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论红坛兴废,追怀曹翁雪芹——纪念曹雪芹诞辰300周年学术研讨会述要
2015-01-21高淮生
纵论红坛兴废,追怀曹翁雪芹
——纪念曹雪芹诞辰300周年学术研讨会述要
高淮生
(中国矿业大学 文法学院,江苏 徐州221116)
一、 研讨会简况
2015年3月27-28日,由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编辑部主办,河南教育学院学报编辑部协办的“纪念曹雪芹诞辰300周年学术研讨会”圆满闭幕。来自黑龙江、辽宁、北京、天津、河北、河南、山东、江苏、安徽、香港、台湾等省市地区的30多位专家学者参加了这次学术研讨会,《红楼梦》德文全译本译者、意大利罗马第三大学吴漠汀教授应邀与会。
中国矿业大学党委副书记蔡世华,中国红楼梦学会会长张庆善分别在开幕式上致辞。河南教育学院学报编辑部范富安主编、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李金齐执行主编、中国艺术研究院胡文彬研究员则分别致闭幕辞。
张庆善会长在致辞中指出:本次学术研讨会是今年举办的第一个重要的红学活动,揭开了2015年纪念曹雪芹诞辰300周年活动的序幕。这次研讨会的核心议题很有学术价值,“红学的历史反思与未来的展望”之选题非常好,这是红学中的大题目,也是大家非常关切的话题。这次研讨会规模不算大,但层次很高,分量很重。这次会议对推动红学事业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本次学术研讨会主要围绕红学的历史反思和未来展望、学术史建构两大学术话题展开了热烈而富有成效的研讨和辩论,并在红学的历史清理、现实检讨和未来展望等方面取得了共识。
二、 红学从学术“风向标”变成“烂泥潭”
中国矿业大学高淮生教授简要介绍了会议的筹备情况,他说:这次研讨会集中了两个话题,即学科危机和学术史建构。我们提出“学科危机”的说法,有些人一定会不同意。但在与师友们的交流和红学学案写作过程中确实感受到:红学的确存在着危机。现在,大家从网络和其他途径可以看到,红学从曾经的学术“风向标”成了现在的“烂泥潭”。尽管这次会议上,我们不能对一些学术争议的问题给出很客观的评价,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在座的大家各自本着学术的责任心、学术的良心,本着同情的理解,本着学术求真的原则来研讨,应该可以相对地客观求真。这次研讨会为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大家畅所欲言说出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对红学将来的发展有启示性的意见。
红学成了“烂泥潭”的说法,引起了参会者的热议。北京语言大学段江丽教授提出质疑:我不同意高淮生教授说现在的红学研究是一个烂泥潭,我想说的是,就算红学研究是一个烂泥潭,烂泥之上也会生长出许多灿烂的花。否则,我们今天研讨的价值又在哪里?段江丽的质疑在第四场学术研讨时得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吕启祥研究员的直接回应:淮生说“红学曾经是风向标,现在成了烂泥潭”,红学当年确实是“风向标”,红学的学术水平是很高的。有人对此有看法,我在一定意义上是赞成的。红学研究要走学术的正道,不要走学术的歪道。(按:“歪道”说与“烂泥潭”说可谓异曲同工。)
红学的“烂泥潭”说是建立在对红学历史反思,以及对红学学科危机现状理性思考基础上的一种形象描述。它至少有两层指谓:一则红学陷入迷途而方向不明;二则红学陷入意气之争的深渊而难以自拔。第一层指谓涉及“红学是什么”以及“红学的路该如何走”等老话题。第二层指谓则关乎红学的学风,意气之争从根本意义上说就是名利之争,就是走学术的歪道。“迷途”即“泥潭”,“陷入意气之争的深渊”即“烂泥潭”。对于第一层指谓的思考更具有学理性,邢台师范学院教授乔福锦在《学理分歧·学术对立·学科危机——曹雪芹诞辰300周年之际的红学忧思》一文中对“红学的学科危机”所做的分析,正可看作对“烂泥潭”说的一种学理评估。他说:受观念分歧与体制化运作双重制约,红学研究陷入学术方向迷失、问题意识丧失及研究方法失效之困局。面对历史记忆断裂、文化自觉丧失与学术观念混乱之局势,固有学术重建之进程异常艰难,民间性研究的学术正当化难以实现,主流学术也找不到自身存在的合理性依据。乔福锦的学理评估并非出于一时的勇气,而是出于寻找摆脱“烂泥潭”出路的学术责任。敢于承认红学已经陷入学科危机“烂泥潭”的现实,并非妄自菲薄或自嘲,这直接考量着红学学人的学术评估能力以及学术信念。“烂泥之上也会生长出许多灿烂的花”之喻,正说明葆有学术信念的红学学人还在,红学的生机还在,希望还在,但并不能掩盖红学已经陷入“迷途”和“意气之争深渊”的“烂泥潭”的现实。河南教育学院学报范富安主编在闭幕致辞时说:钱钟书先生说,朝市显学,必成俗学。红学当年的喧嚣,不免伴随着功利性的东西。这些功利性的东西淡化之后,才更有利于红学事业。昨天的“风向标”未必是好事,今天的“烂泥潭”未必是坏事。这一段话所指即红学已成“俗学”,“俗学”其实正是对“烂泥潭”的事实描述。
三、 草创不易、接棒更难——重视红学研究的基础工程
吕启祥以《红楼梦大辞典》的修订为例,在《对红学基础工程的坚守、充实、更新与提高——〈纪念曹雪芹诞辰300周年学术讨论会(2015)〉发言提纲》中提出了“草创不易、接棒更难”的命题,赢得了参会者的一致赞同。当然,这也是这次研讨会所形成的基本共识之一。“草创不易、接棒更难”的提法主要涉及两个方面:一则红学发展的方向;二则红学事业接班人的培养。在吕启祥看来,红学研究基础工程至少包括《红楼梦》的校本、书录、辞典、资料等。至于红学概论、红学的学术史、红学学案等则是基础工程延伸而来的更高层级的基础工程项目。“接棒更难”虽然是从《红楼梦大辞典》这样的学术基础工程必须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学术的发展而不断充实、丰富、更新提高等方面说起的,其本旨应归结为红学事业接班人的培养。吕启祥在接班人培养方面有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包括:1. 走学术的正道、大道;2. 遵守操作规范;3. 要有学术定力。应当说,红学事业接班人的这几点要求,不仅在已经开放的“灿烂的花”即中年一代学人那里体现了,而且同样在本次研讨会所特别邀请的青年学人那里体现了。譬如曹雪芹纪念馆的樊志斌馆员、中华书局的高树伟责任编辑、香港珠海学院助理教授张惠等,他们作为青年学人的代表,甘心坐冷板凳,默默地从事着红学事业的建设,并取得可圈可点的学术成果。樊志斌提交研讨会的论文为《论红学的研究范畴与方向》,高树伟提交给研讨会的论文为《走出红学的疑古时代——对〈枣窗闲笔〉辨伪公案的反思》,均赢得参会学者们的关注。其中,高树伟的发言更赢得了参会者的喝彩,为此,列席会议的北京师范大学黄安年教授2015年3月31日发布了为《“高树伟同学”的发言赢得满堂喝彩》的博文(科学网)。张惠则集中精力研讨“美国红学史”课题,出版了红学史著述《红楼梦研究在美国》(2013年出版)。她提交给研讨会的论文题为《美国红学的学术史反思》,显示了青年学人在文献整理基础上的学术史反思能力。
应当说,为青年学人喝彩,成为本次研讨会又一亮点,同时也是本次会议的命意之一。胡文彬在闭幕致辞中说:这次会议来了一些年轻学人,他们是未来的希望,你们给他们一点力,他们就能做出大事业。
当然,不仅年轻学人要有“接棒”意识,正如乔福锦在主持评议第四场学术研讨时所说:整个红学学人都要有“接棒”意识。
四、 从“国学”看“红学”——《红楼梦》研究方法论
本次研讨会对《红楼梦》研究方法论展开了深入研讨,天津外国语大学郑铁生教授提交的《制约红学发展的瓶颈是研究方法问题》一文,淮北师范大学纪健生研究员提交的《从“国学”看“红学”——〈红楼梦〉研究方法论》一文,以及乔福锦提交的《学理分歧·学术对立·学科危机——曹雪芹诞辰300周年之际的红学忧思》一文等。既有对过去红学方法利弊得失的检讨,又有对未来红学发展过程中方法论的深度学术思考,尤其后两篇文章更注重梳理中国古代传统学问和方法与红学学科的内在联系。
纪健生的《从“国学”看“红学”——〈红楼梦〉研究方法论》一文,从传统经史子集四个方面观照红学,并做出全面的学理性思考:《红楼梦》研究,深受中国传统学术影响,其文化基因也鲜明可辨。可从经史子集四部之学的角度,略窥《红楼梦》研究的学术取向、研究方法、学科概貌与发展脉络,以激发我们的问题意识,并有助于学科的建设与学术史的建设。红学可归结四个取向即经学取向、史学取向、子部取向、集部取向。“四个取向”可概括为“一个基础,两个方面”,或“一体两翼”。“红楼梦研究文献学”是红学的“基础”或“一体”;而从传统学术、传统文化方面看红学,以及从西方学术、西方文化方面看红学,则是红学的“两个方面”或“两翼”。纪健生所谓“一个基础,两个方面”或“一体两翼”说,要比周汝昌红学“四学”说的视野更加开阔,且更便于理解近两个半世纪以来的红学生态。若由“一个基础,两个方面”或“一体两翼”说观之,吕启祥的《对红学基础工程的坚守、充实、更新与提高》、胡文彬的《当代红学研究的价值危机与我们的责任——重读〈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的几点思考》、台湾大学刘广定教授的《曹雪芹的生年与生父》、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曹立波的《北师大藏〈红楼梦〉程乙本考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张书才研究员的《略谈“新红学”的得失与对策》、张庆善的《红学的是是非非与红学的发展》、哈尔滨师范大学关四平教授的《关于〈红楼梦〉学术评价的反思》、中国艺术研究院孙伟科研究员的《红学与红楼文化》、北京曹学会秘书长李明新的《曹雪芹博物馆在红学上的价值》、天津师范大学赵建忠教授的《红学流派与学术史建构》、段江丽的《红学史“体例”谈》、高淮生的《红学史撰述的思考——以〈红学学案〉为例》、中国社科院宋广波副研究员的《略谈20世纪的中国红楼梦研究史》、沈阳军区政治部白山出版社前总编董志新的《试论新中国毛泽东时期的三次红学大潮》、南京大学苗怀明教授的《一位值得尊敬的“红学界的问题人物”——潘重规先生和他的红学研究》、安徽师范大学俞晓红教授的《王国维〈红楼梦评论〉三议》、中国传媒大学朱萍副教授的《〈红楼梦〉与戏曲研究》等话题,均可涵盖其中。可见,“一个基础,两个方面”或“一体两翼”,是对“红学是什么”的新界定,是关于红学学科体系的新思考。尽管这样的界定与思考尚未取得共识,不过,若就其学术思考的包容性而言,当具有明显的可取之处。
五、 红学的学术史建构——当代人能否写出像样的红学史
宋广波认为:红学史研究是《红楼梦》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对学科史加以回顾、梳理、研究,是任何一门学科的应有之义,红学史当然不会例外。今日研究红学史,还有一层命意,那就是为当下之《红楼梦》研究提供启示和新思路。就《红楼梦》研究而言,更是需要产生几部像样的成果来振衰起敝,开辟新章。宋广波由此提出这样的命题:“迄今为止,没有出现一本像样的红学史。”此说一出,引起争议。关四平说:我认为这个论断不是学术性评价,你说不像样,那到底什么是不像样?孙伟科则针对宋广波提出“红学史并不是当代人写当代人的历史”的观点作出积极回应,他说:记得我们在研讨高淮生教授的《红学学案》时有人说当代不能写史,我回应说:“当代写史是为了后代更好地研究当代。”对于历史上的红学著作,我们必须怀着一个尊敬的心来看待,你既然说过去的红学著作不行,那你拿出来一个行的。当然每一部红学史都会有它的不足,但只要下一部红学史能够超越它,那也是一种价值。如果不能超越,那我们说你写得不像样,不能因为第一本红学史刚出来你就说他写得不像样。这样一种评价,在口头交流是可以的,但不可以写进学术文章。参会者关于红学史撰述的争议涉及到:像样和不像样的标准是什么?如何客观地划定这一标准?当代人能不能写当代史?这些问题都值得进一步地深入研讨。
首都师范大学段启明教授在《曹学的学术使命 》一文中说:在中国学术史上,红学与曹学,都是年轻的学问。今天的红学与曹学,肩负着继往开来的历史使命。1. 对前人已取得的成就,要尊重;2. 今天的研究,要开拓新思路、新领域、新方法,加强薄弱环节,如理论、义理的研究,宏观的研究。段启明的以上观点,当对红学史撰述者具有启示意义。一方面应尊重前人的学术史成果,客观评价其学术价值;另一方面努力撰写出别具新意的学术史著述。
六、 海内外学术交流有助于促进红学事业发展
吴漠汀在研讨会上把签名的《红楼梦》德文全译本赠给胡文彬,引起了参会者的兴趣。他发言的题目即《曹雪芹与 〈红楼梦〉在西方的影响》,他说:据相关数据显示,《红楼梦》在德国已经位列全世界高雅文学类型之长篇小说第4名,并在欧洲长期上架(longseller)。最近几十年,欧洲的红学一直处于蓬勃发展之中。今年是曹雪芹诞辰300周年,欧洲也计划开展很多活动(如展览、舞蹈演出)以及第三次红学论坛。法兰克福书展上展出的集中、英、德多国语言的多媒体《红楼梦》跨超本也吸引了很多国际青年读者,并进入了德国校园。吴漠汀教授的发言引起了参会者对《红楼梦》海外传播问题的广泛关注,高淮生说:吴教授从事《红楼梦》德文翻译17年,至今仍在不断地修订、再版,对于他的这种精神,我们应当表示万分地景仰。《红楼梦》世界传播的第一功臣是这些外国的翻译家,国内有些人对于《红楼梦》译本的说三道四是十分不恭敬的。对于译本中的细节问题,我们可以提出好的建议,但要有宽容理解的态度,毕竟文化差异是客观存在的。胡文彬赞同高淮生发言的立场,他说:最近这些年,连篇累牍地发表了不少译本研究的论文,但是,挑错的多,真正研究外文译本翻译上的一些重大问题,譬如翻译理论问题等做得还不够。最初的翻译本尽管今天看来有可笑的地方,但在推动《红楼梦》走向世界的过程中起到了启蒙的作用。对于中外翻译家在翻译过程中出现的错误和缺点,我们应该抱着宽容的态度,积极地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而不是冷嘲热讽。
胡文彬在闭幕致辞时说:我们昨天听了吴莫汀先生的报告,晚上我和淮生又和吴莫汀先生进行了深入的交谈。我觉得这种内外的交流,会促进我们红学研究事业,开拓我们的视野。我建议,我们未来的会议,应该有这样的眼光,使得境外的、国外的朋友们能够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到我们的学术建构中来,推动我们的学术研究。
七、 现代红学学人及其成果应重新评价
1. 对周汝昌的认知与评价
乔福锦认为:现在把周汝昌道德化、妖魔化了,这实际是不对的。他是一个民国式学者,他是站在传统文学立场上说话的,大家并没有进入到他的话语系统里。有些大学老师,特别是红学第三代人,他们在上世纪接受到的教育完全是前苏联那一套。这一代人的学术观念、理论模型甚至是思维方式都是外来的东西,有很多误解,误解造成了学术分歧,包括了什么是红学。所谓“红学第三代人”,是指20世纪50年代以后进入大学的学人,他们在教条主义风行的环境中成长,在“文革评红”运动中入行,新时期之初,转而成为学术建制化队伍的中坚力量。作为红学研究的新正统,他们应对近30年来的红学生态异象即周汝昌学术身份“异端”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乔福锦的以上看法显然具有进一步研讨之必要,这是“周学”(周汝昌研究)不可回避的问题。
2. 对潘重规的认知与评价
苗怀明认为:潘重规作为红学索隐派代表人物,曾与胡适有过激烈争论,新红学之后,大家至今对索隐派研究得不够。潘先生不止是红学家,还是著名经学家、敦煌学家,他和蔡元培都是很有分量的大学者,他们为什么从索隐的角度看《红楼梦》?过去的研究把索隐派脸谱化了。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有的作品可以索隐?《红楼梦》不可以索隐?苗怀明的看法引起乔福锦的回应: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索隐即错,这是“原罪”。当然,刘心武的“索隐”与潘重规的“索隐”并不在一个档次上。“索隐”并没有罪,过去经学有索隐、史学有索隐、诗文也有索隐传统。以上关于“索隐”应当“正当化”的反思,无疑将引起对胡适以来关于索隐派认识的进一步评估。
结语
这次研讨会突出表现出三个特点:一是以中年学者为主体的老中青三代红学家代表、海峡两岸红学家代表、中欧红学家代表齐聚一堂;二是突出了学术为先、学术为公的会议基调,参会学者独立思考,敢于交锋,不避敏感话题;会上激烈争辩,会下平易交流;三是选题很有学术价值、会议层次很高,将对推动红学事业的发展具有显著的积极意义。与会专家学者普遍认为,这是一次纯正的学术研讨会,收获颇丰。
红学就是任性,即便它成了“烂泥潭”,依然可以生长许多灿烂的花;红学的任性更在于它自身所具有清淤化淤的功能,它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作者简介:高淮生(1963-),男,中国矿业大学文法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收稿日期:2015 - 03 -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