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美人季莫申科

王小元

2014年2月22日，基辅独立广场，湿冷的空气中一种激动的情绪正在蔓延。

百余年来，作为全乌克兰政治表达中心的独立广场，一方面目睹了乌克兰历史风云的诡异多变，另一方面也让时代变迁在其身上留下烙印。1919年至1935年间，被苏维埃精神所感召的乌克兰将该广场命名为苏维埃广场，1935年该广场又改名为加里宁广场以纪念苏联领导人加里宁，1977年为纪念十月革命60周年，乌克兰人又将该广场改名为十月革命广场，以示对自己苏联历史的自豪，之后的1991年，取得独立地位的乌克兰正式将该广场定名为独立广场，以示与苏联历史的切割。

站在如今的独立广场，你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苏联”的气息，“十月革命”似乎已经成为潜藏在人们心头的故事，广场顶端站立着守护女神像的独立柱取代了挥手致意的列宁雕塑。苏联时代的巨大喷泉被外国零售商修建的弧形玻璃顶棚所取代。年轻人从广场边熙熙攘攘的麦当劳里出来，就可以顺着地下通道走进横贯广场的三层地下商场里去。那里有他们耳熟能详的各种时髦国际品牌。

自2013年11月以来，乌克兰陷入了最近十年来最大的政治骚乱中，独立广场再次迎来了动荡与喧嚣。早在2000年至2001年，为反抗总统库奇马，乌克兰人民就在独立广场发起了“乌克兰没有库奇马”运动，2004年，独立广场又成为了“橙色革命”的中心。而今，广场上的人们情绪激动，来迎接他们的“斗士”——季莫申科。

一阵欢呼声传来，季莫申科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两年多的牢狱生涯显然侵蚀了季莫申科美艳的容颜，但她的意志似乎依旧坚强如故，正如她那标志性的辫子头昂首于人群中一样。2011年，季莫申科在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ych）当上总统后，因为争议性的“滥权”罪名被判7年徒刑，坐牢期间她曾多次绝食。

抗议领袖耶森尤克（Arseniy Yatsenyuk）握着季莫申科的手，陪她登上舞台。她以颤抖的声音告诉5万民众：“你们是英雄，你们是乌克兰的佼佼者……我认不得基辅了，街上有燃烧的汽车、路障、鲜花，但这是另一个乌克兰，自由人的乌克兰”，说到激动处，她禁不住落下泪水。

季莫申科说：“只要你们还没达成所有愿望，就不能离开广场”。

回归

重返基辅之前，季莫申科一直在乌克兰哈尔科夫第五中央临床医院接受康复治疗。医院的许多人早已厌倦看守的警察、前来访问的大使、高官政客以及各种各样的示威者。季莫申科的广泛声名甚至影响到了这家医院的正常工作秩序。

季莫申科的病房位于医院第9层的康复病房。这里的入口紧锁，病房的窗户上安装了铁栅栏。曾经，病房里有至少6个摄像头24小时不间断地记录季莫申科的一举一动。现在，病房内除医院的家具外，没有任何季莫申科的个人物品。一位经常出入季莫申科病房的工作人员说：“季莫申科出院时把所有的个人物品都带走了，她出院后病房完全是空的。”

季莫申科的行李里包括两百多本书。当初她特意为此建造了书柜。“她不看小说，而是看哲学、心理学以及与管理国家有关的书，她还经常大声朗诵喜欢的段落。”医院的工作人员回忆说。

2011年10月，季莫申科在基辅听到对自己的判决：7年监禁，3年内不得担任公职，罚款1.3亿美元。从此，她被押送到首都500公里以外的哈尔科夫卡恰诺夫女子监狱。那时的人们很难想到，仅仅3年之后，季莫申科就可以重新回到审判她的地方——基辅。

深陷囹圄的季莫申科从未放弃过回归政治舞台中心的努力。

她在《乌克兰真理报》的网站上开辟了专栏，发表自己的狱中日记，标题是《铁窗后的真相》。在她发布的狱中生活的视频中：一名女囚犯在换衣服、做晨练，显得疲惫虚弱。画面中她的脸部模糊，但那金色的盘发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季莫申科。她还在视频中恳求得到英国首相卡梅伦的帮助，希望他能控告乌克兰当局侵犯人权的行为。在因背部疾病而被转送到医院时，季莫申科控诉监狱工作人员对她施以暴力，她为此绝食了20天，体重下降了10公斤。

在母亲季莫申科被判刑之前，独生女儿尤金妮娅在基辅经营着一家意大利餐厅，“对政治从来没有兴趣”。她在英格兰度过了9年的时光，曾在拉格比公学寄宿，并就读于伦敦政经学院。“5月份我爷爷去世了，我却是唯一一个能参加葬礼的人。”2012年9月，尤金妮娅告诉英国《卫报》的记者，“我希望我们能团圆。政府巴不得全世界都忽视她。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外界也没有遗忘季莫申科。2012年，尤金妮娅·卡尔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以个人身份拜访了德国总理默克尔。“默克尔承诺不会抛下季莫申科不管。她让我给母亲捎去最诚挚的问候，并表示一定不会忘记我的母亲，她会继续伸出援手、尽一切努力帮助我的母亲。”尤金妮娅与希拉里·克林顿在华盛顿会面。“她一见到我就马上过来说：‘我们坚决支持你的母亲，也为她感到十分担忧。”

崛起

1960年11月27日，季莫申科出生于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农村，两岁时父亲抛弃了家庭，她与贫寒的母亲相依为命。关于她的身世至今仍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俄罗斯族与亚美尼亚族的混血儿，原本姓捷列金娜；也有人说她姓格里吉扬。而她本人则对此讳莫如深。有过不幸童年经历的季莫申科比同龄孩子都要早熟，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比任何人差。”

季莫申科从小争强好胜，不爱和女孩为伍，只混在男孩堆里。“我总能与他们和睦相处”，“我只喜欢男孩子的游戏，比如踢足球。我都是打前锋，还经常很漂亮地射门。我很小就有一种当领袖的欲望……事实上，在学校里，我指挥过所有的男孩”。endprint

季莫申科在学校里的成绩一直不错，是共青团小组的组长，毕业后考入了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大学经济系。她的人生轨迹在大学二年级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一天，她在家中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对方虽然是拨错了号码，却兴致勃勃地和她聊了起来。不久之后，亚历山大就把季莫申科引见给了父母，并说他们想结婚。亚历山大的父母一见到这位漂亮姑娘，立即就被她那聪明伶俐、果断坚决的性格所打动，于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门婚事。不久，季莫申科嫁给了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的父亲季纳根是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当地的一名中层官员。亚历山大比她小一岁多，很早就在其父亲的庇护下涉足商海，但他为人低调内敛，不擅经商，在生意上常常亏本。她正好填补他的这个缺陷。

1984年大学毕业后，季莫申科被分配到当地的列宁机械制造厂，担任厂里的经济师。5年后，她考取了经济学副博士，先后发表了五十多篇经济方面的论文及专著，成为小有名气的经济控制论专家。1989年，乌克兰允许办私人企业，经济师季莫申科毅然决定辞职，1991年，季莫申科正式执掌家族生意，她敏锐地将经营重点转移为汽油生意，不久成立了“乌克兰汽油公司”。

在季莫申科飞速前进的道路上，有3个浓重的男人影子。

在创办石油公司伊始，季莫申科结识了时任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州长的拉扎连科。在这位州长庇护下，她的生意迅速做大，使“乌克兰国内生产总值的20%都掌控在季莫申科手中”，她因此而被称为“汽油女皇”。

1996年，拉扎连科来到首都基辅，出任乌克兰内阁总理。此时，36岁的季莫申科也迎来了商海生涯的巅峰。在拉扎连科引荐下，季莫申科走出家乡，开始接触基辅和莫斯科的上流社会。

上世纪90年代，乌克兰经历了和俄罗斯类似的私有化改革。季莫申科是这场改革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当时，乌克兰企业普遍存在难以支付能源费用的问题。1996年，已经是乌克兰总理的拉扎连科推行了一项计划：他组建了一个由各地区石油大亨组成的供应网络，向各大公司提供石油和天然气，而各公司则以货物或股票等各种形式偿付。在该计划的推动下，1996年，统一能源公司的年交易额达到100亿美元，成为俄罗斯天然气最大的进口商和乌克兰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商。季莫申科还由此控制了二十多家大型企业、航空公司和银行，控制了乌克兰25%的财富。

另一个为季莫申科提供过巨大帮助的男人是俄罗斯人维亚希列夫。在乌克兰闯出一番天地的季莫申科不甘心蜗居于乌克兰，她很快就打入了莫斯科的权贵圈。在莫斯科，她不久就让富豪们意识到，她不仅是个富有的商人，更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女人。

时任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总裁的维亚希列夫，可以将乌官方代表团粗暴地赶出办公室，却多次单独与季莫申科在办公室内耐心地闭门长谈。与莫斯科能源巨亨之间的良好关系，使季莫申科每年获得240亿立方米的进口天然气。至此，她又获得了乌克兰“天然气公主”的美名。

1997年，季莫申科以议员身份访问美国，在霍普金斯大学发表市场经济演说。然而，就在时任美国总统的克林顿将与俄罗斯总统叶利钦进行会晤的时候，季莫申科给前者写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请求克林顿出面干预俄天然气工业公司的市场垄断行为。

季莫申科的行为引发了俄天然气公司的巨大愤慨，扬言要对其进行报复。然而，当季莫申科身着超短裙、足蹬高筒皮靴再次出现在俄天然气工业公司总裁维亚希列夫面前，拿出自己的“解决方案”后，这位天然气大佬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还哈哈大笑着答应继续助季莫申科一臂之力。

谁知，刚逃过一劫的季莫申科又听到了另一个坏消息。她的“靠山”拉扎连科因腐败丑闻被解除了总理职务，乘飞机逃到美国后被关进了监狱。“靠山”落马自然使季莫申科的事业受到巨大冲击，她不仅欠下4200万美元的债务，还因违反外汇规定被判罚款三亿多美元。

但很快，她又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拉扎连科的继任者尤先科。

1999年，库奇马在竞选连任总统期间，和反对派领袖尤先科和季莫申科达成协议，成功连任后，他会让尤先科当总理，由季莫申科任副总理，主管燃料动力部门，这实际上是乌克兰经济的命脉。根据这个协议，1999年，季莫申科被任命为副总理，主管经济工作，达到了仕途的第一个高峰。

季莫申科的商业帝国依托政治而生，也就势必被卷入政治的漩涡中。1996年，季莫申科加入了拉扎连科的“村社党”，而拉扎连科后被查出在任职能源部长和总理期间，涉嫌侵吞国家资金十几亿美元，加之与总统库奇马之间的政治斗争激化，拉扎连科被踢出政坛。2000年，拉扎连科在美国受审时，有关方面查出季莫申科涉嫌通过“统一能源公司”向拉扎连科的海外户头汇入一亿多美元。作为政治捐款，用于支持拉扎连科赶库奇马下台。从此，库奇马和季莫申科的冲突公开化了。2000年，乌克兰检察机关以行贿罪名逮捕了季莫申科的丈夫和公公，并以走私、行贿和偷漏税等罪名起诉季莫申科，称她从1997年到1999年私吞公款11亿美元、偷漏税15万美元。

蜕变

库奇马政府的这起官司让季莫申科在监狱里待了42天。短暂的牢狱生涯过后，季莫申科以崭新的姿态回归政治舞台。

根据乌克兰学者观察，在这次政治斗争之后，季莫申科开始积极地塑造自己的政治形象。“季莫申科的形象随着她的政治生涯不断变化。在90年代中期，刚刚步入政坛时，她是个穿着浅色衣服，披着头发，纤弱、微笑的女人。当她站稳了脚跟，她就是穿着合体深色西装的严肃干练的职业女性。那时，她的头发剪得更短，发型也变得更庄重。从2001年开始，季莫申科的头发开始变长，到了秋天，她突然开始编辫子，过去，从来没有乌克兰政治家会在个人形象上做如此激进的改变。传统的发辫标志着季莫申科已经进入了政治成熟期，她做好了战斗的准备。”endprint

借助“辫子头”，季莫申科开始重塑自己的政治形象，新的政治形象主要有两个关键词：“乌克兰传统”和“乌克兰的母亲”。

乌克兰独立后直至今日，政治上的地域分裂性从未消失。任何一位乌克兰政客都难以在全国大选中获得接近或超过一半的选票。票仓的划分从来一目了然：西部说乌克兰语的人们只会给说乌克兰语，强调乌克兰民族性的政客投票；东部和东南部俄语区的人们则恰好相反。任何政客都必须在这两边做出选择，在保有票仓的情况下争取中间选民。对于季莫申科来说，同样出身于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的库奇马在俄语地区根基稳固，有诸多寡头的支持，西乌克兰是她最好的选择。

从2000年开始，季莫申科在公共场合就开始只说乌克兰语了。2010年，在以亚努科维奇的对抗者的姿态接受审判时，她在法庭上要求证人不要使用俄语，因为她表示自己“只会乌克兰语，听不懂外语”。季莫申科将深色的头发染成金色，盘起了大辫子：这是女神比列希尼亚的发型。比列希尼亚是乌克兰民族主义神话中的形象，意味着保护神和母亲。这也是传统上乌克兰乡村女教师常用的发型，包含了四个关键词：清白，爱国，忠诚和传统。

季莫申科曾说：“我很清楚如何利用自己的资本在这个男性统治的政治圈里保存地位。”在奥克萨娜·基斯看来，季莫申科使用女性资本的方式之一就是“小心而坚定地塑造起自己国家母亲的形象”。季莫申科曾说：“我认为一个在政治场上的女性就像是在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也许在第一眼看来，她是柔弱无助的，但你最好别伤害他的孩子……”季莫申科喜欢出席各种公共场合，从国家仪式、宗教仪式到各种行业协会的活动。她爱发表演讲，总爱在演讲里使用“温暖”这个词：“请接受我的温暖祝福。”“秋天勾起了我们关于那些无忧无虑日子的温暖回忆。”就连她的宣传海报上也写着：“希望你有个温暖的来年。”

“在乌克兰文化里，‘温暖这个词常常和母亲的身体联系在一起，这是季莫申科的招牌之一。”基斯指出，“她常常在演讲里把人们称作自己的亲人。你很难想象，在乌克兰，一个男性政治家能够使用这样的词藻和象征方法来赢得选民的心。”

季莫申科在和人们的相处中也表现得像个母亲。和她接触的人对她的描述大同小异：她总是温柔地称呼他们，亲切得就像是家里的亲戚。季莫申科的一位前保镖说，她对待下属非常优厚。“季莫申科手下的人都各得其所，她给员工发放的工资比其他公司高，一年有五六次额外发放奖金，节日期间还有礼物。我不记得她曾经大声喊叫过，在办公室通常都不会提高嗓门，谈话都是低声细语的。如果她情绪不好，最好不要去找她。等她脸上有了微笑了再去。有时她生气了，表现得很明显，但她不会让情绪控制局面。”

季莫申科的美丽形象也为世界政坛注入了一丝新的空气，成为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

2005年5月份出版的《ELLE》——全球最畅销的女性时尚杂志上，时任总理的季莫申科身着著名的瓦伦蒂诺、伊夫·圣·洛朗、路易·威登等名牌行头。在季莫申科之前，只有3位政治家，杰克-肯尼迪、欧洲委员会成员埃迪特-克列森、已故以色列总理拉宾的孙女诺阿—拉宾娜，分别登上了该杂志的封面。

杂志社认为，美女总理季莫申科的出现将是时尚界一次真正的革命。紧接着，季莫申科的美丽身姿又出现在6月刊发的世界著名的《花花公子》杂志波兰版的封面上。在这一期波兰版《花花公子》最感兴趣的10个人和事件中，季莫申科力挫美国女演员奥贝特、澳大利亚女歌星伊姆布鲁丽娅及宝马推出最新款BMWM6、无线通信上网、空客A380首飞等名人和要事，荣登榜首。

波兰版《花花公子》杂志社指出，季莫申科作为世界上非常漂亮的女政治家，征服了读者的心。

毫无疑问，审美也是季莫申科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普通乌克兰人来说，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最初对季莫申科的好感都是来自她的美丽。一位出色的学者和政治活动家甚至直接向媒体承认促使他从别的党派转而成为季莫申科“祖国党”成员的最初动机就是——“一个美丽的选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