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中医儿科学发展探讨*
2015-01-25赵艳
赵艳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民国时期中医儿科学发展探讨*
赵艳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中医儿科学在民国时期理论与临床均有发展,出现了大批的儿科名家和总结性的儿科著作。这一时期中医儿科学医家承袭古人观点,同时受西学影响,融合新知,不仅对胎毒、变蒸等儿科特有的生理病理现象进行总结探索,还在婴幼儿护养、儿科临床常见疾病的诊断和治疗以及儿科推拿等方面有所论述,具有一定的发展和创新。故对这一时期各医家的临床思想进行总结整理,以展现民国时期中医儿科学的发展简史。
民国时期;中医;儿科学;发展简史
民国时期,中医儿科学在理论与临床上均继有发展,不仅涌现出奚晓岚、奚伯初、钱同增、钱今阳、钱宝华、杨鹤龄、古绍尧、徐小圃、单养和、吴克潜、施光致等儿科名家,并出现了一批总结性的儿科医著。这一时期医家承袭古人观点,对小儿生理病理特点等理论问题进行研究总结,对儿科疾病的特殊性进行分析,同时受西学的影响,融合新知,对胎毒、变蒸等儿科特有的生理病理现象进行探索,认识上具有一定的创新性。
1 民国时期儿科理论的发展
民国时期,学术界普遍轻视理论探讨,中医儿科理论虽无长足的发展,但一些医家仍结合各自的临床实践在小儿生理病理特点、胎毒论、变蒸说等方面续有发挥。
1.1 对小儿生理病理特点的发挥
上海戴溪桥奚氏儿科奠基人奚晓岚及四世传人奚伯初学宗宋·儿科名医钱乙,认为小儿在生理上具有“体禀纯阳”之特点,提出儿科疾病的关键在于能存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强调清凉养阴生津之法应贯穿治疗始终,并创立了近代中医儿科“寒凉”学派。
徐小圃认为,小儿阳为稚阳、阴为稚阴,属于稚阳稚阴之体,又特别强调阳气对于小儿的重要性,认为应始终以顾护小儿阳气为本,并创立了中医儿科“温阳”学派。
此外,陈守真、秦伯未、钱今阳、施光致等近代医家重视小儿生理特点,认为小儿“骨气未成,形声未正”[1]、“气血未充,脏腑未坚”[2],且“小儿之喜怒哀乐较成人更专且笃”[3],强调临证应注重小儿体质特点及情志状况,用药应缓急得当,不可过于峻利。
1.2 胎毒论的发展
胎毒是中医对某些儿科疾病病因的认识,古人有儿科疾病“外不过六淫,内不过饮食胎毒”之说,近代中医仍主此说,并结合西医胎生学知识予以阐释。
关于胎毒的形成,顾鸣盛、钱今阳认为是在胎儿受孕之时,而非在胎儿诞生之际。秦伯未认为“胎毒者,男女交媾,精气凝结,毒附其中;或既孕之后,性欲过度,毒生于内,流蓄胞胎,儿受其毒,初生之后,发为疾恙,如赤游丹毒是也”[1],并认为“五志之火,隐于母血,无在非毒,故胎毒多属于热”[1]。又将“胎疾”与胎毒相区别,认为胎疾虽也成因于胎中,但有寒热虚实之分,如孕妇多服寒凉生冷则为胎寒;喜食辛热炙煿则为胎热;嗜啖甘肥、湿热太过则为胎肥;气血虚弱、不充胎元则为胎怯,同时认为孕妇饮酒过多则小儿愚蠢,孕妇受惊过度则小儿癫疾。
围绕着胎毒说,近代医家秦伯未、施光致、何廉臣、钱今阳、吴克潜等在继承中医学的基础上,结合西医知识又提出遗传及遗传病,主张孕期护理及胎教,重视优生之学,亦为此时期的一个特点。
1.3 变蒸说的创新
变蒸说是古代医家总结婴幼儿生长发育规律的一种学说,主要包括体格生长和智能发育两方面。
秦伯未指出,《千金方》变蒸之说多为幼科所称道,反对明·王肯堂提出的心包、三焦不变不蒸学说,认为心包、三焦亦有变蒸之状态。钱今阳认为,古代医家所谓变蒸与小儿出牙时所见发热、烦躁、不眠等症相近,若无他病则无需治疗。施光致认为变蒸是婴儿的变态生长,天然不可避免,不属病症,无需诊治,又指出人的牙齿数与变蒸日数相合。吴克潜也提出变蒸与出牙有关,认为“小儿平时保护得宜,至长无病,惟当出牙之时则常有自然发热,发热1次,牙出之后,其热自退,此殆变蒸之说之由来也”[4],并指出小儿感染小恙随即发热,其后因自身抵抗力而将疾病消灭于无形,不久即愈者,为变蒸之又一说。陈守真反对前人“以初生至三十二日为一变、六十四日为一蒸”的说法,认为小儿有病非外感即内伤,不可以变蒸作为病因。
总之,民国时期医家对变蒸说的认识颇有见地、各具特点,指出变蒸反映了小儿生长发育的规律,但变蒸周期并不固定,以32 d为1期尚缺乏科学性,而变蒸时所见发热、汗多、烦躁等亦不完全符合临床实际。还有医家提出变蒸说混淆了生理病理界限,甚至也有认为小儿变蒸并不存在,变蒸学说缺乏依据。民国医家的这种学术争鸣促进了变蒸说的发展,而对于变蒸的治疗亦掌握得很有分寸,指出轻者不需治疗、重者对症用药,与现代医学的认识有许多相似之处。
2 民国时期对婴幼儿护养的论述
小儿出生后生长发育迅速,护养得当可减少疾病的发生,故中医学十分重视婴幼儿调护喂养。近代中医继承并发扬了这一传统,如钱今阳、施光致、吴克潜、叶隐衡、吴克潜、陈守真等均有相关论述。
关于婴儿初生时洗浴以除秽,近代医家多反对《千金方》中“初生小儿不浴而待毛落”的观点,认为“不浴亦非良法,惟宜不冷不热,速为洗毕耳”[5]。关于断脐方法,在古代医家认识到断脐不洁易致危害,主张烧断、烙脐、铁器水煮等基础上,近代医家多提倡新法接生,用消毒利剪断脐,不可过长过短,覆以纱布药棉。如吴克潜主张用枯矾末、松花粉等掺脐上包裹,中西结合,十分妥贴。对于脐风原因,吴克潜认为是因断脐不慎,水湿寒气入侵;或手术不洁,包扎不慎,微生物侵入,推崇灯火燋法,认为其原理“全在藉其暖气以温通杀菌”[3],颇为适用。
3 民国时期对儿科临床常见疾病诊断和治疗
3.1 麻疹
对于麻疹的病名,钱今阳提出该病浙江名瘄、皖粤名麻、北人名疹;吴克潜认为麻疹又称瘄、疹子、糠疮、麸疮、麻等;秦伯未认为“麻之命名,以其粒粒如麻也;瘄之命名,以其忌用酸醋也;或称痧子,以其琐细如沙也;或称麸子,以其如麸皮之在肌肤也;或亦称瘙子,以其似蚤咬之迹也”[1]。
对于麻疹的发病,奚晓岚指出是阳邪热毒,以实热居多;徐小圃指出其病因并非胎毒,而是天行疠气感染所致;吴克潜认为其发病系人身宣泄邪毒之路;钱今阳认为麻疹以小儿最易感染,常发于春冬二季,普遍传染,感染本病后不能永久免疫,依病因将其分为正痧、风疹、疫痧3种,并指出病因虽异但均属热性传染病。
对于麻疹的诊治,奚晓岚认为“疹宜发表透为先、形出毒解即无忧”之说甚是,外发须以透密为佳,强调麻疹辨舌的重要意义,用药辛凉者多而辛温者少,尤其重视白茅根的应用。徐小圃指出麻疹亦不乏兼感寒邪者,故不可泥古不化而概用清凉,凡遇风寒束肺之证,即当施用解肌透疹之剂。钱今阳将麻疹分为潜伏期、前驱期、发痧期、衰退期、恢复期,并与伤寒、感冒、天痘、水痘、猩红热等病加以鉴别,对证治详加阐述,附医案举例说明,理法方药十分全面。钱宝华撰写《沪渎近案》皆为小儿麻疹病案,记录诊病过程、处方用药及按语,用语不多但要点突出。吴克潜对麻疹与痘疹加以区别,指出“痧疹之伏毒较浅,痘疹之伏毒深藏骨髓而发动于肾”[3],故“痧喜清凉、痘喜温暖”[3]。江济时、梁乃津在麻疹治法方面推崇吴氏之初起、见点、透缓、内陷四方为正宗,外辅熏、洗、擦、刮、刺诸法,对麻疹合并肺炎,以“内服、敷罨、吸入”三法并举。
3.2 痘疹
痘疹指天花与水痘,均为病毒所致的急性传染病,自古有“走马看伤寒,回头看痘疹”之说,形容其瞬息万变。解放前,痘疹在我国乃至全世界流行猖獗,中医界治疗此病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近代达到顶峰。1911至1949年间,公开出版发行的关于痘疹的专著据不完全统计有140余种,可见研究之盛。
钱今阳将痘疹分为天痘(又名天花或痘疮)与水痘(一名风痘)两大类,认为儿科四大症中以天痘病毒最深,变化多端,指出虽牛痘接种术发明以来该病日渐减少,但民国期间天痘流行仍十分猖獗,病死率甚至高于往昔,号召中医界一定要重视古代中医所固有的治痘之学,这种思想今日看来仍具深意,关乎医界对于一种即将消亡或已经消亡疾病的态度,即疾病虽罕见或绝迹,但前人的治疗经验不应废弃。
关于痘疹的发病,钱今阳认为天痘系病原体由空气或接触而传播于健康人,胎儿则由胎盘血行而感染,并指出若从中医传统认识出发,则以先天病毒(胎毒)为主因,感风感寒为诱因;水痘虽与天痘一样具有传染性,但钱今阳认为其大抵由于气候晴雨不时、风热郁于肌表而致。吴克潜不废旧说,主张胎毒与时行相合为患。陈守真认为,痘证的发生与时代、地域、气候等亦有一定的关系,因毒有浅深之别,故症有轻重之分。
关于痘疹的诊治,秦伯未将痘疮分为发热期、放点期、起胀期、灌浆期、结痂期,依期论治。钱今阳指出,天痘普通潜伏10~14 d即行发病,亦分期论治,对水痘与天痘进行鉴别,并指出近世种痘之法盛行,患天痘者十不得一,故所患多为水痘,其轻症者无须服药,仅适当调摄即可。
在牛痘接种术的普及传播方面,此期中医亦做了大量的工作,如撰书介绍、理论研究、设局传种以及亲自施种等。同时,一部分医家从中医理论出发阐述种痘预防天花之理,如吴克潜、陈守真等皆有相关论述。此外,对选苗、蓄苗、适种时间、种后调摄等方面,各医家都通过亲身实践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3.3 惊风
对于惊风的发病,奚晓岚认为急惊风为心火与肝胆为病,因惊之所伤,由心及胆、由胆及肝,遂致心君之火与肝胆之相火风木相并而发;慢惊风一般是在呕吐腹泻及大病之后形成,系脾胃虚损,脾虚则肝木乘之。秦伯未认为“急惊属阳,必有阳热有余等实象;慢脾属阴必有阴冷不足等虚象;至于慢惊初得之时,阴阳尚未过损,或因急惊传变而成,其中常有夹痰夹热等证,故属半阴半阳”[1]。钱今阳释以今说,认为惊风即脑脊髓膜炎,分为急性薄脑膜炎及流行性脑脊髓膜炎2种,急性薄脑膜炎多由他病续发,流行性脑脊髓膜炎为双球菌感染;慢惊由于小儿营养不良、脾胃虚损、血液不足而致神经衰弱所致,相当于西医结核性脑膜炎,由于软脑膜上生粟粒结核发疹而起,多遗传而来。恽铁樵主张慢惊属肝、急惊属胃,并将肝风抽搐和神经变化联系起来,认为内风时所出现的不随意动作,系神经紧张不能调节血行所致。此外,吴克潜认为“类惊”与惊风有别,指出类惊系因小儿神经怯弱,不易镇静,虽小恙亦辄现惊象,从病因、症状等方面与脑系疾病引起的惊风相鉴别,有一定的临床意义。
对于惊风的诊治奚晓岚指出,急惊风当以镇惊定怯、安养心神为法,佐以息风化痰、甘凉清热、芳香开窍、导滞通腑等品,反对用表散药以防耗伤阴分,并自制宝金丸、辰金丸二方,以助汤药之功;与前人悉用温运脾阳法施治慢惊风的认识不同。还指出伤阴亦能成慢惊风,将慢惊分伤阳、伤阴两大类,若脾阴已伤、胃阴已耗、舌质绛红、大便秽臭、内热不尽者,当以养胃阴为法,并提出辨舌是诊断伤阳伤阴的关键。钱今阳认为急性薄脑膜炎当标本兼治,治本即治其原发病,治标可分清脑(旧称清心火)及镇静神经(旧称平肝风)2种,清脑如犀角地黄汤、钱氏凉惊丸、至宝丹、紫雪丹等,镇静神经如天麻、钩藤、羚羊角、僵蚕、蝉蜕、全蝎等;流行性脑脊髓膜炎症状重、预后差,可以用中药对症治疗。秦伯未提出治疗当分虚实寒热,其论提纲挈领、要言不烦,是这一时期大部分医家的共识。
3.4 疳证
对于疳证的发病,钱今阳认为多由过食肥甘生冷,或乳后即睡、饮食不化,致脾胃受伤,不能运化,停滞于内,消化机能益弱,津液日枯,或因食物不洁,误服虫卵,寄生于肠所致。陈守真指出,疳积之病原“皆由脾胃之因积化热,因热成疳,消耗气血,煎熬津液”[2]而致。
对于疳证的诊治,奚晓岚认为先天重于后天,脾肾必须兼补,先天不足所致者遵循形不足则补之以气、精不足则补之以味的治疗大法,以营养为主、药饵为辅;若后天喂食不当或饮食不洁、脾胃损伤所致,则以消积化虫、调和脾胃为治疗大法。陈守真认为积为虚中之积,热为虚中之热,故治疗当“分其所属而善治之”[2],将疳积分为18种类型予以治疗。钱今阳认为疳证的治疗不离攻补二途,或攻中寓补、补中寓攻,或先补后攻,或先攻后补,或攻多补少,或补多攻少,其认识代表了此期大多数医家的思想。
在疳与积的关系方面,近人多主张积为疳之母。如秦伯未指出:“积为疳之母,有积不治,则成疳疾。积者,肠胃所生病也。[1]”钱今阳也说:“盖积乃疳之母,疳由积而成,积易治而疳难医,二者可合而实应分也。[4]”吴克潜则主张因疳成积:“疳积者,因疳而成积也。夫疳证之远源起于肠胃之受伤,肠胃既伤,食不易化,于是乎成积至易。动辄成积,疳证非但有难愈之望,抑且有加重之势。[3]”无论因积成疳抑或因疳成积,疳证成因不外乎脾胃受伤,营养失调。
此外又有疳痨一证,大都由于体质虚弱、营养不足、疳积失治传变而来,但亦有因感染结核杆菌寄生而致者,如肺结核、肠结核、淋巴腺结核等,系结核性疳痨,如钱今阳即持此说,并认为五脏疳之肺肾二疳即属此类。
4 小儿推拿的发展
小儿病患诊断尤难,服药不便,历代儿科医家多强调以推拿等外治法代替药物治疗,有手到病除之功。这一时期的小儿推拿也续有发展,尤其是出版了一些专书,并出现了以罗兆琚、单养和为代表的儿科推拿名家。如单养和(1890~1971)幼承家学,名著一时,渐成单氏儿科推拿流派,其推拿经验丰富,临证常用10种推拿手法,即推法、拿法、按法、摩法、揉法、摇法、运法、掐法、分法、搓法,操作娴熟,疗效显著。
综上所述,民国时期中医儿科学遭遇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改变了其固有的运行轨迹,尽管身处危难,还是取得了一定的发展,但总的来看偏重于对前世理论的继承与总结,没有长足进步,对胎毒说、变蒸说及优生学的认识则出现了学术争鸣,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儿科相关理论的发展。此外,在儿科常见疾病的诊断和治疗方面,民国时期虽仍侧重于对古代儿科四大证的研究,但亦能融会西说,有一定的创新性,是为此期的一个重要特点。
[1]秦伯未.幼科学讲义[M].近代中医珍本集·儿科分册[M].杭州: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3.
[2]陈守真.儿科萃精[M].近代中医珍本集·儿科分册[M].杭州: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668.
[3]吴克潜.儿科要略[M].近代中医珍本集·儿科分册[M].杭州: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496-497.
[4]钱今阳.中国儿科学[M].近代中医珍本集·儿科分册[M].杭州: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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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3250(2015)07-0789-03
2015-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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