，今功曹推贤，可谓至德”的慨叹。这一方面反映出了他们二人心胸豁达，但另一方面也暗示着功曹在郡府当中享有人事荐举权。
“陈禅……仕郡功曹，举善黜恶，为邦内所畏”，仔细分析这条记录可看出，陈禅为功曹，不仅“举善”还可“黜恶”。这是因为功曹的人事权不仅包括前面说的荐举，还包括黜免。就像《后汉书·吴祐传》中记载的：“功曹以祐倨，请黜之”，当功曹认为吴祐的做法不合礼制时，就像太守请求黜免他。
关于功曹在人事方面不得不说的一个点是：功曹不仅主管本郡内部的人事黜免，有时还负责郡以外人事。比如在前面提到的《后汉书·乐恢传》中，除了记录有乐恢在本郡内“简贤举能、擢举善人”。还记载有乐恢为功曹时，举荐他人为孝廉的事情。而我们都知道的是，孝廉不再属于郡府级的官职，而是地方官员向中央举荐的贤才，以后是要去其他地方或中央任职的。
《后汉书·乐恢传》：“(乐恢)为功曹……后举(杨)政子为孝廉，由是乡里归之。”
此外还有一点需要提到是，乐恢荐举的是曾经“数众毁恢”的“同郡杨政”之子。从这我们可看出，功曹行使职能时的公平公正，不夹杂任何私心。
二、主谏议
功曹的职能除了前面所讲的主人事外，还掌有谏议权。
谏议，顾名思义就是谏诤议论，使之弃恶从善，舍奸佞求忠良。在郡府当中，功曹的谏议对象一般情况都是太守，而他们谏议的内容也往往是让太守远奸恶，从良善。《后汉书·吴良传》中吴良因直言劝谏，而不做谄媚之人而命为功曹。同书的《郅恽传》中也记载有功曹郅恽直言劝谏太守要区分奸佞之人，不要被表象所蒙蔽的史实。此外，也有谏言太守要善待忠臣，厚遇贤才的例子，如《后汉书》的《彭脩传》《王龚传》。
功曹除了谏议太守辩忠奸外，在权贵名利面前，也往往能给出太守最好的意见。《后汉书》的《刘翊传》中，当太守在权贵与百姓之间难以抉择，“程氏贵盛，在帝左右，不听则恐见怨，与之则夺民利，为之奈何？”时，功曹刘翊给出了答案：“名山大泽不以封，盖为民也。明府听之，则被佞倖之名矣。若以此获祸，贵子申甫，则自以不孤也”。同书的《陈寔传》也是如此。
功曹的谏议除了前面所讲的两个方面外，还有一个就是劝谏太守在施政方面——“崇宽政，慎刑简罚”。正如《后汉书·王畅传》中说的“恳恳用刑，不如行恩；孳孳求奸，未若礼贤……化人在德，不在用刑。”最终太守王畅弃厉政，纳功曹张敞谏，而教化遂行。
功曹的最后一个谏议的表现是在决定太守和郡府前途的重大事件当中。
《后汉书》卷二九《鲍永传》：“复署永功曹。时，有矫称侍中止传舍者，(太守赵)兴欲谒之。永疑其诈，谏不听而出，兴遂驾往，永乃拔佩刀截马当匈，乃止，后数日，莽诏书果下捕矫称者，永由是知名。”
《后汉书》卷三三《周章传》：“初仕郡为功曹。时大将军窦宪免，封冠军侯就国……太守犹欲谒之。章进谏曰：‘今日公行春，岂可越仪私交。且宪椒房之亲，势倾王室，而退就藩国，祸福难量。明府剖符大臣，千里重任，举止进退，其可轻乎？’太守不听，遂便升车。章前拔佩刀绝马鞅，于是乃止。及宪被诛，公卿以下多以交关得罪，太守幸免，以此重章。”
当太守的性命面临危险之时，作为功曹的鲍永、周章都在第一时间劝谏。而当太守不听谏议之时，他们又异曲同工的拔佩刀截马当匈、拔佩刀绝马鞅而最终使太守幸免于难。在关系到郡府的命运时，功曹也总能在危急时刻给予太守及时的谏议。《后汉书》的《公孙述传》中记载公孙述在功曹李熊劝谏下而“改名号”，“自立为蜀王”，而成其霸业。当然，公孙述的霸王之业成，有其他一些客观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功曹的劝谏在这一过程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这一作用甚可称之为导火线。《后汉书·臧洪传》提到臧洪在“王室将危，贼臣虎视”时，谏议太守“诛除国贼，为天下唱义”。而《后汉书·张鲁传》中功曹根据当时的实际情况认为张鲁“称王号，必为祸先”，而劝谏其放弃。不管起义与否，总归是功曹在危急时刻给予关乎郡府前途的谏议。
郡功曹在郡中位极右曹，地位十分重要，而这又使得他的谏议往往被太守采纳，如前面所述种种。但是否也有例外呢？
《汉书》卷八九《龚遂传》：“龚遂……以为渤海太守。数年，上遣使者征遂，议曹王生愿从。功曹以为王生素耆酒，亡节度，不可使。遂不忍逆，从至京师。”
功曹的谏议身为太守的龚遂并没有采纳，这与前面所讲似乎有些不同。当功曹的建议不被采纳是，可能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后汉书·王充传》中王充“仕郡为功曹，以数谏争不合去。”这是因谏议不同、不被采纳而去官的。还有太守因不采纳功曹的谏议而被诛的，只能在临刑前“揽涕而叹曰：‘恨不用功曹虞延之谏’”，语在《后汉书·虞延传》。从这我们看出，太守如若不采纳功曹的谏议，结果似乎不是太好。
三、主军事
在司马彪的《续汉书·舆服志》中有这样的记载：“公卿以下至县三百石长导从，置门下五吏：贼曹、督盗贼、功曹，皆带剑，三车导”。从中可知，作为郡府属吏的功曹可“带剑”，那是否意味着功曹也可参与一些军事方面的事务呢？
《后汉书·皇甫规传》：“郡将知规有兵略，乃命为功曹，使率甲士八百，与羌交战，斩首数级，贼遂退却。”
在知道皇甫规有军事才能时，郡将“乃命(皇甫规)为功曹”，使之率兵作战。当然这一任命的结果也是好的——皇甫规不辱使命，最终使贼退却，立下战功。但我们反观这件事情，正是因为皇甫规有“兵略”，才被任为功曹的。那假如他没有“兵略”呢？答案是未知的，因为可能会被任命，也可能不会。但细细读完史料后，想必就会得出，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那么，我们就可得出结论了：在这里，有无“兵略”，是任命为功曹的一个指标之一。说到这里，想比大家就能明白了：功曹是掌有军事职能的。
《华阳国志》：“公孙述入蜀，蜀郡拒守，述攻之，功曹朱尊绊马死战。”
在面对外地入侵时，蜀郡顽强抵抗，拒绝投降。功曹朱尊更是绊马死战，为郡献身。此外在《后汉书·任光传》中，功曹阮况与其他官员同心固守城池。《后汉书·袁安传》附玄孙袁闳传中，功曹封观等“七人以身扞刃，皆死于陈，(太守)谦以得免”，在两军交战中，能以身扞刃，勇于杀敌的真实写照。《后汉书·寇恂传》中当使者扣押印绶，整夜不还之时，身为功曹的寇恂“勒兵入见使者，就请之”。可能，功曹寇恂在这里带领的兵没有战场上多，但带兵的性质丝毫不差，都是为了捍卫太守，捍卫郡府，捍卫国家的强有力的表现。我想，这应该是功曹主军事的有力的例证了吧。此外在《后汉书》的《鲜卑传》中，更有多次具体的记载。
《鲜卑传》：“(太守张)显中流矢……功曹徐咸皆自投赴显，俱殁于阵。”
又：“云中太守成严击之，兵败，功曹杨穆以身捍严，与俱战殁。”
在与外族交战中，太守兵败，功曹徐咸、杨穆都以身相护，奋勇抵抗，最终牺牲。同书《高句丽传》的功曹耿耗，亦是如此，在太守战殁后，“以身扞讽”，和其他官员最终“俱殁于阵”。这是功曹对太守的忠义护卫，是忠君护主的最佳体现，同时也是功曹跟从军队作战，积极参与军事的表现。
还需说明的一点是，有的功曹如：《夜郎传》中的谢暹，能耐很大，竟然能与众多大姓合作，而能做到“保境为汉”。虽然这是边疆郡府的功曹，但看来功曹在军事方面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四、主刑罚
功曹在郡中，也掌管郡府的刑与罚。其实，刑罚是汉郡府属吏的一个常见的职能。比如在《张家山汉墓竹简》中的《奏谳书》有卒史等郡县属吏参与刑罚，处理案件的很多记载。功曹的这一职能和前面所说的“主人事”的职能是密不可分的。因为，选拔贤士的同时，还要贬黜处罚奸邪之人，时刻维护着郡府的规章秩序，使郡府能有条不紊的运转下去。
《汉书·韩延寿传》：“延寿尝出，临上车，骑吏一人后至，敕功曹议罚白。”
《后汉书·吴祐传》：“功曹以祐倨，请黜之。”
对于迟到的骑吏，功曹议其罪名而赏罚；对于越礼之徒，功曹会请求“黜之”。在《后汉书·陈禅传》中，身为功曹的陈禅“举善黜恶”，使奸恶之徒所畏惧。其实，关于这样的记载，《后汉书》中还有很多，比如在《范滂传》“滂在职，严整疾恶。其有行违孝悌，不轨仁义者，皆埽迹斥逐，不与共朝。”
功曹严管刑罚理刑，可以“褒善纠违，肃清朝府”，可以威慑奸恶之人，使“郡中奸吏皆自引去”。但这要有一个度，万不可刑罚过度，而成为杀戮之人。否则，就会像《后汉书·岑晊传》记载的那样，在天下大赦之后，仍不能将已收过监的恶人张汎放过，最后诛杀之。更为甚者，还将其宗族宾客收押，屠杀二百余人。看到这，不免心中一颤，难怪有人会对功曹发出此慨叹：“功曹为奸，采渔为吏。故虎食人，以象其意”。
五、主出使
功曹在郡府中除上面介绍的基本职能外，有时还从事一些别的职事，比如：担任使者。
《后汉书·彭宠传》：“会上谷太守耿况亦使功曹寇恂诣宠，结谋共归光武。”
《后汉书·班固传》：“弘农功曹史殷肃……奉使专对。”
《彭宠传》中寇恂作为功曹出使，代表太守的旨意去与彭宠谈判。而谈判的内容竟是是否联合，是否归顺光武帝，是否共谋大事。这一方面反映出功曹作为使者出使谈判的职能，另一方面也能看出功曹在郡府中地位之尊。否则，此等机密要事，怎能由担任功曹的寇恂从事。《班固传》中，班固认为，才能卓著，能力卓越的功曹才能“奉使专对”，才能代表国家、郡府对外出使，接待外宾，从事外交工作。这是多么高的评价，想必一般人是难以企及的吧，就算是普通功曹，无德才的话，恐怕也不能“奉使专对”。
其实，功曹作为使者所出使的任务不仅仅是国家和郡府的大事要事，有时也可以作为太守对外求贤的使者。比如在《后汉书·任延传》中就提到，当任延求贤不可时，便：“遣功曹奉谒，修书记，致医药，吏使相望于道”。派遣功曹去拜见，可以表达出太守对贤才的渴望，也能让贤才认识到太守对自己的重视(因为功曹在郡府中位尊权贵，而更能打动贤才)。从而可以在“积一岁”后，“(龙丘)苌乃乘辇诣府门，愿得先死备录”。太守如愿求得贤才，想比这其中也少不了功曹这个出使者的作用吧。
但是，我们要知道的是，奉命出使的使者是长官的全权代表。使者的一言一行，就是长官，就是郡府乃至整个国家的能力与水平的表现。故，出使者，必为要人、良人。
六、主祭祀
关于功曹的主祭祀职能，学界还有很多争议。但不管怎么说，功曹在祭祀时，是要分担一些职务的，这是不可否认的。
《史晨飨孔庙后碑》：“五官掾鲁孔畅，功曹史孔淮，户曹掾薛东”。
通过上面两个碑的碑文记载，功曹是在祭祀行列的。但也有人提出，功曹作为郡府主要属吏，有权参加祭祀，不能仅从碑文的记载得出功曹享有祭祀职能。关于这一论点，我现在还不能得出确切的结论，留待以后的进一步研究。此外，在《樊毅修华岳碑》和《西岳华山亭碑》中，还有关于功曹祭祀的记载，此不再赘述。
七、其他
除了前面所述的六个职能外，功曹还负责一些杂事。功曹有时还在长官出行时“引车”，语在《汉书·韩延寿传》。还要负责官属的衣着：“不中节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
由于郡府政务繁杂，郡守长官不能一一处理。所以作为郡守重要属吏的功曹就实际上掌握起郡政。从而可以获知，功曹的职能实际上就是郡政职能的具体化。综上，两汉郡功曹的职能可谓是既多又杂，这也反映出郡守职务的复杂化。当然了，这可能也与郡功曹它在郡府中的位尊权重的地位相关。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功曹众多职能当中，最重要的还是“主人事”，其他职能大都是从这一职能演化而来。正是有了这些职能，才让功曹这一官职更加有血有肉的立了起来，更加生动形象起来。从而为今后研究功曹的其他方面，打下基础。
由于笔者史学能力有限，再加上接触到的出土文献还不是很多，只能停留在表面，只能做一个简单的梳理，而未能深入的研究其更高层次的内涵。但还是希望拙章能起到抛砖引玉之效，能为以后秦汉的地方官职史的研究尽点绵薄之力。更企望各位史家批评指正，笔者将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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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全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