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框以内,与世隔绝
2015-01-29胡赳赳
胡赳赳
艺术家关晶晶在中原地带出生,受艺术的牵引而求学于中央美术学院城市学院,然后又带着不适之症开始自学、自悟的历程,性格上天然地不爱与人交流,更多的是观察、体悟与默想,沉浸在自我的一片精神领域中。毕业后开始了自己的孤旅,过着一种清绝而自闭的职业艺术家生活。埋头创作,发狠也发狂般地沉醉在“无题”系列的创制之中。精神渐渐豁然,境界每日间在悄悄提升,艺术的滋养也吸引着更多诗人、学者和艺术家的围观。
她有意识地与正在发生的社会“动荡”隔绝,拒绝与其共振。所谓“社会动荡”并非只在变乱中发生,这个专有名词有新的特点:由于技术与新媒体的革新,世界每天在加速度地往前进;信息量日益超饱和与溢出,人成为不堪重负的信息奴隶;地球村与世界是平的概念深入人心,交流与沟通过度发生,使得人心日益荒芜;大量多余的物品与消费充斥着我们的身边,广告与商业环境调动着身体与精神的各种欲望,对于物质的渴求和欲求不满成为一代人孜孜以求的生活动力。“社会动荡”正是以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发生,直到临近死亡的那一刻,或许愚蠢的人士才会清醒。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关晶晶的冷清、孤绝和坚守使其像一个“失落者”的存在。
这份失落恰恰是她的丰饶,读懂她的画首先要看到画框以外:她排斥了什么,拒绝了什么,保护了什么,不让哪些杂念和欲念闯入她的方寸与格局之内。
在北京的动荡之中,她三次迁移了她的画室。一次是在机场辅路附近,周围是一些版画艺术家和海归艺术家,她很少串门,不懂应酬,人们只是知道有一个小姑娘在那里闭门画一些抽象的、带有玄学意味的、与东方有精神勾连的墨与丙稀混合而成的抽象作品。这些作品被评论者认为是“内心的冲突”、“思想的冲撞”。她的无题系列大多诞生于此。她有时不得不不厌其烦地将一人多高的画框搬来搬去,远观或近看,一字排开,因为访客逐渐增多了,她的生活面临着一项新的任务,不得不接纳更多的造访者,有时还要陪他们吃饭。她也要开始学会解释、坦露自己的创作动机和艺术想法,尽管这是难以言说的,但最后,她依然可以尽量清晰地去表达。不过,她仍然喜欢写出来,通过写作的方式,她理清了自己的生活、所选择的道路,以及让访问者有心满意足的答案。
由于面临拆迁的问题,她不得不搬回望京的家里。客厅的阳台上摆满了各种植物,这里被改造成一个音乐厅,经常有古典音乐在这里回响,有时也会播放一些纪录片。这是一片自为自足的小天地,正如中国古人把自己的地方命名为“斋”一样,她的这个小斋也有精神肃穆之功能。这个时期,她开始在厨房里画画,书房里画画。她两边跑来跑去,在厨房里画小画,书房里画大画,等着一张作品未干的状态时,她可以在另一张作品上凝神下功夫。因为她用西方“坦培拉”的技巧,用了水、油还有蛋黄来调和,一张作品要数十遍反复地渲染、晾干、刮涂。在这个过程中,她精神中的杂念渐渐被清除了,她进入到前贤们“游思”的境地。这里,她可以体味到从王维、苏东坡以降,中国文人画、山水画的卓绝传统,也可以体会到宫廷画家与民间艺人那种笔墨精神和天地为之一宽的人格魅力。她心中住着董其昌、倪赞,其实还有李清照。
宋明的理学引佛入儒,形成新的契阔之境。宋明的绘画则同时也是一座高峰,是中国文化最锦绣灿烂的时节。关晶晶的气质在“剩山”系列的创制中,逐渐变化了,令人有脱胎换骨之感。所以,“惟有读书可变化气质”是不对的,通过艺术的涵养,同样可以吐气如兰,可以做到格物而致知。艺术家格物的方式就存在于她心灵的投射—她的作品中。
“剩山”系列显示出她心智与年龄的不相称,如果说“无题”系列尚有故作老成、外放不羁的那一面,到“剩山”系列则彻底消除了,这是内敛的杰作,回到了“不假外求”的心性传统。她内心获得了冲淡、平和的天启,正像朱熹所获得的心悟:“冲漠无朕”。
关晶晶将自己的意识消融在一片淡淡的色泽之后,只留下一些残山剩水的痕迹。时空关系在这里不存在了,逻辑也失去了效验。或许还有一点淡淡的哀愁,是对“唐宋盛音”余音的纪念。
最近一年,她又有了一间新的工作室,在一片湖面附近,她可以享有湖光水色。但这对于中国现实的纷杂和不堪而言,仍然只是“苟且”的。
而换一种观念,“苟且”的意思也是活在“当下”。没有过去和未来,过去和未来都是以当下的形式发生。尽管与先贤大师不在同一个维度上,但精神上的连结是亘古未绝的,因为心性的体验,是在祛除蒙蔽之后,所剩下的东西。说它是“无题”也好,说它是“剩山”也罢,此双重意识最后都旨归到一个“艺达性天”的境界中去。
于此,关晶晶是“我们的人”。她从一个个体进入到心物一元、万物一体的欢喜境地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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