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稀咒逝川
2015-01-14林启龙
林启龙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这是毛主席阔别家乡三十二年,回到韶山,心潮澎湃,难以入眠,而写下的动人诗句。家乡发生的变化,点点滴滴都让毛主席刻骨铭心,一个“咒”字,表达了毛主席对旧社会的不满和愤慨。我借用毛主席的诗句,特别是“咒”字,要反其意而用之,不是诅咒,愤慨,而是怀念的意思。这几年我到过云南的名山大川,风景名胜,看过不少古村落、古道、古树,田园风光,对照我参加工作时候的印象,相去甚远,感慨万分,早就想写一篇文章记录我的感情,一直没有下笔。作为一个云南省民间艺术家协会的会员,有必要记录,才能不辱使命。
古村落
时代发展,科技发达,经济腾飞,人们追求宽敞、舒适的住所与日俱增,旧貌换新颜,于是乎,旧城改造,旧村改造,蜂拥而至,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一条条街道四通八达,可以用高楼林立、别墅连云、耸入云霄、日新月异来形容改革开放取得的成绩。同时每年都有不少的古村落在消失,民俗专家冯骥才对此痛心疾首,多次呼吁,要保护古村落,为历史留下一些可以看得见的实物。尽管冯骥才有多少头衔,终究是一介书生,人微言轻,他的声音如婉转的黄莺,动听感人,但融入无处不在,轰鸣的机器声中,显得毫无力气,正如一股清泉汇入了滚滚洪流,瞬间不见了。
我生活的通海,虽然还没有古村落消失,但前景不容乐观。四寨村以种植烤烟、蔬菜、冬桃等经济作物而出名,老百姓手里有钱,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并且是别墅型。废弃的老房子,都是以前的四合院,我和恩师杨千成伉俪,多次实地考察,老房子很有气势,一看就知道以前的主人是何等的辉煌,不然不可能建盖如此好的房子,尽管是废弃了,进入到里面,还是感觉到很温暖,还有很强的气场。须弥座上的吉祥图案,还栩栩如生,飞檐走壁上雕龙画凤,透露出浓浓的传统文化气息。成片都没有人居住,我曾经通过人欲购买老房子,假期到远离尘嚣的山区修身养性,可惜没有人愿意卖,可能是看不上我的碎银。
我联系的者弯村,也是如此,依山而建的老房子,气势不凡,虽然废弃了,但当时的雄风犹在,令人不敢冒犯,街道都是青石板,门前流过的泉水,清澈见底,甘甜可口,一看就知道,者弯是出人才的好地方。但没有几年,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改善环境,街道硬化,四年干旱,泉水干涸,昔日美景,消失殆尽。
通海的山区村,有的是整体搬迁,秀山街道办事处的城郊村,有一个村民小组小水沟,是采取民办公助的方式,整体搬迁,理由是有地质灾害,可能发生泥石流。我当时是副镇长,每到雨季,都要去查勘几次,后来在秀山后面,找了一块平地,统一规划,统一建设,很舒适的一个小村子。老房子没人居住,很可惜的。万家村的白泥箐是自己搬迁的,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到白泥箐下乡,房子是在深山老林里,据说以前建房子的时候,土匪比较多,经常来骚扰,故而把房子建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较为隐蔽。在那里吃了一次饭,一辈子都忘不了。房子周围都是大油松树,门前有很大的一棵核桃树,还有许多的香椿,就在核桃树下吃饭喝酒,菜是山茅野菜,烧了本地辣子下酒,可口之极,难以忘怀。后来都搬到了山顶,整齐划一,比较好在,只是没有了以前的原始味道。九街的团沙田,梅子箐,由于栽种的需要,逐步搬迁到观音洞一带,老房子只有几个老人还在厮守。高大、里山有的村是政府实施的安居工程,整村搬迁,别墅建盖,高端大气上档次。有一次拍摄,通过沙坝沟,老房子很多,成片拍摄效果很好,过了几天,文联送文化下乡,到了沙坝沟,进村子找不到路,原来的老房子都不见了,说是旧村改造。坝子的村子,几乎都实施了旧村改造,拆了不少的古屋,那是几百年留下来的古屋,美轮美奂,精巧无比。通海老城区的古民居,都是以前大户人家建的,是古民居中的精华,是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大融合的具体体现。现在居住的人是一些老弱病残,我在秀山镇工作的时候,逢年过节,访贫问苦,去过许多的古民居慰问,古民居的破败,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现在保护的古民居主人很少居住,都租给外地打工仔。
河西还有许多的古民居,都非常有特色,张家大院,马家大院,都是无与伦比。是不可多得的,只可惜,保护难度相当大,我每次去看,破坏的程度,不时发生,令人担忧。古茶马古道上的驿站、马店、哨所、古民居很少有人问津,更谈不上保护,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认识到它的历史价值,到消失殆尽的时候,悔之晚矣。通海文化底蕴深厚,具体体现在建筑上,是看得见、摸得着,古民居是历史的见证,在历史的长河中,它是涓涓细流,欢腾奔放。
云南更为可惜的是少数民族建筑逐步消失,土掌房、吊脚楼等有特色,有浓烈少数民族气息的古民居,抵挡不住现代化的脚步,正面临严重的考验。如果人们还没有充分认识到严重性,不远的将来,土掌房、吊脚楼只能成为人们的回忆。我的一个朋友是西双版纳的,回来成为画家,上海、北京满天飞,几年后回到故乡西双版纳,感到特别的痛苦,看不到以前的风格,景洪城变成了现代化的城市,没有了自己的特点,到乡下一看,很难看到熟悉的吊脚楼,朋友气得捶胸顿足,真是情何以堪。
古道
古道我指的不仅仅是茶马古道,古驿道,还包括山区小路,老公路等,值得我们怀念的道路。通海的古驿道我基本上走过,已经没有多少痕迹,感到可惜之后,夫复何言。甲午仲春,我和家贵大哥几家人,一起到普洱、西双版纳,红河走了一圈,感慨颇多。
通海到西双版纳一线,我以前去过几次,都是走老路,每一次的感觉很好。一般情况到景洪城需要三天的时间,要在路上住宿两个晚上,路上的风景是迷人的。到了元江,就是热带雨林,第一次看到热带雨林,感到无比的兴奋、好奇,连打瞌睡都不会,睁大双眼,欣赏风景,老路的难走,被优美的风光替代,车子就像轻舟一样,在碧波荡漾中前行。闷热的天气,致使人喘不过气来,个个都大汗淋漓,巨大的反差,一时半会难以适应,偶尔出现的房子,都有简易停车场,加水站,是大货车临时食宿,或者停留点。
路是在深山老林中沿江修的,路两边的高山是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一望无际,密密丛丛,郁郁葱葱,很是养眼。时不时出现的芭蕉、香蕉树,以前没有看到过,不知何物,后来才知道,真是长见识。不管山有多高,都有水,当地居民用竹子渡水来用。突然间看到路边有老妇人,赤身裸体在洗澡,竹子渡的水由高处喷洒而下,形成天然淋浴。大热天,这样的洗澡是何等的惬意,我可以说,现在任何高端的桑拿、澡堂都不会有这么惬意。endprint
老路边最有特点的就是食宿小店了,一般都是当地人自己开的。在公路边自己家的农田里,建盖简易的石棉瓦房,就可以营业了。菜基本上是固定的,特色菜是红焖鸡或者是清汤鸡。一般驾驶员两三个人是一起来,一天的劳累,格外辛苦,到达一天的目的地,就需要好好休息,补充能量。就是杀一只鸡,鸡可以爆炒,鸡血用来煮苦菜,另外加一至二个菜,土豆丝、腌腊肉就可以好好的享受一番。酒是老百姓自己蒸烤的包谷酒,管够不管醉,有八九分醉意的时候,就休息。我们一般都有十来个人,菜就要丰富一些,只要老板家有的菜,我们都点,老板朴实,有什么就做什么,有求必应。反正鸡是自己家养的土鸡,很小,头天晚上就要捉来关起来,都是些“飞”鸡,平时无法拿到,运气不好,没有鸡,大快朵颐就谈不上了。一个不够,就杀两个或更多。小苦菜在地里,来客人了才去菜地里拔。韭菜或者其他的蔬菜,都是自己食用,剩余的才卖。多少年过去了,回想起来还津津有味,吃过了山珍海味,玉盘珍羞,很难找到这种感觉。
现在通海到西双版纳都是高速公路,几个小时可以到达。路边有观景台,景色有几处倒也漂亮,还有原始森林的味道,但总体是没有以前的感觉好。从普洱到江城也是老路,只不过新修过,路面还好,就是弯道太多,没有几公里就有人晕车。路边的山上还保持有原始森林,一眼的绿色,车速不是很快,可以好好欣赏。江城到绿春还是以前的老公路,不但弯道坡陡,路面凸凹不平,坑坑洼洼,还有积水,就比较难走了,好在我们坐林肯车,老三舅技术又好,没有什么大碍。沿途看到破坏森林的现象,时有发生,可能是见怪不怪,山区人民没有什么资源,树是最大资源,今天砍,明天还是砍,有的为了一点经济利益,放火烧山,破坏生态,令人目不忍睹。绿春到元阳修通了二级路,比较好走,路边已经有人在耕种了,梯田里有水,有人栽秧,可能是天气太热,提前栽种。遗憾的是没有过多的时间拍摄。
古树
听人讲,“家有老人,村有古树”是和谐之魂,和字的古体字,就有一棵大树在旁边,它是和谐社会的基本特征。古人选择居住的地点,是依山傍水,特别是参天大树必不可少。小时候我看到的村子,依山傍水的很多,有的村子周围就是古树,最常见的有朴树、清香树、黄连木、栎树还有一些杂木树,把村子遮盖了,可以说是遮天蔽日,连房子都看不到。大树下一般都有泉水,整天汩汩不息,老百姓干活回来口渴的时候,低下头就可以享用甘甜的泉水,何等的惬意。
听老人讲“大炼钢铁”的时候,整天都是伐木炼钢铁,一望无际的青山,几个月就变成了荒山野岭,雨季洪水袭来,又冲毁不少良田,天灾人祸,绵延不竭,民不聊生。村子的古树难逃劫难,大肆砍伐,用于炼钢铁,钢铁没有炼成多少,古树砍伐殆尽,难觅影踪。大树村就是以前有许多的大树而得名,村子周围都是数人合包的朴树,清香树,砍都砍不倒,现在还保留有几棵大树,总算是没有浪得虚名。通海可能还是好一点,总算是还有一些古树保留下来。者湾村就有许多的古树,每次下乡都去看看,不但养眼,还可以发思古之幽情。
可惜的是像西双版纳、红河州、文山州等一些原始森林,是上苍恩赐给人们的,但我们没有意识到,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或者是为了生存,大肆砍伐。以前去这些地方,就是看原始森林的风光,几年没有去,原始森林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古树砍伐殆尽,种植上橡胶、桉树、香蕉、芭蕉等经济作物,表面看起来还是郁郁葱葱的,但没有了古树,原始森林没有了,生态就不平衡,更何况这些经济作物都是需要大肥大水的,特别破坏土壤,栽种几年,土壤硬化,十多年都难以恢复。
秀山被称之为秀山,主要还是古树成林,“千树万树梨花开”“千树万树绿如云”“院花野花相应红”都是描写秀山的秀。王光明老师说,他们小时候上秀山,从大门口就要荡秋千似的,抓住藤子,脚不能落地,一直要荡到涌金寺才算赢。可以想见当时树林的茂密,植物的多样。现在即使是长臂猿也不可能攀援了,因为古树名木倒了许多,有些地方“大放光明”。我读高中的时候,古树名木还很多,爬秀山读书是很惬意的事,那时候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秀山,当时的秀山,不可能看到阳光直照,松树参天,古柏入云,野花芬芳,藤萝满地,碧草葳蕤,一年四季,山路苔清,古道斑驳,到秀山“何人不起故园情”就算是没有到过秀山。而今秀山的现状,老松枯死,油松凋零,古柏倒地,藤萝难觅,树不绿,草不清,花不开,竹不笋,地不湿,不可同日而语。
到“心远地自偏”的山村,拍摄梯田,刚好遇到大火烧山,没有人来打火,好在是一个独立的山峰,不会串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可能是见怪不怪,山峰有许多的本地树种,很高大,一看就知道有几百年的历史,大火熊熊燃烧,什么古树名木,毁于一旦。如果在通海,早就全民皆兵发动人去扑火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中午到哈尼人家去喝酒,有一个还是乡镇干部,我也是乡镇起来的,特别投缘。我们聊了一些关于哈尼民族的风俗习惯。主人就说,早上去放火烧山,忙了一早上,很辛苦。我奇怪,护林防火的关键时期,怎么能放火烧山,是对社会不满还是有其他原因。试探的问了一句,乡林业站不管吗?说是就是林业站分的任务,烧过以后,要种植水杉树,是经济林,可以增加收入。我好像恍然大悟,但又不明白,好好的古树不去开发利用,而是杀鸡取卵,改种。专业人员真的一点专业知识都没有,或者是决策者的失误都不重要,关键是毁林开荒,造成的生态损失,多少年都恢复不了。大自然有大自然的法则,人们只能遵循并且利用之,不能人为破坏,打破自然平衡。
田园风光
小时候我们跟随大人到田间去劳作,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大人省去带小孩的时间。那时候的小孩没有现在的娇贵,家家都有几个孩子,大哥领小弟,大姐带小妹,另外还要帮助大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不知不觉就长大了。那时是生产队统一管理,一年栽两伐,分大春,小春。大春主要是栽稻谷,田埂上、道路两边栽黄豆,一点空地都没有,小春栽蚕豆、麦子、油菜。
大春生产很关键,一年的粮食,还有公粮、余粮都是大春生产的。小春收割后,就要挖田翻晒,四月底开始泡田,经过长时间翻晒的土壤,放入水后,马上就酥软了,栽稻谷的田,要做到田平泥化。那时候关键是生产队长、副队长、还有耕牛。队长抓全盘,副队长管生产,耕牛整天劳作,待遇比人还要高。队长、副队长整天抬一把锄头,到处走,装装样子,一般情况下,锄头是不用的。副队长一般都老实,还要带头干活。栽秧时间要半个月左右,栽完秧,大地就像穿上绿装,一望无际,水光映衬秧苗的翠绿,好一派田园风光。endprint
经过几个月的生长,稻谷成熟,金晃晃的,饱满的谷粒压低稻秆,叶子也是金黄,整个田间金黄一片,煞是好看。开镰的时候,我们就像过年一样的高兴,它毕竟代表丰收。割谷子对于我们是快乐的,但大人就是辛苦活,整天的劳作,营养又不好,一般人难以承受,收割要个把月,稻草用来堆草谷堆,牛一年的粮食就靠它了。我们最喜欢的是收黄豆,黄豆收来以后,堆在公房里,很大很高的几堆,就等待分配。黄豆分到家,可以享用,新鲜煮绿豆,味道很美,多少年都没有吃到过了。大部分黄豆要剥好、煮好,捂成豆豉,供一年食用。
收割的同时,就是按蚕豆,稻谷收了之后,田还不干,就把泡过的蚕豆种下去,用手指头按,我们称之为按豆,比较愉快的活计,有时还可以偷食几个泡豆,刚刚要发芽,有点甜。种麦子、油菜的田要经过翻晒,或者是旱地。春暖花开的时节,豆花、油菜花竞相开放,蜜蜂飞舞,彩蝶弄姿,美不胜收。
过去的田园风光已经很难寻觅了,只有在偏远的山区,偶尔可以看到,但失去了意义。现在的田园风光又是一番景象,翠绿的蔬菜,整齐划一,品种多样,养眼的同时,经济效益很可观。
地膜覆盖、大棚等科技的应用,改变了田地的原来面貌。滇池附近,昆玉高速两边,多少年前,就是大棚,一片一片的,基本上找不到裸露的土地,经济可能发展了,但土壤肯定是遭到破坏,更为严重的是,大棚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光十分明显,改变了光的路线,没有遵循自然规律。再者,塑料薄膜长期阳光照射,释放不少的有害物质,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近几年三七的经济效益不错,云南又是三七的主产区,山区只要有一点平坦的地点,都种三七,到处都是黑色遮阴网,我不敢说有破坏森林的嫌疑,但好一点的地点,都开发了,许多人不知道,三七有很高的效益,同时栽三七最破坏土壤,栽过三七的地方,十多年难以恢复。
三七地无处不在,随便到山区的任何地方,只要有条件,都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种。创造条件,言下之意就是破坏生态,许多地方以前风光秀美,山清水秀,没有几年,都种上了三七。十多年前,我到江川看鲁子才的坟墓,尽管遭到严重破坏,但坟墓前比较开阔,四周也是青山绿水,现在周围种上了三七,没有了原来的气势,不知鲁中将地下作如是观。罗平的油菜花,世界闻名,是不可多得的拍摄基地,罗平因为油菜花,旅游业发展迅速,每年都吸引大批的摄影爱好者,世界各地爱好者,纷至沓来,趋之若鹜。我也难免其俗,慕名而至,看到油菜花,兴奋不已,拍摄了不少的照片,沉浸在美的世界里,突然镜头里有成片的遮阴网出现,很是扫兴,拍摄的兴趣一下子就没了,后来跟罗平的同行交流,建议撤了遮阴网,保持原来油菜花的美景,同行很难为情,他说县领导也是没有办法,开始没有管理好,现在要撤出,需要大量的资金。
平坝的大棚,山区的遮阴网,把田园风光改变了,所谓的田园风光,踪影难觅,只能留在记忆里。人类生存的空间,本来就不容乐观,现在无序的开发利用,何时是头,难道要等到灾难临头、无法挽回的时候,我们才反省,是该好好反思的时候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