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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看见到说出

2015-01-23张执浩

诗潮 2015年1期
关键词:弃儿张执浩宠儿

张执浩

从看见到说出

张执浩

1

诗人究竟是一些什么人?我经常被人这样问到,常常无以为答。“我是诗人吗?”当我这样反观自省时,心里头总会迅速浮现出某种鲜明的形象来。我可以精确地说出个体诗人的情貌和特征,但面对整体诗人的面貌时,却失去了概括力。当一群诗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你看到的是一个被放大了的世界;当一个诗人独处时,你看到的世界又被缩小了很多。在放大与缩小之间,我们都在寻找一种与世界,与他者之间的关系。如此说来,诗人应该是以一种独特视角、别样手法来看待这个世界,处理与生活之间关系的那种人,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稀有和异端。因此,他若是想让自己成为人群之中具有说服力的那一个,就必须让自己的语言具有一击而中的效果——用最简省的语言说出最接近真实的存在。

2

好奇心和感受力应该是衡量一个诗人写作寿命之长短的重要指标。前者要求我们始终保持对未知世界强烈的渴望和探求欲;后者要求我们心智饱满,触觉锐利,能对掠经我们内心的世间万物具有条件反射般的反应力。一个诗人如何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永葆一颗敏感的心灵,这关乎着他的写作走向。而更为严峻的是,仅仅有敏感的心灵仍然不够,还得有历久弥新的言说能力,这是一种迫使苦难、幸福、欢乐或罪感等种种情感自动现身的能力。我愿意相信,真正优秀的诗人是从来不会逃避生活的,他总能从生活中得到五味杂陈的感受,并能将之转化成人所共有的普遍情感,而只有他才具备那种“脱口而出”的能力。

真正长寿型的诗人是永远不会有“看破红尘”之日的,因为他明白,文学的根本意义并不在于“看破”“看穿”,诗歌既不是望远镜,也不是显微镜,它只是我们感受生活的一种方式,它并不以看破、看透、看穿为己任,它只是看见,然后用最贴己的带有自身温度的声音说出来。或者说,诗歌以看见的形态呈现出这个世界的部分真相,那些真相并非一味的残酷,也并非一味的美好,诗歌告诉我们,残酷和美好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同样重要。

3

稍有写作经验的人都知道,一首好诗的诞生过程是神秘的,而一首平庸之作的出现往往会轻易地露出马脚。正因为如此,很多诗人拒绝写所谓的“创作谈”,因为他明白,无论他怎样天花乱坠,事实上他说不清楚。这种略显难堪的局面牵扯出了一个百谈不厌的话题:究竟是我在写诗,还是诗在写我?

在我看来,真正的诗歌并不是诗人能刻意写出的。当一个写作者在产生写诗冲动之前,诗歌已经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只需要一个词语或一个句子,来把那种情感的幻象勾勒出来,然后用最饱满的情绪、最恰当的语言将之定型。也就是说,当一首好诗降临之时,诗人瞬间便由上帝的弃儿变成了上帝的宠儿,上帝给了他一个提示音,而警醒着的他正好听见了,又感受到这个声音召唤的力量。接下来,诗人的工作就是要将这种召唤之音变成复活之声。从这一刻起,他身心的所有通道都将全部打开,他一生积攒的词语将携带着各种情感从他脑海中呼啸而过,诗人每一次看似漫不经意的攫取,都是对他内心修为的深刻考验,技巧、学识、情感的深度,以及人生的广度等等,都将在写的过程中得到落实。

一首诗终止于最后落笔的那个词语(或符号),诗歌结束了,而诗人的工作永远没有完结之期。他再一次成了上帝的弃儿,他也将孤独地、耐心地等待再度成为上帝宠儿的那一天。诗人的命运如此奇异,玄妙莫测。所以,所有真正优秀的诗人每当夜深人静,都会扪心自问:我写过什么?什么是我真正能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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