蝲蛄岛上
2015-01-12吕清温
吕清温
星期天下午,刘丁和孙胜一起来到汤汪河口抓蝲蛄。河心有个小岛叫蝲蛄岛,离河岸有六七十米远。岛上杂草丛生,野花遍地,还有一棵高大的杨树。蝲蛄岛上很少有人光顾,水性差的去不了,那里的蝲蛄就比别处多多了,个儿也大。
两人脱了衣裳,只穿着裤衩向蝲蛄岛游去,十几分钟后登上了小岛。
那里已经有两个男孩在没膝深的水中翻着鹅卵石抓蝲蛄了。一个高大魁梧,黑黑的,被另一个男孩叫作大黑子。另一个个子矮小,大黑子叫他成子。
天气闷热,太阳很毒。刘丁和孙胜坐在岸边的大杨树下。树梢上挑着个老鸹窝,有老鸹飞来飞去,把捉的虫儿叼回窝里。
两人歇了一会儿,就下了河,凑过去。
孙胜从鹅卵石下翻出了一只五六寸长的大蝲蛄,它快速扇动着尾鳍想要逃到深水里,还没等孙胜抓住它,大黑子一步蹿过来,将大蝲蛄抓在手里。
孙胜说:“这是我翻出来的,你怎么抓去?还给我!”
大黑子说:“谁看见是你翻出来的,这河里的蝲蛄多了去了!”
刘丁过来,对大黑子说:“你少欺负人,还给他!”
大黑子斜了刘丁一眼:“谁欺负人啦?我看是你们欺负人,这是我们找到的蝲蛄窝子,是你们来抢我们的地盘!”
刘丁说:“怎么成了你们的地盘,这汤汪河也不是你家挖的。”
大黑子猛击了一下水面,骂道:“少啰嗦,你们给我滚开!”
一股水花射向了刘丁,打在他脸上。刘丁毫不示弱,也回击了一下,说:“我们今天非要在这儿抓,你能怎么着!”
大黑子猛然扑向刘丁:“我今天让你小子知道知道我大黑子是谁!”
刘丁和大黑子扭打在一起,在水中翻滚扑腾,水花乱溅。
大黑子水性不一般,孙胜见刘丁不是他的对手,吃了亏,也上前帮忙,想从后边抱住大黑子的腰。
大黑子赶紧喊:“成子,看什么,上!”
成子便也扑上来助战,和孙胜揪在了一起。
四人捉对肉搏,在水中噼里啪啦一阵混战。大黑子凭借自己水性好,把刘丁引到了深水处,揪住他,两人一起沉入水中。在水下扭打了一会儿,刘丁觉得憋得不行了,喝了两口水,挣扎着好不容易摆脱开大黑子,浮上水面。
大黑子也浮上来,揪住刘丁说:“服不服?”
刘丁说:“凭什么服你!”
嘴上这么说,刘丁还是从大黑子的手中拼命挣脱开,赶紧游向岸边。
好汉不吃眼前亏,刘丁对和成子扭在一起的孙胜说:“走,咱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到那边找个更好的窝子。”
孙胜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无心恋战,便和刘丁拎着编织袋一起撤退了。
大黑子冲着刘丁和孙胜的背影叫骂:“怎么溜了呢,还没好好过过招儿呢,喝饱了再走呗!”
刘丁回头对大黑子作出凶恶的样子,说:“你小子等着,后会有期!”
刘丁和孙胜来到附近的一个鹅卵石较多的地方,下水抓了起来。
抓了一会儿,一团乌云从山头漫过来,锅盖一样很快就遮严了天空。随即一声闷雷响过,瓢泼大雨就来了。正是伏天,山里的雨说下就下。
大雨越下越猛,下得天昏地暗。河水很快就涨了。
抓蝲蛄倒不怕下雨,越是下雨,蝲蛄越多,许多蝲蛄从鹅卵石下爬出来在浑水中觅食,有的还上了岸,四处乱爬。刘丁和孙胜就高兴地到岸上抓,一会儿,每人就抓了快半编织袋了。
雨更大了,翻江倒海倾泄而下。四周的山峰都看不清了,天地间乌蒙蒙一片,蝲蛄岛上的那棵大杨树成了模糊一团。
河水急剧上涨。
山上的洪水奔腾下来,半人多高的浪头顺着两条支流呼啸着涌进汤汪河。
河面越来越宽。
刘丁担心洪水越来越大游不回去,对孙胜说:“别抓了。雨太大了,天也不早了,咱赶紧往回游吧。”
孙胜也觉得河水再涨下去,游回去很困难了。两人便把编织袋绑在腰上,往回游。由于水急浪大,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被急流冲向下游。
随着河面的拓宽,河岸在快速地后退,尽管拼命游,他们离岸边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两人游得越来越吃力,刘丁对游在身后的孙胜喊道:“编织袋解下来吧,保命要紧!”
两人都解下编织袋,把蝲蛄放回了河里。
又游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河岸越来越远。凭他们的体力,很难游回岸边了。再这样消耗下去,体力耗尽了,他们就很危险了。刘丁果断地说:“咱游回岛上去吧,距离还近一些。要不,太危险了。”
等他们拼尽全力游回小岛时,小岛已经不见了,大水漫过小岛,把它淹没了,只有那棵大杨树立在水中。
他们拼命游到树下。刘丁先扳住树杈爬了上去,再拉住孙胜,也把他拉上来。
这时,他们发现大黑子和成子已经在这棵树上了,站在他们头顶的树杈上。
真是冤家路窄,“后会有期”了。
大水漫过了堤岸,汤汪河成了一片汪洋。大雨还在不住地下。河水还在一浪一浪地上涨。
幸亏这是棵一搂多粗的百年老树,枝繁叶茂,高大粗壮,不用担心被大水淹没。有浓密的树叶遮雨,雨显得小了一些。
几个孩子只穿着裤衩,在风雨中,都打起了哆嗦。
树上除了雨点儿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还有些窸窸窣窣的怪异响动。
刘丁抬头看看,不由得惊叫起来:“蛇,蛇,有一条大蛇!”
孙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一条两米多长的黑地黄花的大蛇缠在上面的树杈上,吐着信子。
大黑子和成子也看见了那条蛇,向下移了移,站到了刘丁和孙胜对面的一根粗大的树杈上。
大家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刘丁盯着那条蛇说:“别惊动它,没事。它也是没地方逃了。”
刘丁折了根树杈,撅掉细枝,说:“万一它要敢来,我一棍子就把它打到水里,让它喂王八。”endprint
大黑子抬头搜索了一会儿,说:“快看,树枝上还有不少田鼠。”
十几只田鼠在树枝上窜来窜去,仔细听还能听到吱吱的尖叫声。
成子指着另一根树杈说:“那里还有一只大野猫!”
离他们三四米远的一根树枝上伏着一只肥壮的野猫,漆黑的毛,闪闪发亮的绿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大蛇。
大蛇顺着树杈慢慢向上蠕动起来。
不大一会儿,传来了惊恐的“嘎嘎”叫声。大家从树缝里看见了那个老鸹窝,一只大老鸹站在窝边上,奓着毛,随时准备迎击爬过来的大蛇。
大蛇停住了,看来它并不是想袭击这个老鸹窝。
那只野猫始终幽灵似的静静地伏在那里,瞪着幽幽的绿眼睛。它也无意去捕捉那些田鼠。
野猫和大蛇之间也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在突降的灾难面前,在这棵救命的大树上,大家都和平共处了。
实在太冷了,刘丁和孙胜选了根粗大的树杈,站到上面,紧紧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天黑下来了,伸手不见五指。
雷声远去了,雨还在哗哗地下,没有一点儿停下的意思。
河水还在缓慢地上涨,大杨树已经没入水中两米来深,在大水的冲击下,不停地摇晃,有坐在船上的感觉。
孙胜担心地说:“水总这样涨下去,万一淹没大树,咱不就全完了吗?”
刘丁说:“不会的,它不会一直涨下去,涨到一定时候就涨不动了。树这么高,肯定没事。再说,家里大人说不定一会儿就找来了。”
孙胜说:“这么大的水,怎么来呀。”
刘丁说:“大人应该会想办法的,见咱们这么晚了不回去能不来找咱们吗?”
成子说:“到这时候还没回家,我爸我妈还不得急死呀。”
刘丁安慰他:“所以他们肯定得想办法来找咱们,你不想让他们来都不行。咱们肯定能获救。”
刘丁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丧失信心,尽管他心里对什么时候获救也没底。
夜越来越深,手脚都冻得快麻木了。这时,离大树几百米远的山脚下出现了几点亮光,一定是乡亲们看他们这么晚了没回去,又暴发了山洪,连夜找他们来了。
四个人兴奋地大叫起来:
“救命呀!”
可惜,在风声雨声和哗哗的波涛声中,又有浓密的树叶遮挡,他们的嗓子喊哑了,也没人听到他们的呼救,谁也不会想到几个孩子会躲在洪水中的一棵大树上。
几点亮光令人失望地消失了,夜又变成了凶多吉少深不见底的漆黑一团。
大水悄悄漫上了他们脚下的树杈,翻起的浪花溅到了腿上,凉飕飕的。他们只好又向上转移。为了避免与那条大蛇遭遇,刘丁用木棍敲击着树干,让它避开。
又冷又饿又疲倦,困劲儿也上来了。担心一旦打盹儿跌到水里,他们紧紧地抱住树干。
幸好大水没再上涨。
在凄风苦雨中,总算熬到了东方发白。
雨终于停了,云也扯开,连不成片了。东山顶上的云缝里露出一抹惨淡的浅红。
大家觉得,最危险的时刻总算过去了,心里都轻松了一些。
一夜的煎熬,饥寒交迫,都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亏得是在盛夏,不然,他们非得冻僵不可。
水面漂浮着一些杂物,面板、篮子、红红绿绿的塑料盆、没有浸透水的衣裳,还有一些死鸡死猫和遇难的猪羊。也有活物,鸭子、鹅,叽叽嘎嘎欢快地叫着,时不时把头插进水里捕食鱼虾,大水对它们来说倒成了可以到处漫游的乐趣。
树上的动物也都醒了,活跃起来。它们都饿了,该填肚皮了。
那只野猫“喵喵”叫着,发出带有威慑力的恐吓的叫声。
老鸹“嘎嘎”大叫,不停抖动翅膀,警惕地守护自己的孩子。
田鼠吱吱乱窜,躲避其它动物的威胁。
那条蛇“咝咝”吐着信子,把树枝上那些窜来窜去的田鼠当成了攻击的目标。它慢慢迂回过去,悄悄地接近,接近,终于瞄准了一只,蛇头猛然子弹一样射出去,一口就咬住了那个可怜的倒霉蛋,把它当成了美味的早点。
野猫也精神抖擞起来,翘起尾巴,逼近了老鸹窝,两眼放光充满杀机。现在它不客气了,也该进早餐了,那里有它觊觎的美食。
老鸹没有被动地等着来犯者靠近它的孩子,它主动出击,跳出窝,拦住了野猫。
老鸹怒目圆睁,抖动着翅膀,奓起羽毛,使身体看上去徒然增大了至少一倍。
野猫和老鸹僵持在一截树杈上。野猫“喵喵”尖叫,不时地用爪子去抓老鸹,老鸹也不示弱,用尖利的嘴去叼野猫的眼睛,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为了它的孩子,豁出老命了。
老鸹尽管奓着羽毛,样子凶得像老鹰,但它毕竟是老鸹,野猫终于不耐烦了,僵持了一会儿后猛扑上去咬住了老鸹的翅膀。但它没想到老鸹的反抗会如此英勇无畏,老鸹的利爪紧紧抓住野猫的肚子,抓进了肉里,尖嘴猛叼野猫的眼睛。
老鸹和野猫撕咬在一起,掉进了河里,同归于尽了。
看着树上的动物互相残杀,孩子们觉得惊心动魄,也很残酷无情。
大家都饿得浑身无力,眼冒金星。昨天的晚饭没吃,今天早晨也粒米未进,又一夜折腾,那饥饿程度可想而知。
刘丁折了根长长的树枝拿在手里,眼睛盯着水面,希望侥幸漂过来点儿什么可以入口的东西。盯了一会儿,发现漂过来一个精美的小盒子。他抱紧树干,用长树枝够了过来,探下身子,一把就抓在了手里。
一个长条形的塑料盒,包装很精美。打开,密封得很好,还没进水。
原来是饼干!真是喜出望外!
刘丁撕开包装,高兴地抽出两块,递给孙胜:“吃两块吧,饿得不行了吧。”
孙胜早饿得头晕目眩了,但他还是客气地说:“你……你吃吧。”
孙胜知道在这种时刻这包饼干的意义,大水如果三天五日不退,没准这包饼干就是救命的食物。endprint
刘丁说:“我怎么能独吞呢?别客气,你先接着,咱们都吃两块。这是上天有眼,特意给咱送来的。有上天保佑,咱们肯定大难不死。”
孙胜看刘丁是真心实意的,也就接住了。孙胜把饼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又香又甜又酥,好像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干。
刘丁又拿出两块,对大黑子说:“你也来两块吧。”
大黑子愣住了。他没想到刘丁会给他,说:“我我我我我……”大黑子结巴了半天,还是接过去,他的口水早淌出来了。
刘丁又给了成子两块。刘丁自己也吃了两块,剩下的就收了起来,说:“咱能坚持住就行,说不定得在树上呆多长时间呢,细水长流吧。”
太阳从云缝里露出脸,润润的,红红的,把明媚温暖的阳光洒下来。大家的心情都好一些了,觉得退潮只是早晚的事。
就在这时,他们突然觉得大树晃得厉害了,晃动的幅度大了。
树上的田鼠上窜下跳,没头苍蝇似的“吱吱”乱窜,心慌意乱的样子,不知哪里是安身之处。窝里的小老鸹惊恐地“嘎嘎”怪叫。那条大蛇爬到了高高的树梢上,好像要飞上蓝天。
刘丁警觉地四处看了看,说:“不好,感觉这大树要倒,准是树根的土被水流掏空了。”
话音未落,大树果然开始倾斜,情况十分危险。
刘丁说:“呆在树上非常危险,咱们得立即跳下去游到岸边!”
大杨树离岸边至少有一百多米,在滚滚的浪涛中游过去谈何容易。
孙胜说:“这么远,我怕自己游不过去。”
生死关头,大黑子站在了刘丁一边,说:“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别犹豫了,死活跳吧!”
大黑子第一个跳进水里。大树继续倾斜,树根发出“咔咔”的断裂声。
“快跳!”刘丁坚定地说,拉住孙胜跳进水中。成子也随即跳下去。
他们刚游出去几米,大树就轰然倒下了。
水急浪大,游了几十米,孙胜先没劲了,在水中慌乱地挣扎着。
大黑子上前拉住他:“别害怕,我带着你游。”孙胜不那么紧张了,随着大黑子向前游去。
半个多小时后,大黑子带着孙胜先上了岸,两人躺在草地上喘息着。
歇了一会儿,大黑子坐起来。见刘丁离岸边还有二三十米,被急流向下游冲去,也没劲了。
下游不远处就是险滩,水更急,浪更大,到处是暗礁和漩涡。如果刘丁被冲下去,九死一生。
大黑子跑向下游,下了水,把刘丁救上了岸。
这时,成子也艰难地游了上来。
四个孩子高兴地滚在草地上,抱成一团。
艳阳高照,云都散去了。天空很蓝,是赏心悦目的蓝。尽管他们一只蝲蛄也没收获,但还是很高兴,他们收获了生死之交的朋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