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小说技巧写作报告文学
——访著名作家李迪
2015-01-29杜金凤马卫东
文/杜金凤 马卫东
用小说技巧写作报告文学
——访著名作家李迪
文/杜金凤 马卫东
每到傍晚,在玉渊潭公园里总会有两三百人在广场上跳舞,在这些人群中,经常会看到一位身穿红色上衣、白色裤子,戴着茶色方镜的“年轻老小伙儿”跟着音乐节拍大跳“僵尸舞”。他就是今天应中国公安文学精选网总编辑马卫东邀请,来编辑部做客的著名作家李迪。
跳“僵尸舞”的李迪老师思想却不“僵”,他创作出很多好的作品,其代表作《傍晚敲门的女人》自20世纪80年代初发表后,相继在俄国、法国、韩国出版,开创了中国推理小说走向世界之先河。他近年写作的长篇报告文学《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
8月19日,李迪老师应邀来到了我们编辑部,伴随他而来的,还有刚在北京电视台播出的电视剧《走进看守所》,这部29集的电视剧就是根据他的报告文学《丹东看守所的故事》改编的。马卫东总编热情地上前与他握手,并将亲自为其篆刻的印章赠送给了他。李迪老师是全国公安文联聘请的非公安系统的签约作家,我们望着他的方形茶色眼镜,就像看他写的悬疑小说,一眼看不到底。
“您是如何从写小说跨入写报告文学行列的?怎样才能让报告文学出彩?”我带着问题追随李迪老师藏在茶色眼镜后面的眼睛,想探究他的创作心得。
李迪老师讲:“我为了写《丹东看守所的故事》,曾七下丹东,在那里与民警和在押人员度过三个春节,收集了大量感人的故事,如果写成小说肯定不行,对不起这些感动了我的人,所以写成了报告文学。由于我是写小说的,写报告文学就融入了小说的写作技巧,注重文学性。报告文学,不能只有报告,没有文学,类似通讯或者固化成一种模式。写正面的报告文学很难出彩,原因很多,如对采访人物了解得深入不深入,人物适合不适合采写等。不能面面俱到,不能样样都好。如果报告文学写一个人就全面写,家里的事不管,一切忘我,坚持带病工作等,分成几段写,跟典型模范材料似的,成了一个模式。这样的报告文学很难有读者。
“首先,要写得好看,能吸引人。写报告文学采用小说的写作技巧,能突破固有模式,创造出一种可读性很强的报告文学。我写《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就尝试了这种写法。
“其次,要选准突破口。《丹东看守所的故事》被改编成电视剧,是因为其有故事性,有扩展空间。写好报告文学有多种因素,除了不要面面俱到,还要选准一个切入口,把它展开,把人写活,写他的言谈举止,声情并茂。否则,你写出来了,事情有吗?有!就是不好看,或者是没人爱看。要非常用心雕琢,要有把作品写得能让人一口气儿看完的决心。如果没有这个决心,仅仅满足发表,对自己没有提高,过了十年还是这个水平,就把写作生涯浪费了。不求多,要求好,写一篇成一篇。
“要不断挑战自己。我快七十岁的人了,三个春节在看守所里与警察和在押人员一起度过,跟他们一起住,一起吃,一起聊天!春节的时候,是在押人员最想家的时候,心里有很多话要说,跟谁说去呀?我来了,他们把我当亲人,跟我流着泪讲。同时,我们也要反思,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是罪犯。我带着这个心情跟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比他们还要低。因为他们的人生比我丰富,我要向他们学习。要贴近人性,贴近生活,只有这样才能写出好作品。”
李老师谦和的态度感化了在押人员冰冷的心,他们用自己悔恨的人生故事告诫着后来人。在小说与报告文学之间,李老师自由地穿行,在虚与实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他一段时间写小说,一段时间写报告文学。
“有人问我:‘你不是警察,为什么更善于写警察?’我说,有时候,身为警察,像咸菜腌在缸里,久腌而不知其咸。我走过来一闻什么味儿呀?沾点儿汤一尝,哎呀,咸死了!我对警察的方方面面都感兴趣,都问得特别细。对群众来讲,公安是一条很神秘的战线,你司空见惯的东西,老百姓不知道。警察觉得无所谓的,我要有所谓。
“还有,要找到独特点,挑最好的、最有故事的人来写。一个人有故事,第二天我还找他,我就选准这个人。比如,最近我在《人民日报》发表的《玉碎》,就是讲一个叫周五南的警察和玉的故事。这比较独特。警察和玉有什么关系?我就跟他聊天交朋友,抓住玉的故事核。周五南讲了很多事,我就觉得他的玉最好,于是反复问他的玉,还有没有玉的故事?还有没有处理玉的案件?抓住这个不停地问,最后把他所有关于玉的故事都搜集到了,写成了《玉碎》。你要写什么,一定要用心抓住它的特点,使你写出来的东西不一般化。你对自己要有不一般化的要求。
“我在《光明日报》上最近发表的《取证》也是这样。取证是公安工作中一个很有意思的环节,有各种各样的取证。我抓住取证这个点,让被采访者讲出他取证的故事。警察觉得很平常的事,我就觉得有意思,就刨根问底,你到底是怎么取证的?有几次成功,几次不成功?为什么不成功?破绽在哪儿?我都问得很细,最后把故事写好,既有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让人一看,觉得有新鲜感,还有这事?!之后,我又将这个真实的故事放到小说《警官王快乐》中,变成小说素材。这是相通的,好故事既可以写报告文学,又可以拿来放到小说里。”
李迪老师继续讲:“我深入无锡公安生活,先后去了四次,总共采访了127名警察,积累了很多素材,完成了长篇报告文学《铁军·亲人——无锡公安协奏曲》,在《中国作家》发表并即将由群众出版社出版。深入生活后,我发现采访的都是一个个小事,很难写成长篇。于是,我就将其写成小小说系列《警官王快乐》,总共100篇,每个故事控制在1000个字,不能多,不能少,还要有好的开始和结局。写《警官王快乐》,我很珍惜自己的笔墨,力求让每一句话都像小钉子一样,每个钉子都闪亮就好。虽然短,但读起来有味道。写慢一点儿不怕,不要看谁又出书了,就浮躁不安。那都没有用,要写好眼前自己在写的东西,将它打磨好,争取做到多一个字不行,少一个字不妥,那就是一个好作品。”
李迪老师毫无保留地悉心传授给我们他的“葵花宝典”:要努力做好减法,锤炼自己的语言。
“对自己要有高要求,要多看人家写得好的作品,盯住一个好作家的作品反复看,看他怎么开局、怎么收尾,看这个人物怎么出现、怎么说话,将其烂熟于心,这就是写作技巧。要提高自己的写作技巧,就得从老作家和成功作品中去学习。再有就是锤炼自己的语言,尽可能把形容词、定语、长句子去掉。大白话,如白开水咕嘟嘟,反而能写出好东西。写完了要好好念,进入角色,变换角色念,念得不通的地方,改!觉得这话怎么这么平淡,改!这话多余,改!哪怕改掉一个字也是胜利!时间没白过,改掉一个字心里踏实!用这种心情来做文章的减法,拼命做好减法,使得一句话不轻易地说出来。举个例子:‘眼冒金花’,这词太平淡了,写成‘眼冒五朵金花’,就生动了。《五朵金花》大家都知道是电影的名字。要抠住每一处能出彩的地方,能跟别人不一样的,一定要做到不一样。要使自己的语言充满魅力、充满性格,就要从语言上、从生活上、从构思上、从人物上考虑,你到底要写他什么?你到底想写他什么?到底他哪点感动了你、吸引了你?另外,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怎样才能跟上时代的脚步?语言风格不能老套、老气,要有新的语言、新的结构,包括网络语言,还要学习最新的语言表达方式,可以上网看网民的发言,看人们怎样巧妙地评论一件事,思考自己怎样从中有所收获。语言要跟上时代,叙事的方式要跟上时代。我写王快乐的目的之一是为了训练自己的语言,让读者在1000个字里乐起来。这就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不原谅自己!”
李迪老师风趣的谈话感染了我们。他珍惜每一次写作,踏实做好每一件事!
李迪老师十八岁时就发表了处女作《后代》。他说,对于我们70年代、80年代就开始创作的人,写到这么老了,水平没有提高,那不行,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读者。
李迪老师满怀激情地谈起最近去甘肃采风的事情,“要采访一个典型的扶贫事迹,又要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又是去从来没去过的甘肃农村,对语言、生活都不熟悉,要写好很难,这是对我的一个考验。杂志社主编说,不要数字,弄些数字,如亩产多少等那谁看呀?那也不像文学!这就考验真功夫了!平时对自己的要求这时候就发力了。怎么去采访?怎么去抓住故事?怎么写出好看的故事?你想,干部扶贫多难写?写不好就会成为一个大新闻,一种政策性的东西。会宁县是革命老区根据地,也是红军会师的地方,扶贫初见成效,一下子这么多的新闻点,你怎么能写出一篇好的报告文学?为了搜集素材,我就坐到人家炕头聊天,人家递给你碗,碗脏,你也要端起来喝,他用手给你掰土豆,你就得吃。只有这样,人家才会跟你讲心里话。我还跟他一块儿到地头去,在大太阳底下到田间去拔草,汗珠摔八瓣。只有这样人家才能跟你讲故事。要不然,人家会说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并且不愿意接受采访!那么,这篇作品究竟写得怎么样?只有看今年十月号的《人民文学》了。”
此刻,在我们眼前,浮现出一位顶着太阳在田间拔草的“年轻老小伙儿”。他就是不管是在公园、在田间、在看守所,还是在写作中都尽情舞蹈的舞者——李迪老师。
李迪老师总说自己年纪大了,感叹岁月流逝!我对他调侃道:“您跟我姥姥比还嫩着呢!我姥姥九十多岁了还给我舅舅做饭吃呢!身体好得很!她都不承认自己年纪大!”李迪老师哈哈大笑,在他的笑声里,我感受到了他的乐观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