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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玫瑰盛开半世

2015-01-29郭煦

小康 2014年11期
关键词:端木蕻良生死场萧军

郭煦

9月11日,周末。呼兰,萧红故居。

一大早,两拨来自全国各地的旅游团排队到这里游览。

从2011年萧红诞辰百年至今,似乎又出现一股“萧红热”,关于她的影视作品层出不穷,霍建起拍摄的电影《萧红》于2013年上映,许鞍华的《黄金时代》于今年10月1日全国公映。同时,图书市场也新出不少萧红传记。

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恐怕没有比萧红研究更令人伤脑筋,一方面在1933年至1941年不到十年的岁月里,她写下了近百万字的作品,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多产作家;另一方面,就如《萧红传》作者季红真发出的感叹,“萧红的思想和才华长期被人们漠视,私生活却不断被爆炒。”

1942年1月18日,萧红弥留之际在纸上曾写“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同年1月21日,香港玛丽医院为日军占领,病床上的萧红被赶走。1月22日上午11时许,在日本侵略军的炮火声中她离开人世,时年不到31岁。

然而,一代才女漂泊流离的生活与情感,并未同她被死神过早夺走的生命一起消散于世间。她身上诸多“谜团”,因后人对她的迷恋,不断被发掘。

落魄中收获爱情

1911年农历五月初五,萧红出生在呼兰县城一封建地主家。家人为她取名“荣华”,上小学时,外祖父为其改名“张乃莹”。“萧红”是她发表《生死场》时使用的笔名,从此沿用,之前她还曾用笔名“悄吟”。

作为当地大户人家的孩子,萧红本该过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然而恰恰相反,生性悭吝的父亲对年幼的萧红极为冷酷。后来,当萧红成为作家后,她对父亲的描述毫不留情:“有一次为着房屋租金的事情,父亲把房客的全套的马车赶了过来。房客的家属们哭着,诉说着,向着我的祖父跪了下来,于是祖父把两匹棕色的马从车上解下来还了回去。为了那两匹马,父亲向祖父起着终夜的争吵。‘两匹马,咱们不算什么,穷人,这两匹马就是命根。祖父这样说,而父亲还是争吵。”

“九岁时,母亲死去。父亲也就变了样。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他就要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后来连父亲的眼睛也转了弯,每从他身边经过,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针刺一样,他斜视着你,他那高傲的眼光从鼻梁经过眼角,而后往下流着。”萧红在《永久的憧憬和追求》中写道。

在萧红的记忆里,祖母和生母很少给自己笑脸。狠心的祖母甚至用针扎过萧红的手指。

唯一的温暖与关爱来自慈祥的祖父。“父亲打了我的时候,我就在祖父的房里,一直面向着窗子,从黄昏到深夜……”

萧红家有一座后园,祖父和年幼的萧红在那里度过很多快乐时光。在她笔下,“这花园里蜂子、蝴蝶、蜻蜓、蚂蚱,样样都有。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

祖父还是萧红的精神引领者与文学启蒙老师,萧红儿时学习诗词都是祖父教导完成。

1927年秋,16岁的萧红到哈尔滨读初中,初三时,祖父故去,那双温暖的大手再也无法抚慰她。

萧红初中毕业后,要求继续求学,遭到父亲坚决反对。父亲做主将萧红许配给军阀之子汪恩甲。萧红不满这门亲事,逃到北京求学,过起动荡不安、朝不保夕的“北漂”生活。最初,萧红与先期来北京求学的表哥住在一所公寓。她苦难的人生旅程由此拉开序幕。

不久,表哥失去家庭资助,萧红无法在北京继续求学。绝望之余,她只得重回老家,和家庭妥协。萧红原本想和汪恩甲重续旧缘,但汪恩甲哥哥不能容忍萧红的叛逆与不羁,阻挠弟弟的婚事。

1932年,萧红无法忍受家庭的囚禁,愤而和家庭断绝关系,开始了在哈尔滨的流浪生活。严冬降临,寒风肆虐,萧红眼看无法生存,只得忍辱去找未婚夫汪恩甲。两人在道外区东兴顺旅馆同居,花完积蓄,并欠下600多元的债务后,汪恩甲说回家筹钱,结果一去不返。其时,萧红已身怀六甲,被当作人质“押”在旅馆里。

旅馆老板称,若偿清不了债务,就把她卖到妓院。无奈之下,萧红投书《国际协报》求援,报社主编吩咐编辑三郎(即萧军)给困境中的她送几本书,略作安慰。

萧军找到了这家旅馆,在一间霉味刺鼻的房间里,他看到了这位面色苍白、孤立无援的女子。当困境中的萧红得知眼前这个穿着简陋、短小精悍的男子正是报上连载小说《孤雏》的作者时,她极力邀请对方坐下来和自己谈谈。因为那篇小说合萧红的脾胃,萧红很敬慕作者的才华。

萧军迟疑着坐了下来,交谈中,他几次准备离去,却无意间瞥到桌上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几行诗句:春曲那边清溪唱着这边树叶绿了, ——姑娘啊!春天到了。诗虽显稚嫩,却饱含一股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这首短诗犹如火苗,点燃了萧军的勇气。那一刻,他豪气顿生,暗暗决定,一定要把眼前这个女子救出魔窟。而两颗年轻的心也仿佛寻觅多时终于找到目标,双双堕入爱河。

也许,只有在乌云滚滚的年代,才会爆发电闪雷鸣、惊世骇俗的爱情。对困在旅馆中饥寒交迫的萧红来说,“春天”确实到了,那就是眼前不期而至的萧军和他裹挟而至的爱情。萧红萧军烈火般的爱情爆发了,他俩传奇的文学之旅也由此迈出第一步。

从天而降的爱情,让萧红忘记了悲惨的处境,无望的未来。

与鲁迅的快乐时光

1932年8月,哈尔滨连降大雨,松花江大堤决口,洪水涌入市区,东兴顺旅馆被淹,旅客纷纷逃亡,萧红逃到萧军暂住地,不久,萧红进入临产期,在医院生下一女婴后,送人抱养。中秋节后的一天,萧红在萧军的搀扶下离开医院。此时萧军已失去工作,二人在旅馆住了一段时间后,搬到了道里区商市街25号一座半地下的小房子里,此后生活一直惨淡。

1933年,在萧军的鼓励下,萧红开始文学创作,并很快发表小说处女作《弃儿》。这篇上万字纪实性作品,反映了她困居旅馆的窘境、逃生的经过以及弃儿时的痛苦。同年10月,萧军和萧红在朋友的帮助下出版小说合集《跋涉》,在东北沦陷区文坛产生强烈反响。endprint

创作带给萧红无穷欢乐,可是由于《跋涉》中大部分作品暴露了日伪统治下社会的黑暗,很快被查抄。

由于哈尔滨风声渐紧,1934年5月,萧红萧军接到流亡青岛的好友舒群来信,劝他们马上去青岛。二人痛下决心:“只要满洲国存在一天,我们是不能来到这块土地的。”“小包袱拎着,我们顺着中央大街南去。”萧红在《最后一个星期》里如此描述,那天是1934年6月10日。

到青岛后,在舒群的帮助下,萧红担任《新女性周刊》编辑,萧军也在《青岛晨报》副刊做了主编。在青岛这座充满浪漫气息的城市,萧红开始继续她的小说《生死场》的写作。1934年9月萧红完成了《生死场》最后章节,当时她只有23岁。

书稿完成,喜悦之余萧红有些迷茫,如何将其发表出版呢?于是,萧红和萧军给鲁迅写了一封信,并很快得到了回信。信中鲁迅回答了他们提出的问题,并答应看看他们的书稿。

不久,青岛局势发生变化,舒群因涉嫌共产党被警察署逮捕,《青岛晨报》停办。萧红和萧军无法在青岛生存,他们卖了所有家什,去上海投奔鲁迅。

11月底,二人在上海内山书店见到了久仰的鲁迅,见面后鲁迅把他们领到一家咖啡馆,与妻子许广平、儿子海婴见了面。萧红给许广平留下的印象很深,从此,萧红萧军两个散兵游勇有了归宿,他们既是鲁迅的得意门生,也是后者家里的常客。

萧红的《生死场》出版浸透了鲁迅的心血,他不仅为其作序,还全力联系出版社。尽管当局阻挠查禁,但《生死场》出版后非常畅销,新中国成立前,国内版本已达十几种。该书也被鲁迅认定是“中国女作家所写的最有力的现代小说之一”。

《生死场》的出版,确立了萧红在文坛的地位,萧军也因其《八月的乡村》而成为著名小说家。这对文坛佳偶,成了令人羡慕的两颗新星,他们也摆脱了从前生活的窘况。

物质条件的改善,使二人想法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首先出现在萧军身上——在哈尔滨的时候,萧军就因为结识一个陈姓女孩且关系密切而引起萧红不快。

1936年春,正当萧红在鲁迅的帮助下,创作进入高产期,陈姓女孩来到上海,出现在萧红和萧军中间。萧红对萧军的忠诚产生怀疑,这给她在精神上造成极大痛苦,二人感情上的裂痕亦扩大化和公开化。

为了平复精神上的创伤,萧红决定暂去日本,在那里可以安心养病、写作还能学习日语。7月15日,萧红离开上海,正在发高烧的鲁迅为其设家宴饯行。

三个月后的10月19日,鲁迅病逝。三天后,身在日本的萧红辗转获知消息。

1937年1月萧红回国,凭吊鲁迅并写下《拜墓》一诗:“跟着别人的脚印,我走进了墓地。又跟着别人的脚印,来到了你的墓边。那天是个半阴的天气,你死后我第一次来拜访你。我就在墓边竖了一株小小的花草,但并不是用以招吊你的亡灵,只是说一声:‘久违。我们踏着墓畔的小草,听着附近石匠钻刻着墓石,或是碑文的声音。那一刻,胸中的肺叶跳跃起来,我哭着你,不是哭你,而是哭着正义……”

从萧红散文《回忆鲁迅先生》的片段中,可以看出,在鲁迅身边的日子,萧红很快乐,同时她也体察捕捉着鲁迅的生活细节:“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尤其使人记得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地走去。”

最后日子的倾情绝唱

经过日本这次久别,萧红回国后,以为自己与萧军会和好如初,可她却敏感地注意到萧军根本没有丝毫改变。他们之间依然战火不断,这让萧红大失所望。为了排遣心中苦闷,她决定只身去北平——这已经是萧红第三次去北平。没想到,这次北上比东渡心情还糟,她在给萧军的信中写道:“我的心就像浸在毒汁里那么黑暗”。

萧红在北平租房没有着落,萧军在上海忙于编《鲁迅先生纪念集》,便写信说自己身体欠佳希望萧红回沪。萧红接到信后立即返沪。

没过多久,七七事变爆发。

1937年9月,萧红萧军与一些文化界人士撤往武汉。萧红在那里结识了东北籍青年作家端木蕻良。

抗日战争期间,萧红坚定地加入抗战文艺队伍,发表了多篇以抗日为主题的短篇小说,并开始着手写长篇小说《呼兰河传》。

1938年1月,萧红萧军与端木蕻良等作家,应西北民族革命大学校长李公朴邀请,离开武汉赴临汾。到临汾后,萧红担任“民大”文艺指导,并与丁玲相识。萧红到临汾不久,日军战火又烧到临汾,“民大”决定撤离,由于萧红和萧军的感情裂痕,最后的结果是各走各的路,此时,萧红已经怀孕,萧红、端木蕻良和艾青等随丁玲率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来到西安。萧军转赴延安,从此,二人正式分手。

到西安后,萧红与端木蕻良的关系日趋亲密。1938年5月,两人在武汉结婚。

日军迫近武汉,端木蕻良去重庆。萧红独自一人辗转于汉口、重庆、江津之间。1938年底,在颠沛流离之中,她在江津产下一子,孩子生下不久即夭折。

1939年1月,萧红又回到重庆。在此她写下一系列纪念鲁迅的文章。次年1月,她随端木蕻良去了香港,住在九龙尖沙嘴乐道8号。

萧红到香港时身体已很衰弱,可她还是拖着多病之身,创作了《呼兰河传》、《马伯乐》,以及短篇小说《小城三月》、《后花园》、《北中国》等。一如端木蕻良所说:“创作,是萧红的宗教。”

1940年4月,萧红在香港玛丽医院检查出患有肺结核。10月住院治疗,因受医院冷遇,11月返回九龙家中养病。

1942年1月12日,日军占领香港。萧红病情加重。1月15日,端木蕻良和骆宾基将萧红又送进玛丽医院,1月22日,萧红与世长辞,时年不满31岁。一代才女就这样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萧红去世前,在病床上,仍计划着新的创作。她的长篇小说《马伯乐》第二部尚未完成,她对护理她的骆宾基说:“有一天,我还会健健康康出来,我还有《呼兰河传》的第二部要写……”

在萧红去世前,她依然念叨着呼兰河畔的家乡,时刻表现出对呼兰河的眷恋和怀念。

黑龙江省萧红研究会副会长章海宁说,萧红对传统世俗的东西不屑一顾,甚至对众人崇拜的大文豪,如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高尔基也是一样态度。“她藐视权威,认为一千个作家就有一千种写法。而且她的确有创新的能力,能实验各种文体。《生死场》用了象征手法,已经炉火纯青,甚至鲁迅的象征手法也没她成熟,而且鲁迅不会如此真切地体验到性别的困境、男权的压力。《呼兰河传》打破了文体限制,茅盾说它美得像一首长诗。《回忆鲁迅先生》一文则是即兴的口述实录,这些写作手法在当时都很超前。”

文学批评家张莉曾在萧红百年诞辰时撰文,表示《呼兰河传》是萧红最为完美的作品。“尽管写得如此美妙,但命运却不给她更多的机会。在战火纷飞中,三十一岁的她被死亡裹挟而去。然而,那座被命名为呼兰河的北方小城却神奇地从黑暗中挣脱而出。”

“命运剥夺了萧红的生命权,她用别一种方式返回人间。”张莉这一评说,或许也可为影视图书一遍遍解读萧红,让其在不同艺术形式中“复生”作为注脚。

电影《萧红》,曾以一曲“落尽萧红”,深沉落幕 。

一朵盛开了半世的玫瑰,落尽萧红,刹那芳华。

而《黄金时代》,又会怎样诉说渴望爱、温暖与自由的女作家,热烈而孤独的生命?

(链接)

人物简介

萧红,1911年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著名女作家。被誉为“30年代文学洛神”。原名张乃莹,笔名萧红,悄吟。1930年,她结识萧军,两人相爱,一同完成散文集《商市街》。1933年萧红与萧军出版第一本作品合集《跋涉》。1935年,在鲁迅的支持下,萧红发表了成名作《生死场》。1936年,为摆脱精神上的苦恼她东渡日本,并写下了散文《孤独的生活》,长篇组诗《砂粒》等。1940年与端木蕻良同抵香港,之后发表了中篇小说《马伯乐》和著名长篇小说《呼兰河传》。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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