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买一袋爸爸味儿
2015-01-13冬凝
冬凝
那天买完菜,我不自觉地把脚步移向海鲜市场,买了一袋带壳的牡蛎回家。做饭时,我再看到这袋牡蛎,竟忍不住惊一下:“已经下了多少次少吃牡蛎的决心,怎么又买了回来?唉,这脑子。”可我仍是窃喜,似乎对那牡蛎的味道充满渴盼。
事实上,这些年每次将牡蛎买回家做熟,我都会一边吃一边抱怨没有小时候吃过的鲜美。彼时牡蛎还是野生,而如今,买到野生牡蛎着实不易,人工养殖的味道大打折扣。可是旧习难改,即便味道不好,我仍然频繁地买回家,也一次又一次在自己的抱怨里兴致盎然地享用它们,直到腻得不能下咽。
我是从五年级开始爱上吃牡蛎的。
那时,爸爸刚从部队转业,我家从离海很远的乡村搬到海滨小镇。在海岛当兵多年的爸爸深谙大海的脾性,喜欢带我们赶海。海边的大礁石上,牡蛎大片大片繁衍,爸爸撬开牡蛎的壳,把肥肥软软的肉扔进嘴里,饶有兴致地品味鲜美时,我不以为然。没见过海的小孩只喜欢大海的海浪,喜欢横着八条腿跑的小螃蟹,对于模样丑陋的牡蛎不感兴趣。爸爸笑笑,打了半袋子又笨又重的带壳牡蛎带回家。
严寒的冬天,因为我的拒绝,牡蛎就被扔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冻着。串门的邻居奇怪地问起,爸爸笑了:“要说牡蛎味道好,还是要带壳的原汁原味,我是怕丫头哪天想吃的时候找不到。”
我不以为然,那么丑的东西怎么会味道好?
周末,我做完作业无事可做,在火炉旁烤馒头,爸爸顺手在台阶上取回几只牡蛎放到了烤架上。不一会儿,牡蛎“吱吱”地吐出白色的汤汁,爸爸用螺丝刀把壳撬开,递给我。牡蛎壳内卧着晶莹白净的牡蛎肉,与清漾的汤汁一起溢出让人无法抗拒的鲜美。从那天开始,我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牡蛎,也爱一点一点撬开牡蛎壳,再一个一个慢慢享受美味的时光。
海边的本地人赶海,是不打带壳牡蛎的,他们嫌重。他们只带一只大碗,用专用的牡蛎钩拨下牡蛎壳,仅把牡蛎肉连同汤汁弄到碗里带回家。只有爸爸,每次都不辞劳苦地带回一大袋带壳牡蛎,只因为,我最爱吃清蒸牡蛎,喜欢慢慢撬牡蛎壳的过程。
吃起牡蛎,爸爸便给我讲他在部队里关于牡蛎的故事。那几年,爸爸与几位叔叔驻扎在一个荒岛,菜长得不好,牡蛎却异常繁盛。爸爸跟叔叔们常常在沙滩上架起一丛篝火,用脸盆做锅,一盆牡蛎就把爸爸和叔叔们的肚子撑得饱饱的。因为每一只都肥肥大大,像一只一只小鞋子,只要几只便可装满锅子。
说到这里,我总要惊叫:“鞋子般大的牡蛎?骗人吧。”爸爸每次都炫耀地笑,然后很遗憾地摇头:“我丫头没见着鞋子般大的牡蛎哦。”
后来,我学业越来越紧张,不再有大把的时间慢慢撬开牡蛎壳,爸爸便接过我手里的螺丝刀,他撬,我吃。如此,我也是喜欢的,牡蛎的鲜美里,更有了爸爸满眼满心疼爱我的味道。
再后来,我离家读高中,每月才能回家一次,爸爸总是早早算准日子,潮汐合适的时候他特意赶海,赶不上潮汐他便去市场买。我到家时,桌上摆着大盘小碗,全是我爱吃的饭菜,而原汁的清蒸带壳牡蛎,总是必不可少的分量最足也最招我喜欢的一道。沿用父爱模式,爸爸撬,我吃,惹得妈妈眼角都含着嗔怪的笑意:“世上少有这么惯孩子的爸,也少有这么听惯的丫头。”
时光无情,爸爸已经去世二十多年。
一天,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提回一袋带壳牡蛎,悉心煮熟。一边如往常般抱怨人工养殖的牡蛎味道不好,一边又兴致勃勃地撬开牡蛎壳,再津津有味地品味时,我蓦然记起关于牡蛎的久远场景。
原来,这么多年如患强迫症一样频繁地买回牡蛎,其实无它,我只不过是想从遥远的时光里,从如同旧物的带壳牡蛎里,找寻和品味那早已久违的爸爸味儿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