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那颗星

高玲

一

刘阿姨的儿子洛奇要结婚了，可把刘阿姨忙坏了。不过，虽然忙，刘阿姨却满心欢喜，她逢人便说：“儿子要结婚了！”邻居们也都恭喜她：“你那个儿媳妇我看到过，很漂亮啊！”刘阿姨听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一天，刘阿姨去买菜，路上碰到一位好多年不见的老同事李芬，两个人顿时热乎地聊起来。刘阿姨告诉了她儿子要结婚的事，还详细介绍了准儿媳的情况。李芬听着听着，忽然皱起眉头：“你儿媳妇叫卢意珊？她妈妈是不是老师？”刘阿姨摇头：“不是啊，她妈妈自己开了个小超市，据说收入还不错。”李芬迟疑了一下：“那她是不是有个哥哥？”刘阿姨愣了一下：“没有啊，她家里就她一个孩子。”李芬点点头：“哦，那应该不是一个人，这样我就放心了。”

刘阿姨心里忽然泛起一丝疑云，连忙追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李芬摇摇头：“唉，我以前有个老邻居，两口子都是老师。家里有个女儿也叫卢意珊。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很可爱。不过，她有个哥哥，是个傻子……哦，对，应该叫自闭症，可是我看跟傻子也差不了多少，一句话都不会说，生活也不能自理。你刚才一说这孩子叫卢意珊，我就在想，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这智力障碍可不是小事，万一遗传呢？”

和老同事分手后，刘阿姨心里觉得很别扭，仔细回忆卢意珊向他们介绍自己家庭时的情景。想了半天，她确定卢意珊没提过自己有个哥哥，和她家人见面的时候，她父母也没提到过自己还有个儿子。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不会就这么巧吧。

想到这里，刘阿姨稍稍放了心。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准儿媳的，觉得她乖巧懂事，最关键是和儿子洛奇的感情很好，这年头闪婚闪离的事太多，让刘阿姨接受不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像她跟老伴一样，一辈子白头到老，再给她生个健康聪明的孙子或孙女，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无穷。

晚上，洛奇和卢意珊一起回来了。一进门洛奇就大喊起来：“妈，有什么好吃的吗？饿死我了！”刘阿姨满脸是笑：“都给你们做好了，快洗手吃饭！”卢意珊放下手里的东西搂着刘阿姨撒娇地亲了—下。刘阿姨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看着两个孩子吃得开心，刘阿姨也很高兴。可是，不知怎么，她忽然又想起了李芬的话。她想了一下，然后问卢意珊：“珊珊啊，上次听你妈妈说，你们现在的房子是新买的，以前你家住哪里啊？”珊珊回答：“哦，以前我们家住在同泽路，那里的房子动迁了，我们就直接买了新房。”

刘阿姨的脑袋“轰”的响了一声！李芬以前就住在同泽路！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装作无意地问：“我有个同事，以前也住在那附近，叫李芬，你认识她吗？”珊珊吃得正香，顺口回答：“哦！太巧了，李姨是我们家的邻居呢！”说完，像是想起什么，突然不吭声了，三口两口吃完了碗里的饭，急急地告辞回家了。

刘阿姨的心一下沉到了底。居然就这么巧，这个卢意珊，就是李芬说的那个！她有个傻哥哥！而她和她的父母，完全隐瞒了这件事！

二

卢意珊心神不定地回到家。妈妈问她：“怎么了？”卢意珊无奈地说：“他家可能知道我哥哥的事了。”妈妈顿时呆了一下，之后强作笑脸：“不会吧？你怎么知道的？再说了，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

卢意珊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怕又像以前那样……”原来，珊珊以前谈过几个男朋友，可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对方一听说她有个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自闭症哥哥，立刻就分手了。

为了不影响珊珊的婚事，父母特意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爸爸和哥哥住那里，珊珊和妈妈住家里。珊珊和洛奇相识一年多了，她真的很爱他，所以一直不敢把实情告诉他。而父母为了女儿的幸福，也隐瞒了这件事。

晚上，妈妈听着珊珊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就像被撒了把盐。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啊。珊珊从小就懂事，从来没有嫌弃过哥哥，每到周末就领着哥哥去散步，跟他聊天。可是，眼看珊珊就要三十岁了，就因为有这么一个哥哥而嫁不出去。再这样下去，一生的幸福岂不全毁了？

第二天，妈妈心里不踏实，便拨通了洛奇的电话：“你们之间可能有点儿误会。要怪，你就怪我吧。我知道珊珊是真心爱你的，如果你真心爱她，就请你接受她。至于她的哥哥，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一点儿麻烦。另外，我想告诉你，自闭症不是傻子，也不会遗传的。”

洛奇沉默了。他很纠结，既舍不得这段感情，又恼怒珊珊欺骗自己，同时，一个阴影也始终萦绕在他脑海：真的不会遗传？而且，以后珊珊的父母不在了，照顾哥哥的责任岂不是会落到珊珊身上？不管是经济还是精力，能负担得了吗？

珊珊的妈妈在电话那头等了半天，没听见洛奇说话。她有点儿着急了，加重了声音说：“你放心，我可以让他从你们生活里彻底消失，不给你们添一点麻烦！”

洛奇长长叹了口气：“阿姨，我妈说，如果我再和珊珊保持联系，就和我断绝母子关系。您让我再想想吧。”

放下电话，珊珊妈的泪水夺眶而出。看来，感情真的经不起这样沉重的考验。难道，真的别无选择吗？

晚上，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出租屋。她想和丈夫商量一下，要想让女儿得到幸福，必须要狠下心来。只要珊珊和洛奇结了婚，她就和丈夫带着大宝到另一个城市，从此，和女儿断了一切联系，让她安心享受属于自己的幸福。

到了门口，珊珊妈刚要敲门，门突然开了，珊珊一脸惊慌地冲了出来，看见妈妈在门口，珊珊焦急地问：“妈，你看见我哥了吗？”珊珊妈心里一紧：“没有啊？怎么了？”一旁珊珊爸急得语无伦次：“大宝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珊珊妈心里顿时一惊。大宝每次出去都要有人陪的，他怎么能自己出去呢？三个人急急忙忙分头寻找，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路上的行人个个神色匆匆，谁会留意一个陌生人呢？

三个人分头找了半天，全无一点儿消息。没有办法了，只能选择报警。

三

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大宝，恐怕真的是再也回不来了。endprint

妈妈手里拿着大宝留下的画，眼泪都要哭干了。从小到大，大宝就喜欢画画，只有画画时他才会表现出满足和快乐，不知为什么，大宝就喜欢画星星，在他留下的画纸里面，画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星星和夜空，看得人眼花缭乱。

面对着这些星星，妈妈的心里充满了悔恨，自己刚刚下了决心，大宝竟然就自己走了！莫非，这是天意？

突然，她心里像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为什么这么巧？珊珊平时都是周末才回来，为什么这次突然回来了？她的脑中开始出现另一幅情景：珊珊回到家，发现大宝在睡觉，爸爸不在家。于是，她叫醒了哥哥，带他出去散步，走过几条街后，她自己悄悄离开，把大宝一个人扔在路上……

不，不会这样的，珊珊从小就很照顾哥哥，她那么善良，不会这么做的！可是，如果事关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她会不会选择抛弃哥哥？想到这里，妈妈不禁打了个冷战。看着珊珊憔悴的脸，她的心更疼了，已经失去了大宝，她不想再失去珊珊。

想到这里，她走过去安慰女儿：“算了，我们也尽力了。”珊珊突然紧紧抱住妈妈，把头埋在她怀里痛哭起来：“妈妈，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让珊珊妈的心都要碎了。看来，事情真如自己所想！她抚摸着女儿的长发，心如刀割。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珊珊打开门，竟是洛奇站在那里。他也不顾还有别人在，一把搂住了珊珊：“我想过了，我离不开你，不管你哥哥有什么问题，我都要和你结婚！”

珊珊愣住了。如果洛奇在哥哥失踪前这么说，她会感动万分。可现在，哥哥已经不在了，他可是因为自己而不在了，这时候听到这句承诺，对她来说，已经太晚了。

洛奇本以为珊珊听完自己的表白会立刻答应自己，没想到，珊珊竟然一句话也没说。这时他才发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当他知道大宝已经失踪很久时，他也呆住了。他喃喃自语地说：“怎么会这样？我妈妈今天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好不容易才做通了她的工作啊！”

就在这时，妈妈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派出所打来的。民警高兴地告诉她：“阿姨，您的儿子大宝找到了！”

四

那天，大宝睡醒了之后突然发现屋子里没有人，于是就打开门自己出去了。刚走出两条街他就迷了路。晚上，他又冷又饿，缩在一个门廊下，正好碰到一个好心的老人，老人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家了。

老人刚上初中的孙子无意中发现，爷爷领回来的这个傻子居然会画画。出于好玩儿，他把大宝画的星空发到了网上，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人出大价钱买，说这简直就是融合了抽象派与印象派的杰作！甚至还有人把大宝的画和天文学的星云图做了比较，据说竟然与天上的星座完全吻合！

大宝一下子成了让人关注的人物，连电视台都来采访了。电视播出后有人拿着钱想买他的画。只是，珊珊一家人这些天都沉浸在悲伤里，丝毫没人注意这些，对这一切完全不知情。

警方得到消息后四处查证，终于帮大宝回了家。

看到大宝平安无恙，珊珊高兴极了，她搂着妈妈小声说：“我当时还以为是你们怕哥哥影响了我的婚事，故意和爸爸一起把他弄丢的。你知道吗？当时我的心都要碎了，觉得都是因为我才害了哥哥！”妈妈搂着珊珊泪如泉涌。不过这次是幸福的泪水，她为自己有一个如此善良的女儿开心。

全家人开始喜气洋洋地筹备婚礼了。新婚前一天，洛奇和珊珊小心地把大宝画的一幅星空图挂在床头。那些星星若隐若现，仿佛也在为这一对历经考验的新人祝福。

新婚之夜，珊珊温柔地靠在洛奇胸前，看着墙上的星空图说：“亲爱的，哥哥一定就是其中的一颗星星。”洛奇无声地搂着珊珊，他相信，那星星中肯定有一颗就是大宝，只是，他来自茫茫星空，看不懂这世上太多的事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