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痴心井》的命运主题
2015-01-28台州学院人文学院浙江临海317000
⊙金 凤[台州学院人文学院, 浙江 临海 317000]
论《痴心井》的命运主题
⊙金 凤[台州学院人文学院, 浙江 临海 317000]
《痴心井》这篇小说在表面的爱情书写下探讨的却是严肃的命运主题,徐訏通过其中的中心意象“痴心井”“珊瑚心”,以及亭柱上的对联诗,暗示着命运的轮回循环,并探讨着命运的神秘力量对人的支配作用,体现出战争年代知识分子独特的心路历程。
痴心井 珊瑚心 对联诗 命运主题
这篇小说虽然也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但爱情在这篇小说中只是一个幌子,作者并没有对恋爱中男女主人公的心理和恋爱细节进行细细描摹,相反在开篇就由朋友余道文为“我”讲述了其表姑的故事。他表姑与其堂叔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好,但后来堂叔出门经商,成家后就忘了表姑。表姑于是就有了神经病,经常拿着祖传的珊瑚心问别人“你看见过这东西没有?你有这东西没有?”最后红颜薄命,怀揣珊瑚心掉入井中而亡,其鬼魂夜夜在园中徘徊,并吓死了余道文的父亲。自此以后余家似乎就专出敏感而痴情的女子,但结局都较凄惨。在“我”居住于余道文家期间,这种凄惨的命运几乎原封不动地在余道文的族妹银妮身上轮回上演了一遍。敏感而又痴情的银妮在与“我”的朝夕相处中默默地爱上了“我”,“我”在心里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银妮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兄妹之情。最终,怯懦的“我”在看到银妮拿着珊瑚心问“你看见过这东西没有?你有这东西没有?”时顿生恐惧,并不辞而别离开了她以逃避责任。在道文夫妇的提醒下,“我”意识到了自己对银妮的爱,遂决定回杭州向银妮的父亲提亲,可是回杭州的途中却在上海下了车,耽误了三天时间,而就因为这几天的耽搁,银妮因相思成疾,精神恍惚中怀揣珊瑚心掉入井中而亡,完全重复了道文表姑的命运。据此可以看出,徐在表面的爱情书写下探讨的却是严肃的命运主题,这一点通过文中的中心意象“痴心井”“珊瑚心”,以及刻在亭柱上的对联诗清晰地揭示了出来。
“痴心井”是整个文章的题眼,也是小说中最重要的意象。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说:“小说中存在着两种力量,一种是人物,另一种是一群不属于人物的东西,后者就是小说人物之象外的‘物象’,物象上的思想感情是一种隐喻式的思维。”③在这篇文章中,作者多次提到过这口具有强烈的象征意蕴的井,如“我”初次见到银妮是在这口痴心井旁边,“井里是黝黑的,水很低,里面清晰地照出我自己的面容,我弯下身子,我故意地笑了笑,影子也笑了,而同时也发出了我假笑的回音。这使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凄凉与寂寞。我站起来想离开这口古井向亭子走去,但是突然在我后面不远的地方我竟看见了一个女孩子站着,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④银妮对“我”暗生情愫也是在痴心井旁边,“我”和银妮在黄昏时打算去看池塘中倒映的彩虹,却无意中看到了那口古井,井里映出“我”和银妮的影子,“我”一只手不知不觉挽了她的身躯,“我们的发鬓已经接触,虹影似乎被我们遮去了一半”,“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她乌黑的眼珠望到我的视线,忽然间她流动的眼光凝住了一下,于是脸红了起来,头低了下去。”⑤银妮坠井而亡后“我”看到井边的情形则是“忽然井底响起一个声音,我马上发现我手上的那颗珊瑚的心掉了下去。黝黑的水上起了圆纹,它沉了下去,圆纹闪出了奇怪的光,突然我发现我的脸影变了,井底映出的竟不是我的面孔,而是银妮”⑥。为了靠近井底的银妮,“我”也于恍惚中坠入井底,却被人救起。可以说,“痴心井”这个意象推动着整篇小说情节的发展直至高潮、结局。一方面,痴心井黝黑的水面明显暗示出一种强烈的死亡气息,因为在中国文化中“黑色”往往象征着“静寂、悲哀、绝望、沉默、恐怖、严肃、死灭”⑦等涵义,而这里的“黝黑”更是增添了死亡时的恐怖和神秘;另一方面,痴心井不仅仅是道文表姑和银妮身亡的处所,而且小小的、深邃的井明显象征着一个圆形的命运轮回。这一点在开篇即由余道文揭示了出来,他一语成谶地指出他家专出黛玉式多愁善感的女子,“又聪明、又美丽,带着感伤的趣味,忧郁的情调,很小就爱诗词,对音乐绘画都有过早的直觉,对大自然又特别的敏感,但是没有一个结局是幸福的。”⑧在初见银妮时,她的活泼开朗明显与道文所说的忧郁敏感相去甚远,然而随着她对“我”感情的日益深邃,这种忧郁感伤逐渐凸显,在“我”陪伴其他女性的过程中,她总是黯然神伤,一遍又一遍地抚弄着那颗刻着黛玉葬花词和焚稿图的珊瑚心。“珊瑚心”是文中出现的又一个较重要的意象,道文表姑和银妮在死亡时均怀揣着这颗珊瑚心,其正反两面所刻的葬花词和焚稿图也明显暗示了如黛玉般痴情女子的悲剧命运。银妮最终的相思成疾、坠井而亡也正是这一悲剧命运的印证,而那颗圆形的“珊瑚心”也正预示着余道文家痴心女子红颜薄命式的命运轮回。这种命运轮回让人匪夷所思,也让“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对命运的恐惧之心:
只要我不在上海下车,不在上海下车!天!而这竟是无法重新做过!我愣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解释,我感到一种害怕,为什么我在去的时候未买联运票子而知道不在上海逗留,而来的时候买了联运票反要在上海下车呢!不管支配我们的是神是鬼,是命运是机会,是我自己的冲动,而这个支配是多么可怕呢?⑨
这首刻在亭柱上的对联诗“且留残荷落叶,谛听雨声;莫谈新鬼旧梦,泄露天机”在文中一共出现了四次。J.希利斯·米勒在其《小说与重复》一书的首页便指出:“不管是什么样的读者,对小说这样的长篇作品的理解,在某种程度上是通过对重复以及因重复而产生意义的识别来达到理解的。”⑩文中四次出现这首对联诗绝对不是一种简单的重复或嗦,而是作者采用的一种独特的修辞手法,通过对某一内容重复深入,暗示着整个作品的主旨和神秘情调。这里的“天机”其实也就是指命运,暗示出余道文家族中痴心女子的悲剧结局。自从余道文的表姑为爱痴狂而投入井中后,他家似乎就专出敏感而痴情的女子,但没有一个有好结局的,而银妮则完全重复了道文表姑的命运。这种“命运”的轮回和不可抗拒性让人明显感到神秘和恐惧,但通过这首对联诗的反复出现,作者明显认为这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人在命运的罗网下逃无可逃。这里的对联诗很大程度上点明了文章的主旨,而不仅仅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摆设。
米兰·昆德拉曾经认为:“小说家应该描写世界的本来面目,即谜和悖论。”⑪对于徐来说,他小小年纪就经历过父母婚姻的不幸和孤独的寄宿生活,所以有研究者认为:“他(徐)很早就有了一种人生无常的宿命感以及感伤和悲凉的情怀,这种气息一直弥漫在他的人生和后来的文学创作中。”⑫尤其是中年以后,徐曾有过战争中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其间经历了无数的奔波、痛苦、心惊肉跳,看到了诸多的抢劫、勒索、离别和死亡,凡此种种的场景都让他深深地感到“人生会聚无常,乱世生命,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因而,命运对于徐来说本身就是一个谜,它隐秘莫测,同时又充满悖论,人生在世,大部分人极力地想通过努力掌握自身的命运,然而很多时候却又不得不为命运所左右,甚至为命运所吞噬。在这种处境下,徐更多的是感到孤独和对命运的恐惧,而“作为孤独主题的进一步发展,产生了人的命运是预先注定的这个主题”⑬。因此《痴心井》这篇小说中不仅仅是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令人感伤的爱情故事,而是在表面的爱情书写下,展现的是作者对命运的深刻思考,体现了战争年代知识分子独特的心路历程。
① 金宏达:《中国现代小说的光与色》,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6年版,第222页。
③ [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72页。
⑦ 谢昭新:《乌鸦·枣树·黑色人——鲁迅作品中的色彩象征》,《贵州社会科学》1994年第3期。
⑩ [美]J.希利斯·米勒:《小说与重复》,王宏图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页。
⑪ [法]米兰·昆德拉:《米兰·昆德拉访谈录》,吕同六主编:《20世纪小说理论经典》(下),华夏出版社1997年版,第439页。
⑬ [苏]米·赫拉普钦科:《作家的创作个性和文学的发展》,满涛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210页。
作 者:金凤,台州学院人文学院讲师,南京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