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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东亚海权战略与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基于战略外溢效应视角的分析

2015-01-29刘雨辰,杨鲁慧

关键词:海权东亚意志

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是中国经济崛起背景下全方位对外开放的重大战略部署,这一战略本身就蕴含着深刻的地缘政治色彩,大国关系的权力博弈将改变地区的海洋政治版图。战略外溢效应的分析框架认为,战略意图、国家意志的演变会导致战略外溢效应的类型差异。在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实施中,奥巴马政府推出了以东亚为重点的海权战略。这一新战略释放了其在东亚的海洋战略意图、介入东亚海洋权益的国家意志以及维护海洋合作意愿等多重信号。美国东亚海权战略对中国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外溢效应存在正和效应、负和效应和不确定效应三种可能性。未来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可持续发展,有赖于中美两国能否构建互信、稳定及可预期的新型大国海洋关系。

海权战略;海上丝绸之路;战略外溢效应

21世纪是海洋世纪,海洋对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日益重要,包括中国在内的沿海国家越来越重视海洋的开发、利用与合作。2013年10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访问印尼时提出了“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中国愿同东盟国家加强海上合作,使用好中国政府设立的中国-东盟海上合作基金,发展好海洋合作伙伴关系,共同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①习近平:《中国愿同东盟国家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新华网,2013-10-03,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3-10/03/c_125482056.htm,2014-10-10。随后中国政府提出要“加快同周边国家和区域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形成全方位开放新格局”②《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人民日报》2013年11月16日,第1版。。因此,“海上丝绸之路”倡议正式成为国家战略,体现了我国努力推进海洋强国战略的坚定意志。

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将会形成以海洋地域为特点的中国话语体系和政治影响力。从地理特征看,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不仅拥有面积相对宽阔的印-太海域,而且具有众多狭窄的海域通道,它是由海洋连接成的地缘政治辖区和地区经济体,海路系与陆路系的两大体系形成海上丝绸之路互联互通合作的统一大系统。但是,这里的海洋地缘政治环境错综复杂,既有美国主导下的海洋秩序观制衡新兴大国的崛起,又有海上通道安全面临着非传统安全的威胁。因此,这就将使中国在海上丝绸之路和海洋强国战略建设以及维护中国的海洋权益过程中,需要在各种压力和复杂海洋安全环境下应对挑战,走出“安全困境”。

作为太平洋地区大国之一的美国,把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看作是“中国圈”形成的标志,认为这是中国通向全球大国地位的开端,将对美国的全球大国地位产生冲击。③Shuaihua Wallace Cheng,China’s New Silk Road:Implications for the US,http://yaleglobal.yale.edu/content/china%E2%80%99s-new-silk-road-implications-us,2015-01-15。为了因应全球权力中心从大西洋向太平洋转移的需要,在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基础上,奥巴马政府又于2015年3月出台了《21世纪海权的合作战略:前沿、介入和准备》。在这一新战略中,美国把其战略资源重点投放在包括东亚在内的亚太地区,宣称在2020年前要把全球兵力的60%部署到亚太地区,其中,80%左右是海上力量。①U.S.Marine Corps,U.S.Navy,U.S.Coast Guard,A Cooperative Strategy for 21st Century Sea power:Forward,Engaged,Ready.2015.基于东亚海洋政治的复杂性、敏感性,美国新版海权战略不仅将对东亚海洋安全秩序产生深远影响,而且也必将对我国大力倡导的海上丝绸之路建设产生重大影响。对此,本文要着力探讨的基本问题是,美国新东亚海权战略对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将产生什么影响?具体地说,美国的东亚海权战略如何影响我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影响发生的机理与路径是什么?作用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中国如何应对以化被动为主动,确保海上丝绸之路建设能够安全畅通?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海权战略的外溢效应、中国周边地缘政治现实的安全态势、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变量影响,这些理论研究方法和现实新动态,就必然成为基本的战略考量并纳入我们的研究视野中。

一、外部性:战略外溢效应的分析框架

“战略”一词源于战争,国内外对它的内涵界定众说纷纭,尚无定论。有人认为它是一种战争艺术②在美国国防部编撰的军事术语词典中,它是指行为体“以一个同步和综合的方式,对国家力量工具进行发展和部署的艺术与科学,以期能够实现展示、国家或者是跨国的目标”。参见:Joint Staff,J-7,Joint Publication 1-02,Department of Defense Dictionary and Associated Terms,Washington,DC:U.S.Joint Staff,November 30,2004,p.509.,也有人认为它是有关全局的完整计划③美国学者邓肯·斯奈德(Duncan Snidal)认为:“战略就是一种完整的计划,涉及包括偶然的外生事件、其他行为体的内生行为在内的所有可能性。”在他看来,战略是一种着眼未来的规划和安排。参见邓肯·斯奈德尔:《国际政治中的博弈理论》,载肯尼思·奥耶:《无政府状态下的合作》,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5页。。笔者认为,战略是指在特定历史时期内行为体对自身利益、外部环境、威胁来源以及应对策略经过精心设计而做出的总体谋划和统筹安排,它具有宏观性、长远性、全局性等特点,对行为体的行为选择与政策偏好具有很强的指导性。根据这一定义,战略的主要构成要素主要有三个方面:明确的战略目标、正确的战略原则、恰当的战略手段。④周丕启:《大战略分析》,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4页。这三个要素与行为体的战略认知有关,行为体的认知状况规定了它的行为偏好、意志与意图。行为体在战略文本制定过程中编制设计了大量信息,可以反映出行为体的基本意图和意志等编码数据,这些信息具有可传递、可接收、可加工和可共享等特性。⑤Njeru,N.E.,Stephen,M.M.A.and Wambui,M.A.,Analysis of factors influencing formulation of strategic plans in Embu North District,Embu County,Kenya.Global Business and Economics Research Journal,2013,Vol.2,No.5,pp.116 129.战略文本是观察分析一个行为体在特定历史时期内主观认知与行为偏好的信息源,如果要更加深刻地认知行为体的战略意图与意志,那么需要结合有关宏观与微观、内部与外部的背景信息来进行考察,否则会造成战略认知失调。当战略文本公布后,行为体的信息就会借助传播路径进入信号释放、传递过程,然后被他者行为体进行信号接收和加工处理,对战略信息释放者进行信号反馈,从而塑造两个行为体互动进程与共处模式的有效边界。在战略实施过程中,行为体与外部环境保持双向联系,与他者行为体产生互动,造成对他者行为体的影响,导致战略外溢效应出现。

“外溢(spillover)”原本是新功能主义学派厄恩斯特·哈斯(Ernst B.Haas)提出的一个概念,主要用于解释欧洲的一体化现象,包括地理外溢、功能外溢和政治外溢等三种情形。⑥关于外溢的论述,可以参见:Ernst B.Haas,The Uniting of Europe Politics Social and Economic Forces,1950 1957.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68.后来,它在法律、军事、经济、政治、环境等诸多领域都被利用,成为一个非常广泛的概念工具。①有关战略外溢的研究成果近年来日益增多,在法律、经济、政治、社会、军事等领域都有涉及,具体可以参见:Kelly,Daniel B.,Strategic Spillovers(September 3,2010).Columbia Law Review,Vol.111,No.8,p.1641,December 2011.Dietmar Harhoff,Strategic Spillovers and Incentives for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1996.Management Science,Vol.45,No.6,pp.907 925.Daniel B.Kelly,Strategy Spillovers,http://lawprofessors.typepad.com/property/files/kelly__strategic_spillovers1.pdf.余建军:《冷战后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多边安全行为研究》,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9年,第230页。陈淑梅:《基于欧盟标准化外部性的我国出口企业技术创新的路径探究》,《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6期。在本文中,将外溢置于战略分析场域,用以解剖战略对外产生的可能影响。战略外溢效应(strategy spillover effect)就是指战略在实施过程中对他者行为体产生的可能结果,也是考察行为体互动进程的重要窗口。行为体的战略信号释放或者输出之后,经过特定机理与路径传导,对其他行为体所产生的可能影响与后果差异。按照战略对他者行为体的影响效果划分,这种影响可以划分为正外部性、负外部性两种情况。②外部性是一个经济学术语,在经济学中,外部性的讨论多用于某一因素的溢出效应,它可以划分为正外部性和负外部性。具体参见:Serguei Netessine,Positive vs.Negative Externalities in Inventory Management:Implications for Supply Chain Design,Manufacturing&Service Operations Management,2005,7(1),pp.58 73.但是国际关系中的前景理论(prospect theory)认为,未来是充满不确定风险的,战略决策必须要考虑不确定因素的存在。③前景理论是一种在风险条件下的决策理论,它偏好从成本沉淀的角度探讨不确定因素对决策的影响。现在已经被广泛运用到企业、军事战略的分析。有关前景理论的介绍,可以参见:Daniel Kahneman,Amos Tversky,Prospect Theory:An Analysis of Decision under Risk,Econometrica,47(2),pp.263 291,March 1979.Tversky,Amos&Daniel Kahneman(1992)“Advances in Prospect Theory:Cumulative Representation of Uncertainty,”Journal of Risk and Uncertainty 5,297 323.Tversky,Amos&Craig R.Fox(1995)“Weighing Risk and Uncertainty,”Psychological Review 102,269 283.Alan Schwartz,Julie Goldberg,Prospect theory,reference points,and health decisions,Judgment and Decision Making,Vol.3,No.2,February 2008,pp.174 180.的确,战略实施要受到诸多不确定因素的限制,因而战略外溢也存在不确定效应。基于上述三种情况,本文把战略外溢效应依次划分正和效应、负和效应与不确定效应。正和效应(positive sum effect)是指战略影响的正外部性,在战略实施过程中,行为体互动使双方或者关联第三方都获益的结果,这是战略的积极影响。负和效应(negative sum effect)是指战略影响的负外部性,行为体在战略博弈过程中,双方都遭受损失甚至损害第三方利益的结果,这是战略的消极影响。不确定效应(uncertain effect)则是指行为体在互动进程中其关系具有复杂性和复合性,加之不确定因素的存在,制约了双方关系的演进路向,导致战略外溢效应出现不确定的状态。

战略外溢效应的类型差异往往与行为体的两个因素变化具有相关性:一个是行为体实施战略的意志,另一个是行为体力求实现的意图。意志(will)是“有意识地支配、调节行为,通过克服困难,以实现预定目的的心理过程,意志通过行为表现出来,受意志支配的行为称为意志行为。”④周瑛、胡玉平:《心理学》,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68页。从定义来看,意志具有调节和支配行为的功能:一是表现为推动人去产生和维持达到一定目的所必需的行动;二是表现为阻止和克制与预定目的相违背的愿望与行动。正是通过发动和抑止两种功能,意志对行为体的目标设定、实现以及行为选择都具有重要的调控作用。意志可以从多维角度进行分类,“从强弱角度划分,意志可以划分为坚强意志和脆弱意志。”⑤张明仓:《实践意志论》,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41页。意志强度是行为体实现预定目的的重要条件,坚定的意志往往激励行为体追求目标的实现;相反,脆弱的意志容易滋生畏难心理,使行为体往往半途而废,因而很难达到预期目标。

意图(intention)与意志不同,它是指行为体“比较清楚地意识到要争取实现的目标和方法的需要,它通常以仅仅是设想而未付诸行动的企图、愿望、幻想、理想等方式存在。”⑥《汉语大词典》第7卷,北京: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1年,第644页。有人认为:“意图可定义为,预设某种环境与条件,一旦这种环境成为现实的话,国家必定要实施的行为。”①Robert Jervis,Perception and Misperception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6,pp.48 57.意图是行为体所追求或想达到的目标,它作为动机是推动行为体采取行动的现实力量。哈佛大学教授哈默尔(Gary Hamel)和普拉哈拉德(C.K.Prahalad)最早研究意图在企业战略中的角色,发展出了战略意图(Strategic Intent)的概念,并利用概念探讨企业为了竞争而希望达到的战略使命与战略目的。②Hamel,G.and Prahalad,C.K.,‘Strategic intent’,Harvard Business Review,1989,Nol.3,pp.63 76.本文分析的基本对象是国家行为体,国家的意图是一个国家的长远战略目标及其实现途径。在现实主义者看来,国家的意图是无法确定的。米尔斯海默(John J.Mearsheimer)认为:“国家绝对不可能确定其他国家的意图,这并不是说国家的意图必定是邪恶的或者善意的。因为国家的意图是无法严格地猜测出的,而且会不断更改。”③John J.Mearsheimer,“The False Promise of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19,Winter 1994/95,pp.5 49.我国学者也认为,意图具有不确定性,“有时即使暂时可以确认某个国家的意图,也并不意味着这个国家的意图就不会发生改变。”④王毅:《国家间权力妥协:概念、历史和作用》,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13年,第19页。国家意图的不确定,给战略外溢增加了复杂性。

为此,在以上概念和理论的基础上,本文推导出两个基本假设:第一,国家意志强度与战略外溢效应存在相关性,国家意志强度越高,国家实施战略的决心就越大,在资源配置与能力建设上就会越倾斜,对战略外溢的影响也就越大。在战略实施过程中,国家意志强度一般受到国家利益重要程度、国内政治博弈烈度、国家实力的大小程度决定。(1)国家利益存在核心利益、重要利益和一般利益的圈层划分差异。⑤国家利益的圈层划分,可以参见:Graham T.Allison,Robert Blackwill,America’s National Interests:A Report from The Commission on America’s National Interests,2000.http://belfercenter.ksg.harvard.edu/files/amernatinter.pdf,2014-07-09。国家在各层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会释放不同的意志信号:当一般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国家释放的意志信号强度一般;当重要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国家的意志信号释放强度会增大;当核心利益受到损害或者侵犯时,国家意志信号释放强度最大。(2)战略往往是国内各个权力机构、利益集团政治妥协的产物,因而不同权力机构、利益集团对国家对外战略的制定、管理与实施和控制都能够发挥重要影响,进而影响国家意志强度。当国内各行为体就国家战略利益与目标达成高度共识后,国家推进战略实施的意志就会极其强烈;当利益集团对国家战略走向出现分歧时,就会削弱国家推动战略实施的意志。(3)国家意志强度还与国家实力大小呈现正相关性,即国家实力越强,其推进战略实施的可支配资源越多,行动能力也就越强,国家追求战略使命实现的意志也就越强;当国家实力越小,国家推进战略实现的可支配资源与行动能力则受到限制越多,国家意志也就越弱。因此,国家意志强度越高,对战略外溢效应的影响也就越大。

第二个假设是,国家的战略意图与战略外溢效应存在相关性,国家的战略意图对他国越友好,战略外溢效应的结果也越积极。虽然国家意图是无法确定的,但在特定历史时期内国家的意图类型还是可以感知的,意图类型就是国家追求战略使命与目的的行为对他国带来的结果差别。一般来说,战略实施对他国带来的结果与战略意图往往相互参照。对他国造成的结果有积极和消极两类。积极结果是指一国追求自身战略目标和利益的行为对他者行为体产生了良性影响,消极结果则是一国的逐利行为损害了他国的利益。积极结果说明国家意图具有友好性,消极结果说明一国的意图具有敌意性。友好性意图是对他国的尊重,容易获得他国的信任与合作;敌视性意图则是出于对他国的恐惧或者害怕。国家的战略意图对于国家的互动具有重要影响,一国以何种意图与他国进行互动,直接影响着战略外溢效应的类型差异。如果战略意图被定位为友好,那么受战略影响的国家将会受益,反之,将会受损。判断战略意图是友好还是敌意,主要从两个层面进行考察:其一,一国对他国角色的认知定位。当一国对他国的角色认知定位是朋友时,它的战略意图则呈现为友好性;当一国对他国的角色认知定位是威胁时,其战略意图则具有敌意性。其二,国家的收益偏好。当一国偏好绝对获益时,对他国而言,它的战略意图则具有友好性;当一国偏好相对获益时,其战略意图则具有敌意性。

笔者主要从上述两个维度入手对战略外溢效应的类型进行考察,即一个是战略意图维度,另一个是国家意志维度。在国家意图维度中,划分出友好和敌意两种类型;在国家意志维度中,划分坚定与脆弱两种情况。如果把上述变量进行不同组合,那么战略外溢效应分别出现三种情况(表1),从而形成一个分析矩阵。

表1 战略外溢效应分析矩阵

第一种情况是战略意图友好与国家意志坚定的组合。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推行战略的意志坚定,对外战略意图具有友好性,不以损人利己、以邻为壑为目的,而是追求与他国互利共赢。在这种情况下,一国比较容易获得他国的认同,在利益表达、利益整合、危机管理等国际谈判过程中容易进行沟通,信息交换顺畅,促进双边信任生产,有助于增进双边或者多边合作。在这基础上,国际社会可能生成康德文化模式,实现冲突消解与和平重建。从这个角度上讲,战略溢出效应是一种积极结果,带来了各方多赢互利的正和效应。

第二种情况是国家敌意性意图与国家坚定意志的组合。现实主义认为,国家出于自利或者自助动机,往往会追求相对获益。这使得它为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因而战略意图被他国认为是不友好的,甚至是敌意的。敌意会加剧国家间的不信任甚至是对抗。把他国再现为敌人,往往意味着国家的对外政策姿态和行为至少有四种含义:(1)国家往往采取强烈的改变现状的方式对待敌人,即试图摧毁或征服敌人;(2)决策往往需要在很大程度上不考虑未来前景,向最坏处做准备;(3)相对军事力量被视为至关重要;(4)如果真正爆发了战争,国家就会以敌人的方式来进行战争。①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57 258页。当他国感知一国持有强烈敌意时,他国将会采取对抗或者全面不合作立场,双方相互猜疑加深,导致互不信任,分歧增加,冲突升级,造成两国关系动荡失衡甚至失控,加剧国际情势紧张,形成战略外溢的负和效应。负和效应是各方都不得利的情况,没有赢家,这是理性的战略博弈者都不愿意授受的结果。战略外溢还有一种零和效应(zero sum effect),它是指一方所得为一方所失的情况。如果战略外溢出现零和效应,那么可能导致失利者会在伺机采取报复措施,从而形成周而复始的恶斗,导致安全困境出现。

第三种情况比较复杂,它是指以下两种组合:当一国对他国持有敌意,但是国家执行战略的意志较低;或者国家具有友好意图,但国家推进战略实施的意志也较弱。在这两种情况下,由于意志的脆弱,导致战略外溢效应既非正和效应,也非负和效应。即便是国家的意图明确,但是由于条件的限制,国家缺乏坚定的执行意志,那么战略实施可能会出现不到位,导致战略外溢会出现一种不确定效应;另外,不确定因素是客观存在的,它们对战略实施带来的影响难以评估,也使战略外溢的不确定效应增强。

综上所述,一国的国家意志强度与战略意图类型进行组合,可以产生不同的战略外部性,生成三种不同类型的战略外溢效应。正和效应是战略外溢的一种正外部性,负和效应是一种负外部性,不确定效应则是介于二者之间,主要是由不确定因素而导致的。在大多数情况下,战略的外溢效应需要依据特定的时段、特定的国家目标以及相对可预期的国家行为偏好等因素来进行考察。

二、战略意图与国家意志:美国东亚海权战略的信号释放

二战后,美国成为主导世界海洋的霸权国,其对海洋偏好与海权依赖的程度是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自马汉提出“海权论”以来,美国历届政府都十分重视海权,特别是冷战结束后,每届政府都会出台海权战略。为了推进亚太再平衡战略,奥巴马政府于2015年3月公布了《21世纪海权的合作战略:前沿、介入和准备》,该战略是对2007年小布什政府海权战略的继承和发展。新海权战略的亮点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重心向亚太转移;扩大前沿部署,增加前沿部署舰艇总量;把空海一体战修改为全域机动作战;提升航母的机动性;强化《海军优化版舰队反应计划》的实施,延伸单舰部署周期。战略文本反映了美国在东亚海洋的战略规划布局,从中我们可以认识它的战略意图和国家意志。

(一)战略意图

从内容来看,奥巴马政府的东亚海权战略意图具有复合型特征,既包括合作,也体现制衡。对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而言,合作是友好性意图,制衡则是敌视性意图。当合作意图占主导时,美中两国海洋互动将呈现积极的正外部性,合作成果将会扩大;当制衡意图占主导时,美中海洋互动将充满冲突与摩擦,中美对抗的负外部性延伸,导致东亚海洋安全秩序失衡,海洋冲突碎片化。在新版海权战略中,美国的战略意图主要有三种,这对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影响是复杂的。

其一,强化海洋军事存在,继续控制东亚海域的制海权。制海权是达到控制海洋的手段,“制海权的价值在于能够利用,如果海上战略是关于海洋的利用,那么控制海洋就意味着它能够为你所用,并防止海洋为敌所用。”①杰佛里·蒂尔:《21世纪海权指南》,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84页。为了维护海上霸权地位,美国在新版海权战略中,优化海上资源配置,注重能力建设,试图加强对东亚海域的控制。根据亚太地区海洋战略生态的变化,美国新海权战略继续强调“以海制陆,保持前沿存在,优化前沿部署”的方针,注重加强前沿部署态势。前沿部署的舰艇将从2014年的97艘增加至120艘;到2020年时,增强在印度-亚洲-太平洋区域的舰艇和飞机部署,把60%的舰艇和飞机部署到该区域;将关岛的攻击型核潜艇增加到4艘;把最先进的武器装备部署到印度-亚洲-太平洋区域,包括濒海战斗舰、弹道导弹防御舰(“宙斯盾”)、MQ-4C无人机、F-35C舰载机、MV-22“鱼鹰”飞机。其次,美国提出了“全域机动作战”的概念,放弃了“空海一体战”的提法,试图凭借在信息技术和太空领域的优势,推动陆上、海上、空中、网络和太空等武装力量进行联合,以确保掌控制海权。米切尔·克莱格(Michael Kraig)强调,任何军事变革基本上都是服务于国家的大战略。空海一体战主要是应对中国的区域拒止战略(A2AD)。②Michael Kraig,Shaping Air and Sea Power for the “Asia Pivot”:Military Planning to Support Limited Geopolitical Objectives,Strategic Studies Quarterly,Summer 2013,pp.114 136.再者,近年来,投入更多的海洋力量去维护印度洋-太平洋的重要海洋通道,增强美国在东亚海洋的军事存在。约翰·布拉德福德(John F.Bradford)主张,维持海洋通道的安全,特别是那些联系美国与印度洋和太平洋伙伴之间的海洋通道,它们确实是美国的核心利益。③John F.Bradford,The maritim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implications for Indo-Pacific sea lanes.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Vol.33,No.2(2011),pp.183 208.美国海洋战略寻求在西太平洋和阿拉伯湾、印度洋维持可靠的战斗力量,以阻止其重要的海上交通线和商业被中断的企图。鉴于这些战略目标对全球繁荣极其重要,美国认为它对亚洲海洋安全的承诺不应该受到置疑。另外,美国也加强了战备工作,实施《海军优化版舰队反应计划》(O-FRP),该计划有序地安排了舰艇的部署前维护、训练和检查,提升了战备和装备的可用性;建立面向实战的训练环境,将采购、要求和努力统一起来,为部队提供最新的技术和设计;继续创新,发展替代能源和提高效能的技术。

其二,多管齐下,大力维护美国的东亚海洋利益。后冷战时期,美国开始把亚太地区视为美国全球战略的重心,东亚更是重中之重。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认为“亚太地区已经成为全球政治的一个关键驱动力”,未来10年“美国将以聪明而且系统的方式选择在哪里投入时间和精力,可以让美国在这些地区保持维系领导权、保障利益安全、推进价值观等方面居于最佳地位。”①Hillary Clinton,America’s Pacific century,Foreign Policy,Vol.189,No.1,2011,pp.56 63.她的结论就是美国要在亚太地区持续进行大量投资,包括外交、经济、战略等。基于对东亚战略价值的认识,美国海军将领格雷格里·P.考宁(Gregory P.Corning)认为,美国在太平洋的战略利益目标有四项:维持海洋超级大国地位;推进前沿力量的部署,准备从核战略到特定战略的全面战争;维持联盟与密友的网络;保持灵活性。②Gregory P.Corning,The Philippine Bases and U.S.Pacific Strategy,Pacific Affairs,Vol.63,No.1(Spring,1990),pp.6 23.兰德公司2012年发表了由戴维·龚培特(David C.Gompert)撰写的研究报告《海权和美国在西太平洋的利益》③David C.Gompert,Sea Power and American Interests in the Western Pacific.The Rand Corporation,2013.,这份报告探讨了美国在东亚海洋面临的三大挑战:既要利用又要抑制中国的海军力量成为美国所面对的挑战之一;可借机通过外交手段,增强与这些国家的友好关系,一起抵制中国在东亚海洋上的霸权行为;美国在向外交伙伴展现友好关系的同时,还需要增加威慑力。美国陆军战争学院战略研究所卡拉伦斯·鲍奇特(Clarence J.Bouchat)对西沙群岛进行研究,探讨美国在南海的利益。他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分析了西沙群岛的法律地位,认为这些群岛的法律地位对美国决策者特别重要,因为他们可以“告知可能的解决方案,并且建议如何有助于促进地区的和平与繁荣”。鲍奇特强调这些岛屿存在三个必须要回答的关键法律问题:即小岛屿主权、声索岛屿的性质、海洋管辖权的划分。这三个问题对南海地区局势稳定有重要影响,并对美国国家利益产生影响,西沙群岛对其全球贸易、能源和安全非常重要。他认为美国在南海争端中不可能保持真正中立,并建议美国在南海问题上要扮演平衡手的角色,这种角色“可以威慑侵略”,同时也可以保护美国的利益。④Clarence J.Bouchat,The Paracel Islands And U.S.Interests And Approaches In The South China Sea,The United States Army War College Strategic Studies Institute,June 2014.在海洋外交上,美国通过扩大关系、构建信任来加强与其海洋伙伴的合作,构建伙伴关系网络,增强彼此互动,同时也大力支持加强海洋专题讨论会和区域性国际组织,把他们作为必要安全结构的基础,以确保印度洋-太平洋海洋通道安全,维持区域稳定。

其三,多措并举,对新兴大国的海洋崛起进行战略制衡。在东亚,中美海权关系是美国东亚海权战略中首当其冲的因素。纵观冷战后美国的大战略,中国始终占据着战略议程的焦点位置,美国东亚海权战略更是把矛头指向中国,反映出美国对中国海洋崛起的战略焦虑与不信任。北京大学胡波考察了中美两国在东亚地区的海权竞争现状,展望了未来中美两国实现海权战略平衡的前景。他认为,美国对中国海军现代化的担心和疑虑也与日俱增,积极谋划针对中国的军事战略。目前,双方战略博弈的焦点依然集中在台海、东海及南海等中国近海海域,着力点是台湾问题与涉华海洋争端。未来随着中美力量差距的进一步缩小,双方战略竞争的范围将可能扩大至整个亚太地区。中美间的战略平衡正在发生改变,双方的军事战略也越来越针锋相对。考虑到地缘、技术和军事体系等因素,中美极有可能在10 20年后形成如下态势:美国不得不接受中国在近海海洋空间的战略优势,中国也无法动摇美国在第一岛链以外广大海域的军事霸权。双方沿第一岛链附近海域形成的战略平衡将长期得到维系。⑤胡波:《中美在西太平洋的军事竞争与战略平衡》,《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5期。对此,美国在海权战略中利用自身的战略资源,企图对中国进行制衡。在权力制衡方面,美国利用日本牵制中国的海洋崛起,试图放松对日本的军事化限制,纵容日本出台新安保法案,解禁集体自卫权。在威胁制衡方面,美国学者戴维·玻图等人(Berteau,David J.)针对中国的海权崛起,提出了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兵力部署的方案和建议,他们向政府开出了四种政策选择的方案:①Berteau,David J.,et al.,US Force Posture Strategy in the Asia Pacific Region:An Independent Assessment.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Washinton DC,2012.http://csis.org/files/publication/120814_FINAL_PACOM_optimized.pdf,2014-10-13。其一,保持前沿存在对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国家安全利益是至关重要的;其二,在战略规划和资源配置决策上消除概念与执行的分离现象;其三,对亚洲实施再平衡需要检验美国的可承受的代价和执行能力;其四,维系美国与盟友的强大而牢固的协作关系。他们还向美国政府提出了五条建议:改善国防部、太平洋司令部之间的协调和决策流程整合;执行美日防务计划大纲;执行美国韩国战略同盟2015规划;扩展太平洋司令部的新功能;检查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力量部署和基地的效率。可以说,美国战略界已经有一个基本共识,就是对中国海权崛起进行预防性部署,利用制衡工具,全面抑止中国的海权边界扩展,这是美国东亚海权战略真实的基本意图。

(二)国家意志

东亚海权战略是美国在全球权力转移、东亚海洋战略生态发生变化、以自身战略利益需要的基础上制定的,是美国政治决策者、军方以及智库等精英力量达成的基本共识,具有宏观性、全局性、长远性,将成为指导美国在东亚海域采取战略行动的纲领性文件。基于自身战略利益需要和战略任务要求,美国将会在维护海洋主导权、海洋自由航行原则、介入东亚海洋事务、维护霸权声望与地位等方面采取行动,以彰显美国维护海权、显示海权、使用海权的坚定意志。

如前所述,国家意志的强度与国家利益的重要性存在关联,利益越重要,维护利益的意志和决心也就越大。美国维护东亚海洋主导权的坚定意志与美国在东亚的利益分布呈现正相关性。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海洋国家,维护全球海洋霸权是美国战略意志的基本逻辑。一方面,美国是两洋国家,对海洋具有高度依赖性。美国学者曾经对中美两国的海洋依赖性做过一次比较(表2),表明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对海洋的依赖与控制程度都高于中国。这种依赖性使美国充分认识海权对美国维护海洋利益的工具性价值,对任何来自海洋上的挑战都异常敏感,必将对任何挑战其海洋战略地位的国家采取坚定行动。另一方面,在全球化浪潮的推动下,东亚经济出现增长奇迹,改革开放的中国更是一枝独秀,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让世界刮目相看。自2008年以来,美国相继遭受国内次贷危机和全球金融危机的双重打压,经济持续低迷,政党恶斗不断,造成美国在全球事务中的领导意愿和行动能力的双重下降。为摆脱困境,美国把东亚及亚太地区视为美国的未来机遇,期望抓住东亚经济增长的机会,促进美国的经济发展。作为海洋主导国家,美国意欲解决以下三个问题:“首先,在后冷战时期,美国的海洋利益与战略如何影响华盛顿对亚太地区总体的安全观念?其次,美国的海洋战略将在多大程度上与亚太地区的国家、同盟、友邦及可能的竞争对手合作?第三,目前的双边与多边合作是否足够应对海洋安全当前及未来可能出现的挑战?”②乔尔根·舒尔茨,维尔弗雷德·A.赫尔曼,汉斯-弗兰克·塞勒:《亚洲海洋战略》,鞠海龙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04页。这三个问题是美国评估东亚战略价值的基本依据,对这三个问题的认知与回答将直接影响到美国在东亚的国家意志是趋强还是趋弱。国家意志强度将决定美国东亚海权战略实施的进程与效果,从而规定着战略外溢效应的类型差异。

表2 中美两国对全球海洋公域的依赖性对比

国家意志强度与国家的实力存在关联性,国家实力越强大,国家维护战略利益的意志和决心也就越大,实力是国家意志的物质支撑。当前,美国控制海洋战略通道的坚定意志是与美国在东亚的强大海上实力分不开的。海洋战略通道不仅对制海权至关重要,而且通过控制海上要道,进而可以控制不是通过陆地通道进行联系的战略资源要地,“控制包括海上运输线在内的资源通道,是守成国家打击潜在对手、维护自身霸权的惯用手法。”①杜德斌、马亚华等:《中国海上通道安全及保障思路研究》,《世界地理研究》2015年第2期。因而美国对海上战略要道的控制极其敏感。二战后,美国在全球海洋上划定了16处海上战略要道,其中东亚地区就占了马六甲海峡、望加锡海峡、朝鲜海峡等3个。②Joshua H.Ho,The Security of Sea Lanes in Southeast Asia,Asian Survey,2006,Vol.46,Issue 4,pp.558 574.美国深知对这些海上战略要地的控制将直接影响美国的战略利益和安全目标,不惜使用强大海上力量控制海上交通要道。“为实现国家安全的目标,美国将越来越多地使用海上军事力量。”③U.S.Marine Corps,U.S.Navy,U.S.Coast Guard,A Cooperative Strategy for 21st Century Seapower:forward,engaged,ready.2015.由此可见,美国使用海上武装力量的意志与决心不容低估。如果美国牢牢控制东亚的海洋战略通道,这对以海上运输、海洋贸易、海上基础设施建设为重点的海上丝绸之路倡议而言,一定会带来中美的安全互动。其实,美国的坚定意志,与自身在东亚的强大军事实力有关联的。二战后,美国在东亚先后与日本、韩国、菲律宾等国家签订双边军事条约,构建相对完整的围困亚洲陆权国家的第一岛链和第二岛链,设置许多军事基地,部署了大量美军,并且专门设置第七舰队负责太平洋安全事务。总之,强大的军事实力是美国控制东亚海上关键通道的重要保障。

国家意志的强度与国家对外部威胁的认知存在相关性,国家的政治精英认为国家利益受到威胁越严重,国家反制威胁的意志和决心也就越强。一般认为,威胁主要有两层含义:一是指一个行为体通过语言或行动向另一个行为体发出威胁,对其施加制裁;二是指一种消极的被动感受源于以往的经历、内在价值取向和不同的利益需求所感受到的威胁,是对本国即将遭受到的损害的预料。④夏厦:《从威胁认知视角解析伊朗核危机》,《世界经济与政治》2008年第2期。这说明威胁既要客观存在,同时也能主观感知。虽然美国是世界唯一超级大国,但是始终恐惧自己的霸权地位被他者挑战,总是在感知威胁、寻找威胁甚至是建构威胁。“寻找敌人,制造敌人”似乎已经成为美国安全的习惯逻辑。美国“在建构安全威胁方面往往采取各种不同的手段,包括对政治话语权的操纵以及对国家身份的政治建构,旨在使本国政府在采取对外政策行动方面具有合法性和正当性。”⑤刘永涛:《建构安全“威胁”:美国战略的政治选择》,《世界经济与政治》2010年第6期。当威胁被建构时,美国会采取反威胁措施,向自己的目标敌手发出遏制或者制衡信号。在东亚海域,美国认为,威胁美国东亚海洋利益的安全挑战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新兴大国的海洋崛起⑥Alexandr Burilkov&Torsten Geise,Maritime Strategies of Rising Powers:developments in China and Russia,Third World Quarterly,2013,Vol.34,Iss.6,pp.1037 1053.;东亚各国的海洋边界与资源争端⑦Andy Yee,Maritime Territorial Disputes in East Asia: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he South China Sea and the East China Sea,Journal of Current Chinese Affairs,2011,Vol.40,No 2,pp.165 193.;海盗等海洋恐怖主义行为⑧Martin Murphy,Maritime threat:tactics and technology of the Sea Tigers,Jane’s intelligence review,Vo.18,No.6,2006,pp.6 10.;大国对战略要道的竞争控制。“无论是美国对印度洋——太平洋地区咽喉要道的控制,还是印度作为地区大国崛起后期待在印度洋发挥主导作用甚至在太平洋发挥积极作用,均触发了亚太地区力量格局的变化并助推世界和地区大国竞相争夺在印太的影响力。如果大国战略延伸意图不明或仅仅为了反威胁而建构威胁则有可能会产生地缘政治冲突并造成结构性对抗的紧张局面。”⑨朱翠萍:《感知威胁、建构威胁与美印海洋战略延伸》,《南亚研究》2013年第2期。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最新发布的《国家军事战略报告》认为,当前美国的安全环境受到三个因素的影响:全球化、技术扩散和人口迁移。这三个因素使“美国军方在复杂的战略安全环境中,应该为解决修正主义国家和暴力极端组织(VEOs)提供全方位的选择,如不这样做,将会导致国家和国际秩序出现失败。”①White House,The National Militar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15.http://www.jcs.mil/Portals/36/Documents/Publications/2015_National_Military_Strategy.pdf,2015-5-2。基于环境变化和战略任务调整,美国借助国际合作力量,对大国进行制衡,凝聚国内共识,形成坚定的国家意志,从而影响战略外溢效应。

三、战略外溢效应:美国东亚海权战略对我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影响

在新版海权战略中,奥巴马政府把东亚视为战略重心地区,释放了大量战略意图和国家意志的信号。根据战略外溢效应矩阵,美国东亚海权战略对我国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外部性将会出现,可能会产生三种不同类型的战略外溢效应。

(一)正和效应

正和效应是指美国东亚海权战略对我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具有积极影响,产生互利共赢的结果。在推进东亚海权战略过程中,如果美国抱持合作意图,且国家意志比较坚定,那么中美两国在共同利益上,能够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合作,最终实现双方互利共赢,这种良性模式会产生中美海洋互动的正外部性,不仅有利于中美两国深化战略理解,在相互依赖基础上发展非战略性博弈的新型大国关系②杨鲁慧:《中国崛起背景下的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国际安全公共产品供给的分析视角》,《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而且对东亚国家而言,也会带来经济与安全的双重福利增长,因为中美携手可以推动东亚各国在海洋安全、经济贸易、海洋人道救援等问题上进行广泛合作,共同解决面临挑战,推动东亚一体化进程。

中美两国合作供给东亚海洋安全公共产品。当前,东亚海洋安全面临非传统安全因素的挑战,海盗等恐怖主义行为猖獗,严重威胁海上交通,对航运安全造成巨大损失,威胁我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作为一条国际重要水道,南海地区近年来一直遭受“三股势力”的侵袭,对东亚海洋安全构成严重威胁。“三股势力的持续不利影响和地区国家社会经济发展关系的延续性扭曲使南海地区非传统安全形势的发展还面临着更多的不稳定因素。”③葛红亮:《非传统安全与南海地区国家的策略性互动》,《国际安全研究》2015年第2期。根据国际海事局的统计,我国对外贸易受到海盗等恐怖主义的侵袭,每年都会遭受巨额损失,而且数量呈现日益递增的态势(表3)。海上丝绸之路是当代中国向亚洲、大洋洲、欧洲和非洲地区部分国家供给的国际公共产品④王毅:《“一带一路”构想是中国向世界提供的公共产品》,新华网,2015-3-23,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3/23/c_127611758.htm,2015-06-10。,供给这一国际公共产品需要稳定和安全的环境。在建设海上丝绸之路的过程中,中美两国都有责任承担相应的国际义务,可以合作供给海洋安全公共产品,在打击海盗等海洋恐怖主义、维护海洋安全方面进行合作,共同维护东亚海洋安全秩序,以便能够造福东亚各国,促进经济发展。

表3 我国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航道的部分损失统计

中美在海洋经济和人文交流发展方面进行国际合作。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重点就是以海洋经济为载体,以合作为纽带,以互联互通为目标,推动海洋贸易、投资、基础设施和金融等项目上的合作,发展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区域经济整合与联系。鉴于美国在东亚地区的强大影响力,我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应该充分利用美国在东亚的独特存在,做到优势互补。中美两国分别是世界上第一和第二大经济体,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已经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高度相互依存关系,经贸关系已经成为中美保持战略稳定的“压舱石”。在我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过程中,中美两国寻求海洋经济发展与合作,有助于充实两国新型大国关系的内涵。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各经济体在全球贸易投资体系中占有越来越突出的地位,贸易投资的增长速度普遍较快,贸易规模较大。根据中国商务部的统计数据,2012年我国与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各国贸易总额约6900亿美元,占我国外贸总额的17.9%。其中,与东盟、南亚和海湾合作委员会的贸易总额分别为3262.18、905.81、1551.11亿美元。①毛艳华、杨思维:《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贸易便利化合作与能力建设》,《国际经贸探索》2015年第4期。从经济互补性上讲,中美两国在海洋资源开发、海洋技术利用等方面合作大有可为。中美两国可以在现有机制框架下加强海洋经济合作,推动亚太自贸易区(FTAAP)、区域经济框架合作(RCEP)等建设,实现互联互通的战略目标,造福东亚人民。中美两国借助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平台,增进彼此交往,促进外部世界更好地理解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更好地理解中国,有助于展示中华民族自信、友好、合作的大国形象。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考察海上丝绸之路时指出:“海上丝绸之路是东西方文明对话之道路”②刘明金:《海洋文化巡礼》,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2年,第149页。。加强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既可以加强不同文明之间的沟通与联系,深化理解,增进友谊,而且也有助于提高航海科技水平,提高中国的知名度和美誉度,提升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国家软实力。

中美在海洋人道主义救援方面进行合作。人道主义救援问题也是中美在东亚海洋面临的共同现实议题。近年来,东亚海域经常发生海上意外事故,海上灾难频频发生,单单依靠一国的海上力量无法有效完成救援工作。马航“MH370航班失联事件”爆发后,中美两国与其他国家在南海、印度洋等海域展开了联合搜救,就是一个经典的合作案例。另外,中国海军受邀参加了美国主导的“2014环太平洋”军事演习,体现了中美两国在军事合作领域的成果。这些成功的合作范例有助于中美两国建立信任,降低突发事件造成的意外风险。即便没有出现海上灾难,中美两国海上力量也可以进行联合演习,以混合编组、联合作业等方式,重点演练灾情勘察、水上救援、快速修复受损基础设施、生命搜救、医疗防疫、受灾民众转移安置等搜救项目,以提高搜救反应能力和搜救水平。③Gaoyue Fan,Maritime Interests:China-US Cooperation and Conflicts,Honolulu,the Pacific Forum CSIS,2011,Vol.11-No.10.http://csis.org/files/publication/issuesinsights_vol11no10_English.pdf,2015-06-27。对此,有美国海军将领呼吁:“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和美国海军应成为公海上的合作伙伴!”④艾略克·麦克威顿:《中美海上合作的前途不可限量》,载于中国孙子兵法研究会编,《孙子兵法与和谐世界:第八届孙子兵法国际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615页。这也反映了美国有识之士对中国海洋力量的理性与远见。

正是基于东亚海洋政治生态的变化,奥巴马政府在海权战略中也明确释放了国际合作的意愿信号。美国不仅试图与其东亚盟国、伙伴国开展合作,而且也力求与中国进行合作。如果美国持续对中国释放友好意图,以及推进合作的坚定意志,那么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就会比较顺利。中美两国加强海洋合作,构建新型海洋关系,将为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提供便利条件与开放空间。“美国与中国正迈入共享全球海洋公域利害关系的新阶段,两国在公海领域的相互作用将极大地影响两国未来的发展及国际体系的未来。”⑤安德鲁·S.埃里克森,莱尔·J.戈尔茨坦,李楠:《中国、美国和21世纪海权》,徐胜等译,北京:海洋出版社,2014年,第334页。中美两国的海洋合作既符合两国的根本利益,同时也会造福东亚各国,使东亚地区获得的经济与安全福利的同步增长。中美双边合作带动地区多边合作的扩大与延伸,无疑是多方共赢的最佳结果。

(二)负和效应

在美国东亚海权战略中,奥巴马政府也释放了对中国海洋崛起的制衡意图以及维护海洋霸权的坚定意志等多重信号。如果美国下定决心与中国对抗,以坚定意志强力制衡中国的海洋崛起,那么必然遭到中国的反弹和反制,这样就会削弱中美两国的信任基础。中美交恶对双方都会造成利益损害,谁也不会是赢家,中国建设海上丝绸之路的国际环境会更加困难,导致负外部性出现,形成各国均输的负和效应。

首先,中美两国海权竞争加剧,海洋冲突的碎片化增多。面对中国的海洋崛起,美国出于传统守成大国的战略焦虑,将利用各种战略资源对中国进行全面制衡。从奥巴马政府的新版海权战略来看,美国正在致力于打造一个基于能力的海权战略,其战略意图就是要通过能力优势抑止新兴大国在海洋中的崛起。①William T.Pendley,The New Maritime Strategy:A Lost Opportunity,Naval War College,http://www.dtic.mil/dtic/tr/fulltext/u2/a519358.pdf,2015-06-19。美国的制衡工具主要有三类:第一类是挖掘权力资源,进行权力制衡。这些权力资源包括利用联盟、伙伴关系网络等多元工具,完善巩固东亚联盟体系;拓展东亚网络伙伴关系,强化对新兴大国的战略孤立;优化海军资源配置,更新升级武器装备,调整军事基地部署,加强威慑能力建设。第二类是选择制度工具,进行威胁制衡。无视中国的历史性海洋权益,借口国际法,利用海上航行自由原则对东亚海洋争端进行深度干预,目的是维护其在东亚地区的海洋霸权。第三类是选择经济工具,进行利益制衡。推进TPP谈判,排除中国加入,试图利用区域经济一体化安排孤立中国;对中国倡导成立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予以排斥,拒不加入。总之,为牵制中国快速崛起,美国在东亚扮演离岸平衡手的角色。美国的制衡策略与工具选择会很多,只要能够达到战略制衡的目的,甚至不排除美国可能会对中国的友好国家进行离间或者瓦解,压缩和减少中国的国际“朋友圈”。美国的不择手段,将会给海上丝绸之路的建设带来国际压力,战略实施的难度会上升,加重中国的推进成本,并给中国和平发展带来新困扰和新挑战。作为反制,中国可能持续推动海洋强国战略,加速海军现代化步伐,从而更加刺激美国的战略神经,加剧它的安全疑虑,导致美国对中国战略政策进行逆向调整,转而采取全面对抗的态度,中美海洋冲突将呈现碎片化的特征。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中美之间就会陷入“俢昔底德陷阱”,重演历史上大国政治的悲剧。

其次,炒作“中国威胁论”,分化东盟国家,为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制造障碍。美国会利用中国在南海和东海的一系列维护海洋权益的做法,给中国扣上“海洋修正主义国家”的帽子②Zachary M.,Hosford and ely ratner,The Challenge of Chinese Revisionism:The Expanding Role of China’s Non-Military Maritime Vessels,New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2013,http://www.cnas.org/files/documents/flashpoints/CNAS_Bulletin_Hosford Ratner_ChineseRevisionism.pdf,2015-06-27。,大力渲染“中国威胁”论,通过不同途径表达深度介入东亚海洋政治的企图。美国在东海偏袒日本侵占钓鱼岛,对东盟国家积极拉拢,这对区域内广大中小国家造成沉重心理压力,企图迫使东盟国家在中美两国之间“选边站队”。但是地缘政治现实表明,东亚已经呈现二元治理结构③刘雨辰、李慧明:《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制衡逻辑:兼论中美互动的关系样态》,《太平洋学报》2014年第10期。,即东盟国家在经济上搭车中国,安全上依赖美国。中小国家在中美之间选边站意味着某种战略风险和代价成本。对他们而言,中美适度战略紧张是有利的,其实这些国家无意卷入大国的争斗,中美战略摊牌并不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因此,这些国家的逻辑就是采取大国平衡战略,这是一种战略智慧,“高明之处在于,东盟对诸大国基本上一视同仁,不搞亲疏,不拉一个打压一个,力求保持与各个大国平衡均等关系;同时在外交战略的出发点上放弃零和思维,使东盟和各大国都能共赢,达到正和效应。”④古小松:《东南亚:历史、现状、前瞻》,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年,第102页。但东盟国家并非铁板一块,有些东盟国家与中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在美国拉拢或诱惑下可能会为了私利,或者游说其他国家不轻易支持中国海上丝绸之路项目,或者采取消极立场故意拖延实施时间,甘愿做美国制衡中国的“马前卒”,充当“搅局者”。日本安倍政府叫嚣要巡航南海,菲律宾在国际海洋法庭起诉中国,背后黑手就是美国。当下越南与美国日益走近,由昔日敌人成为朋友,在越南领导人首次访问美国之际,美国还同意对越南出售军备。毋庸讳言,美国东亚海权战略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东亚部分国家的嚣张气焰,甚至也不排除与中国存在海洋争端的个别国家有恃无恐,屡屡挑衅中国,侵害中国合法的海洋权益,造成东亚海洋危机频频发生,加剧地区紧张局势,为东亚海洋安全秩序稳定带来重大挑战。中国对美国在东亚海洋上的合纵连横策略不可等闲视之。

再次,介入东亚海洋争端,激化地区海洋矛盾,搅局东亚海洋安全。毋庸置疑,中国与周边国家在海洋划界、领土划分等问题上存在大量海洋争端。近年来,这些海洋争端日益增多,海洋危机爆发的概率不断上升,导致东亚海洋安全秩序出现动荡。为了实施东亚海权战略,美国需要寻找扩大驻军、扩充军备、加强存在的合理借口,而中国海洋崛起似乎成为美国最廉价的借口。美国利用中国与周边国家的海洋领土争端,把中国塑造成破坏现状的恶人,以此拉拢、吸引其他国家,孤立中国,为中国和平发展设置路障,彰显美国的权威存在。在中国周边的海洋领土争端中,美国虽然在对外政策宣示上貌似保持中立,不介入领土主权争议,但是在政策执行中却“反其道而行之”,不顾历史,不问原由,不分青红皂白,对中国合理正当的海洋行为横加指责。在我国划设东海防空识别区后,美国不仅不予以承认,而且还派出B2战略轰炸机进行挑衅。前段时期,我国利用海洋“981”钻井平台在南海海域进行地质钻探和考察,同时开展填海造岛、建设灯塔等民用设施、改善驻军生活与工作条件的一系列正当措施,美国更是说三道四,横加干预,指责中国是“咄咄逼人地破坏现状”,把南海问题与乌克兰危机相提并论,甚至派出濒海战斗舰在南海巡航,让军机进入我南海主权岛屿上空。而对挑衅中国的日本、越南和菲律宾等国,则是偏听偏信,甚至有意纵容,暗地支持,极尽纵容鼓动之能事,让他们上蹿下跳,成为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先锋”。美国在东海、南海上的双重做法,对我国海上丝绸之路倡议的实施,无疑是一个消极的负面因素。

最后,激化东亚海洋军备竞赛,加剧东亚安全困境。由于受经济危机影响,近年来美国国防经费开支连年下降,但是军费总量依然居高不下。(见表4)美国东亚海权战略表明,今后美国将会把军费开支重点投向东亚地区,持续强化在前沿地区增加兵力部署,部署大量先进军事装备,彰显强大军事存在,可以预期的是,“西太平洋将成为美国兵力部署最多、装备最先进、封控最严密的海域,美军在本地区的反应速度亦将明显提高,中国周边海上通道的安全形势将更加复杂化。”①杜德斌、马亚华等:《中国海上通道安全及保障思路研究》,《世界地理研究》2015年第2期。美国持续推动东亚军事力量升级的做法无疑挑动了东亚各国的敏感神经,挑起了军备竞赛,从东北亚到东南亚,各国都在积极推动军事现代化发展步伐。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统计,近20年来,亚太地区是世界上军费增长最快的地区,平均年增长8.9%,越南、韩国、菲律宾也在快速上升,日本人均军费是中国的五倍②Bjorn Terjesen,Oystein Tunsjo(eds),The Rise of Naval Powers in Asia,Norwegian Institute for Defence Studies,2012.p.97.,特别值得警惕的是,日本的军国主义在美国默许和国内右翼势力的鼓动下,正在复苏,成为威胁东亚海洋安全的重要因素。目前,东亚各国已经出现逆裁军现象,虽然海上武装力量规模有所减少,但是军事投入不断增加,海军装备的质量不断上升,加剧了东亚海洋的安全困境,这为未来我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投下了巨大的安全阴影。

表4 2000 2013年美国军费开支变化情况(单位:百万美元)

(三)不确定性效应

还要看到,国家的战略意图和战略意志要受到美国国内和国际社会中诸多不确定因素的影响,意图类型与意志强度在具体实施过程中会发生动态变化,这对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带来不确定效应。不确定效应主要受以下三个因素的影响:

一是在推进东亚海权战略方面,美国能否形成国内共识。白宫、国会和国防部等机构在海军战略的实施上能否达成政治妥协,最终要看美国的政治精英的意志博弈。美国国内对海权推进战略存在多元化声音,这些多元声音表明了国内政治的分歧,加之受政党政治因素的影响,将会对美国东亚海权战略实施带来不确定的影响。如果缺乏足够的政治共识与政治意愿,即便美国军方有意强力落实东亚海权战略,也将会受到国防经费日前削减的制约。目前,美国实施新版海权战略,更新升级海上军事力量装备,完成新一轮战略部署,提升全域机动作战能力,完成这些战略规划,都需要大量经费支持。在国防费用遭到国会连续削减的情况下,美国是否能够有效推进东亚海权战略,需要立法机构、行政机构还有军方等进行讨价还价。今后各方能否达成共识或者妥协,结果还存在不确定性。国内政治斗争的过程与结果必将传导到东亚海洋战略博弈中,国家意志的强度变化使美国的东亚海权战略对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战略外溢效应面临着不确定性。

二是面临错综复杂的东亚政治,美国是否愿意承受被第三方绑架的成本与风险。在东亚地区,冷战遗迹依然存在,而且大国云集,经济、社会发展类型多样多元,制度差异巨大,核危机阴影挥之不去,地缘政治矛盾复杂,各国在历史、领土、资源等问题上存在诸多矛盾。这些矛盾具有长期性、困难性和尖锐性等特点,迄今仍然悬而未决。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美国与东亚国家一直存在“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面临与中国是否摊牌的两难困境。如果美国甘愿被第三方国家绑架,坚定介入第三方国家与中国的领土主权争端,侵害中国的核心利益,那么“即将到来的美中冲突”就将可能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①理查德·伯恩斯坦,罗斯·H.芒罗:《即将到来的美中冲突》,隋丽君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97年。对此,美国是否做好了与中国进行战略摊牌的心理准备,能否承受中美交恶所带来的风险与成本,是否符合美国长远的利益,这些不确定因素都将考验美国的国家意志与外交政策。

三是在战略认知上,未来中美能否构建相互调适、管控分歧的路径,也是一个不确定因素。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是中国海洋崛起的标志,美国究竟是把它视作机遇还是威胁,这要取决于美国的战略认知。当前中美之间的海洋冲突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两国在海域认知上存在明显分歧,这些分歧形成了两国彼此理解海洋法的矛盾(表5)。这些差异导致双方在海洋利益边界存在重叠现象,成为中美两国冲突和分歧激化的潜在来源。如果这些海洋分歧无法得到有效管控,那么中美两国未来的海洋互动进程并不会一帆风顺,这主要是因为东亚海域对两国而言都是核心国家利益,双方都不会轻易放弃或者妥协。美国如果能够扭转对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战略认知误区,那么两国就有可能防止战略误判,降低相互冲突的概率,避免传统的大国政治悲剧重演,海上丝绸之路建设也才能顺利推进。

表5 美国与中国的海域认知差异

四、结语

中国倡导的“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是中国在加速崛起进程中深化与周边沿海国家的互利合作的新战略,它以经贸和人文为双轮驱动,以互联互通为内容,以合作共赢为核心,通过以点带线,以线带面,发展面向南海、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战略经济合作带,重点建立海洋合作伙伴关系和人文合作伙伴关系,积极打造以经贸为主轴的发展共同体、以价值认同为基础的文化共同体和以海洋安全为目标的地区安全共同体,努力促进各地区共同发展、共同繁荣和共同安全。可以说,这一战略规划旨在拓展新时期中国与周边国家海洋合作的新机制,创建新型区域合作模式,因而具有可合作、可操作、可持续、可共赢的特点。它不仅强调了中国坚决走和平发展道路的信念和决心,而且也展示了中国在国际公共产品供给上奋发有为的倡导者角色①刘雨辰:《从参与者到倡导者:中国供给国际公共产品的身份变迁》,《太平洋学报》2015年第9期。,体现了经济新常态背景下中国对外交往的战略抱负和国家自信。因而,该倡议一经提出,就获得了沿线相关国家的积极回应和热烈期待。但是,由于对中国崛起一直保持战略猜疑,加之“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战略倡议本身具有广泛的地缘战略意义,无疑触动了美国脆弱和敏感的战略神经,引起了美国的高度关注。

作为东亚的离岸平衡手②Christopher Layne,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America’s future grand strategy.International Security,1997,Vol.22.No.1,pp.86 124.,美国对当前东亚权力结构日益失衡的战略焦虑感日益加深。为此,奥巴马总统在其第二任期上任伊始,就推出了以中国为重点目标的亚太再平衡战略③Ratner E.,Rebalancing to Asia with an Insecure China.The Washington Quarterly,2013,Vol.36,No.2,pp.21 38.。其中,海洋军事领域是再平衡战略的主要着力点,也是美国的战略核心优势所在。为了强化其在东亚海洋的主导地位,继续牢牢掌控制海权,美国海军调整了东亚海权战略。在新版海权战略中,奥巴马政府释放了多重信号。在战略意图上,美国将继续以巩固制海权为目标,以东亚及太平洋地区为重点,优化海权资源配置,提升海权能力建设,加强关键海上通道控制;利用联盟、伙伴关系网络等杠杆工具,对新兴大国进行权力制衡与威胁制衡;借口航行自由原则对东亚海洋争端进行深度干预,强力介入东亚海洋事务,意欲维护其在东亚的海洋话语权;面对东亚海洋非传统安全挑战,选择与中国保持合作,消解海洋安全威胁。在国家意志上,东亚海权战略是美国政治精英博弈的产物,反映了美国的战略思维,尤其是在美国全球权力相对衰落的背景下,其维护霸权地位的国家意志更为坚定而强烈。但在战略实施过程中,由于政党政治的因素影响,加之国会连续削减国防经费预算,美国立法机构、行政机构、军方等部门在推进战略的方式、进度、节奏、威胁认知与处理等问题上,还会存在一定分歧,从而影响了国家意志的贯彻执行,进而影响到战略外溢效应。

“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是中国推进区域合作的新方向和新努力,它不以挑战美国在东亚的海洋主导权为目标,相反它“强调跨区域、跨领域和跨文化的互联互通、协同合作和主动融合”①徐小杰:《“丝绸之路”战略构想的特征研究》,《俄罗斯研究》2014年第6期。。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需要一个稳定、和平与良好的国际环境,需要包括美国在内的有关国家能够加强对话,沟通协商,避免误判,管控分歧。因此,作为亚太大国,中美相互影响,相互依赖,也理应相互信任,携手作为,共同供给海上丝绸之路这一造福人类社会的国际公共产品。基于彼此的共同利益、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需要,中美两国应该致力于追求正和效应,规避负和效应,减少不确定效应。对此,美国需要对错误的战略信号进行合理控制,防止信号传导导致的战略误判,防止两国战略摊牌。作为被影响者,中国应该更加审慎地评估美国海权战略的信号意涵,应该在保持战略定力的基础上,着眼未来,未雨绸缪,因势利导,趋利避害,追求和平发展,提升海洋合作与竞争能力,推进海上丝绸之路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成功与否,有赖于中美能否构建稳定、可持续和可预期的新型大国海洋关系。

美国东亚海权战略与中国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基于战略外溢效应视角的分析

刘雨辰 杨鲁慧

America’s Sea Power Strategy for East Asia and China’s Maritime Silk Road Plan:An Analys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trategic Spillover Effects

LIU Yu-chen YANG Lu-hui
(Institute of Asia-Pacific Studies,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P.R.China)

Maritime Silk Road(MSR)plan in the 21stcentury is China’s all-round open strategy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economic rise,in which the strategy itself contains profound geopolitical characteristics.The power games among major powers will change the structure of regional maritime politics.This paper presents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about strategy spillover effects that the evolution of strategic intent and state can lead to different types of strategy spillover effects.Based on rebalancing strategy for Asia-Pacific,the Obama administration launched sea power strategy for East Asia in 2015,which released so many signals as the strategic intention and state will.The research results show that there are three effects of America’s sea power strategy for East Asia on the 21stCentury Maritime Silk Road Plan.The positive general effect is to broaden the Sino-U.S.cooperation for common interests.The negative effect is that the mistrust between two countries will lead to more conflicts in maritime.The uncertain effect is defined by America’s cognitive on China’s maritime rising.The success of the 21stcentury MSR in the future depends on the new type maritime relation of great powers.

sea power strategy;Maritime Silk Road;strategic spillover effects

[责任编辑:李春明]

2015 07 10

刘雨辰,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济南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讲师(济南250022);杨鲁慧,山东大学亚太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济南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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