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关于全课程的对话
2015-01-24
常丽华(亦小全课程教材主编)
记者:我手里面有亦小全课程教材的两个版本,请问第一个版本和第二个版本有什么不一样?
常丽华:新版本的教材,更强调知识、生活和生命的关联。全课程有一个基本的理念:没有任何外在于生命之外的知识。最初的版本,太强调把知识放在里面。正如我们全课程顾问台湾李玉贵老师说的,你的“我的动物朋友”主题,“人”在哪里?人和动物的关系在哪里?我怎么只看到了很多动物……所以,我们修订教材时会有一个反省:我们仅仅是要做一个百科全书类型的教材吗?如何在教材里看到生活?看到孩子和教材的对话?全课程之“全”,不是内容的拼凑,而应该是教育和生活的链接。所以,新教材就有了一个很大的改变。比如同样是“我的动物朋友”主题,我们就新增加了“我有一个宠物朋友”单元,我们会通过教材告诉孩子,要在教室里养金鱼,一起来照顾它,观察它,继而希望小朋友也能在家里养自己喜欢的宠物。我们就不仅仅是去了解一些动物的知识,而是和动物有一种接近。
记者:我发现你们在编辑教材过程当中,绝大部分是自由取材,基本上和原来的教材已经没有太多关系。那么它和原来的知识点之间如何合理对应?
常丽华:国家课程标准是我们全课程的标准,只要标准确定了,选取什么教材就可以有比较大的自由度。也就是说,通往课程目标的路可以有很多条,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就是这个道理。我们把国家课程标准中所有学科的知识点都找出来,放到全课程的教材里。尤其是二年级,我们教材有了一个很大的突破,那就是非常重视“阅读策略”,为此,我们翻译了一套美国教材,仔细进行研究,依据国家课程标准,把适合二年级学生掌握的阅读策略放到教材里,首先解决了语文课“教什么”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教的是思维,而不再仅仅是一些文本内容。
记者:这个教材囊括了哪些学科呢?
常丽华:语文和艺术的高度融合。
记者:那这一本书上多久呢?常丽华:一个月一本,一学期四本。记者:学生回家有作业吗?
常丽华:我们的作业就是阅读。一年级是自由阅读,从二年级开始我们就请孩子每天晚上朗读一个故事,录音后上传到班级QQ群,老师及时反馈。孩子的阅读,怎么重视都不过分。除了朗读之外,我们同样重视孩子的课外阅读。比如,我们会请家长每个月晒一下孩子的书单,孩子会定期写一写自己的阅读情况。阅读这个事,需要家长的支持,我们总是想办法让家长看到阅读对孩子的意义,所以,我们的作业就聚焦在了读书上。
记者:课程研发你觉得有哪些难点?
常丽华:第一个就是主题确定后的选材,单元的设置,每一个绘本,每一首诗歌,然后每一课里面的阅读策略、知识点你怎么来做。
记者:这个过程当中,你觉得未来学校会面临的一个最大难题是什么?
常丽华:课程研发的难题吧。难度最大的还是主题确定和选材,尤其选材很重要,因为什么样的材料,就能够培养孩子们什么样的思辨能力。比如说,有时候你看咱们的课程标准,从二年级到三年级,好像课文会有变化,但是那种思维的发展你看不到。尤其到了高年段以后,孩子的这种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运用各种信息研究性学习的能力,该如何在教材里面去呈现它?我觉得这个实在是太难了。
记者:那你现在是怎么选材的?
常丽华:首先,教材里每一个主题的确定,是根据国家课程标准来确定的,最终指向的,是孩子对自我、世界之间关系的认识和理解上。主题确定了,就是选材,选取的内容有两个依据:一是最适合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内容,二是教材的丰富性和开放性。现在,我们每个单元的结构都是相同的,第一课都是开启课,第二课一定是绘本,第三课一定是社会实践活动,或者艺术实践活动,三课构成一个单元,这个是确定的。
无论绘本的选择,还是社会实践活动和艺术活动的设计,都不容易。比如“动物狂欢节”的艺术综合活动,我想选圣桑的《动物狂欢节》,就跟音乐老师有沟通,她说,这方面的音乐好像到了高年段才有。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内容怎么放到二年级?用一种什么样的形式让小孩子去感受和理解?所以不知道要看多少内容,你才能选到合适的表达。
记者:采用这样的教材,得向老师们倡导一个什么样的教学理念,才是合适的?
常丽华:课堂首先是学生自己的,要让学生自己去发现,去经历,去创造,去表达。课堂的快乐来自于哪里?来自于老师和同学的对话,每个人和课本的对话,最终是每个人不断修整自己的观点,完成自己和自己的对话。
比如今天的课,我们上的是绘本《神马》。课题上,只有一个问题:“神马到底神在哪里?”这么长的一篇文章,这种高度地提取信息的能力,对二年级的小朋友其实是蛮难的,但在课堂上,孩子们的话题逐渐走向深入,在这种课堂对话的过程中,学生的思维就培养起来了。
所以对老师而言,一定要无限相信孩子们学习的潜力。对话的课堂上,课堂就如同一台交响乐,思维在不断地碰撞,每个孩子都从与别人的对话当中,不断地去修正自己的观点,也就是别人的观点丰富了你,然后你的观点就不断地得以提升;那同时你还在不断地跟课本对话,比如今天的一个小孩就很有意思,“请大家翻到多少页,我的观点是来自这一页的”,然后又一个说,“我的观点也来自这一页,我也要给你补充一下”。
记者:那你们会评课?
常丽华:会的。
但是,我们听课和评课的标准只有一个:孩子聆听和对话的能力。听课的时候我只看小孩,不看老师。我就看你班小孩子的一种状态,倾听的这种状态,对话的状态。所以说落脚点永远在学生,我们评课的起点就是学生。当然,我们最终也转到老师这里:孩子的思维为什么没有得到发展?学习为什么没有发生?我们老师的设计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记者:我听你的课记下了一个问题,答案对很多老师可能都有价值,就是孩子们看上去都沉醉在你的课里面,你觉得孩子们为什么沉醉,是什么元素在吸引他们呢?
常丽华:我觉得最佳答案就是,你跟孩子是一起的。比如今天的课上,有个小孩说我不跟你玩,我说好,你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你玩——课堂上的这种游戏精神,是我很看重的,孩子也不觉得是在上课,就觉得是和老师玩在一起。再有一个,我觉得很重要的还有两点,第一就是作为一个老师,你能不能在课堂上“把知识吻醒”。很多老师的课堂上,知识都是死的,你不能把知识唤醒,孩子怎么可能喜欢?第二就是知识能不能和孩子的生命相打通,比如今天“动物狂欢节”,我就会让他们去表演,然后让他们去感受,理解,身临其境。把知识唤醒,知识跟生命相打通,这时候的学习,才是有意义的。
记者:这种全课程,越到高年级可能越难做。
常丽华:是的,对老师的挑战会很大。但老师真正的快乐,就是来自于对困难的挑战,来自于和孩子的共同成长。全课程这一年多做下来,我已经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长。随着年级的升高,随着孩子主体性的增强,挑战一定会越来越大。在克服困难中获得成就感,拥有生命的尊严,因此更愿意去克服困难——这是苏霍姆林斯基的良性循环。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成长的路线都是这样的。
钱 锋(教师书院院长)
记者:钱老师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钱锋:在浙江嘉兴,待过三所学校,在两个学校做过校长。来到亦小只有一年。
记者:从那边过来之后,你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呢?
钱锋:一年只是个萌芽,最大的意义在于改变,就是把你之前的东西给放下,然后重新开始新的创造。我以前常出去讲课,过去应该就是那种能上课的名师。比如我上过一堂课叫“采薇”,在40分钟内把“采薇”做了一个文化巡礼。后来有一次在青岛上课,当时李振村老师正好在场,他当时就说,如果以公开课的角度来说,你这堂课已接近完美,但问题在于你现在这个年龄,一堂课已经揣摩得如此透彻,那么剩下的几十年时间,为什么不换一个内容再去摆布一下呢?然后他就说,浓缩在40分钟之内的这些东西,我们能否把它拉长到4天甚至40天?
后来就是延伸出来我现在做的这个东西:一个系列课程,在学校里就叫项目学习,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万物简史”,类似于中华文化“格物致知”的方向。这个课程基于几个考虑,首要的就是,我们现在的学习,孩子们对于万事万物的认知是很弱的,他们对一棵树、一朵花、一方石头、一根木桩没有感动,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不了解,无认知。
所以去年我在五年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石头记”。首先带孩子们出去捡石头,玩一个石头游戏,想象一个幸福的小石头;然后又从“石头的科学”来展开课程:分类、构成、软硬、属性;然后又进入石头的历史、石头的地理、石头的数学、石头的语文、石头的审美、石头的音乐、石头的神话、石头的信仰……这些一路走过来,最后就是,石头慢慢地成为一种被物化的精神。从学习的角度来讲,它完整地再现了人对物的认知,遵循了从物质功用本身,慢慢发展到精神文化层面这样一个脉络。我上了两个月,就这个课。
记者:两个月,一个项目的学习?
钱锋:对,我们现在的语文课分为三个层面:一个是经典的诵读,每天晨间诵读;上午就是公民、公益等方面的实验性课程;下午就是项目学习时间。这个主题性项目学习是跨学科的,有时候是语文,有时候是数学,但它总体的排列是从物质到精神这样一个脉络。
记者:如此宽泛的学习,教材文本是怎么解决的呢?
钱锋:自己到处搜集。所以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边上课边梳理出成型的教材来。到最后,我希望这个教材能呈现出中国文化的一条延伸路径来。
这些年我对我们的汉语文化有了更多思考,我觉得母语文化的渐渐式弱,跟今天的课堂方式是有关系的。也就是说从新的学校诞生以后,无论苏联模式还是美国模式,这样上课对汉语本身的美是感觉不到的。比如学习中的自主探究,就以王维的诗为例,你让孩子自主探究什么呢?分个小组讨论一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讨论什么呢?当然我们可以讨论明月,讨论一些典故,讨论王维还写了什么诗,讨论这首诗跟其他诗的比较……但是这样做已经变成了什么呢?中国文化的最早的启蒙应该还是以诵读为本体的,它是一种音韵的感受,可这一块在目前的中国小学教育界就特别缺。
包括我自己在做的项目学习,它究竟适不适合中国的母文化呢?我觉得这个是不行的,那个是不行的,可总得找一条路让它可行。当我这样去溯源时,我读到王阳明的心学,他说如果物质不苏醒在孩子的心里,那这个东西是不存在的。换句话说,对孩子而言,如果你没有唤醒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和感动,世界就是不存在的。包括我们母文化也是这样:如果汉字只是工具,却没有让它醒过来,中国文化就必然失落了,因为孩子们没有感觉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在他心中醒过来了。
所以我做这个课程,它最大的意义在于,就是让孩子去摸,去碰,去走,去看,去延伸。而不仅仅是文本化,我们有大量的实践课。
所以这个课程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就是这样做出来的。我总想,我们古代的老师去教这些东西,他会不会只在学堂里教?肯定不会,他还会去种田,他还会去看蝉是怎么叫的。也就是说这种全课程的生态,在我们古代是具备的。
我认为自己在寻找一条很有意义的路,就是如何在这个时代,去重新找到一套中国文化启蒙的路径。这不是仅仅的经典诵读,而是以现代的方式去架构,比如我是以西方的项目学习方式,让孩子们喜欢,不讨厌,然后帮助他们重新认识、体悟中国文化背后的意象。
记者:这个太有意思了。你做的这个融合,本来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迫切需要干的一件事情——我们必须要找到在原来的文化母体基础上,一个新的表达,我想这件事情可能决定华夏文明的未来生机。
钱锋:比如我做了一个竹子课程。先让孩子们去看去闻;然后去找世界各地的竹子分布,竹子的属性,对温度和湿度的要求;因为它里面是空的,那么我们去剖开来看,看里面的纤维,中空储存能力;接下来就讲历史,人们最早就是这样征服自然的,竹简、毛笔、文明时期的竹片;然后就讲音乐,了解一下中国的竹乐器;然后讲美术,那中国画多的是了;再讲体育、数学——数学我们做得很透彻,算一根竹子值多少钱,再去找竹子产品,看看为什么竹子做的美容产品那么贵,竹纤维毛巾为什么很贵;然后再到美食,江南的笋烧肉和四川的笋烧肉是不一样的;这样一路走过来,再到白居易的诗,然后郑板桥,这个竹子就不是竹子了,到最后就是中国人的君子品格。
记者:你在做这套“万物简史”课的时候,看到孩子们的状况是怎样的?
钱锋:喜欢,他们肯定喜欢,而且是亲近这个课程。谁会上这样的课觉得无聊呢!我们的老师都说,如果叫我去备这样的课,我都非常有动力,是觉得给了我一个文化载体,叫我去探索学科甚至文化深处的东西,很有挑战力。
记者:这个课对学生其实也有挑战,整个学校的激情一下就起来了,所以这是我们进入学校最大的感受——师生都很有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