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浙江经济的困难和亮色
2015-01-30明文彪
明文彪
当前浙江经济的困难和亮色
明文彪
在警惕全局性系统性风险的同时,要密切观察长周期切换下的经济放缓的新特征、新动向,避免用周期性办法解决长期性问题
主要指标显示,浙江经济基本面依然脆弱。随着股市成交的萎缩,可能拖累金融服务业对全省GDP的贡献,预计浙江经济增长稳中趋降。不过,当前正处于大周期切换的关键时点,传统的凯恩斯分析框架可能不再适用。种种迹象表明,80、90后的创业创新活动正如星星之火一样燃烧,当前没有必要为“三驾马车”下行担忧过多,经济活动底层的支撑和活力还在,只要坚持市场化改革方向,浙江经济前景依然广阔。
经济滑坡和积极信号并存
数据显示,浙江3季度经济滑坡尚未真正见底。一是宏观微观均表现疲软。投资和出口依然乏力,带动工业产销持续回落;企业财务恶化,利润下降,亏损上升,前8个月的产品库存增幅只有2.4%,为2010年最低,企业信心近于坍塌。二是先行指标走向恶化。克强指数下行趋势未改,新开工项目零增长附近徘徊,官方和财新PMI连创新低,商品现货和期货价格均未止跌,经济回稳有待时日。三是政策工具箱托底作用尚未显现。信贷闸门大开,但企业贷款需求不旺;财政政策对基础设施投资的刺激有一定效果,但已近峰值,继续向上空间有限,且主要由政府主导,蕴含较大金融风险。
不容忽视的是,疲软的经济数据也出现一些亮点。一是商品房销售大幅转好。前8月商品房销售额增长高达45.2%。从历史经验看,通常商品房销售回暖后经过半年左右的时间,房地产投资增速相应回升,这意味着最迟明年一季度浙江房地产投资增速可能会止跌。二是消费和服务业的支撑比较扎实。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名义和实际增速均在抬头,服装鞋帽、食品、饮料烟酒等基本生活类商品稳定增长,网络消费高速增长势头不减。“十一”黄金周尽管受到天气的影响,浙江依然接待游客4269万人次,同比增长8.3%,反映消费的支撑动能依然强劲。三是结构和动力进一步趋好。高新技术产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增长明显快于一些高耗能、低附加值的产业,小微企业增长明显快于大中型企业,大众创新创业的热情高涨,电子商务、互联网等新业态新经济影响力正在增大。四是尽管官方统计数据疲软,但一些民间调查数据却不乏亮色。如百度追踪的中小企业景气指数已连续3个月反弹,阿里巴巴整体网售商品价格(aSPI)已连续8个月超过6%,大幅高于统计局公布的CPI数据;豪华酒店消费的清华银联智策指数创下历史新高,表明旅行者今夏尤为慷慨解囊。这些调查或许不一定全面,但考虑到电子商务、网络经济和大数据扮演越来越重要作用,其所反映的信息不容忽视。
回落并不代表形势不好
当前不应被浙江上半年GDP增长8.3%迷惑,更不应过于悲观。3季度的需求回落,背后的原因需要深究。一是价格因素的影响。三大需求均是名义价值,考虑到价格指数的下行,实际需求量可能并没有数据显示得那样差,比如上半年投资名义增长12.3%,比去年同期回落4.7个百分点,若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为14.4%,仅同比回落1.4个百分点,消费出口都是如此。
二是结构分化的因素。不同企业和不同行业的表现大相径庭,从全国规上工业情况看,利润下滑较厉害的行业主要集中在上游石油开采、煤炭开采、金属开采和冶炼等行业,若扣除这些行业,前8月全国规上工业利润增幅将由下降1.9%变成上升10.3%。调研中发现,浙江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尽管生产行为有所收缩,但财务状况还是相对稳健的。
三是不能用周期性的方法来研究趋势性的变化。无论是三驾马车法还是克强指数预测,都建立在凯恩斯的短期分析框架内,即需求的强度决定供给的规模。一个事实是,我们一边是海淘热,一边是9块9包邮,一边是日本疯抢马桶盖,一边国内商场清仓大甩卖。我们不是缺少需求,而是供给端出了较大问题。要么是严重缺乏创新,made in china成为劣质的代名词;要么是严重缺乏营销,酒香也怕巷子深;要么是消费环境严重恶劣,诸如38元钱一只虾的故事屡屡发生,令人心寒。
我们正处于一个长周期向另外一个长周期过渡的时点,生产函数已发生重大变化,如果像往常一样,仅仅用“三驾马车”的月度数据来判断和预警,肯定不全面,甚或南辕北辙。在大周期切换时点,即便是GDP数据的比较都很成问题。所以,长短结合变得十分关键,一方面必须参考其他的指标体系,另一方面也不能不考虑中长期增长前景。
一个想法是,新增就业、居民收入和单位能耗三个指标,作为替代指标,可能更为妥当。新增就业反映了经济活动的繁荣或者收缩,居民收入是经济发展的最终成果且决定了消费的支撑强度,而单位能耗则是技术创新、产业升级、产能利用的重要信号,转折期切换的这个过渡阶段可能需要四五年,或有可能更长。等到新的长周期完全确立时,传统的“三驾马车”分析方法,应该又可以用于预测了。
浙江三季度这三类过渡指标表现较佳。就业方面,与2009年民工回流潮有较大不同,浙江高校毕业生创业、农民工选择性就业规模显著放大;收入方面,浙江居民收入来源中,财产性收入占比相对较高,参考王小鲁的研究,这部分收入可能严重低估,考虑到隐性收入,可支配收入可能明显快于GDP;能耗和环境方面,在四换三名、三改一拆、五水共治的推动下,浙江高耗能行业发展受到较大抑制,产业结构进一步优化。需要注意的是,就业、收入和能耗这三类指标的统计方法还不规范、统计口径还不统一,发布频率也是参差不齐,需要借助一些行业调查数据和基层调研才能做出精准判断。
中长期看,几乎所有的经济学家都认同,经济增长取决于新增劳动力的数量、有效投资的规模以及技术进步,但根本上取决于技术进步。人口红利锐减在理论界和决策层已经得到共识,扩大有效投资目前尚存争论。一派认为,扩大投资与去杠杆化、去泡沫化的矛盾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蕴含巨大金融风险,且投资报酬率正在快速下降;另一派认为,我国城镇化空间还很大,地方金融风险总体可控,投资还可以大有作为。
笔者认为两种观点都有一定道理,但投资从速度为主向质量为主转变,却并无分歧。这里隐含的前提是,民间资本应该“不受干预”、“摆脱考核”地成为投资主体,但显然目前还远远没有做到。前8个月浙江民间投资和国有投资分别增长8.1%和18.7%。
此外,对于技术进步,这个决定经济增长的最根本因子,正在一系列倒逼和激励政策双重刺激下缓缓加速。近年来浙江的高新技术和服务业产业增长明显加快,但一些制度性的瓶颈,如产权保护、公平竞争等依然有待确立。可以说,浙江中长期增长空间十分广阔,关键在于市场取向的改革突破。增速回落是大概率事件,但不能认为GDP下行,经济就一定不好。回落的过程并不重要,回落的结果最重要。
星星之火正在燎原
当前以及未来较长时期,如何利用互联网改造传统产业,成为产业升级的重要课题。从国内外产业变动规律看,一般遵循轻工业生产—重工业生产—大众消费服务—IT革命四个阶段发展。需要指出的是,当前的互联网+,其本体依旧是传统产业,如嘀嘀打车、百度外卖、爱屋吉屋,等等,产品本身并未改变,只是销售模式从线下搬到线上,对于生产端的原始技术创新并未发生,或者说微乎其微。因此,目前我们身边发生的故事更多的是大众消费服务阶段的典型特征,而并没有达到美国苹果、谷歌等公司所引领的IT革命阶段。
幸运的是,浙江在当前的大众消费服务阶段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绝对优势,并已开始充分享受到这种成果。所谓“天时”,即浙江的产业结构恰好适应了这个时代。如果把视野放得更远一点,会发现浙江直接从轻工业生产跳到消费品服务阶段,一定程度地越过了钢铁、水泥、石化、冶炼等重工业阶段。这一方面使浙江在2003年以后投资急剧萎缩,被江苏等省份超越;另一方面,在进入个性化消费主导、服务业主导的今天,浙江轻工业制造为主体的产业结构正好发挥了优势。浙江的互联网+、电子商务依托的正是这些纺织、服装、电器等轻工业。从地利看,阿里巴巴诞生于浙江,其对浙江信息产业的贡献,对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对年轻人的激励,均非外地企业所能比及。从人和看,大众消费的特征,专业化、定制化、个性化、多样化,其赖以生存的土壤是民营经济和小微企业扁平化的组织形式,从指令的发布到产品的研发,从市场的开拓到客户反馈的跟进服务,要求又快又准,而这正是浙江民营企业长袖善舞的地方,而对习惯于多元化经营、多目标导向的国有企业而言并不适应。于是,尽管经济的基本面不乐观,大企业去库存压力很大,但浙江在服务业和消费主导下、信息技术推动下的创业创新活动热潮却越烧越旺。仅仅在杭州,就集聚了挖财、51信用卡、铜板街、盈盈理财、仁仁分期、同盾科技等一大批创业团队。
有理由相信,浙江的民营经济优势正在创造又一个80、90奇迹。这里既有复制上世纪80、90年代奇迹的比较,也有80后和90后创业者主导并推动时代发展的意思。
当前面临的突出矛盾和主要风险
这里,暂且不讨论产能过剩、企业生产经营信心不足、金融风险加大、人民币汇率等普遍性问题。笔者认为,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刺激政策的边际效应正加速递减。
扩张性的财政和货币政策主要是为了解决需求不足的问题。但正如上文提到,目前政府和企业资产负债表杠杆率过高,在某些环节上已经出现实质性偿债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刺激政策不仅会进一步推高杠杆率,使爆发系统性风险的危险加大,且在“现金为王”的情况下,民间资本都会捂紧钱袋子,不愿进行长期投资,从而导致货币政策失效。举个例子,2009年的4万亿投资(两年)和10万亿贷款,把2009年第四季度和2010年一、二季度的增长率拉高到10%以上,2014年二季度的1万亿左右投资只把增长率从一季度的7.4%提高到二季度的7.5%,拉升了0.1个百分点,三季度又回落到7.3%。这背后的根本原因,表面是信心不足,实际是宏观调控政策和基本面的脱节。这个脱节又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政策滞后,如物价不断下探,基准利率也一降再降,但利率降幅追不上通缩的速度,导致企业融资成本不降反升。若将利率与PPI之差作为企业贷款的实际成本的话,浙江的企业一年期实际贷款基准利率到现在已经到了9%了,今年上半年只有8.5%。二是政策错位。正如上文所述,短期的需求调控政策无法解决中长期的供给问题。在这方面,要汲取日本的教训。1986年发生内需不足的问题以后,日本政府为拉动经济增长,启动了大规模公共基础设施投资计划。正是大量无效投资,埋下了后来大崩盘的祸根。目前我们试图用2009年的手段解决供给创新的问题,正是政策错位的典型表现。
对浙江而言,更长远的挑战是传统优势即将或正经历新经济的猛烈冲击。改革开放37年,浙江的民营经济、块状经济、县域经济长期被人称颂,对塑造浙江模式居功至伟。但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或由于要素资源的紧张,或由于互联网等新业态的冲击,这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强项正在弱化,甚至某种程度成为经济转型的包袱。
2006年全国500强民营企业中,浙江占203席,2014年只占138席,优势已明显减弱。再比如县域经济,近年的发展远远落后于江苏和山东。全国百强县为18个,少于江苏的26个和山东的21个,产业层级和企业效益更是相差甚远;还有就是块状经济(专业市场),规划动辄三期五期,但近年也面临过剩和转型的问题。实际上,新经济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原料的采购、产品的生产、物流的配送,甚至售后服务,都不再受到空间距离的制约,物美价廉的时代已经结束,定制化、专业化成为社会主流。而浙江的县域经济和块状经济,依托的基础正是集聚集约所产生的规模经济以及低成本。
这里,笔者提出新常态的三个疑问。一是在资产证券化和全球化的冲击下,浙江民营企业“单打独斗”的治理结构是否可以适应?二是在互联网和电商冲击下,浙江的块状经济走向何处?三是在丧失块状经济、要素支撑以及产业服务业化的条件下,浙江的县域经济能否重现辉煌?对于第一个疑问,相信随着创二代的崛起会逐步得到解决,但对于块状经济以及县域经济的未来,能否顺利嫁接新经济、新技术,则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短期和中长期经济走势的前景
在大周期切换的阶段,对于短期的投资、消费、出口乃至GDP走势预测,没有太大意义。这里仅分析一项内容,金融业。浙江上半年的8.3%,金融业贡献了其中的1.4个百分点。随着下半年资本市场的大幅调整,两市成交额由最高点的2万亿以上跌至目前的5000亿左右,跌幅高达75%。预计浙江下半年GDP可能也会降至7.5%左右,全年在7.8%左右。
对于具体的指标,消费或逐步回暖,但“小马拉大车”的作用难抵消投资和出口下行压力。受地产销售趋好和汽车消费转正影响,下半年浙江消费需求或将进一步回暖,特别是随着股票池资金的退出,货币的投机功能可能向交易功能转化,有利于进一步托底消费。但投资和出口下行风险依然较大,单靠消费难以担当经济复苏的重任。进出口方面,WTO预计2015年全球贸易额将增长3.3%,但从目前的情况看,实现这一目标难度极大。近期部分大宗商品价格有企稳迹象,但CRB大宗商品指数和BDI运价指数仍在探底,浙江进出口明显复苏的可能性不大。投资方面,房地产投资与销售之间存在较长时滞,制造业投资信心亟待重建,基建投资已处高位、进一步向上空间有限,完成今年12%的增长目标需要付出巨大努力。
对于中长期的增长前景预判。参考国际上的例子,大幅回落是大概率事件。1956—1973年,日本GDP年均增长9.2%,之后显著回落,1974—1991年,年均仅增长3.7%;1951—1960年,联邦德国GDP年均增长8.2%,1961—1970年回落至4.4%,1971—1991年进一步回落至2.7%;1966—1995年,韩国GDP年均增长8.4%,1996—2011年回落至4.2%。当然,也有种声音认为,中国经济未来较长时间可以维持7%左右的中高速增长,依据便是我们有巨大的改革潜力、巨大的后发优势。不论是哪种观点,笔者始终认为当前这个阶段,GDP和三大需求的意义已经不大。对浙江而言,新的业态正在孕育成长,创新创业的活力持续迸发,居民收入和消费热情也在稳健上升,这就已经够了。
在警惕全局性系统性风险的同时,要密切观察长周期切换下的经济放缓的新特征、新动向,避免用周期性办法解决长期性问题。要坚持全面改革,坚持有收有放,坚持长短结合,为正在风起云涌的“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营造更优环境,推动浙江经济行稳致远。
作者为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体改研究室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