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拉的明天
2015-01-27
泰国民主的“死循环”
泰国政局在2013年12月9日出现戏剧性转折,在示威群众兵分九路大军压境之下,总理英拉宣布解散国会,并将于来年2月2日举行大选。
英拉做出宣告而且泰王也御准之后,民主党却默不作声,街头的反对党领导人素帖一方面称“夺权成功”,另一方面又把示威目标上纲,表示拒绝英拉担任这段时间的看守总理,除非英拉及其内阁辞职,否则示威将不停止。
素帖甚至在对英拉下达24小时内下台的最后通牒而未获回应之后,在示威现场讲台上宣读“人民民主改革委员会”第二号命令﹕
一、人民团体决定对英拉提出起诉,指控英拉叛国,理由是英拉政府出台一系列法律,构成颠覆宪法和改变国家体制。
二、人民团体下令国家警察总署长在12小时内下达命令,让所有警员返回原籍执行正常公务,不要按照政府的命令管控各政府部门。
三、由于军方较受到民众支持,因此要求军方派出兵力保卫各政府部门,取代警方。
四、要求民众追踪前总理他信家属以及内阁成员行踪,对上述人士采取“和平”的合法骚扰。
素帖已于先前发布过第一号命令,指英拉内阁已经成为“无效政府”,英拉本人为“无效总理”。
英拉对这个发展的反应则是含泪表示她已经百般退让并且也已退无可退,她呼吁示威民众净空街头,支持提前选举﹕“我希望抗议群众停止抗争,并利用选举制度选出新政府。大家都是泰国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难道一定要把我跟所有的家人赶离这片土地(泰国)吗?”
英拉已担任两年多总理,只不过她可能真的没弄清楚,素帖及民主党的终极目的就是要把她赶下台,示威的目标从最初的反对特赦法而一再更改、上纲,其实都是借口,为的也都是同一目标。因为素帖及民主党心目中的完美民主就是没有“西那瓦家族”的民主。因为,面对着他信·西那瓦,他们永远没有胜算。至少到目前,还是如此。局势似乎陷入了僵局。
但是,2013年12月14日泰国军方突然在曼谷举办“为国家寻求出路论坛”,邀请反政府集会领导人素帖以及各民间团体、大众组织、学术界代表、民间企业代表出席,探讨解决目前政治僵局的办法。
军方此前发出的公告称,论坛的“宗旨是维护国家现有政治体制,缓解当前的紧张对峙局面,寻求国家和平稳定的出路”。
在当天的论坛上,素帖发表讲话再次要求军方站在“人民民主改革委员会”一方,共同抵制英拉政府,逼迫英拉辞去看守政府总理的职务。
泰国三军最高司令塔那塞对素帖这一要求表示拒绝。他说,泰国共有42万军人,他们一直接受训练为了使用武器抵抗敌人、保卫国家。如果军队不遵守法律,按照素帖的要求“选边站”,那么42万名军人就会变成强盗。军方此时的表态无疑是对英拉极大的支持。
在泰国历次政治动荡中,军方一直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本次英拉政府遭遇危机以来,泰国军方一直保持中立态度,并表示不会发动政变。此时军方抢在政府举办全民论坛的前一天做出这样的表态,被认为是终于“走上前台”,表明对英拉的支持。
泰国反对派领导人素帖一直在与各界人士会面,寻求支持。此前他要求分别与军方和警方高层会面,希望可以当面解释“人民民主改革委员会”的计划和方针,也被警方断然拒绝。
与此同时,泰国政府方面一直在为推动大选顺利举行而进行各项准备工作。看守政府副总理兼外交部长素拉蓬2013年12月14日表示,目前已有40个国家表示支持泰国于2014年2月举行大选。素拉蓬说,国际社会普遍希望泰国在民主体系和宪法框架下以和平方式解决目前的政治危机。
国王与军队左右泰国?
六十多岁本该是含饴弄孙的年纪,而泰国反对派领导人素帖却和大批“黄衫军”拥趸走上街头集会,示威反对英拉总理经过民主选举产生并由泰王核准的为泰党民选政府。这位在野党领导人竟然“命令”总理、议会上议院和下议院的议长总辞职,号召警察局长命令警员在12小时内离岗,要求政府雇员听从反对派的指挥,并由反对派接管治安。
这种现象在世界的其他民主制度下,恐怕也是绝无仅有!但自2006年以来的泰国局势,就在这种不断的动荡变革中,你方唱罢我登场。党派、国王、军队、民众成了泰国政治的关键性语汇。
2006年,时任泰国总理爱泰党党魁他信·西那瓦在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之时后院失火,军方的陆军总司令颂提将军发动政变,他信被迫辞职。
2008年,经过运作短暂的沙玛和颂猜政府,民主党的阿披实最终赢得总理宝座,但其在任的2010年,却因为借助军队对支持他信的“红衫军”民众抗议政府的行为进行了镇压而沾上污点,当时阿披实政府内的副总理素帖则是与军方的联络人。
时隔三年半之后的今天,已经在野的民主党在素帖的鼓噪下又号召“黄衫军”民众围困总理府,想迫使因为实行“特赦法令”而有可能会导致流亡欧洲的他信回国的英拉总理下台,而如果他信能回到泰国的话,那么代表中产阶层利益的民主党和“黄衫军”就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因此为了反对现政府“特赦法令”而起的抗议,就导致了泰国又一轮政治动乱。
也许这种周而复始的动荡乱象,只有“奇葩”式的泰式民主才能培植出来。作为一个传统的东方国家,泰国历史上与民主制并无交集,只是到了1932年,当时曾经留学法国的青年帕依荣发动了一场不流血的政变,在国王拉玛七世妥协后,这个传统的东方国家在政治形式上也告别了过去,进入了君主立宪制的民主时代。然而,也是从1932年-1992年的60年间,泰国名义上是议会和政党政治条件下的宪政民主制度,但实际上发生的军事政变却高达18次之多,所以是绝对的军人干政时期。endprint
但是在君主立宪制下,这些军人干政要合法化,就必须要得到实质上并非“虚位元首”的国王的首肯。实际情况是,泰国国王拥有军队的绝对效忠,尤其是现任国王普密蓬,只有他接见了政变者,这些政变者才有可能合法性组阁,否则都属流产型政变,所以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时期普密蓬国王实际上承认了大多数军事政变的合法性,在某种程度上,国王和军队在泰国政坛上是一对割裂不开的“联盟”。
但是从1992年至2000年他信上台执政这一时期内,由于泰国的经济与国际挂钩取得了长足进步,培育出了大量的中产阶级和资本家群体,这些群体在政治上的代表——各色自由民主党派在各自所属民众拥趸的支持下,在政治上开始与军方进入了交互博弈时期,军方及其背后泰王的威权不再具有唯一性。而在2000以后至今的近15年时间内,党派政治则占据了绝对上风,但党派只有在选举或是政治斗争时,才会想起并运用民众的力量,从此泰国进入了“官僚掌权阶段”。但是在官僚掌权期间,党派政治又体现出了“朋党主义”和“家族政治”。用萨缪尔·亨廷顿的话来讲就是,“泰国政党从未代表过真正的社会势力,只不过代表着最上层统治阶级内部的宗派集团和他们个人罢了。”现作为看守内阁总理的英拉,正是前总理他信的胞妹,兄妹二人作为西那瓦财团的代表,靠泰国广大农民的支持而一跃成为总理,接连掌握泰国政权,当他信流亡国外时,又号召支持他的农民以及城市贫民阶层组成的“红衫军”来反对民主党的阿披实政府。而当英拉的为泰党政府掌权以后,以素帖为首的下野的民主党又鼓噪利用城市中产阶层组成的“黄衫军”,围攻总理府,并闹出了以在野之身颁布行政命令的国际笑话。
从这些事例当中,就能看出所谓的“泰式民主”的本质。概括起来不外乎就是:国王在泰国一言九鼎,拥有绝对权威,并非真正的虚位;执政党与反对派斗争异常激烈,双方的争斗常使泰国陷入周期性动荡;军方仅效忠于国王而非政府,在党派斗争无法调和时,国王常常扮演收拾残局者的角色,往往发动政变进行政治洗牌,经过过渡期后重新举行大选,接着新的民选政府又会陷入新一轮的恶性斗争。
大赦法案两面不讨好
两年前当自己的妹妹英拉搬进那低矮的办公室、成为泰国总理后,流亡在外的前总理他信有理由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回国了。
但是,当执政的为泰党提出一个笼统的政治大赦法案后,却得到相反的结果。无法摆脱他信影响的英拉政府正在为生存而战,泰国最新的政治危机将对他信的政治基础造成长远损害,并且会让他回家的路越走越长,泰国正在陷入一场消耗战。
泰国这次政治危机缘于英拉提出的大赦法案——从2006年9月19日军事政变至2013年8月8日之间所有涉及政治集会的罪犯都将获得赦免——这将免除他信两年的牢狱之灾:2006年在政变中下台之后,他信在一次缺席审判中被判刑,被迫流亡海外。
“我们是应该放下成见朝前看,还是该继续争斗下去?”2013年10月24日,他信在接受采访时如是说。他在做最后的努力,试图说服他的政治对手支持大赦法案。
8天后,为泰党主导的下院通过大赦法案,反对派则愤而退会。当11月11日轮到上院对法案进行表决时,大赦法案已经成为泰国政局的一颗定时炸弹,上院别无选择,只能以141:0的表决结果否决这个法案。
上院表决时,泰国社会每个角落的人们都是脸色铁青。上班族离开自己的办公桌,聚集到曼谷市中心的是隆区,他们在街上乱吹口哨;大学教师和学生一起在校园里游行;反对派的支持者则在曼谷的政府附近的民主纪念碑周围搭建帐篷。
大赦法案的宗旨是消除泰国长期政治斗争中敌对双方的仇恨。理论上,这是一个让所有人感到快乐的法案,但实际上却起到相反的效果。对他信的支持者而言,他们在2010年的冲突中死伤惨重,他们将当时的政府总理、民主党党首阿披实指为“凶手”,大赦法案将会让阿披实逃脱惩罚。而对他信的反对者来说,这个大赦法案则被看作是让他信安全回国的铺路石,一旦法案通过,他信的14.7亿美元的财产可能很快就会解冻。
他信综合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泰国近十年的政治局势都绕不开前总理他信,所有的运动都是围绕着拥护他信还是反对他信而展开的。
面对如今的局势,人们很容易回想起泰国在2008年和2010年爆发的两次抗议示威活动。
2008年,人民民主联盟(“黄衫军”)展开长达数月的罢黜民选政府的行动,“黄衫军”指责政府是被驱逐的前总理他信的代理人。2006年,他信在军事政变中被罢免,但是他信的政党(爱泰党)仍然在选举中赢得胜利。
“黄衫军”选用黄色作为抗议的颜色,以尊敬泰国最受尊敬的人物——国王普密蓬。“黄衫军”未能在当年8月占领总理府。抗议一直持续到9月,“黄衫军”成功阻断泰国铁路和普吉岛国际机场的运营。“黄衫军”在11月成功包围国会大厦时加大赌注,通过占领曼谷的两个主要机场来瘫痪航空旅行。8天后,在泰国最高法院下令解散执政党时,“黄衫军”才从机场撤离。此外,法院还取消他信盟友再次竞选公职的资格。
“黄衫军”的胜利直接导致“红衫军”的出现,“红衫军”选用红色与“黄衫军”区别开来。“红衫军”既不是左派,也不是反保皇派,但他很多都是他信的支持者。他们极力反对由总理阿披实领导的政府,指责阿披实政府是不合法的。
为了瓦解阿披实政府,“红衫军”采取了和“黄衫军”一样的策略。在2009年,“红衫军”常常在街头集会,要求实行新一轮的选举。他们甚至冲击了东盟峰会会场。
接下来,为了施压让阿披实辞职,“红衫军”在曼谷设立了抗议大本营。在街头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抗议之后,政府派遣士兵捣毁了大本营,“红衫军”被驱散。暴力在2010年5月19日当天升级,军方向“红衫军”大本营展开大清洗,这引发了激烈的街头混战、骚乱和抢劫。撤离的红衫军示威者还烧毁了曼谷数栋建筑,包括泰国最大的购物中心、证券交易所、两家电视台和好几家银行。很多人在冲突中丧命,超过400人受伤。endprint
随后,阿披实和一些军方官员遭到谋杀罪的指控。阿披实的政党也在随后的议会选举中败北,他信的妹妹英拉取代阿披实成为总理。
自第一天上任以来,英拉就被反对派嘲笑为只不过是他信的傀儡。于是,循环再一次开始。
政变成瘾之国
“自1932年正式确立君主立宪制以来,泰国已经经历l8次政变或未遂政变。”美国《环球邮报》用这组数据强调这个国家的动荡。
如此频率,在全世界范围内也属罕见。泰国军方素有干政传统,在过去发生的18次成功和未遂的军事政变中,政变级别最低的军人只是个上校。这一次,随着反政府示威进入高潮,政变谣言也再次冒出,但这次泰国军方选择了中立。
陆军司令巴育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泰国陆军效忠于国王和人民,反政府人士不要试图强迫陆军在政治问题中“选边站”,各方不要试图把陆军卷入到政府与示威人士的政治纠纷中。但他同时表示,军方密切关注局势发展,如果由于集会活动引发暴力冲突,导致人员伤亡,军队随时准备好为人民提供保护和帮助。
泰国朱拉隆功大学政治分析人士斯里潘说:“目前尚未达到2006年那样的危机点,所以军方不会妄动。”
“泰国可能成为失败国家。”发出这一警告的是泰国前副总理颂奇。他认为由于国家机制薄弱,立法司法体系冲突,持续的政治抗议可能暴力化,泰国面临风险。他说:“泰国政治冲突甚至在社交媒体上催生一种新的说法:别跟我来泰国这套。”
《曼谷邮报》称,反对派誓言要根除他信政权。但学者认为,泰国人应当超越好坏之争,致力于改变目前的政治结构,终结与生俱来的特权和裙带主义,而非仅推翻“他信政权”。
泰国国立法政大学学者普拉贾克说,反对派领袖、军方和保守派贵族与他信一样利用了目前的政治结构。泰国社会应当意识到,不管是红还是黄,示威者只反映了一方的声音。
素帖到底要做什么?他难道不想通过选举战胜他信派,从而了结泰国这段两败俱伤的街头政治僵局么?
素帖的目的一目了然:他不希望2014年2月2日的选举如期、顺利举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反他信派几乎没有选举的胜算。
由于他信派采取福利倾斜政策,泰国北部稻米区农民和城市贫民阶层对他信及其政党的支持率极高,这些人在泰国选民中比例占明显优势;相反,最大反对党——素帖所属的泰国民主党,以及其他反他信势力,支持者主要为保皇派、城市精英、知识分子、青年学生,以及东南部橡胶区农民等,在“一人一票”的框架内处于劣势。正因如此,自2001年起,他信的政党虽然屡屡被“盘外招”影响,本人和多个代理人被赶出局,所属政党两次被解散,但取而代之的新代理人、新代理政党依然能轻松胜选。素帖之所以千方百计干扰选举,奥妙正在于“选也选不赢”。
事实上,素帖并非民主党的领袖(前总理阿披实才是),在党内口碑也不佳。对于他的“死磕”方略,党内不同意见很多,许多人认为,“死磕”和街头运动让支持本方的橡胶种植者利益受损,更令泰国经济受到影响,且容易给对手以“民主派不要民主”口实,是不明智的做法。但木已成舟,最终2013年12月21日的民主党执委会会议仍通过了抵制大选的决议。尽管如此,“抵制大选”和“干扰大选”仍然是两码事,反他信派内部分歧仍然存在。
素帖所希望的,照他自己的话是“先进行改革,然后才能选举”,说穿了,就是设法先行制定一个让他信派赢不了(或至少不会每次都稳赢)的新选举规则,然后再举行选举。为免他信派的干扰,素帖主张英拉内阁总辞职,将权力交给非选举产生的“人民委员会”暂时管理。
他信一派显然不可能接受这一主张:反他信派虽然“拼选票”不在行,但在上层政治圈的影响力却远大于他信派,换言之,只要不“数选票”,反他信派的活动能量是很大的。正因如此,十多年来选举屡战屡败的反他信派才能不断给他信找麻烦,弄得后者至今有国难回,只能捏着一叠外国护照玩“越洋遥控”;也正因如此,他信或英拉才在提前大选方面慷慨大方(反正怎么选也是自己赢),而在“先改革后大选”方面寸步不让(谁知道改后的选举规则是怎样的)。英拉日前也谈“改革”,谈“选举后一年完成”,但这个“改革”很显然是在他信派执政前提下的“改革”,纵然未必100%代表他信的意思,也绝不会照着反他信派的意思,“魔改”出一版让他信派从此丧失“选举魔力”的新游戏规则来。
据泰国选举委员会公布的信息,截至2013年12月23日上午11点,同意参加明年选举的34个政党,除为泰党外仅有8个完成候选人登记,其余均被示威者阻挠。
仅靠示威和干扰,是无论如何不能成事的,素帖所希望的,是泰王、军方、宪法法院等上层实力派像泰国政治史上多次发生的那样,对政局施加符合自己心意的干预。但从目前看,上述各方或保持缄默,或拒绝支持素帖的要求,选举委员会也表示如到期无法完成选举登记,可采取“变通方法”——延长登记时间或变更登记地点等方法,都可在“战术”上减少“街头死磕”对选举的干扰。
泰国民主倒退了吗?泰国的民主是早产的民主和失败的民主吗?2014年2月即将举行的大选,英拉会重新赢得胜选吗?这一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长期实行军人专制已不可能。泰国的民主制度仍将继续发展和完善,大规模的街头抗争已令百姓厌倦,对立面之间的对话和磋商和妥协将会增加。
问题在于,选举或“死磕”,都无法打破泰国政坛的“死循环”:他信派的选票优势,和反他信派的上层政治优势,恰构成了泰国政治天平上势均力敌的两极,一旦谁也完胜不了、又谁也完败不了的两极无法或不愿寻求妥协和共处,泰国的政治动荡就未有已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