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穿《诗经》的河流
2015-01-20洪烛
洪烛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掀开《诗经》的第一页,总是那条河流阻挡住我的去路,所以我无法真正进入文字背后的生活。这是一条没有名字的河,记载了古老的爱情与农事,两千多年前的浪花溅湿我斑驳的草鞋。淑女与君子,艄公与过客,母亲与儿女,乃至时光与记忆,隔着同样一条河遥遥相望,构成周而复始的白昼和黑夜。如今,它又借助单薄的纸张阻隔了祖先的吟唱与后辈的倾听——这条跟血缘、传统、汉语有关的河哟。人间的银河,此岸是高楼大厦,齿轮与车辆,灯火通明的都市;而彼岸呢,彼岸有采薇的村姑、祈雨的礼仪以及以渔猎为生的星罗棋布的村落……
英国诗人库泊说:“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诗经》在我的心目中,尊贵如东方的《圣经》,它记录着农业文明最古老的光荣。在这部边缘泛黄的典籍里呼吸的居民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生活在离造物主最近的地方。门前的原野、山峦、岩石,无一不是造物主最原始的作品,只有阡陌属于自己。于是那些手摇木铎的采诗官奔走于阡陌之上,聆听着大自然苍老的声音和人类年轻的声音,充满着感恩。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我们很难发现上帝的手迹——灵感的花朵,因为贫血而枯萎,从而失去了天真。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不读《诗经》,简直无从想象,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哪些事情?死亡的人物、流亡的事件、中断的对话,从纸上重新浮现——借助音乐与文字的力量。耕种、狩猎、婚嫁、祭祀、园艺、兵役……是人类一代又一代遗传的生活方式。《诗经》把我带回农耕的年代,我开始低头寻找一把祖传的农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仿佛置身于鸡犬之声相闻的村庄,模仿祖先熟稔的农事,刀耕火种。在阅读中,我延续着古人的生活。
《诗经》会将你领进一个河流密布的地带,弥漫的水雾扑面而来。《诗经》本身就是一条河流,一条文字之河,在台灯下读书,你愿意做一尾潜泳的鱼吗?哦,在《诗经》的掌纹里游动,那苍老的浮云与涛声,遗传在我们的血管里……
我们的血管,业已形成那条河的支流。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永远生活在《诗经》的下游,感受其芬芳,接受其哺育。这是一条没有名字的河,在地图上无法查证的河。
我们无法回到《诗经》的时代,那个男耕女织的时代,或者说我们无法恢复古人的那份单纯与天真。那简直堪称人类的童年,所以《诗经》里回荡着银铃般灿烂的童音,无法模仿。在充斥着欲望、高音喇叭的现实中,这属于天籁了。做天籁的听众,是幸福的。古人伴着音乐的旋律结绳记事,那粗糙的双手搓出来的牧歌,鞭挞着我们世故的灵魂:该往何处去放牧自己失落的童心呢?我一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丧失了原始的浪漫与激情。《诗经》里的那条河,已经流淌两千多年了,沿岸有数不清的读者,饮水思源。这条民间的河流哟。
(选自《时文选粹》,有删改)
品读赏析
真的很庆幸我们拥有这么一部古老的诗集。四字的组合,就是中国文化的方阵,四声铿锵,掷地有声;赋比兴的成熟,拓展想象,催生情感,我们脑海中的一朵朵思维浪花耀眼生光;淑女形象,古典情结,凝聚成一块块富有意味的礁石,屹立成林,坚不可摧。《诗经》是我们文化、情感、审美的《圣经》,是我们的另一条母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