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辞“资深教授”的章开沅
2015-01-27雷宇余玮
雷宇+余玮
已进入耄耋之年的章开沅依然难以摆脱各种“第一”的名头。几年前,面对众多报道中“辛亥革命研究第一人”的称誉,他专门投书媒体,请求为自己摘帽,“深恶以大言欺世。但世风日趋浮躁,动辄以‘第一相夸。”这一次,他请辞“资深教授”获得学校同意,又被戴上中国社科界辞去院士待遇第一人的“桂冠”。
为何请辞?章开沅说,他曾多次呼吁打破学术头衔终身制,但一直以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值得欣喜的是,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改革院士遴选与管理体制,优化学科布局,提高中青年人才比例,实行院士退休和退出制度。
“新一轮改革的呼声,我怎么响应呢?最简单的就是从我自己做起。”在章开沅看来,学术头衔终身制把高校变成了一座围城,走进去就等于拥有高待遇、高津贴。
章开沅说,现今的大学,各种资源都向有官位、有地位者集中,造成诸多学术上的不公平,“不当这个资深教授,更多的是希望对打破学术头衔终身制有点推动作用,否则大学没有希望。”
迎难而上,敢为天下先
章开沅小时候,天资聪颖,酷爱文学,喜读文学作品。中学时,他勤奋写作,文风冷峭,在同学中间享有“小鲁迅”的美称。
抗日战争时期,章开沅与家人沦为难民,逃难到当时的陪都重庆。1944年5月,在重庆计政专修班读会计专业的他因与军训教官发生冲突被开除后,怀抱爱国热情投笔从戎。
1946年夏,章开沅复员到南京,考上了金陵大学历史系,从此步入了史学的摇篮。1948年,章开沅只身前往解放区河南开封,进入中原大学从事历史教学。1951年秋,中原大学南迁武汉,与华中大学合并,两年后改名为华中师范学院,章开沅便转任该校历史系教员,讲授中国近现代史。
1954年秋冬之交时节,民主德国历史学家贝喜发博士专程来武汉搜集辛亥革命史料,外事部门邀请章开沅及其他两位教授出面接待。这次经历让他深受启发:为什么一个外国人能够不远万里来到武汉关注、搜寻辛亥革命史料,而自己就在武昌首义之地从事历史教学工作却对此熟视无睹?
1958年,章开沅被下放至草埠湖农场劳动锻炼一年多,辛亥革命史研究被撂在了一边。1959年,章开沅返回华中师范学院,他心中孕育着一个大胆的构想:武昌乃首义之地,如果能为即将到来的辛亥革命50周年举办全国性的学术讨论会该多好。他的创意得到了校领导和湖北省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最大的困难是论文写作。此时,武汉地区各高校历史教师中没有一位堪称辛亥革命史的专家,研究辛亥革命的论文更是一个空白。迎难而上,章开沅以武昌起义敢放第一枪、敢为天下先的精神鞭策自己,和同事们认真进行学术准备。以他为首,华中师范学院历史系确定的课题是《从辛亥革命看民族资产阶级性格》,章开沅为撰写论文不辞辛苦地深入鄂东城乡进行社会历史调查。
1961年10月,纪念辛亥革命50周年的首次全国性学术讨论会如期在武汉举行。会上,章开沅的论文受到与会的学术前辈吴玉章、范文澜等的高度赞赏。如今,章开沅已是研究辛亥革命史的资深专家。
中国教育受不了“跨越发展”
“为什么我这个小小的事情,一个老人的正常退休,会引起这么多涟漪?”章开沅的自我剖析一针见血,“跟目前高校改革步履维艰、阻力很大是有关系的。”
在历史学家章开沅的眼中,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高等教育经历了几次大折腾。一是上世纪50年代的院系调整,“一所老校的损失成了一所新校的收获”。另一个是肇始于上世纪90年代末,以拉动GDP为目的仓促上马的高校大扩招。还有一个就是发生在世纪之交在全国范围内由行政主导的大规模高校合并运动。
在谈中国教育成就的时候,有关部门会习惯性使用“实现了跨越式发展”这一说法。但在章开沅看来,这种提法值得商榷。“所谓跨越,就是超常规,这就不可能做到科学发展。”
六十余年治史生涯,这位总是着眼一个时期风云变幻做学问的老人更想说,“先慢走,再跑步,然后才有可能是跨越。”
他一一历数近年来目睹的怪现状:有的地方院校一步登天变成一类学校,一个系变成一个学院,一个学院变成一所大学。同样让他费解的,作为院士评选的标准,论文篇目成了一个标杆,在高校一度出现用300篇论文、500篇论文成就一个院士制造工厂,“一个人真有那么多重要的成果吗”?
对于备受社会关注的高校去行政化,章开沅认为,“问题的核心不是行政体制本身,是背后的官僚化、官本位。”这种官本位的浸透贻害深远。
章开沅曾经亲历过一个课题项目的变形,“越申报越大,意义也越来越宏大。”当时他建议,能否部分分解一下,有些内容三五年做不出来,能不能十年做好?“章老,如果这样,还怎么管理呢?”对方的回应让章开沅惊愕,但后来一想似乎也对,“毕竟一个领导在这个位子上也就三五年,到时成绩从哪里出来?”
“没有深刻的反思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改革!”章开沅为高校改革开出自己的药方:回归大学本位、教育本位,少一点各种各样的评比检查指标体系,少一些用办工厂的办法办大学。
真正的学者应是怎样的一类人?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章开沅曾经这样回答:真正的学者要具有超越世俗的纯真与虔诚,奉献更重于谋生,其终极目的则在于追求更高层次的真善美,“唯有如此真诚,才能不趋附、不媚俗、不出违心之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