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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臆解

2015-01-22彭华

社会科学研究 2014年6期
关键词:道家儒家

〔摘要〕 郭店楚墓竹简《太一生水》所云“太一”(大一),实际上是作为哲学概念的“太一”,亦即“道”之别名。“太一”之义,大致与《老子》之“道”、马王堆帛书《道原》之“恒一”、传世本《周易》之“太极”、马王堆帛书本《周易》之“大恒”、《礼记》之“大一”、《孔子家语》之“太一”相仿佛,亦可与古印度吠陀经典《梨俱吠陀》之“唯一”参差比拟。它们是古人在探索宇宙生成、万物起源时所赋予的唯一的终极的根本者,惟因学派不同,故其称谓各异。追根溯源,“太一”说实属古中国“公共思想资源”之一,并非某家某派之专利。

〔关键词〕 《太一生水》;太一;道家;儒家;《梨俱吠陀》

〔中图分类号〕B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14)06-0129-10

引子

王国维(1877-1927)尝云,“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今日之时代,可谓之发见时代,自来未有能比者也”①。陈寅恪(1890-1969)亦云,“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借用佛教初果之名)。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此古今学术史之通义,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也”〔1〕。毋庸置疑,“新材料”(出土材料)极大地推进了中国学术研究的广度和深度,这早已是学者们的共识和通识。郭店楚墓竹简的出土,洵然而为显例!

在1993年发掘、1998年公布的郭店楚墓竹简中,赫然就有一篇千古奇文——《太一生水》〔2〕。就《太一生水》之字面内容而言,它所讲述的宇宙生成论“迥异”于以前为人们所习见的文献,“使人耳目为之一新”〔3〕,一时被誉为“不见于世传的珍贵文献” 国内有的学者认为,《太一生水》“所表达的思想几乎在现在的先秦诸子百家思想中从未见过,是一种十分新颖的与众不同的思想”。(许抗生:《初读〈太一生水〉》,《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国外有的学者认为,《太一生水》“这种宇宙论的思想内容在竹简文献发现前一无所见,且在传统中也没有相似者”。(〔美〕艾兰著,张海晏译:《水之道与德之端:中国早期哲学思想的本喻》(增订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174页。),因而极大地激发了学者的兴趣,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就《太一生水》之文本性质与学派归属而言,研究者或认为属于道家学派的文献,或认为属于道家和道家阴谋派的文献 主前一说的学者甚多,兹不赘举;李零则主后一说(《郭店楚简校读记》,《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七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455页)。,或认为不属于道家学派而属于数术家学派的文献〔4〕,或认为属于阴阳家著作〔5〕,甚或以为是“儒家‘援道入儒的产物”〔6〕。

仔细检阅关涉《太一生水》的研究论文,虽然为数甚多 国内学者综述郭店楚简研究的文章,亦为数不少。如:(1)彭华:《郭店楚简研究述评》,《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1年第3期。(2)刘传宾:《郭店楚墓竹简研究简述》,《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0年第4期。(3)谭宝刚:《近十年来国内郭店楚简〈太一生水〉研究述评》,《史学月刊》,2007年第7期。(4)王永平:《郭店楚简研究综述》,《社会科学战线》,2005年第3期。(5)李若晖:《郭店竹书〈老子〉研究述论》,《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4年第2期。(6)王建美:《郭店楚墓儒简研究综述》,《高校社科信息》,2002年第2期。(7)冯国超:《郭店楚墓竹简研究述评》(上、下),《哲学研究》,2001年第3、4期。(8)丁巍:《郭店楚墓竹简中外研究述略》,《中州学刊》,2000年第2期。(9)解光宇:《郭店竹简〈老子〉研究综述》,《学术界》,1999年第5期。,但尚未尽善尽美;因此,笔者不揣浅陋,在此略陈一点管见,姑且名之曰“臆解” “臆解”一语,习见于《四库全书总目》(如卷一一、一六、二一、二七、三一、八二、一一一、一二五、一五九、一七八);今人亦有以此为书名者,如徐梵澄(1909-2000)之《老子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

疏解

陈寅恪当年执教于清华国学研究院时,曾经明言:如果不把基本的材料弄清楚,就急着要论“微言大义”,所得的结论还是不可靠的 赵元任(1892-1982)《忆寅恪》说:“第二年到了清华,四个研究教授当中除了梁任公注意政治方面一点,其他王静安、寅恪跟我都喜欢搞音韵训诂之类问题。寅恪总说你不把基本的材料弄清楚了,就急着要论微言大义,所得的结论还是不可靠的。”转引自蒋天枢:《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增订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62页。。因此,本文在讨论《太一生水》时,恪守王国维倡导和践履的“二重证据法”,即广泛结合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纸上之材料”与“地下之新材料”) 王国维说:“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王国维:《古史新证——王国维最后的讲义》,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年,2页。)另,关于王国维“二重证据法”之要义与精义,尤其是“阙疑”之旨的精神与实质,读者不妨参阅笔者所撰《王国维之生平、学行与文化精神》一文(《儒藏论坛》第四辑,成都:巴蜀书社,2009年,44-70页)。该文后略经修订,作为“代前言”收入彭华选编:《王国维儒学论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年。,并适当参照域外文献。简言之,即先梳理清楚文献材料,弄清其“微言大义”,然后再将话题切入《太一生水》的性质认定等问题。如此而为,约略近于陈寅恪所谓“了解之同情”,“然后古人立说之用意与对象,始可以真了解”〔7〕;亦庶几近乎贺麟(1902-1992)所谓“善意同情的理解”,“得其真精神与真意义所在”〔8〕;直至“升堂入室”而进入古人、前人的“心灵世界”,并无限制地逼近古人、前人的“心灵深处”,直至恰如其分、一如其人地“感同身受”〔9〕。

为了便于讨论,先将《太一生水》的原文引录如下(释文取宽式):

大(太)一生水。水反辅大(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大(太)一,是以成地。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侌昜(阴阳)。侌昜(阴阳)复相辅也,是以成四时。四时复[相]辅也,是以成仓(沧)然(热)。仓(沧)然(热)复相辅也,是以成湿澡(燥)。湿澡(燥)复相辅也,成岁而止。

古(故)岁者,湿澡(燥)之所生也。湿澡(燥)者,仓(沧)然(热)之所生也。仓(沧)然(热)者,[四时之所生也。]四时者,侌昜(阴阳)之所生[也]。侌昜(阴阳)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大(太)一之所生也。

是古(故)大(太)一藏于水,行于时。周而又[始,以己为]万勿(物)母;(一)块(缺)(一)(盈),以己为万勿(物)经。此天之所不能杀,地之所不能厘(埋),阴阳之所不能成。君子智(知)此之胃(谓)[□,不知者谓□。]

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责于[□;□于弱,□于□]。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道亦其字也,请问(青昏)其名。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天地名字并立,故过(讹)其方,不思相[当:天不足]于西北,其下高以强。地不足于东南,其上[□以□。不足于上]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10〕

通读整篇《太一生水》,有若干关键字词需要梳理与阐释,如“太一”、“生成”、“神明”、“青昏”、“名字”等。因学识、精力、时间之限,今仅先对“太一”略加疏解。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太一”二字,《郭店楚墓竹简》释文作“太一”。李零认为,“大一”是“太一”的本来写法〔11〕;艾兰(Sarah Allan)也认为“太”字在竹简中实际上写作“大”,并将“大一”英译作“the Great One”〔12〕。就文字学而言,李零和艾兰之说甚为有理。但是,这种文字学上的区分,并不妨碍在思想史上混合“大一”、“太一”而做综合考察的可信性与可行性。

至于如何理解“太一”(大一),从文献记载来看,至少有三种含义:一是作为哲学概念的“太一”,即“道”之别名;二是作为天文学的“太一”,即星官“太一”;三是作为祭祀崇拜对象的“太一”,即天神“太一” 于此三说之分析与综述,可参看钱宝琮:《太一考》,《钱宝琮科学史论文选集》,北京:科学出版社,1983年,207-234页;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增订本),267-279页;谭宝刚:《老子及其遗著研究——关于战国楚简〈老子〉、〈太一生水〉、〈恒先〉的考察》,成都:巴蜀书社,2009年,265-275页。。但就《太一生水》之自身文本(text)而言,此中“太一”一词显系因宇宙生成论(cosmology)而来,与星官“太一”、天神“太一”了无相涉(或者说并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因此,后二说恐难立脚,由此立论,自然亦难令人信服。相反,星名“太一”与神名“太一”,当来源于哲学概念“太一”〔13〕。

在笔者看来,“太一”之义,大致与《老子》之“道”、马王堆帛书《道原》之“恒一”、传世本《周易》之“太极”、马王堆帛书本《周易》之“大恒”、《礼记》之“大一”、《孔子家语》之“太一”相仿佛,亦可与域外文献古印度吠陀经典《梨俱吠陀》之“唯一”参差比拟。它们是古人在探索宇宙生成、万物起源时所赋予的唯一的终极的根本者,惟因学派不同,故其称谓各异。

1.渊源于道家学派的解说

本处所言对象,既包括历代公认的道家学派的传世文献(如《老子》、《文子》、《列子》、《庄子》、《鹖冠子》),也包括道家学派的出土文献(如马王堆汉墓帛书《黄帝四经》以及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恒先》、《凡物流形》),还包括深受道家思想影响的杂家文献(如《吕氏春秋》、《淮南子》) 《汉书·艺文志》云:“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礼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及荡者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隋书·经籍志三》云:“杂者,兼儒、墨之道,通众家之意,以见王者之化,无所不冠者也。”和法家文献(如《韩非子》) 韩非深受道家思想之影响,《韩非子》之《扬权》、《解老》、《喻老》三篇堪为力证。。一言以蔽之,它们在学术渊源上具有内在的可比性。借用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889-1951)的说法,它们具有“家族相似性”(Familienhnlichkeiten,Family Resemblance) 维特根斯坦关于“家族相似”问题的讨论,详见其《蓝皮书》与《哲学研究》,亦见于《维特根斯坦笔记》(英文版更名为《文化与价值》)。国外学者的概要绍述,可参看C. Travis:Family Resemblance,Concis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of Language,Peter V. Lamarque ed.,New York:Elsevier Science Inc,1997,pp.113-116。国内学者的相关论述,可参看陈嘉映:《语言哲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191-194页。。

《庄子·杂篇·天下》在叙述惠施“历物之意”时云:“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成玄英(约601-690)疏:“囊括无外,谓之大也;入于无间,谓之小也。虽复大小异名,理归无二,故曰一也。”〔14〕《管子·心术上》的说法,足可与此相对照,“道在天地之间,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或以为,此处所云“大一”、“小一”,可比附于古希腊人和古印度人的原子论(原子论者认为,“万物都是由原子构成的,原子在物理上——而不是在几何上——是不可分的;原子之间存在着虚空;原子是不可毁灭的;原子曾经永远是,而且将继续永远是,在运动着。原子的数目是无限的,甚至于原子的种类也是无限的,不同只在于形状和大小”〔15〕);但诚如李约瑟(Joseph Needham,1900-1995)所言,“中国人思想中一般不存在原子论”〔16〕,“在希腊人和印度人发展机械原子论的时候,中国人则发展了有机宇宙哲学”〔17〕。

相较而言,《庄子·杂篇·天下》叙述“古之博大真人”关尹、老聃之说的话语,则近乎《太一生水》之“太一”,“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成玄英疏:“太者,广大之名,一以不二为称。言大道旷荡,无不制围,括囊万有,通而为一,故谓之太一也。”〔18〕成玄英所说“一以不二为称”一语,甚是精辟,因为它精确恰当地揭示了“太一”的首要特性——独一无二的至上性。而《老子》所说的“道”,即具有这一重要特性,“道无双,故曰一”(《韩非子·扬权》)。

众所周知,庄子是老子之后道家学派的重要代表,对道家学说发展甚多。于此一点,司马迁早有认识,“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班固讥责司马迁,“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此其所蔽也”;但又不得不承认,“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汉书·司马迁传》)。准此,于司马迁之论断(庄子之学归本于老子之言),不由人不信也。

降而至于《吕氏春秋·大乐》,则将“太一”与《老子》之“道”挂钩,“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道也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为状。有知不见之见、不闻之闻、无状之状者,则几于知之矣。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 毕沅云:“‘强为之下疑脱一‘名‘字。”(《吕氏春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77页。),谓之太一”,“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四时代兴,或暑或寒,或短或长,或柔或刚。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因此,高诱之注径直将“太一”等同于“道”,“太一,道也”〔19〕。

不可否认的是,《吕氏春秋》除因袭道家思想外,亦浸染儒家思想(如袭用《易传》术语“两仪”);但就其内在理据而言,《吕氏春秋·大乐》的说法是合乎老庄思想体系的。

王弼(226-249)本《老子》第二十五章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本文所引传世本《老子》之语,除有特别交代者外,皆出自王弼本《老子》。按:郭店楚简《老子》甲组有此章。整理者读“有物混成”之第二字为“道”〔20〕,裘锡圭读此字为“状”〔21〕;李零、刘钊认为,当从裘锡圭之说,可释读为“状”〔22〕。笔者认为,若释读为“道”,且将其置入上下文(context),则于理不通;而若释读为“物”(马王堆帛书《老子》甲本、乙本均作“物”),则于理晓畅。体会全章大义,其本意重在强调“道”之不可闻见、不可名状、不可言说,名之曰“大”、字之曰“道”,乃出于不得以之方便施设耳 本处所用“方便”一词,系佛教专门术语,谓以灵活方式因人施教说法,使悟佛法真义。《维摩经·法供养品》云:“以方便力,为诸众生分别解说,显示分明。”《坛经·般若品》云:“欲拟化他人,自须有方便。”《五灯会元·章敬晖禅师法嗣·荐福弘辩禅师》云:“方便者,隐实覆相,权巧之门也。被接中下,曲施诱迪,谓之方便。。诚因如此,故《老子》第十四章云:“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亦诚因如此,故钱钟书(1910-1998)读《老子王弼注》后有如下断语,“道之全体大用,非片言只语所能名言;多方拟议,但得梗概之略,迹象之粗,不足为其定名,亦即‘非常名,故‘常无名”〔23〕。

于《老子》所云“道”这一特性,庄周可谓深谙个中三昧。《庄子·内篇·大宗师》云:“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很明显,这是对《老子》第二十五章义理的发挥,并且明白无误地揭示了“道”之另一特性,即“道”乃“自本自根”。但是,《庄子》又一再提醒,“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杂篇·外物》),“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外篇·天道》)。于此,不由得使人联想到维特根斯坦的著名论断:天地宇宙间,确实有不可言传者(There is indeed the inexpressible);凡是可以言说者,便可以清楚地表达;凡是不可言说者,就应当保持沉默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明言,“确实有不能讲述的东西”(6.522),“真正说来哲学的正确方法如此:除了能说的东西以外,不说什么事情”(6.53);《逻辑哲学论》的最后一章(第七章)只有一行字,“一个人对于不能谈的事情就应当沉默(7)”。(〔奥〕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著,郭英译:《逻辑哲学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年,97页。)另,以上三句,张申府译本作,“诚然有不可言传的东西”,“哲学的正当方法固应如此:除可说者外,……不说什么”,“对不可说的东西,必须沉默”。(〔奥〕路德维希·维特根什坦著,张申府译,陈启伟校改:《名理论(逻辑哲学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88页。)。

参照《老子》第一章之所云,从而揣摩《老子》第二十五章之意蕴,“道”和“大”实际上可视为“同出而异名”,因“玄之又玄”,姑可“同谓之玄”(《老子》第一章);但过于玄而又玄,实又不便晓喻,故“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老子》第二十五章)。再结合《老子》第四十二章之所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关于此数语之解读,详见彭华:《阴阳五行研究(先秦篇)》第五章第二节,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将“大”强为之名曰“大一”,似亦无妨;而“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二句,则可视为气论之张本(下文将以儒家经典及其注疏为例)。《太一生水》所谓“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显然是接续《老子》第四十二章而来;《太一生水》一则释“一生二”为天地,二则融入气论因子。

由此而观,《吕氏春秋·大乐》于“道”之把握与体悟,颇为合乎《老子》和《庄子》“道”论之要义与精义。《太一生水》云,“道亦其字也,青昏其名”,亦犹斯旨。

马王堆帛书《道原》云:“恒无(先) 或释为“恒先”,或释为“恒无”。之初,迵(通)同大(太)虚。虚同为一,恒一而止。……小以成小,大以成大。盈四海之内,又包其外。……一者其号也,虚其舍也,无为其素也,和其用也。”陈鼓应注文云,“恒一而止”之“一”,指先天一气,实即“道”〔24〕。其说不甚确切。恒者,常也;一者,道也,“一者其号也”;“恒一”者,可比之于《老子》第一章之“常道”者也。故《淮南子·诠言训》云:“洞同天地,浑沌为朴,未造而成物,谓之太一。……一也者,万物之本也,无敌之道也。”大小、内外之说(“小以成小,大以成大。盈四海之内,又包其外”),河上公有解,“大者,高而无上,罗而无外,无不包容,故曰大也”〔25〕。

李学勤认为,帛书《道原》上承《老子》,下启《文子》、《淮南》,“比《文子·道原》早一个阶段,看来只能是战国中期的著作了”〔26〕。其说有据。

上博楚竹书《恒先》第一至九简云(释文取宽式,略有改动):

亙(恒)先无又(有),质、静、虚。质大质,静大静,虚大虚。自厌不自忍,或(域)作。又(有)或(域)焉又(有)气,又(有)气焉又(有)又(有),又(有)又(有)焉又(有)始,又(有)始焉又(有)往者。未又(有)天地,未又(有)乍(作)行,出生虚静,为弌(一)若寂,梦梦静同,而未或明、未或兹(滋)生。气是自生,亙(恒)莫生气。气是自生自作。亙(恒)气之生,不蜀(独)又(有)与也。或,亙(恒)焉,生或者同焉。……浊气生地,清气生天。……又(有)出于或,生(性)出于又(有),音出于生(性),言出于音,名出于言,事出于名。或非或,无胃(谓)或。又(有)非又(有),无胃(谓)又(有)。生(性)非生(性),无胃(谓)生(性)。音非音,无胃(谓)音。言非言,无胃(谓)。名非名,无胃(谓)名。事非事,无胃(谓)事。……先又(有)(晦),焉又(有)明。先又(有)耑(短),焉又(有)长。天道既载,隹(唯)一(以)犹一,隹(唯)(复)(以)犹(复)。〔27〕

《恒先》通篇洋溢着浓郁的气论色彩,特别强调“气是自生”、“气是自作”,发展了《老子》第四十二章隐而不显的思想。篇中所云“唯复”、“犹复”,不由得使人联想到《太一生水》所云“反辅”、“复相辅”;所云“唯一”、“犹一”,不由得使人联想到《太一生水》所云“太一”(大一)、《梨俱吠陀》所云“唯一”。李学勤指出,“恒先”即大全、太清、太虚,也就是道家的“道”〔28〕。

上博楚竹书《凡物流形》(甲本)第二十一简云(释文取宽式,且有改动):

耳 昏(闻)之曰:豸(一)生亚(两),亚(两)生厽(叁),厽(叁)生弔(母?),弔(母?)城(成)结。是古(故)又(有)豸(一),天下亡(无)不又(有);亡(无)豸(一),天下亦亡(无)豸(一)又(有)。 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98页图版、260页释文。说明:本处读“豸”为“一”,读“亚”为“两”,吸收了学术界的新说。

《凡物流形》此数语,可与《老子》以下三章相对照。第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老子》第一章:“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王中江指出,《凡物流形》所云“道”和“一”,其本身首先是宇宙观和自然哲学范畴;只是《凡物流形》对“道”这一范畴本身几乎没有什么说明,这同《恒先》、《太一生水》的情形类似;《凡物流形》注重的是“一”这一范畴,它的宇宙观和自然观主要是通过“一”建立起来的〔29〕。

反观《太一生水》,庞朴的总体判断是:《太一生水》将宇宙发生之源取名为“太一”。“一”者数之始,体之全;“太”者大于大,最于最。则“太一”在时间上指最早最早的时候,空间上指最源最源的地方。这或许便是取名“太一”的用意〔30〕。此论甚精妙!

通观上文所述,或可谓:(1)两相比较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对“一”、“太一”、“大一”之解说,前者较后者为优;由此而言,道家思想在历史上确实“传承有道”。(2)抽象的、形而上的、不可名言的“道”与“一”,后日渐具象化,成为形下之“气”,并可名言;由此而言,后世蔚为大观的气论学说,确实“渊源有自”。(3)从汉语词汇的发展史来看,往往是先有单音词(单字词)、后有复音词(复合词),故“太一”出现的时间当晚于“道”;由此而言,《太一生水》出现的时间亦当晚于《老子》。因此,有的学者指出,《太一生水》的“太一”是一个同义复词,其意即《老子》之“道”;虽然“太一”的抽象度不及“道”,但“太一论似乎上升到了一个相对具体的层面”,“可见所谓‘太一,就是最基始、最本原、万物之母的意见” 刘祖信:《〈太一生水〉浅议》,《新出简帛研究:新出简帛国际学术研讨会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年,255页。按:“意见”当作“意思”,因形近而误。。

2.渊源于儒家学派的解说

在儒家经典及其历代注疏中,可与《太一生水》相对照者,计有传世本《周易》之“太极”、帛书本《周易》之“大恒”、《礼记》之“大一”、《孔子家语》之“太一”;并且如出一辙的是,历代注疏多以“元气”释之。历代注疏家之所以以“元气”释此诸词,当出于方便读者理解使然。或许,这正好印证了维特根斯坦的判断,“使精神变得明晰的努力是一种巨大的诱惑”〔31〕。但是,亦有不少学人从抽象的思辨的角度着眼,揭示儒家经典所见“太极”、“太一”、“大一”的至上性与唯一性,而此当为正解。

传世本《周易·系辞上》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孔颖达(574-648)疏:“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故《老子》云:‘道生一。即此太极是也。”追根溯源,孔颖达此论当来源于王充(27-约97)和虞翻(164-233)。《论衡·谈天》云:“说《易》者曰:‘元气未分,浑沌为一。”虞翻云:“太极,太一也。分为天地,故生两仪也。”〔32〕而颇为凑巧的是,后人或以为《周易·系辞上》之“太极”即《老子》之“道”、《庄子·天下》之“太一”。阮籍(210-263)《通老论》云:“道者法自然而为化,侯王能守之,万物将自化。《易》谓之太极,《春秋》谓之元,《老子》谓之道。”(《太平御览》卷一引)陆希声(?-895?)认为,“道以真精为体”,而“真精”就是《周易》所说的“太极”,“是以太极为大衍之始,混成为天下之母焉”〔33〕。陆西星(1520-1606)认为,《庄子·天下》之“太一”,“在《易》则谓之太极,二气、五行、万事万化皆从此生”〔34〕。

对于《周易·系辞上》所云“太极”,金景芳先生(1902-2001)明确指出,“太极也叫做大一,是原始的一,整体的一,浑沦未分的一,而不是与二、三等等相对的一”〔35〕。谢维扬先生进一步指出,“太极”是《周易》所有形式范畴的根源,“由于它是最本源的和最高的,因此也是唯一的和绝对的,所有分化包括最初的分化与发展都在它之后”〔36〕。这是抽象的、思辨的、哲理的解说,堪称正解。

《易纬·乾凿度上》云:“孔子曰:易始于太极。太极分而为二,故生天地。天地有春、秋、冬、夏之节,故生四时。四时各有阴阳、刚柔之分,故生八卦。八卦成列,天地之道立,雷、风、水、火、山、泽之象定矣。”“易始于太极”,郑玄(127-200)注:“气象未分之时,天地之所始也。”〔37〕郑玄所理解的“太极”,盖即孔颖达所云“天地未分之前”、“混而为一”之“元气”;所走的仍然是具象的气论之路,而非抽象的思辨之路。又,《易纬·乾坤凿度上》云:“既然物出,始俾太易者也。太易始著,太极成;太极成,乾坤行。”郑玄注:“太易,无也。太极,有也。太易从无入有,圣人知太易有理未形,故曰太易。”〔38〕很明显,郑玄的这一解释是在比附《老子》第四十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对于《乾凿度》的虚无创生说,王夫之(1619-1692)早有过深刻而尖锐的批评〔39〕。进而言之,不能因此而谓《周易》之“太极”说是“从别家书里偷来的” 钱宝琮(1892-1974)说:“传《易经》的学者采用太一的法宝来说明阴阳未分以前的本原,似乎最为自然。但是要维持儒家的尊严,他们不得不改头换面地把‘太极来代替‘太一。……要说它不是从别家书里偷来的,恐怕很难罢!‘系辞传和《乾凿度》都是托于孔子的伪书。”(钱宝琮:《太一考》,《钱宝琮科学史论文选集》,211页。),这是上了儒家经典注疏家的大当。充其量,只能说郑玄、虞翻等人的易学著作“援道入儒”、《易纬》“援道入易”〔40〕;但这已是两汉之事,而非先秦之实。

马王堆帛书《系辞》云:“是故易有大恒,是生两仪,两仪生四马,四马生八卦,八卦生吉凶,吉凶生六业。”〔41〕廖名春认为,“太极”之“极”可写作“亟”,与帛书“恒”字形体相似,故帛书“大恒”之“恒”乃“极”字之形误〔42〕。张政烺(1912-2006)、李学勤均以形误为释,但饶宗颐则认为帛书不误 张政烺:《马王堆帛书〈周易·系辞〉校读》,《道家文化研究》第三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李学勤:《帛书〈系辞〉上篇析论》,《江汉论坛》,1993年第1期;饶宗颐:《帛书〈系辞〉“大恒”说》,《道家文化研究》第三辑。。比勘《礼记·礼运》、《孔子家语·礼运》之所云(见下文),释读为“大恒”实于理可通;“大恒”之义,实即“大一”、“太一”。

《礼记·礼运》云:“是故夫礼,必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郑玄注:“大音泰。”意谓“大一”即“太一”。孔颖达疏:“必本于大一者,谓天地未分,混沌之元气也。极大曰大,未分曰一,其气既极大而未分,故曰大一也。”孔颖达以“元气”释“大一”,当来源于王肃(195-256)。《孔子家语·礼运》云:“夫礼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王肃注:“太一者,元气也。”王肃、孔颖达以“元气”释“大一”、“太一”,未免流于具象而不够抽象,实则“等而下之”。相反,杜佑(735-812)则“等而上之”,捐弃“元气”之说,径取“太一”的形上本义,“极大曰太,未分曰一”〔43〕,甚是难能可贵。

行文至此,顺便谈及《周易·系辞》的学派归属。关于《周易·系辞》的学派性质,廖名春和陈鼓应、王葆玹曾经反复辩驳 王葆玹:《从马王堆帛书看〈系辞〉与老子学派的关系》,《道家文化研究》第一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陈鼓应:《马王堆出土帛书〈系辞〉为现存最早的道家传本》,《哲学研究》,1993年第2期;《也谈帛书〈系辞〉的学派性质》,《哲学研究》,1993年第9期。廖名春:《论帛书〈系辞〉的学派性质》、《读〈也谈帛书《系辞》的学派性质〉》、《帛书〈系辞〉与今本〈系辞〉的关系及学派性质问题续论》,《帛书〈周易〉论集》,237-286页。。廖名春一再强调,《系辞》的“太极”说与《老子》的道论属于两个思想体系,一是以“太极”为最高范畴,一是以“道”为最高范畴〔44〕。庞朴在论说“一分为二”的本义时,特意指明《老子》“一生二”和《系辞》“太极生两仪”的重大差别——前者是本体论的宇宙生成论,所提出的是本体与现象问题;后者是剖分式的宇宙生成论,所提出的是整体与部分问题〔45〕。就本文上述所论内容而言,传世本和帛书本《系辞》之属于儒家学派,当不容置疑。

3、渊源于婆罗门教的解说

《梨俱吠陀》(Rgveda)是古印度婆罗门教根本经典《吠陀》(Veda)中最古老、最原始的本集 《梨俱吠陀》大约形成于公元前20世纪末,大约成书于公元前1300年至公元前1000年,大约最后编定于公元前600年;全书共10卷(第10卷是后来附加的),收集神曲(众神赞歌和祭祀祷文)1028首,10552句(颂)。,其中的一些赞歌明显具有哲学意义,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造一切者之歌》(10,82)、《原人歌》(10,90)、《生主歌》(10,121)、《无有歌》(10,129)等。

《无有歌》提出了“唯一”(Tad ekam,或译“太一”〔46〕、“彼一”〔47〕)概念,认为在“彼一”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造一切者之歌》亦提出了“唯一”概念(英文译本作“only One”) The Hymns of the Rigveda,translated by Ralph T. H. Griffith,2nd edition,Kotagiri(Nilgiri),1896,p.462.,认为所有的创造物都依于“唯一”。造一切者(Vivakarmā,创世主的一个别名)是众神的命名者,具有特殊的力量。《造一切者之歌》(《梨俱吠陀》第10卷第82曲)云 巫白慧:《印度哲学——吠陀经探义和奥义书解析》,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年,45-46页。本文对《梨俱吠陀》的解说,除有特别说明者外,皆采自巫白慧此书。:

眼睛之父,心意决定,

生产原水,创设此二;

古老边界,划定之时,

上天下地,从此广延。(颂1)

造一切者,心广遍现,

总持一切,规律制定;

至极真理,正确洞见。

彼等愿望,因得食物,

甚感满足。彼等同呼:

是此唯一,超越七仙。(颂2)

彼乃我等,生身父母,

是此世界,创造之主;

我等所在,及诸有情,

彼全知晓。彼乃唯一,

诸天神祇,由他赐名;

其余众生,超前询问。(颂3)

在天之外,在地之外,

诸天之外,非天之外。

是何胎藏,水先承受,

复有万神,于中显现?(颂5)

即此胎藏,水先承受,

诸天神众,于此聚会。

无生脐上,安坐唯一,

一切有情,亦住其内。(颂6)

颂1:首先描述造一切者创造物质世界。“父”,即创造者。“此二”,指天、地二界。造一切者创造物质世界的程序是:首先生产“原水”,其次在水上创造天地或宇宙。

颂2:歌颂“造一切者”的精神世界,是主观世界的创造者,因此,他是宇宙间一切的支持者,宇宙规律的制定者,最高真理的亲证者。

颂3:讲述造一切者所创造的主观世界的具体现象:造一切者作为众生的“生身父母”,创造了人世间一切“有情”;同时,他又是万神之王,诸天神祇都由他赐名——由他创造;这就是说,惟有他才是“唯一”的真神,其余所有神祇不过是他外观的化身。

颂5、颂6:是对颂1的“原水”理论的发展,说明先有原水,后有宇宙(天地)。世界之初,唯有原水。原水承受着(怀孕着)一个物质性的胚胎,胎内蕴藏着生物界和非生物界的一切。一旦胚胎孕育成熟,宇宙胎儿脱离“母体”——原水,由是宇宙形成、天地划定。颂6中的“无生”和“唯一”都是造一切者的特征,表述“无生”即无灭,“唯一”即不二的哲理。

《梨俱吠陀》所谓“唯一”、“太一”、“彼一”,虽然尚带有不少神话色彩,但已经明显具有哲学意义,“盖皆为抽象观念,非如吠陀大神悉自然界之现象,实为哲理初步,而非旧日宗教之信仰也”〔48〕。质言之,《梨俱吠陀》所谓“唯一”、“太一”、“彼一”,亦可与古中国之“太一”、“大一”参差比拟,它们是古人在探索宇宙生成、万物起源时所赋予的唯一的终极的根本者。

后语

就《太一生水》之通篇内容而言,其中确实有不少特异之处、独出之论,但并非全然无所渊源(于前)、无所赓续(于后)。换句话说,通过以“太一”为中心的审查,《太一生水》所蕴涵的思想学说,并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是“渊源有自,传承有道”。

虽然现在尚难追溯“太一”之说的发生渊源,亦难论定“太一”之说的学派归属(道家乎?儒家乎?他家乎?)。至于古中国“太一”说是否与古印度“太一”说存在源流关系,其论证则又难上加难!但是,这种比较研究是富有启发性的,也是具有价值与意义的。

在我看来,与其膠著于“太一”说学派归属之争辩,不如移换视角,转而考察古书文本、思想学说之公有性与专利性。王国维尝云,“《诗》、《书》、《礼》、《乐》者,古代之公学,亦儒家之外学也;《易》、《春秋》者,儒家之专学,亦其内学也。其尊之为‘经者,以皆孔子手定之故” 《经学概论》,亦称《经学概论讲义》,系仓圣明智大学讲义,作于1920年春至1922年秋冬间。此书沈晦数十年,《王国维遗书》、《王观堂先生全集》、《王国维先生全集》等均未收录。后收入以下四书:(1)《经学研究论丛》第2辑,桃源:圣环图书公司,1994年10月,1-9页;(2)傅杰编校:《王国维论学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185-195页;(3)谢维扬、房鑫亮主编:《王国维全集》第六卷,311-323页;(4)彭华选编:《王国维儒学论集》,1-9页。,此就古书文本而言者也。我曾经指出,在古代中国,就思想学说而言,阴阳、五行是名符其实的“公共思想资源”〔49〕。今日思之,“公共思想资源”则又可加入“道”与“太一”。一如今人所云,《太一生水》所说“太一”,“从文献记载的质量两方面考察,当和道家的学术关系比较密切,但战国晚期则已成思想家恒言,很难说专属于哪一家”〔50〕。又如,在诸子蜂起、“百家争鸣”的东周时期,儒家、道家都有其各自的“无为”思想,并且多有条理和系统;但仔细分析,儒家和道家的“无为”思想虽然有同有异,实则异大于同〔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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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颜 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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