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房
2015-01-28王春迪
王春迪
刚下过一场雨,天蓝,云淡,风轻,偶有几片柳絮飞扬。奄奄一息的海爷,选在今天和府里的男女老少,体面地道别。
大伙都恭敬地站在院子里,海爷向南端坐,两手紧贴着太师椅的扶手,身体僵硬,眼神如即将燃尽的烛火,人到了这时候,连板着脸的力气都没了。
吴管家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大声地读着海爷早先写下来的遗嘱。大都是财物、生意上的分配,无论主仆嫡庶,均有馈赠。
海爷把当家人的交椅给了二儿子,二儿子成了少当家的,此后,生意上的事,少当家的一锤定音。
念到少当家名字的时候,吴管家清了清嗓子,精神抖擞地喊了声,东房钥匙一把!
听罢,院中的男女老少,忍不住互相交换着眼神,有人甚至禁不住小声嘀咕起来。听听!东房钥匙!对他们来说,这无异于陶朱公的点金石、沈万三的聚宝盆哪!
而此时,海爷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少当家,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海府上的东房,太奶奶在的时候,是一个很普通的储藏间,海爷刚做当家人那会儿,花重金请雷家的人来修整了一番。
雷家是世袭的皇家建筑设计师,像天坛、颐和园、承德山庄……都有雷家手上的活。
小小的一个东房,最后被修得曲径通幽,鸟语花香。大到正门、柱子,小到石阶、花草,件件是精品,样样上规矩。
海爷年轻的时候,常来这里,有时候关在房里,一整夜地不出来。海府的规矩,除当家人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近东房。
东房里无窗无阁,密不透风,钥匙又被海爷常年随身携带。谁都不知道密室里有什么,海爷的妻妾,连问都不敢问。就连海爷家的狗,走到这里,都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走开。
据说,每每海爷进东房之前,总是向左右张望一番,活像一个撬别人家大门的小偷。
这让大伙坚定了一个想法──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神奇的东西,价值连城。
关于东房的传闻,越传越神,都快赶得上皇家古墓了。
海爷死后,少当家的也经常去东房,每次从东房回来,大伙都有意地偷瞄他的脸。
少当家的脸上,总会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微笑,一副很满足的样子,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的东房,还能不被贼人惦记着?
果然,不久,东房就被贼人盗了,里面的东西,被人席卷一空!
东房被盗,一时间传遍街头巷尾,县令和少当家的是好友,得知此事,立刻派人寻找蛛丝马迹,四处追查。
几天后,撬密室的盗贼就被抓住了,可盗贼却说,东房里啥宝贝也没有,自个儿啥都没偷到!
谁信呢!
为此,盗贼被县令用十八般刑具伺候个半死,可盗贼哭爹喊娘的,愣说东房是空的!县令心里犯了疑。一天,县令悄悄地来找少当家的,想问个究竟。
少当家的笑了笑,示意下人都退了下去,然后凑到县令耳边,悄声告诉他,东房,自打老爷子修建的时候,就是空的。
县令一惊,十分不解。
少当家的说,老爷子把钥匙交给他的时候,告诉他,假若遇上啥难事儿了,你就到东房里去。说完这话,第二天,老爷子就走了。
老爷子一走,生意上的事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少当家的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这时,他想到了老爷子交给自己的东房。
谁想,等他推开那象征着家族权力的大门时,却愕然发现,里头空空如也!偌大的一间房,只有一个小马扎。
县令忍不住插嘴问,那令尊究竟何意呢?
少当家的笑了笑,说,商场如战场,杀人不用刀,借你一百个心眼儿都不够用。做当家人,肩头如泰山压顶,即便撑不住,也不能说不能讲,甚至不能被外人看见。一家老小靠你养活,天塌了腰也得挺着,牙碎了脸上也得笑着。实在受不了了,就到东房,门一关,哭去吧,再有能耐的人,也得有个掉眼泪的地方不是?可一旦出了东房,连根眉毛都得收得紧紧的。
县令听罢,怔愣半晌,久而,长叹一声,眼圈通红。
这是老爷子留给我最好的东西。少当家的微笑道,外人看这是个空房子,可在我看来,却比金屋还金贵。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