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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19刘伟林

星火 2015年4期
关键词:王娟李平刀子

文//刘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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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伟林

刘伟林,江西彭泽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已在《钟山》《天涯》《山花》《上海文学》《十月》《中国作家》等数十家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余篇,部分作品被转载。曾获江西谷雨文学奖、《作品》杂志全国“金小说”征文奖等。著有长篇小说《桃红李白》《杀破云》。

阳光很好,亮得眩目。春天的阳光如一块硕大的玻璃,流淌出强烈而温馨的气息。地面冒着袅袅的湿气,昨晚的雨把一切新生的植物洗涤得透明透亮,又多半是阳光跳动的原因。

室外的气温显然比室内高。李平刚走出教室,就感到了阳光的眩目,也感到了热气的冲撞。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觉得教室内的温度像蛇蜕,浑身爬满了湿漉漉的凉意;而室外的温度如箭矢般向他射了过来。因此,他的脚步没理由不踉跄一下。是正午最后一节课,虽然还没到下课时间,但李平提前结束了。他的腋下夹着教科书朝学校的大门口走去。一只鸟从他的头顶上飞过,发出一阵鸣啾声,悦耳地响在他的耳边。李平走得心花怒放,双脚踩在潮湿的地面上,轻飘飘地,像踩在棉花堆上一样。李平心无旁骛,径直走到镇街上一家挂着“中国移动通讯”广告牌的房子前,刚推开那扇铝合金玻璃门,李平的脑袋就“嗡”地响了一下,顿时看见苏静怡狐媚的笑容像外面的阳光一样靓丽,她悬在台面上的两只大奶子尤显惊心动魄。苏静怡正抬起双臂,拢着脑袋后的长发。由于角度的关系,李平觉得她的姿势里有种迎合他的味道。

静怡,李平说,我是特地来告诉你,我马上就要离婚了。

这样的话你已对我说过很多遍,我的耳朵都听起了老茧。苏静怡边直起身体边说,告诉你,我再也没有耐心等了。

我怎么会骗你呢,事情马上就会有结果了,我到时要大张旗鼓地把你娶过来。李平说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苏静怡的眼睛闪了一下,两只奶子随着她身体的抖动,像兔子一样竖起了耳朵。她说,李平,你真的想好了,作出了决定?

如果我再不作出决定,还有机会么?

没想到,你还有如此骨气,不担心事情产生的负面影响?你下次来的时候,最好把离婚证带过来。苏静怡的声音大了起来。

李平说,静怡,你尽管放心,为了离婚我费了多大的劲,为了等到这一天,我已等了两年多。我再也无法等下去了,如果再等下去,就会发疯,那顶我戴了两年多的绿帽子再也不能戴了,我明天就去办离婚手续。

别到时又找各种理由来哄骗我,一眨眼,我已经三十岁了,你再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说不定过些时候我就去南方打工了。苏静怡抬头看着李平的眼睛,手指在玻璃台面上敲出一种节拍,发出“笃笃笃”的声音。李平,我如果还这样坚持等下去,就是傻X。

我才是傻X,你瞧,那顶绿帽子都被我戴破了,戴变形了,我如果再不扔掉,还叫男人么?李平激动了起来。我怕什么,什么也不怕!如果这次还离不了婚,我他妈的就不是男人。李平似乎拿出了视死如归的勇气,表现出的愤怒尖锐地从玻璃台面上划过。

苏静怡看了看被愤怒充塞得溢于言表的李平,笑了起来,说,是啊,你怕什么?连我都不怕!

李平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电子钟,说,静怡,我们一起到外面吃饭吧。

算了,等你离婚后,我们再一起到外面去吃个痛快。李平,我等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在梦想着这一天,梦想着有一天能穿上婚纱嫁给你。苏静怡说着,神情中透出一股莫明的忧伤。

李平大声说,静怡,你好好等着吧,我这次如果不把离婚办了,就他妈的再也不是男人。李平说完,双手朝苏静怡摊开,并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然后心情愉悦地出了门。李平感到双脚落到了实处,心“咚咚”地跳着,脸上不由得弥漫出一种古怪的笑意,似乎在对镇街上的每一个人抱以微笑。他的幸福感被他的表情渲染得淋漓尽致。

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啊!李平边走边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么?连这正午的阳光也是幸福的。他的声音很大,以至于路过他身侧的人都认为这个破裂而兴奋的声音,是从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嘴里发出的。李平懒得去理睬,双脚像是给装上了弹簧一样弹起又落下。对这个日子他盼望已久,也被事情折磨心力交瘁,倘若继续这样拖延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真的成为一个精神病患者。要知道两年多的时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忍受的,那简直就是漫漫长夜,无法看到曙光。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苦熬过来的。

李平回到学校,傻愣愣地站在操场上。操场上零散着一些学生,教师们全到食堂吃饭去了。他并没有急于去食堂,也没觉得饿,反而感到胃部沉甸甸地,因为幸福,居然连饥饿感也消失了。他极想站在操场上引吭高歌,可他并没有失去理智。那样的话,肯定是自讨没趣,弄不好学校里的师生都会认为他已成了一名疯子。太阳的光芒从头顶直射而下,四周的一切既亲切又清晰,背景像是虚光中的舞台。李平的内心激动无比,想对每个人说说自己的幸福。阳光的照耀下,他的脸部绯红一片。一段时间后,李平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内心的喧哗装进一只快餐盒子里。于是,四周真的沉静了,只有风在微微地吹动。李平的心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星期二的下午,李平一般都没有课。当他快要走到食堂的门口时,脚步犹豫了一下,他暂时还不想把事情弄得人人皆知,再说也没必要这么张扬。他决定马上回趟家,与妻子把离婚协议签好。

他的想法是那样地美好。在路过一家小卖店的时候,他折进去买了一包香烟,是一包稍显高档的香烟。今天的确是一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他撕开烟盒的双手抖动不已,以至于撕了好久才抽出烟卷。他惬意地吸了一口,朝外长长吐了一口烟雾。店主的孩子正在他的身边吃饼干,津津有味的模样与他相应成趣。他的心顿时抽搐了一下,一种无可名状的疼痛把他的脑袋推向另一边。他知道店主的孩子患有精神病,每次进入这家小店时,他总想到自己与这个孩子的境遇是如出一辙的,本质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好。这样想着,李平的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之感。他想不出是否还会发生其他枝节,在他的拖延中,妻子终于松口表示愿意离婚,只是目前还没谈离婚条件。两年多,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时刻。先前的日子里,他是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的,妻子的红杏出墙与鄙视成为一把双刃剑,不时铰痛着他的心灵。

幸好没有孩子。想到这点,李平吓了一跳,这同样是令他伤心而无法释怀的事情。也不知是他的问题,还是妻子的问题,反正妻子一直都没能怀上孩子。在结婚最初的几年,李平其实是非常想要一个孩子的,看到人家小夫妻的孩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内心徒剩感慨。他辛勤的耕耘不但没有一点收获,有时还遭到妻子的嘲笑。慢慢地,他偃旗息鼓,有点认命的味道。一度,他们的不生育还成了学校里同事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他感到忧伤如一枚被风吹落的树叶,即使飘落到地面还要被人踩上几脚。现在想起这件事,李平甚至有了庆幸之感,倘若有了孩子,就肯定会带来无法预知的后遗症。比如离婚之后,孩子该怎么办?一切也许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好的。这么想着,李平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回到家中,李平看见妻子王娟正坐在沙发上,手中拿遥控器胡乱地点着电视频道。王娟扭过脑袋,甚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从没有正午回到家中的习惯。王娟什么也没说,依然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遥控器。李平走到柜子边,拉开柜门,翻找昨晚吃剩的方便面。他想说点什么,嘴动了一下,结果还是放弃了。

自两年前的那一天起,李平就与王娟分床而睡。俩人虽然还生活在一个房间里,但已形同陌路,除了必要的说话外,基本上没有任何言语。表面上,生活得一潭死水,底下却波澜汹涌,互相间都在进行着一种较量。像一场马拉松式的比赛,看谁更有耐性。李平不声不响,却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耐性,现在,他总算在这场漫长的比拼中取得了胜利。但没有人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是如何熬过那无数个失眠夜晚的。

李平泡好方便面,大声地咀嚼着。很快,王娟不能容忍这种声音的存在,咬牙切齿地说,李平,你这是什么意思?告诉你,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样做对你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李平立即停住咀嚼,抬头茫然地看着王娟,流露出困惑无辜的表情说,王娟,我欺人太甚?离婚不是你提出的么?应该是你感到高兴才对,我凭什么感到高兴?

李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苏静怡的关系,也知道你一直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你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王娟突然笑着说。

李平搞不清王娟的意思,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王娟站起身,迈步朝他走了过来。李平手中的方便面一下子掉到了地面,发出“当”地一声响。他看见王娟的笑容是那样地迷人,简直勾人魂魄。王娟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一下子把他掼到地面上。李平知道这时候是无法逃避的,也逃避不了。李平恶心了起来,胃部一阵急剧的惊悸,一种疼痛塞满整个心胸。很快,李平身体底下的衣服被王娟脱得一干二净。王娟骑在他的身体上说,李平,我们快要离婚了,我想给你留下一点纪念。更多的时候,李平根本就不是王娟的对手,无论是在性事方面,还是厮打之后得到的结果。李平闭上了眼睛,身体底下没任何的反应。王娟摆弄了一阵后,终于还是放弃了努力,抖了抖身子,从李平的身体上爬了起来。然后,王娟再也不看李平一眼,坐到梳妆台前,用木梳梳着头发。李平爬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鄙视地看着王娟,甚至还做了一个侮辱性的动作。看着地上污秽的方便面,李平有点惋惜,感到忧伤像一根铁丝勒住了他的心灵。

李平与王娟的结合说起来富有传奇性。当年,王娟是镇医院里的一名小护士,长得丰满结实,笑起来神情妩媚,关键是有着一对大乳房。李平是在那次去医院做阑尾手术时见到王娟的。李平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阳光也如今天这般灿烂,腹部的疼痛与阳光的明亮让他一次次晕了过去。手术后,李平还得在医院里休息几天,对他进行护理的正好是王娟。王娟每次走进病室时,脚步轻盈,脸上笑靥如花,尤其是那一对大乳房,随着她迈动的脚步,如藏匿在衣服里的小动物一样蹦跳不止。这对李平是一种致命的打击。王娟给他输液时,总是捉住他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手腕。在那种拍打中,李平不由得呼吸急促,双眼紧闭,感受着皮肤与皮肤间柔和的触碰,觉得身体在慢慢地融化,心脏的跳动也变得缓慢起来。在另一次王娟给他输液时,他再也忍不住,伸出胳膊把王娟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嘴唇随之按了上去。王娟发出一声惊叫,接着叫声戛然而止。经过最初的不安后,王娟的舌头变得疯狂起来,同时抓起李平的手塞到自己的乳罩里。李平的手胡乱地动着,急不可耐地捉到了那一对小动物。在李平看来,王娟长得很漂亮,漂亮得有些不真实,他甚至不太相信王娟会嫁给自己。而王娟显然早已知道他是镇中学的一名教师,要知道双职工的家庭在镇街上并不是很多,这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因此,王娟没理由拒绝李平,再说李平的长相与她还是比较般配的。

那年秋天,李平与王娟结婚了。他们闪电式的婚姻,令很多人大吃一惊。在大多数人眼里,镇中学的教师李平是那个季节里最幸福的人。但在婚后不久,李平变得有苦难言,具体说就是王娟的性欲非常地强烈,有时一天差不多要来两次。李平开始还能够从容地对付,慢慢地,感到体力不支,令他在性事里面迷失了起来。王娟不仅性欲强烈,而且还很疯狂。王娟有一个癖好,每次做爱时都要在他的上面。这样,李平经常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被王娟强奸了。他的身上也总被王娟掐得青一块紫一块,肩头印着两排皮开肉绽的牙痕,上面贴着王娟从医院里拿回的止痛膏。直到那年冬天,人们才发现李平的脸上弥漫出一股晦暗的气息,身体日比一日地瘦了下去,与此相反,王娟的身体却一天天地丰满了起来。每当王娟压到他的身体上时,李平就有种窒息的感觉,于是经常借口到同事家打牌,或者去小餐馆里喝闷酒,深夜都不敢回家。即使回到家中,也走得小心翼翼地,不敢弄出一丝的声响。然而,王娟每次都无一例外地在守候着他,让他无处遁逃。

现在,王娟不再对他有兴趣,脱掉衣服,爬上床睡觉。李平坐在沙发上,用一张报纸盖住脸部,很想跟王娟说说离婚的事情,却不敢轻易开口,因为主动权依然掌握在王娟的手中,他一直都是被动的。李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怯懦,对王娟的恐惧似乎由来已久。他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时间很快到了星期六的下午,连着两天,王娟一点动静也没有,根本没与他商讨离婚的事情。这对李平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如果说两年多的等待给他的是一种麻木与无奈,那么这两天他根本就没睡一个囫囵觉,心时刻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正如王娟所说,她可以后悔,可以临时变卦。

王娟的沉默令李平如履薄冰,他不知道当王娟再次开口时,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李平期盼着王娟开口,又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话。这两天,在教室里,他的课也上得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的讲解中,经常处于失语的状态,学生都在底下偷偷地笑着。他知道,一方面是由于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课堂上。两天的时间对苏静怡同样是漫长的,他无论如何也该对她有个交待呀。倘若事情再这样拖下去,对自己与苏静怡都不好。李平按捺不住了,在这个星期六的下午,他得把事情彻底解决。正好王娟下午没有出门,也许同样在等待他开口,在这件事情上,李平清楚,谁先开口谁就处于被动。但李平管不了那么多,看着坐在书桌前的王娟,心里说,这个婊子,谁会想到这会是一个婊子呢?在医院里,所有的病人都对王娟表示着足够的尊敬,王护士前王护士后地叫着。她也对每个人微笑着,笑容是那样地迷人,没有谁会把她与一个婊子联系在一起。李平心里诅咒着王娟。这两个晚上,王娟也没有对李平实施性方面的袭击,于是房间里流淌着一股死寂之味。难道王娟提出离婚只是昙花一现的态度,仅说说而已。记得那天,她都从口袋里掏出了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只是没有给他仔细看。有可能王娟已经后悔了,所以故意用沉默来对付他。李平这样想着,还是找不出不开口的理由。

李平如往日一样打开一包方便面,倒上开水、泡好,然后坐下。王娟正坐在书桌前吃那包已泡好了的方便面。夫妻俩已有好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李平平时都是在学校里吃,王娟在医院里面吃。双休的时候,俩人就分散着到外面的小餐馆里吃。自两年前李平发现自己被王娟戴上绿帽子后,俩人就彻底分开吃了。即使是吃方便面,也同样难得在一起。王娟吃时专注而文雅,不发出一点声音。外面的天空黑成一团,雷声轰轰地响着,闪电不时划过窗玻璃。李平忍不住了,咳嗽了一声,说,王娟,我们不是说好离婚么?是否今天就把手续办了?

王娟飞快地转过身体,嘴里还挂着一根方便面,她嚼着那根方便面说,是么,我是提出过离婚,但怎么可以是我先提出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说,必须我先提出来才行?你以为我不敢提出么?我现在就正式向你提出离婚的请求。王娟,我们再这样生活下去有意思么?我知道,你时刻都在想着怎么折磨我。其实你不只是在折磨我,也在折磨自己。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了。李平说着站起了身体。

李平,你干嘛这样激动,我们结婚差不多七年了,我也早看透了你。事情是我犯下的,我也不想毁你一辈子。你是一个男人,男人的快乐来自于女人,既然我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快乐,只能给你带来痛苦,还有什么理由把婚姻维持下去?不过,我要告诉你,苏静怡是一个婊子,你别以为自己丢了芝麻拣到了西瓜。你同样不会有好结果的。王娟的话说得很平静。

李平笑了笑说,谢谢你的提醒,但我绝不后悔。你已让我戴了两年多的绿帽子,我如果再把这帽子戴下去,你说我不是傻X是什么?

李平,你不得好死,你以为是我给你戴了绿帽子?其实是你给自己戴上的,扪心自问,我们的夫妻生活和谐过么?王娟说。

你这样说,似乎全是我的错,我早就应该戴那顶绿帽子?李平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愤怒。

李平,我们现在不正在商量着离婚的事情么?我们难道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谈,毕竟我们是近七年的夫妻了,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看来,你的良心叫狗吃了。王娟说着,喝了一口碗中的面汤。

李平顺手把方便面摔到地面,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娟,不知道事情在什么地方出现了故障?王娟什么意思,不紧不慢地说着,像是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她嘴里虽然说离婚,但行为并没有付诸实施。李平的心情在这一刻糟糕到了极点,决定把事情往死角里逼,于是说,你到底离不离婚,未必离婚还要经过你同意?

李平,你别太嚣张,告诉你,离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一个人去与谁离婚?王娟把筷子拍到桌面上。

那我去法院起诉。

去吧,你现在就去,你去法院起诉我什么?起诉我与男人有染?起诉我们的感情破裂?我劝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天真。王娟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真是一个无耻的女人,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无耻的女人。李平的声音高了起来。

我无耻?李平,你可以去医院里问问,我的声誉比谁都好。请你对我尊重点,别伤害我的尊严。王娟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但语调里有种讥讽。

你也配跟我谈尊严,如果你还有尊严的话,就不会给我戴那顶绿帽子。李平气急败坏了起来。

李平,别逼我,逼急了,狗还知道跳墙呢。我说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你现在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意,离婚协议就在我的口袋里,可以随时掏出来让你签字,但你的态度令我失望。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想让双方都不愉快。李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王娟看上去有几分得意。

王娟,在发现你给我戴上绿帽子的那天开始,我时刻想到的事情就是与你离婚。两年多的时间,几百个日日夜夜啊!你如果还是不答应离婚,那我只有采取极端措施了。

李平,你在威胁我么?我倒想听听你准备采取什么样的极端措施?王娟说着,嫣然一笑。

我会杀了你。

你这样说,我倒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大家都死了,才是永远的夫妻么!

李平看着王娟,不再说什么,眼泪慢慢地淌了下来,嘴角掣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动弹不得,脸部乌黑得与外面的天色一样。

外面的雨已落下了,晶亮地从玻璃窗前滑过。李平觉得自己正站在一片汪洋之中,四周全是黑暗,他是那样地孤苦无助,没有谁能懂得他内心真正的痛苦。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王娟说,李平,离婚我还是同意的,只是你不能娶苏静怡。这是我们离婚的条件,你必须答应这件事情。

李平随意而无力地点了点脑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突然的闪电迸裂在空中,把室内耀出一片蓝色的光亮。

黄昏的时候,李平爬上了学校后面的小山,山上只有虫子在鸣叫,虚光到处浮动着。李平的脚步空荡荡地回响在山上,发出类似于石子从山顶滚跌下去的声音。他的裤子已被雨水打湿,软乎乎地黏在腿上。站在山上,可以把小镇瞭望得一清二楚,镇子里次第亮起了灯火。李平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他的眼睛变得酸涩了起来,看见暮色在眼前起起落落,一层一层地。风吹了过来,令他打了一个寒噤。假如风再大些,就会把他从山顶上吹了下去,那么他轻盈的姿态就会像一瓣风中的花朵。李平举起双手,似乎风真的要把他的身体吹起来一样。

站在教室里,李平的心情是那样恶劣,不知道该如何把课进行下去。没想到事情在行进的节拍中突然停止了下来,他内心本来充满了希望与憧憬,觉得事情会理所当然地得到解决。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怎样对苏静怡解释,他已被王娟弄得有些灰头土脸的。这几日,他根本就不敢去苏静怡那去,情绪烦躁而焦虑,精神时刻处在一种惊悸的状态之中。这些天,他本来不想到学校里来,但学生是没有任何过错的,他就找不出理由不来学校。天气开始变得晴暖起来,气温日比一日地升高着,李平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明朗,一下子从兴奋的峰巅跌进了绝望的深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打击更令他感到痛苦。他的内心里时刻都萌发着一种冲动与力量,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实施什么。这样的念头时刻蛊惑着他,令他欲罢不能。是该对王娟实行打击的时候了,他要让王娟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事情只能怨王娟,是她把自己推进了那样的境地。李平恶毒地想,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谁愿意相信一个人怯懦的眼泪的。

每天上完课,李平就赶紧离开教室,或者说赶紧离开学校,因为他害怕见到校长。这几天,校长看到他,总是露出一种古怪的眼神,欲言又止地。也许校长知道他进退维谷的境地,又也许是王娟告诉的。看得出校长想与他谈谈。校长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特殊的职业早已磨练出了他的伶牙俐齿。每次,李平在校长的面前都无一例外地败下阵来,根本就不是校长的对手。李平想,校长真该死,他正从自己身上取得另一种快感呢!而个中滋味又只有他心里清楚。每次经过校长身边时,李平总不自觉地把头抬起,除了昂头表示对校长极大的蔑视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深夜的时候,李平又自惭形秽了起来,校长已把屎拉到了他的头上,他根本连蔑视的资格也没有。因为校长就是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人。

李平不知道校长是什么时候与王娟勾搭成奸的,也许戴绿帽子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长。事情发生后,李平把前因后果想了好几遍,才猜测事情的发生可能源于一次饭局。按惯例,在每年新学年开学时,老师们都要请同事到家里吃一顿。也许新来的校长就是在那次饭局上对王娟动了心思。对那次饭局所有的细节,李平一点也想不起来,他当时被酒精弄得一塌糊涂。事情的败露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个雨夜,李平从县城返回,他事先已与王娟打电话,找理由说雨下得太大,晚上就不回家了。等临时决定回家时,他接着跟王娟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听得出电话那头已拔了线。李平当时想,说不定王娟去值夜班了,也说不定王娟不想睡着后被吵醒。李平在县城与几个同学打牌到深夜,赢输相距太大后,大家都觉得没意思,才各自心怀鬼胎地散了。李平因为赢钱,所以没同学安排他晚上的住宿。另一名同学也赢了钱,见晚上没地方住,建议干脆回去算了。李平回到家门口后,站在门前吸了一支香烟,才伸手敲门。敲了很长一段时间,没一点动静。李平有些灰心,说不定王娟去医院值班了,得赶紧进屋洗个热水澡,雨水把他的衣服全打湿了。他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无法把门打开,显然被反锁了。李平没办法,只好叫喊了起来,一段时间后,门才被打开。室内没有开灯,从里面冲出一个人,与他迎面相撞。李平的脑袋“嗡”地一下,赶紧伸手攥住那个人,另一只手敏捷地摁亮了门侧的灯。灯亮后,三个人尴尬地站着,互相看着。李平看见王娟衣服凌乱地站在屋子的中央,嘴巴大大地张着。校长扭转脑袋,不看李平,目光死盯着灯泡。李平的眼睛很茫然,一会儿看了看校长,一会儿看了看王娟。他呆立着,嘴唇哆嗦不止,突然发生的事情让他不知如何处理,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校长转过脑袋说,李平,你回来了,这么晚了我来找你谈工作,没想到你不在家,我希望你不要对此产生误会。

王娟像是猛地醒悟了过来,忙说,李平,你身上都湿透了,我这就给你拿衣服换。

李平气得不行,想不到校长与王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用手指着校长说,滚,你给我滚。他的声音很大,都不相信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的。

校长朝门口退着,说,好好好,李平,想不到你还是产生了误会。

李平冲进室内,像是想找什么东西对校长进行袭击,然而校长早已一溜烟地跑了。

李平喘着气站在那里,把桌上的一个茶杯掼到了地面。

那天晚上,李平没睡觉,脑袋里像有个钝器不停地钻动着,坐在沙发上吸了整晚上的烟。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李平只好把打落的牙往肚里咽。

现在想起这件事,李平还能感到隐隐作痛的屈辱。这些晚上,他老是做噩梦,梦见王娟的尸体躺在那儿,校长的尸体覆盖在王娟的尸体之上。李平已准备好一把刀子,假如王娟把事情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他不敢保证不会把刀子扎进王娟的身体。现在,李平的表情已变得越来越吓人,脸部的肌肉经常莫明其妙地弹跳不止,心灵让刀子的寒冷笼罩住。刀子被他挂在腰间,但没有谁知道。他能够感觉到刀子硌着腰部的疼痛。这种感觉弄得他十分难受,令他时不时弯下腰,做出一些别扭的动作。

站在教室,李平的眼睛朝窗外望去,越过那些低矮的屋顶,可以看到远处碧绿的山脉与金黄的油菜花。不远的河边,有几个人正在那里垂钓,把钓竿举起又甩落。四月的风中飘散着油菜花浓郁的香气,李平却觉得这是一种令人忧伤的气息。

当李平的目光从窗外收回,一股光亮顿时划过他的眼睛。他看到了另一把刀子——从底下的一张课桌下发出。李平咳嗽一声,停止讲课,慢慢地走过去。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学生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他走过到课桌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刀子。

李平问那名叫陈青的学生,你拿一把刀子干什么?要知道这是在上课,你这样做是危险的。

陈青并没有回答李平的话,而是熟练地把刀子从李平的手中夺了过来,然后手掌一翻,刀子居然魔术般地不可思议地站立在他的掌心,他冷静地朝上面吹了口气。

李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周都是学生发出的嘘声。李平看出这是一把水果刀,只是还没到吃西瓜的季节。李平说,你能告诉我,是从哪儿弄来这把刀子的么?

陈青依然没有回答李平的话,随意把刀子抛起,伸手一抓,就稳稳地握住了马柄。刀子在抛起的过程中再次发出光芒,刀刃的寒光令李平一阵目眩。

你能告诉我,上课时为什么带这么一把刀子么?李平问。

我想我会用上它。陈青慢悠悠地说。

你用它干什么?

不知道。

李平说,不知道还带着?它会弄伤你的。

很多人都有刀子的,我带把刀子身上至少没什么坏处,现在社会上的坏人多得很。

李平低声说,未成年人是不能携带利器的。

我知道。

李平有些无奈地说,你知道了就应该遵守,请下次不要把刀子带到学校里来,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

陈青的回答让李平瞠目结舌,他看到从陈青的嘴角浮出鄙夷的笑意。李平很愤怒,却毫无办法,想不到连学生都鄙视自己。他把手挥动了一下,示意学生们安静下来,然后匆匆走回讲台,有些陌生地看着底下的学生。

苏静怡打来电话,问李平离婚的事办得怎样?

李平对着手机支支吾吾地,语气模棱两可。

苏静怡于是让李平到她那儿去一趟。

李平慌乱了起来,忙说,静怡,请放心,事情在明天就会得到解决的,我明天一定到你那儿去,并且把离婚证带过去。

李平这么说着,心里根本就没底,但又想对苏静怡有个交待。那头的苏静怡很是不耐烦,给李平下了最后通牒,说假如李平明天还不能拿离婚证去见她,那就永远不要再去见她。听苏静怡这么说,李平心里像是有个东西倏地沉了下去。

半天没听到李平的声音,苏静怡冷笑了一声,说,李平,你又在骗我吧,告诉你,如果再把事情这样拖下去,你他妈的就真的别想见到我。苏静怡的声音有些哽咽,然后果断地挂了电话。

李平举着手机,看着它,神情逐渐悲壮了起来,伸手到腰间摸了摸。刀子冰冷冰冷地,趁他不备,像狗一样咬住了他的手。李平想,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解决掉,必要的时候就拿刀子恐吓王娟。但生活中并非每个人都惧怕刀子的。假如王娟不惧怕刀子呢?自己是否还有其他选择?到时是否真的动刀子?李平不敢肯定。他又想,还是让刀子说了算吧,刀子会在事情发展的过程中表明态度的。说实话,他不想这样对付王娟,但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刀子成了他救命的稻草绳。

李平心情复杂地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眼睛望着镇医院方向。王娟现正在医院上班,等到了明天就会成为同事们讥笑的对象,她不是自认为口碑很好么,是令人尊敬的护士么。明天所有的人肯定都会对她议论纷纷,瞧,李平多么老实的一个人啊!没想到他们也会离婚。那样的时候,王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李平想着,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当然,也不能排除刀子在行进的过程中,会出现意外。李平不想出任何的意外,这至少不是他内心的选择。

今天,学校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昨天下午就把通知贴到了教学楼的墙壁上。李平不知道是什么会议,上午本可以来晚点,因为第四节课才是他的。这样的会议,学校的主要领导都要参加,校长更是不可能缺席。李平不知道见到校长时,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态度。既然已经豁出去了,想把事情闹大,还畏惧什么?他要让校长为此付出代价。针对校长,他暂时还不想采取非常行动,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一名教师,是为人师表的典范。即使校长给他戴了绿帽子,他把绿帽子摘下来就是。何况事情还说不清楚是谁勾引谁呢?扪心自问,对王娟多少还是有愧的,由于她性趣强烈,自己便不时冷落了她,也许王娟是因为生理上得不到满足才红杏出墙。这样想着,李平痛恨自己,无论怎样,王娟至少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阳光很好,像丝绸一样地覆盖在四周,树木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哗哗”作响,空气脆润,弥漫出蜂蜜一样的味道。随着风的吹动,水泥地上的阳光一小块一小块地动着。李平顿时产生一种幻觉,感到脚下的大地摇动了起来,像钟摆一样地晃来晃去。李平伸手扶住墙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事情会朝好的方向发展。他告诉自己不要尽往坏处想。

李平来到镇街上,街上行人不多,对面守着店铺的女孩子正在打瞌睡。当李平经过店铺时,女孩子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李平对她笑了笑,走了进去。等过了今天,事情就会得到彻底的解决。李平心里终于轻松了下来,特别是想到苏静怡,他心灵里的阴霾一扫而尽。

女孩子站起身,说,李老师,你是来买香烟么?

李平愣了一下,转瞬,点了点脑袋。心情变得无比美好起来,虽然他的口袋里还有半包香烟,但还是买了一包。付款时,李平又冲女孩子笑了笑。

女孩子说,李老师,看得出你今天很高兴,要不然你不会这样笑个不止。听女孩子这么说,李平又愣住了,接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现在,李平爬上了学校教学楼顶,趁会议还没召开前,他决定到楼顶舒缓一下焦虑的神经。站在楼顶,天空蓝得深邃,如一个湖泊。鸽子白亮的羽翼不时划过他的眼睛。站在这样的一个高度俯视,镇子显得很小,参差不齐的房屋矮矮地趴在地面上。与教学楼差不多同等高度的只有镇中心的“移动通讯塔”和“联通通讯塔”,尖尖的塔顶戳向天空。李平的眼睛一热,感觉有些湿润,心里无由地盛满了某种莫名的感动。这感动来得太突然,是种从未有过的感动。两年来,李平的心里从没感动过,它突然的来临令李平的身体颤抖起来。李平的嘴动了一下,想对天空喊句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李平张开双手,做出迎风飞翔的姿态,风把他的衣襟灌得满满地,像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

李平不知道学校为什么要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学校差不多是半个月才开一次会,一般是在周末进行,无非总结一下出勤情况与教学常规等,另外还有学生纪律方面的反馈,然后由副校长布置一下必须做的工作。这样的会议千篇一律,但每个教师都得参加。谁没有参加,学期结束时按缺席扣除奖金。所以大家都不敢马虎,每次列席会议的人数一个也不少。大家虽然都参加了,可在发言时,都保持着沉默。因此,会议每次都开得比较沉闷。

当李平走进会议室时,发现会议并没有按通知上的时间准点召开,像在专门等他一样。教师们坐在那里,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李平是故意迟到的,如果校长质问,他都想好了对付的方案。每次会议,没有谁敢迟到。迟到了,就会遭到校长的批评。李平想在今天的会场上演一折戏给同事们看。瞅着一个空出的座位,李平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奇怪的是校长并没说什么,而是站起身,宣布会议现在开始。

一名副校长清了清嗓子,看了李平一眼。李平不知道她为何对自己有着特别的关心。他看见,女副校长的气色今天非常好,前一段时间她刚进入了更年期,脾气暴燥,脸色不怎么好看,似乎对每个人都怀有敌意。女副校长从桌面拿起一个文件,随手扶了扶眼镜,拿腔拿调地读了起来,声音高亢,加上那副庄重的面孔,就像在读一篇悼词。文件是县教育局发下来的,说是在本地区的某一中学,有一名学生组织了一个“斧头帮”,专干敲诈、勒索之类的活计,几次都轻易得手。后来,“斧头帮”的成员越来越多,竟然因为一次事件,绑架了该校的校长,由于赎金不到位,“撕票”杀死了校长。警察侦破案件时,根本没想到会是那些学生干的,致使案情显得扑朔迷离。经过差不多一年时间的侦破,案情最后才真相大白。为此,县教育局决定在全县所有的中学,对学生开展一次全面的心理、道德方面的素质教育。女副校长边读文件,眼睛边抬起朝李平看了过来。好像事情就发生在李平的班上,因为李平是班主任,所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坐在周围的老师也把目光朝他看了过来,并窃窃私语地,不知道他所带的班级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平如坐针毡,让女副校长的行为弄懵了。他身体不安地扭动着,眼睛茫然四顾。

文件读毕,女副校长的神情严峻起来,对文件进行了详细的阐释、说明,站在一种高屋建瓴的高度,又抑或是道听途说地发挥着自己的口才,对事件进行着分析、归纳,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着事件的严重性,归根结底是谁的班级出了事谁负责。然后是教师发言,一个接一个挨着来。大家的发言无非是反馈一下各自班级的纪律情况,以及照本宣科式的承担责任的行为。轮到李平时,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女副校长说,李老师,你虽然迟到了五分钟,但应该听明白了吧。因此我们不必绕圈子,请你把自己班上发生的事情给大家说说。

李平自觉地点了点头,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也许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沉默才是最稳妥的。

李老师,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关于你所带班级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不知道你对事情采取了什么样的措施?

李平说,你让我说什么?

你们班上是不是有个叫陈青的学生,他身上就带了一把刀子?

是有这样一个学生,我已对他进行了教育,让他不要再带刀子来学校。李平承认说。

这就是你的教育方式?对学生要追本溯源,关于学生带刀的动机是什么?又带了一把什么样的刀子?你应该把刀子收缴,交到校长办公室,并向学校如实反映情况。女副校长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李平说,事情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该生在班上还是很遵守纪律的,从没做出过什么过激行为。

李老师,告诉你,事情一旦发生了,后果就是不堪设想的,什么叫防患于未然?你明不明白?

既然这样,那你说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知道情况是一码事,主动反映情况又是另一码事。女副校长说,这里面有个态度问题,说明你的态度与学校背道而驰,我觉得你完全有必要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省。当然,这并不是我个人的意见,也是校主要领导的意见。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就是为了保证学生绝对的安全。

李平说,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地方需要反省,这只能说明校领导居心叵测。至于对学生安全保证的问题,值得商榷,因为没有谁能够保证的,何况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是连老天爷也保证不了。

李平的话,让很多人都笑了起来。

女副校长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嘴唇哆嗦着,没能说出一句话。大家像看笑话一样地看着俩人。

李平已做好了与女副校长舌战的准备,但女副校长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倒是校长被李平的行为激怒了,站起身,把手中的茶杯摔到桌上,手指着李平说,李平,你什么态度,告诉你,出了事情,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平的心里“嘭”地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样,他同样站起身指着校长说,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你胆敢再说一遍。李平积攒已久的愤怒终于迸发了,再也忍不住了。

这是你跟校长说话的态度?李平,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是什么嘴脸,你也配做一名人民教师?我为教师的队伍里有你这样的败类感到耻辱,你不但没给教师队伍增光,反而在抹黑。告诉你,你迟早会被清除出教师队伍的。

你他妈的还想侮辱我?李平做出一个即刻就要冲上去的姿势。

我要去法院告你,李平,你已伤害了我的尊严,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权利。校长说。

校长显然被李平行为吓住了,声音明显地低了下去,中气不足:李平,你给我坐下,难道还想打我不成,你要想到事情的后果,这对你绝对没有任何的好处。

李平的心里充满愤怒,像愤怒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转身抓起坐椅,高高地举起,狠狠地朝地面砸下。椅子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如一声响雷,惊心动魄地炸了开来。与此同时,李平对校长喊了一句,你他妈的欠揍,我警告你,别把我逼上绝路,到时我什么都能做出来。

李平撂下这么一句,转身走出会议室。

在整个事件中,大家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看了看李平,又看了看校长,大家都不明白李平为什么发火,都有些莫名其妙。

第四节课,李平还是来到了教室,尽管他的心情十分糟糕。他翻开了教本,却不知该从何讲起。他的目光朝底下望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开口。学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抬头看着他。气氛很是沉默,教室里寂静无声。突然,李平的眼睛又让刀子的光芒晃了一下,他猛地摔下教本朝底下走去。

来到陈青的面前,李平只是看着,没作声。陈青的目光也很顽固,与他的目光对视着,眼里仍然流露出某种不屑。

李平说,陈青同学,请把刀子拿出来。我昨天就说了,请你别带刀子来学校。

陈青说,我干嘛要把刀子交给你?

李平说,因为你已违犯了学校的纪律。

学校里从来都没有公布过这样的纪律。

我再重复一遍,陈青同学,请把刀子拿出来。学校里刚刚召开会议,你的行为已给学校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不就是一把刀子么?能造成什么恶劣影响?

陈青同学,你这样的想法就不对了,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十分恶劣的事情。李平脸色阴沉地说。

别人的看法我管不了,我只管自己。陈青说。

陈青同学,你这样说让我很不高兴,至少你目前还是我的学生。李平伸出右手,按到了陈青的肩上。

陈青摆动了一下身体,甩开李平的手,说,你不也带了一把刀子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平愣住了,没想到陈青发现了他的秘密。由于刚才会场上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李平都忘记了身上还藏着一把刀子。经过陈青的提醒,他于是又一次感到了刀子与肌肉接触的硬度。他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上藏着一把刀子?

陈青说,这很重要么?

李平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把刀子交出来。

陈青说,如果我不想交呢?

今天你不交也得交。李平的口气很硬。

那得由刀子说了算。陈青挥了一下手说。

李平一下子让陈青的话气疯了。没想到陈青在说完后,还补了一个词:狗屎。李平没听清楚那个完整的句子,而狗屎这个词像一枚钉子一样把他耻辱地钉在地上。接着,一幅令他恶心的画面出现在脑中。

李平挥起手,狠狠地朝陈青的脸上击了过去。一声响亮的耳光穿过空气,爆裂开来。还没等李平的手收回,陈青手中的刀子就迅速地扎进了他的胸脯,准率十足。李平的手高高地举着,喉管里低低地“呃”了一声,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脸色急促地变化开来,如一张被揉皱的报纸,表情痛苦,身体扭动。

接着,李平的身体朝后倒了下去,喷薄的血液像鸡冠花的颜色一样,染红了这个阳光明媚的正午。

责编:杨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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