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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藤书屋人寂寂

2015-01-18徐剑

中华儿女 2015年23期
关键词:青藤徐渭兰亭

徐剑

入绍兴,首选之地自然是谒兰亭。那美文,那天下第一行书,将一千六百年前的那场醉,皆留在了兰亭,遗落于山阴的惠风烟雨之中。然,有些风景不要轻易登临,有些梦境还是不搅碎为好,让其永远留在记忆里。数度入山阴,我将收官之地,留给了兰亭。千里而来,奔其而去,徜徉其中,却大失所望。鹅池一片浑浊,九曲流觞,细流涓涓,格局太小,茂林修竹,不幽、不静、无曲径通幽,无兰芷蕙香,更无东晋高人韵士的疏狂孤高。此兰亭非彼兰亭,清人费尽心力,移点、造亭、修池、勒碑,甚至将康熙大帝书写《兰亭序》,作为镇山之宝,兀立于此。然,我却感应不到一点历史文化信息走心溢情。

悻悻然而出兰亭。创作之家叶老师知我,未带我去大先生之周家祖宅、百草园、三味书屋,那里观者众,太喧嚣。而是绍兴城中前观巷大乘弄青藤书屋,此乃我最神往之所。

青藤者,晚明青藤画派开山之人徐渭雅号也。彼自嘲:“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大先生之《南腔北调集》,书名出于此,可见徐渭在他身上留痕甚深。

面包车在一条老街边停下,至青藤小屋前,门庭落雀,清冷之极。可,跨入小院,却别有洞天,芭蕉横叶,石榴遮天,丹桂清馨,一阵秋风徐来,金黄朱红铺地。冥冥之中,仿佛徐文长戴乌布,着大襟白裳,款款走来,迎迓于门前。

徐渭者,字文长,生于官宦之家,幼孤,性绝警敏,九岁能文,名震山阴。年少时追慕长沙季公,入一代大儒王阳明弟子帐下,究儒之大道,却陷入禅境,后辗转于科举,少年得志,竟然屡试不中,命运多舛。令其孤高之心大受挫折。后,幸被浙江总督胡宗宪所识、所宠,招至幕府,作了一位书记官。徐渭高才终得用武之地。文章天下,彼虽无功名,却一夜之间声名鹊起,倾倒不少封疆大吏,称其鬼才也。然,徐文长还是一副文人禀性,放浪形骸,落拓不羁。胡宗宪议军中大事,呼其名,彼却在酒肆中与文人墨客雅集,喝个滥醉,夜深,乌巾布衣闯辕门,肆无忌讳。可胡公喜其雄文大才,视为小节,仍纵其任性。后,胡公下狱,大树既倒,文长忧其祸及自己,遂发狂,用巨锥剌双耳,用斧劈头,自残未遂,不死。妻死后,续弦,又辄以嫌弃,击杀后妻,入狱,后被友人救出。从此潦倒半生。

仕途之门关上了,另一道艺术之门骤然打开,徐渭可谓少年得志,中年丧妻、晚年下狱,命运宠幸彼,亦戏弄彼,彼将这些成败毁誉凝结于丹青笔端,命运沉浮铺陈于宣纸,化意、化禅、化佛,终登化外之境,化成明月清风,紫藤长青,化作老辣入禅之书法,还有《四声猿》歌咏行板。一个以“青藤”命名的画派,崛起于才子聚集之山阴。

徐渭的入世与出世,无疑影响后来公安派与性灵小品文。彼穷途潦倒,了此一生,死后,人声皆寂。忽一日,公安派之三袁宏道下榻于驿馆,忽得一部铺满风尘徐渭文选,彻夜研读,晓风月淡之时,彼惊呼,奇才,奇文!

徐渭之友梅客生寄语公安三袁之宏道,称其“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文,文奇于画。”徐渭则说自己书第一,诗次之,画再次,文最后。而余观之,徐渭画第一,文第二,字第三,诗则垫底也。

离开青藤书屋,余购中华书局所编徐渭集四册。此去经年,余仅存诗集第三册,搜寻多年,终在青藤书屋得也。

青藤小屋人寂然,一树芭蕉谁常青。日光流年,历史残酷,对于一个文人而言,不入宦海,历经磨难,或许是人生之憾,可只要文章活着,艺术活着,生命之树就永远长青。徐渭不幸,生前潦倒,卖文糊口,文长有幸,其身后四百年,其画、其字,以千百万计,何其幸哉抑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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