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召唤续:海报里的海市蜃楼

张诺然

最近火热的几部电影如《黄金时代》，其海报设计都广受好评，海报表现出的想象空间和张力，远远超过了电影本身。海报概括宣传主体的气质、特色，又在这之上传达出自己的美学主张，虽然长久以来是以承载宣传任务维持生命力，但却无心插柳地开创了一个交叉艺术流派，在每个时代过去之后，成为对正史最美的补充。如果说小说概括现实，电影概括小说，海报则概括了电影，这么论起来，海报应在金字塔尖。

文艺复兴遗风

若要溯源，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该是“现代旅游”之滥觞。从13世纪发端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在16世纪时成功变成了一场席卷整个欧洲的复兴古典文化的革命。对当时的科学、哲学、艺术、文学、教育、生活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人文主义者对以往中世纪贵族的无知与粗俗的深刻批评，并对古典文化的敬仰崇拜，令贵族们对自身粗鄙学识产生了质疑。加强自身的知识涵养成为了这一时期英国贵族的追求目标。加之早先旅行者在发行的指南里大量的介绍赞美古典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绘画和艺术，英国人的眼光也转移到鉴赏古典时代的遗迹和艺术。进而掀起了英国人对古典艺术热爱的狂潮，尤其是到了16 世纪，在亨利八世的支持下，文艺复兴在历史和政治、社会问题和人类行为方面的思想源源不断地输入英国。令原本孤立于欧陆的英国贵族着迷不已，遂产生了要亲自去法国、意大利这些文化中心去看一看的热情。正如同时代的思想家蒙田所持的观点：“心灵在施行中不断地进行新的未知事物的活动”。工业革命前后，随着中产阶级的兴起，大陆旅行也从贵族精英的文化特权演变为整个社会趋之若鹜的时髦举动。

但在实际的旅行中，旅行者的身份、动机、目标和兴趣都悄然发生了变化。人们发现，这里不但有绘画、雕塑和建筑，还有壮丽的自然风光作为威尼斯与大海之间的天然屏障，利多岛（Lido）直到19世纪以后才被开发，因此也成为19世纪末20世纪出威尼斯旅游重点宣传的新景点。Vittorio Grassi在1920年为意大利国家旅游局（E.N.I.T）绘制了一系列旅游地景的海报。海报“Venise et le Lido”无论构图方式，色彩运用，还是光影浮动的水面，以及逆光下的紫灰色水天所营造的梦境氛围，都表明画家Vittorio Grassi的艺术创作继承了19世纪印象派风格的光影衣钵。Vittorio Grassi另一张同样是为意大利国家旅游局（E.N.I.T）创作的但风格迥然的“Assisi（意大利古城阿西西）”，作者以一个窗户作为画面的视觉框架，配合俯视的景物内容，为观者营造了居高远眺的观感心理。作为一张风景海报，画家反简洁之道而行，描绘古城阿西西的风景不避琐碎，以十分细腻的手法着色，使色彩基本归纳在橙、绿范围中，从而保持了画面的统一，同时又在橙、绿范围内赋予色彩以丰富的变化，令海报如同古城本身一样耐以寻味。

交通工具与幻想的启程

任何一个时代，交通都不是仅为旅游业而存在的，但旅游业发展的前提必须是交通业能够支持人们的顺利出行。两次工业革命之后，世界范围内科学技术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作为旅游业“三大支柱”中的交通业和住宿业也跟随科技的进步而日新月异。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与美国，水、陆、空各线交通都得到空前发展，使人们出行的交通条件得到极大改善，在此基础上，交通业开始承载旅游服务业务，一部分转型为旅游交通。从19世纪下半叶欧洲和北美的铁路网络的形成，火车便成为了最重要的大众运输工具。并引领了旅行的热潮，一直持续到一战后国际空中客运航线的建立。因此，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这些美轮美奂的旅行海报，很大一部分便是出自铁路公司和航空公司为宣传自家的旅游线路而发行的。

伴随住宿业和交通业等基础设施的发展，商业发展和社会财富的20增多，中产阶级的崛起，有经济条件参与旅游活动的人群范围在不断扩大。在现代旅游业兴起之初，生活优渥并有一定休闲时间的商人、中产阶级构成了当时旅游业的主要客源。英国“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里描绘的在旅途中的推理故事就是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展开的。如《阳光下的罪恶》、《蓝色列车之谜》的度假海滨，《东方快车谋杀案》穿越亚欧大陆的列车，《尼罗河上的惨案》前往埃及的游船……这些小说的迷人之处在于，每个故事总会有备足够的人物作为嫌疑人——死者的同伴以及一群同在这段旅程，但身份、阶级又各不同的角色。他们中有公主、伯爵、上校等有钱有闲的上流社会人群，亦有中产阶级如学者、医生、演员，学者，以及需要时间和金钱作为旅游前提的普通大众如共产主义者、公司职员。这也恰好反映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旅行从贵族专享向大众化的转变。

此外，工人阶级劳动条件的变化也是重要的原因。18、19世纪期间，工作开始被视为一件有意义的事。19世纪后半叶，英国通过了许多保护劳工的法案。其中，劳工于星期六享有休假半天的权利便是最重要的内容。这样的工作政策也使得工人阶级可以拥有旅行的时间。这对于旅行的大众化，自然有很大的推进效果。同时被带动的，还有周末的短途旅行方式。除了生活与工作节奏的改变，铁路网络的延伸也为人们进行短途旅行和远足提供了便利。英国的大西部铁路（Great Western Railway），被英国人称为“伟大的假日线”。大西部铁路连接了伦敦与英格兰南部和威尔士，其发行的“威尔士夏季之旅”的海报，是通过威尔士自然风光的画面来推广伦敦至威尔士假日线。相对之下，大北部铁路公司（Great Northern Railway）在为其周末旅行线宣传时，则是更加巧妙地将其乐融融的家庭亲子场景与浪漫的海滨度假以及低廉的票价一同打包在海报中向旅客们“贩售”，这种带给观众身临其境的幸福时光是想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广泛运用到各领域的海报宣传画中。

滨海度假

海滨的幸福时光并不仅限“假日线”的大众专属项目，自欧洲海滨度假地的兴起的l8世纪上半叶，海滨度假在很长的历史时间里一直是权贵上层阶级的专利。直到l9世纪后半期到20世纪初，海滨才真正成为大众的，这赖于英国在工业革命之后所扩展的铁路运输，使得普通大众越来越多地介入到海滨度假中。当欧洲的海滨度假的消费群体由权贵消费转变为大众消费，相应地，欧洲海滨度假地便开始了其蓬勃的发展。正如《阳光下的罪恶》开篇所言：“在皮梳湾外的小岛上，乐园旅馆——是（海滨）度假休闲者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从六月到九月，乐园旅馆一直都住客常满。”

事实上，18世纪之前，法国南部的地中海城市尼斯（Nice）还乏人问津，到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竟迅速发展起来。这当中，英国人的旅行涉足有直接影响。自1850年代开始，英国最早经营旅行业的托马斯·库克增了添前往南欧度假的项目，由于英国的多雾天气，光照时数偏少，而地中海地区纬度较低，一年四季都有充足的阳光，随着越来越多的英国人选择在这里躲避不列颠岛国寒冷的冬日，“蓝色海岸”大区的地中海沿岸形成了冬季旅行聚落。随后，法国本国人也开始到地中沿岸的尼斯（Nice）、格拉斯（Grasse）和戛纳（Cannes）来度假。其间关键是1867年PLM（Paris Lyon Mediteranee Company）铁路的开通，这条铁路线包含前往地中海的城市，也使得巴黎与地中海沿岸的“蓝色海岸”大区的距离大幅缩减。20世纪初，法国PLM铁路公司委托Roger Brode为该公司的旅游线路创作海报，并资助他动身旅行，以便画家能够更好地进行创作。正是这批法国旅游海报，令Roger Brode名声大噪，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南法“蓝色海岸”系列和“法国阿尔卑斯滑雪胜地”系列。本文呈现的四张Roger Brode的作品均为“蓝色海岸”系列的平版印刷海报，运用具有后印象主义和野兽派意味的构图、色彩，分别呈现了四处法国南部或优美或浓郁的地景。其中一张标题为“Agay”（阿盖，法国的连锁酒店）的海报，展现的是戛纳（Cannes）海湾度假的场景，广告语“冬夏两季皆开发的海滩”恰好揭示了南法海滨拥有第一批来自北方拥趸的缘由所在。另一张海报标题为“Grasse，La Ville des Fleurs er des Parfums（格拉斯，芳香之城）”。格拉斯（Grasse）是“蓝色海岸大区”以鲜花和香水制造而闻名的城镇，海报以格拉斯的气象台为背景。作者用概括的笔调表现了度假者们午后散步的悠闲情境。名为“Ses Montagnes”的海报，描绘了尼斯的东部的伯龙山涧和西部、北部的阿尔卑斯雪山，意在向游客强调，尼斯除了除了蔚蓝的地中海，雪山也是尼斯的永恒地标。名为“The Frech Riviera for Perpetual Sunshine（法国里维埃拉，永恒的阳光）”的海报，展现了里维埃拉滨海浴场的热闹场面，有趣的是，画面的观看视角却是在一个闹中取静的隐秘角落。总起说来，在人们未到以先，画家已先藉由海报为观者营造了一派度假式的视觉气氛，从而成功地将人们带入到PLM铁路“蓝色海岸”度假线路的憧憬之中。

冰雪运动

在贪恋温暖的阳光海滩的同时，人们将“冰雪旅游”——滑雪，视为第二大旅游活动。滑雪原本是属于皇室贵族特有的旅行和运动项目，经过商业革命和两次工业革命，铁路的发展打破了传统以马车为主的交通格局，大大减少了旅游时间和成本，使得这项原本属于少数上层社会阶层的体育旅游在民间得到广泛的发展，并在日后形成了巨大的经济产业。那些生活在雪山脚下的城镇，由于拥有特殊旅游资源，从而吸引了大批游客。创作于1920年，标题为“Cortina dAmpezzz”的海报，正是意大利旅游政府为宣传意大利北部城市科尔蒂纳丹佩佐Cortina_dAmpezzo而推出的。这座城市早在19世纪末就举行过滑雪比赛。一战后，随着当地旅游配套设施的完善和新的冬季运动项目的增设，这里逐渐成为瑞士之外，另一处冰雪运动爱好者的胜地。画面中，风景的角色作为客体而退居人物身后，主角是女性，因为自1905年开始，女性方才加入到滑雪行列。因此这一时期，标榜女性与男性一起滑雪的广告便成为应时之作了。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一人类社会重要的转型时期，旅行由精英化的奢侈活动转向世俗化的大众活动，并被纳入到商业与传播的范畴。作为世俗社会广为流通的传播手段，海报艺术的黄金时代恰好也处在同一时代光阴当中。在“现代主义”艺术和“新艺术”运动影响下，这一时期的海报呈现多纷繁多变的艺术风格。旅行海报便是在这样极具经济价值与社会效益的背景下产生并普及开来。有趣的是，当我们站在时代的沟壑间，带着当代人的视觉惯性去读取这些一个世纪前的海报时，内中的图像、文字信息又在今人的思维定式与时代的差异发酵下生出有趣的枝节，从而引领我们进入到对面时代旅行观光一番。（编辑：曾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