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有灵犀
2015-01-23郝天晓
郝天晓
十二、飞羽将军
灵犀没有想到，她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的人竟然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更没有想到，木水草一直惦念的凡哥哥竟然就是她的羽凡。
“飞羽将军！”云族士兵对羽凡毕恭毕敬地行着大礼。
灵犀记得“飞羽”是鸟族最荣耀的封号，只有战功赫赫的叶林军统领才能享有此封号。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米城细碎而嘈杂的日子把她由一个天真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可以看破一切的少女，而羽凡却用这些日子——也许是充满朝气的日子，实现了他“飞羽将军”的梦想。
羽凡怔怔地看着灵犀。她长高了，长大了，她没有了翅膀，没有了那一头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绿色长发，但是他依然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她的目光似乎落到了远方，流露出一股看透沧桑的凄凉，那眼神让羽凡不由得一阵心痛。
他抬起手，想去抚摸灵犀的头发，这时，灵犀开口了。
“你好，飞羽将军。”灵犀刻意用平静的语气压制着自己激荡的内心。
羽凡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它和羽凡眼眶里的泪水一起颤抖着，终于那手使劲地握成一个拳头收了回来。
“凡哥哥，凡哥哥，是我！我是木水草！你还记得我吗？”木水草没有注意到灵犀和羽凡之间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是两个人的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电闪雷鸣。
羽凡看了看木水草，硬挤出一丝笑容：“我记得！”
羽凡是以鸟族秘使的身份来到云族的。虽然他没有见到重病中的云王，但是云族的监国长老云祖已经把他的来意转达给了云王。在等待云王决定的这段时间，云祖知会了御云军，除了王宫禁地，羽凡可以在任何地方闲逛游荡，所以各处的御云军也都对羽凡礼敬有加。
羽凡本没有逛美景的闲情逸致，毕竟这次是带着重要使命来的，但是穿梭在那层层云朵中间时，满眼的雪白与圣洁竟让他有了一种超然世外的感觉。在碧海森林里振翅高飞时，耳边会有疾风的声音，树叶的声音，鸟鸣的声音，还要时时刻刻警惕着是否会突然响起报警的叶笛声，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的。但是在云朵间翱翔的时候，听到的却是云儿抚过翅膀的声音，每一根羽毛都陶醉于云的抚摸中，人也完完全全放松下来，似乎已不是用翅膀飞翔，而是被云托在天空，整颗心也全都静下来了。
羽凡也曾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这才是自己最向往的生活。但是理性马上打断了他的憧憬，他没有资格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必须为灵犀守护那片他们曾经一起拥有的碧海森林。
羽凡把灵犀和木水草带回了自己的住处。那栋建立在山间的大木屋被层层云朵包围着，看起来煞是美丽。
木水草张开双臂穿行在云朵中间，开心得不得了：“哇——原来云是这样的呀！好白，好柔，好多水汽！能住在云里面可真好，我今天要拉过来一朵云当被子。不对，我要拉过来两朵云，给灵犀姐姐一朵。”
灵犀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好啊！”
“用云做被子肯定会特别舒服，不过可惜，我只能在这里住一晚。”木水草遗憾地说。
“为什么？你要走吗？”
木水草嘻嘻一笑：“之前离家出走只为了找凡哥哥。”
木水草跳到羽凡面前：“喂！凡哥哥，你是不是忘了和我的约定了？当年我把我的宝贝石头送给你的时候，你说过以后会再回来找我玩，可我一直等啊等啊，等得小海草都长成大海草了，你还是没有来。”
羽凡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
木水草一挥手：“不用和我解释了，这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快点回昆布河，快点见到我父王……”
木水草的声音弱了下来，可能是想起了她的姑姑巫萨萨。这一路上虽然充满了艰辛，但是也让她学会了长大，她这个水族公主也许很快就能肩负起重建昆布河的重任。
“对了，我之前送给你的那块石头，把它泡在水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用那水来滴灵犀姐姐的眼睛，就能让她重见光明。”
“是真的吗？”羽凡一听，立刻握住了木水草的肩膀。
“哎呀，我又不是那块石头，你把我按这么紧干嘛！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就因为我当年不知道它是能治好任何眼疾的黑潭石，所以把它送给你之后，挨了我父王好一顿骂呢！”
“真是太好了，你的眼睛这回有救了！”羽凡高兴地对灵犀说，“等我在这里办完事情，你跟我回碧海森林。当年你收藏的石头，包括黑潭石一块都不少，我会用黑潭石治好你的眼睛，让你能重新看到碧海森林。”
“我不会跟你回碧海森林，那里已经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灵犀硬硬地回着羽凡，“木水草，扶我回房间休息。”灵犀召唤木水草。
木水草一边扶着灵犀一边小声嘀咕着：“原来你们早就认识，这个世界可真是太奇妙了。灵犀姐姐，能告诉我你们的故事吗？我觉得很不寻常。”
灵犀摇摇头，低声说：“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故事。”
木水草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她又鼓起了精神：“不过我可有个不寻常的故事，我们可以一边盖着云被子，一边讲故事……”
木水草的说话声和灵犀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了空荡荡的大厅里。羽凡的拳头紧紧地攥着，突然一拳打在了那个木制茶几上。如果说昨天他还没有下定决心，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灵犀根本想不到羽凡这次到底是为何而来，她也不知道，碧海森林即将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千年精木是碧海森林的魂，碧海森林的根。千百年来，鸟族人在它的怀抱里吸收着它释放出来的生生不息的精和气。但是羽浩当权之后，却不停地砍伐千年精木，把它们运往王庭。鸟族人对此怨声载道，但是羽浩却凭借王权镇压一切反抗言论和势力。羽凡虽然是有着“飞羽将军”头衔的叶林军统领，而且还是鸟王的亲弟弟，但是在千年精木这件事上却没有任何发言权。羽浩就像铁了心似的，不听羽凡的任何劝告，所以羽凡才会下决心来到云顶山，他想借云族的力量推翻羽浩的统治。他并不想要哥哥的性命，只想让哥哥回到从前，让碧海森林回到从前，然后等他的灵犀归来的那一天，把一个完完整整的碧海森林交给她。
今晚的夜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丝丝潮气，满是伤感的味道，伤感得让人想落泪。也许是云儿也感受到了这股忧伤，所以竟然下起雨来，那雨“哗哗哗”的下了整个晚上。羽凡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雨，因为他不知道，云顶山是从来不下雨的。
清晨的时候，这场雨终于停息了。本以为可以欣赏一下雨后的晨景，但是门外迎接他们的却是全副武装的云族士兵，他们浑身湿透，头发、剑上、衣角全都滴着雨水，似乎已经在外面站了一夜。
“这是什么意思？”羽凡挡住了身后的灵犀和木水草。
“云祖让我带你们去见王。”领头的冷冰冰地说。
“我跟你们走，她们两个留下！”羽凡预感到事情不对，之前这些士兵可都是对他毕恭毕敬的。
“唰！”领头的把剑锋直指羽凡的鼻尖。
“云祖让我带你们去见王。”领头的加重了“你们”这两个字。
羽凡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认为，你们一定能胜过我呢？”
“我们跟你走！”灵犀果断地说。她不想让羽凡伤害任何一个云族人，也不想任何一个云族人伤害到羽凡。
“姐姐……”木水草有些害怕。
灵犀紧紧地握住了木水草的手，没有说话，但是她那份坦荡与勇敢却给了木水草无穷的力量。
灵犀看不到云族的宫殿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从木水草不间断的赞叹声中判断，它一定非常宏伟，非常壮观。云宫里的守卫非常森严，几乎是十步一哨，每一道门卡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重兵守卫着。
在经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卡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王的寝宫门外。通传的人急匆匆地进去之后，又急匆匆地出来。
“王请飞羽将军和灵犀公主进去，木水草公主请在外面等候。”
灵犀心里暗惊，她和木水草来云顶山才不过一天，云王竟然对她们的来历知道得一清二楚。
十三、第二场大雨
木水草当然不愿意离开灵犀：“我要和姐姐一起进去。”
灵犀拍拍木水草的手背：“别怕，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木水草勉强同意了。
进到里面到底是福是祸，没人知道，所以灵犀宁愿木水草在外面等她，至少还能离这个深不可测的寝宫远一点。
进到寝宫里面后，羽凡主动充当了灵犀的眼睛。他走在灵犀侧面，小声在她耳边描述着：“里面有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金丝被。床周围有帷帐，所以看不清里面到底是谁，我猜可能是重病的云王。坐在云王旁边的就是云族现任的监国长老云祖，我和他之前见过一面。”
羽凡走到云祖面前，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你不是一直想见云王吗？现在见到了，说说你的来意吧！”云祖声音很是低沉。
羽凡觉得有点奇怪，他的来意难道云祖没有转告给云王吗？但他依然对着床上的云王行了大礼。
“云王，我以云珠作为交换，希望您能赐我一些灵云水，让我能够挽救碧海森林的千年精木。”
灵犀听了，心里顿时有些乱了——云珠应该还在若风舞的体内才对，怎么会落在羽凡的手里？碧海森林到底出了什么事？千年精木到底怎么了？虽然之前她一再提醒自己，她已经和碧海森林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此时此刻，她的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平静下来了。
“呵呵……”云祖干巴巴地冷笑了一声，“云珠本来就是云族的宝物，你有什么资格用它来交换灵云水！更何况，你带来的云珠是假的！”
羽凡想争辩什么，但是云祖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云祖说：“不管是别人骗了你，还是你骗了我，都不重要了。灵云水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你来云族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伺机刺杀云王……”
“我没有！”
“……而且你已经成功了！”云祖指着帷帐里的那个人。
羽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几步上前掀开了帷帐，躺在金丝绒被子下面的是一个干瘦的老人，虽然头上的皇冠预示着他生前的荣耀，但是此时的他，却已是毫无声息。
“云王死了……”羽凡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是你干的！你图谋王位，杀死云王，然后嫁祸于我！”羽凡指着云祖。
“哈哈哈——”云祖大笑，“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哥哥一样，为了王位，连基本的忠诚和廉耻都不要了吗？”
“你……”羽凡想反驳，但却无力反驳。
云祖说的是事实，羽浩本来就是个篡夺王位的无耻之徒。不管羽凡愿不愿意承认，就是羽浩害得灵犀家破人亡，就是羽浩害得碧海森林失去那一棵棵千年精木的。也许在多年前，羽浩就已经和风使者定下协议，只要风使者帮他夺取王位，他就把千年精木一棵一棵送给王庭做箭杆，所以之后无论羽凡和诸位大臣如何反对都毫无用处。
有时候羽凡真想抽出宝剑指着他的鼻子，把这个为了权力而出卖灵魂、出卖家园的疯子大骂一顿，然后再冲上去砍他个乱七八糟，以解心头之恨。可是，他却偏偏是自己的亲哥哥——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以羽凡能做的，只是来云族寻灵云水，让灵云水使千年精木百刃不伤，好让王庭就此断了千年精木的念头。
“没有人杀死云王，他是为了整个云族而耗尽了心血和灵力。云珠对于云顶山的意义，就像是你们的千年精木对碧海森林。云珠聚集云气于此，云族人才能得以繁衍生息。十几年前，叛贼云轩偷走云珠之后，为了能保住整个云族，云王不惜用自己的灵力聚集云气，所以他的身体才会一天天衰弱下去。我也派过很多人去寻找云珠，可是几乎寻遍了天涯海角，还是一无所获。如果你这次带来的是真正的云珠，也许云王还有救，只可惜我白欢喜一场。”
“对不起……”灵犀在心里默默地替父亲云轩向云王道歉，她没想到父亲送给母亲的这件礼物，竟然会给云族人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只因为我带来的云珠是假的，你就要陷害我？”羽凡质问云祖。
云祖摇摇头：“我只不过需要你这个‘凶手来给我做人质。只要你哥哥把云珠交出来，我就把你们俩送回碧海森林。”
“云珠怎么会在我哥哥那里？而且这件事和她没关系，你放她走。”羽凡竭力想撇开灵犀，如果让哥哥知道灵犀还活着，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云珠一直都在你哥哥那里！多了一个灵犀公主，我手里就多了一个和云轩谈判的筹码，我怎么可能放她走！”
虽然看不见面前的云祖到底长什么样，但是灵犀却能通过他说话的语调判断出他并没有说谎，只是为什么他会如此肯定云珠就在碧海森林呢？而且知道灵犀身份的人并不多，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如果羽浩不肯交出云珠，那你们会怎么办？”灵犀问。
“那就只能倾全族之力，攻下碧海森林，抢回云珠！”云祖把拐杖使劲地往地上顿了顿。
就像收到暗号似的，寝室旁边的侧门里突然冲出几队士兵，把灵犀和羽凡团团围住了。
云祖大声宣布：“鸟族飞羽将军谋害云王，罪大恶极，立刻逮捕！然后……”
云祖停顿了一下：“砍断他的翅膀，送回鸟族，让鸟王羽浩用云珠来换人！”
“不——”灵犀伸开手臂挡在羽凡的面前，“不要砍断他的翅膀，我知道云珠在哪，我带你们去找云珠！”
“我不会再上当了，抓住他们！”云祖一挥手。
羽凡见状，二话没说，环腰抱住灵犀，踢翻离他最近的那几个侍卫，张开翅膀就冲出寝宫。
羽凡抽出宝剑，轻声在灵犀耳边说：“这次我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不，别伤害他们！”灵犀痛苦地摇着头，“他们也是我的族人。”
羽凡这才想起，灵犀的父亲就是云族人。
这里本来就是云族的地盘，再加上羽凡又诸多顾忌，所以没多久，羽凡和灵犀便被逼至一棵大树底下。
“你受伤了？”灵犀闻到了羽凡身上的血腥气。
羽凡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强忍着疼痛：“没事，皮外伤。”
灵犀手腕一转，一朵小云便浮在了她的手心里，她把那朵云盖在了羽凡的伤口上，血立刻便止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召唤出这种可以疗伤的云，她只知道自从来到云顶山，她身体里云族的力量便被完全唤醒了。她看不到，但是云却能看到，而云能看到的，她也能看到。
羽凡的伤口虽然已无大碍，但是蜂拥而上的云族士兵却趁机制住了羽凡和灵犀。
云祖很吃惊灵犀竟然拥有云族的力量：“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灵犀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告诉他们自己是鸟族的公主，还是告诉他们自己是米城的神女，或者直接说自己是云轩和燕林儿的女儿？
“快说！否则我把他的翅膀砍下来！”云祖指着羽凡。
“我是谁很重要吗？为什么你要偏听别人的谎言，去陷害无辜的人？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要砍掉人家的翅膀，你们知不知道翅膀对于鸟族人有多重要……”
灵犀说不下去了，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她想起了当年那个被砍断翅膀躺在草地上的女孩，当时她是那么无助，那么绝望，如果不是鬼火救了她，也许她真的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灵犀……”羽凡心痛地看着灵犀，当年哥哥当着他的面砍断了灵犀的翅膀，他真的都快疯掉了。如果不是哥哥把他关起来，他早就飞出来找灵犀了。
一团团白云聚集到灵犀的头顶，它们像一团团浪花似的在空中翻滚着，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就听“咔嚓”一声炸响，大雨倾盆而下。
这是云族有史以来的第二场大雨。
被雨水淋透的云族士兵们全都惊呆了！如果昨夜那场雨可以理解为是云王逝去的恶兆，那么此时的这场雨呢？这不明显是和灵犀有关吗？
这个失去翅膀和眼睛的鸟族公主不仅可以操纵云，而且她的力量在任何一个云族人之上。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夺走我一个又一个亲人？”埋藏在灵犀心底多年的怨气突然爆发了。她双臂一挥，制住她的两个士兵便被甩飞了。
“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你们要进攻我的碧海森林，我就要淹没你们这里所有的树，所有的草，所有的云！”
风像个魔鬼似的呼啸着，翻滚的云层越来越厚，雨也越下越大！
士兵们乱成了一团。云顶山从没有下过雨，那是因为云顶山不可以下雨。如果有一朵云下雨，那么这朵云就会消失;如果所有云都下雨，那么所有云都会消失。而云顶山如果没有云，那云族也将不复存在。
“停手吧！灵犀！”羽凡呼喊着。
但是灵犀却什么都听不见了，萦绕在她耳边的，只是母亲临终前的那一声声“小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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