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洲鹤乘白昼而来
2015-01-21彤管有炜
◎彤管有炜
汀洲鹤乘白昼而来
◎彤管有炜
岁月忽已暮
唐玄宗想起张九龄时,唇舌必是苦涩的。
那时安史之乱已起,爱情没了,江山乱了,连岁月都老了。杨贵妃魅影已逝,红尘一骑载不了红颜,一代江山也走向落寞,唐玄宗疲于奔命,终不再欢歌笑舞儿女情长,可惜英雄也敌不过终老,待他再想起逆耳忠言,那些朝堂上的英杰早已逝去,独独留下暮色和墓碑,寂寂向晚。
不用猜测,其中最寒的一座必是张九龄的。
张九龄作为开元盛世的一代名相,唐玄宗想起他时大约肠子都悔青了,张九龄极具政治智慧,曾断言安禄山必反,唐玄宗哪怕能听他一丁点儿,也能过个安乐晚年,哪还用《长恨歌》来赚世人眼泪,白白多出一场生死诀别的戏。
仅凭这点,张九龄政治家的形象也要因江山的纷乱和美人的眼泪愈显英明。他63岁在曲江病逝,或许他再活得长久一点儿,唐朝的历史就会改写,可惜他就那样湮没在凄凄落日里,随着暮色渐渐消散。
长安多歧途
张九龄才华天生,文人骨气自血中而来。广州刺史王方庆曾在张九龄13岁时便断言他日后必有作为。
他出身官宦世家,命运眷顾,披上这层世家子弟的华袍,哪怕不学无术的纨绔也能活得快活,但他并不是庸人,受益于父辈智慧浸染,少年时代他便聪颖过人,岭南之风拂过,青葱岁月只剩影子,唯江岸绿了又绿,明月弯了又弯。
张九龄就着这弯明月从曲江蜿蜒而来,像是他曲折的命运。
24岁时张九龄第一次乘船北上,浩荡江山的一草一木如天上轻烟在他眼前一掠而过。长安的舞曲妖娆,夜也妖娆,武氏天下更是多了几分艳色。
张九龄初做官便遇上神龙政变,而后受玄宗器重,开始一展文人风采。但是他太正直,风骨不曾被宫廷纷争磨碎,官衣如旧,从未折腰。他同当朝宰相姚崇一向不合,宫廷暗流涌动时,张九龄因“封章直言,不协时宰”招致姚崇不满,随后他以秩满为辞,拂袖而去。
他或许是孤独愤慨的,或许只是有半分叹息,只怜长安太多姿,渐行渐远间再也看不到如山水般纯然的景致。
南风暗生花
张九龄的官途并不顺遂,每每疲倦,岭南温婉的风都在梦境中缠绕着他,像是母亲轻柔的手拂过面颊。海上生明月,何人能同他共天涯?朝堂太功利,现实又太残酷,饶是坚毅之人也逃不过锤炼的疼痛,张九龄在官场争斗之中日渐困顿。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心却依旧柔软,没被世俗打磨。
他直言上谏,刚正不阿,可惜玄宗不是太宗。还能怎么办?他甩甩衣袖,归了故乡。张九龄居家一年,诗酒唱酬,结交知己,但他也不闲适,亲自开通梅关古道,促进了海外贸易的发展,后人称之“古代的京广线”。
张九龄有着愚公移山的决心,古道修通后,全长十几公里,路两旁栽种树木,成为当时最便捷的南北通道。张九龄还写了《开凿大庾岭路序》,记录当时境况。
南风已来,暗花生出藤蔓,缠住回忆和不灭的背影。
草木当摇曳
张九龄既有文人骨气,也撑得起文人二字,被誉为“岭南第一人”。
遥夜人何在,澄潭月里行。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
外物寂无扰,中流澹自清。
念归林叶换,愁坐露华生。
犹有汀洲鹤,宵分乍一鸣。
—唐·张九龄《西江夜行》
青年时期,他曾被时人夸赞“有如轻缣素练,能济时适用”,这话说得质朴,很能慰藉人心,何况当时初入官场的张九龄,本就一腔家国天下的抱负,当真算是一剂良药。
张九龄诗词多旷远,如滔滔江水浩荡而来,一扫南朝火树银花的奢靡之风。“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可谓最纯粹的情话,说到骨子里都是柔情。
张九龄就是这般人物,舍掉官职,文坛上也有一席之地,《曲江集》中每字每句都是文字的歌唱,如一缕清风拂过心尖。
张九龄虽出身世家,但贵有一颗草木之心。大约是天意使然,他虽不至如屈原空有拳拳报国之心而终沉江底,但命运也算多舛,虽曾位极人臣,但那终究不是他最后的宿命,坎坎坷坷也落了一身伤痕。
于是在寂寞而悠远的梦里,张九龄默然不言,站在风中,如竹如兰,摇曳人间。
白鹤复何归
张九龄陪着唐朝走过了最后一个白日。他多次上书谏言,沦于安乐不可,应整顿朝纲,方可百代。可惜历史潮流不可挡,贵妃的锦衣不可无,美人半遮着举世容颜两袖一挥,唐朝便摇摇欲坠。
张九龄就这样陷入一个又一个洪流中。他的晚年过得并不安稳。他多次谏言玄宗应居安思危。可惜玄宗虽欣赏他的才能和风骨,终是没多听一句。
山雨欲来风满楼。唐朝盛世将落,百年阔土将稀,西江夜行独凄凄,一人之力太过微渺。还是罢了,张九龄如洲上白鹤自九天而来,清风明月一场,乘白昼也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