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解阿Q

田青

国人对死亡概念的转变，是因为佛教的传入。佛教最根本的思想就是轮回的观念，认为死亡就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这种思想随着佛教进入中国，对国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大到什么程度？

我们在中学都学过鲁迅的《阿Q正传》，当时，语文老师跟我们讲，阿Q是鲁迅先生结合了国人所有的劣根性，创造出来的一个代表性的人物，这个人完全是负面的。但是，你想一想，阿Q临死之前画押，他不会写字，就画一个圆圈。他认真地画，画到最后，没想到这一笔画出去了，他略有遗憾，因为这圈没画圆。现在，哪一个老总不喜欢这样的员工啊？临死画圈都这么认真，他做别的事能不认真吗？

绑赴刑场的时候，阿Q是怎么走的？是唱戏，“我手持钢鞭将你打”，唱完以后，阿Q觉得还不过瘾，没有把他想表达的表达清楚，于是，阿Q喊了一句话，大家都知道他喊的是什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是什么思想？是轮回的观念——缘起论。生命不会结束，死就是生的开始，而且，他相信自己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佛教影响了阿Q，使阿Q这么一个猥琐人物，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保持了人的尊严的底线，没吓得尿裤子，没有像一摊烂泥一样让刑警拖下去。他不但能唱戏，还能大吼一声，从这一点，我就觉得阿Q绝不是所谓的所有国人的劣根性集中的代表。

很多战场上的勇士，打仗的时候是个英雄，老了做了官住进三○一，打一针一万块钱也要打，为什么？就是怕死。

在阿Q悲惨的一生当中，他面对死亡的那一刻，应该是他一生当中最光辉的一刻，他超越了很多人。他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因为他接受了这样一个思想：死亡是生命的开始，没有什么可怕的。

【原载2014年第3期《天涯》】

题图   拜四方   玮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