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亦男：电影圈的“边缘隐士”

李蕊娟

当身边的每个人几乎都获得了成功，他却依然默默无闻。对此，他也没有产生任何特别的情绪。“有可能是因为自信，对自己的自信，知道自己终究会有机会，通过摄影机来获得某种不朽。”好友孟京辉分析说。

直到2014年，他自编自导的电影《白日焰火》在柏林一鸣惊人，才证明了老孟对他的判断。

2月16日，中国电影《白日焰火》成为第64届柏林电影节最大赢家，一举拿下最佳影片与最佳男演员两项大奖。

擒获了最高奖“金熊奖”的该片导演刁亦男，一时间备受瞩目。这位仅执导过三部影片，淡泊的性格与纷繁复杂的影视圈格格不入的中戏老帅哥，终于在2014年一鸣惊人，引来国内外同行的致敬。

“西影厂”熏陶出的帅文青

刁亦男是地道的西安人，父亲曾在西安电影制片厂文学部工作。小时候，他经常听父亲说哪个导演又拍了什么电影，哪部片子多么精彩耐看……

上世纪80年代，是中国电影全面复苏、开花结果的日子，当时几乎中国所有的优秀导演都在西影。每天听下班回家的父亲讲厂里的事情，刁亦男耳濡目染地对电影产生了浓厚兴趣。每月看几场电影，并和父母坐在饭桌上讨论剧情，成了他童年最温馨的记忆。

刁亦男至今还记得，当年也属于西影厂的黄建新导演的《黑炮事件》在西安上映时，有几个人在台下高喊了一句：“西影厂万岁！”那一刻，刁亦男也感到热血沸腾了，既为父亲的单位感到自豪，也为影片能带给观众巨大的精神力量而啧啧称奇。

读高中后，刁亦男简直是怀着如饥似渴的心态去看《黄河谣》、《红高梁》、《霸王别姬》等经典影片的，并从这种影像艺术中受到不小的震撼。“那时候感觉张艺谋、陈凯歌能拍出这样的电影，真是非常光荣和了不起的事情，他们在我的心里建立的每个不同影像都影响了我。”

1994年，刁亦男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文学系。因性格沉稳内敛，20出头的毛头小伙子，进入中戏不久竟有了“老刁”的称号。他个子很高，戴白边眼镜，脸庞棱角分明，堪称班里最帅的男生。由于经常加班创作剧本，刁亦男的头发经常乱蓬蓬的，男同学取笑他的鸡窝头时，总有花痴女生“护架”说，你们懂什么呀，老刁这个样子才够别致，够洒脱！每逢此时，他就会羞得脸红，带着西北文艺青年的朴实。

每到暑期，别的同学大都会利用难得的长假去游山玩水，刁亦男却窝在家里写小品作业和电影剧本，或到影视剧组当场务，虽然干的都是订盒饭、送饮料、帮演员买感冒药之类的杂事，他却乐在其中，因为能从拍摄现场学到不少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至今，中戏导师仍对刁亦男当年的一个小品作业印象深刻，那是表现两兄弟在监狱里的一场对话，由老刁和孟京辉表演，台词非常精彩感人，特别草根，但有种温暖人心的味道，或许那就是他后来的先锋戏剧《飞毛腿或无处藏身》的前传。

大二时，刁亦男还在学校和孟京辉、蔡尚君、张一白成立了鸿鹄创作集团，刚开始做先锋戏剧，后来他们又写起了话剧和电影。后来舍友不无惋惜地说，老刁，几年大学时光你不周游京城，也不花前月下，真是浪费了大好青春和令哥哥我羡煞了的堂堂仪表啊！他腼腆一笑，说：“能把时光浪费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我觉得挺幸福。”

1997年，还在读大三的刁亦男与他人合写的剧本《爱情麻辣烫》被搬上了银幕，这部由王学兵、高圆圆、吕丽萍、濮存昕等人主演的国产爱情电影，取得了不俗的反响。

第二年毕业时，他又担任首席编剧创作了中国大陆第一部青春偶像剧《将爱情进行到底》，该片捧红了李亚鹏和徐静蕾。

1999年，刁亦男又写出了电影剧本《洗澡》……

“边缘隐士”的寂寞时光

从中戏毕业后的几年里，刁亦男一直做编剧。直到有一天，他决定亲自当导演，拍一部小制作的电影。

所有想当导演的编剧，大概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刁亦男至今都认为，拍第一部电影那几个月，“不是人过的日子”，但把自己独立创作的题材冷门的剧本交给别人拍，总归是各种不放心。

2003年，刁亦男拍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剧情片《制服》，这部电影获得了第22届温哥华国际电影节龙虎大奖，第二年又获得鹿特丹电影节特别提名奖。

2004年，刁亦男出演了著名摄影师余力为导演的电影《明日天涯》，这部与梁朝伟曾主演过的一部电影同名的影片，资金主要来自法国和韩国，据说是国内第一部独立科幻片，但至今大部分内地观众都无缘得见，甚至连盗版DVD都没有出过。在这部电影的海报上，可以看见刁亦男的左边侧脸，他带着一种脆弱而温柔的神情侧过头去，看着不知什么方向。

2007年，刁亦男拍摄了自己的第二部电影《夜车》，同样的两个字的片名，同样的名词构成，但“夜车”这两个字比起“制服”的直白显得更加晦涩和隐喻，就如这部电影本身。正是这部《夜车》，吸引来了欧洲电影界的注意，他以这部电影入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与李扬一起成为那一年仅有的入围的两位华语片导演。

刁亦男是难得的拍着国内现实题材，但主题并非“社会之苦”而是“人之苦”的导演。他拍过的两个故事，不管是想通过“制服”这一权力的代表来改变生活的小建，还是坐着夜车去其他城市相亲的执行死刑的女法官，都不能算是中国社会强加的特有人物形态，而这种被自己的欲望戏弄、被孤独浸泡的人生，则可能发生在任何地方，因此能唤起所有人的共鸣。

大学毕业20年后，刁亦男身边的人几乎都成名了：孟京辉已经坐上了国内戏剧界的第一把交椅，他的妻子廖一梅（同样也是他们的同学）成了著名的剧作家和写作者；张一白凭借《将爱》的票房成功成为国内著名影视公司小马奔腾的副总裁；同班同学、一起写过剧本的蔡尚君2011年摘得威尼斯金熊奖……而当年的“班草”老刁，不仅因为过分瘦削而失去了“最帅男生”的气场，而且一直不为圈外人所知。

在这群亮度不一的群星中，刁亦男好似黑蓝的一小片天空，沉默不发光，只是一种蓝调的存在。惟一一次比较高调的露面，是第60届戛纳电影节，他带着男主角和女制片人走红毯，全程抱胸，一副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姿态。

但妻子却说，事实上现在的他，是真的可以用帅来形容了：年轻时的青涩早已不见，眉目有了韵味，与世界拉远了距离，看似温和，内里倔强仍在。同窗友人的大红大紫，功成名就，似乎与刁亦男毫不相干，他依旧不疾不徐地，耗时数年打造一部自己满意的文艺片。他觉得让作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比取悦于他人更重要。

生活中的刁亦男，仿若电影圈的边缘隐士。他大部分时间宅在家里，没有纸醉金迷，连车都不开，出门购物喜欢骑一辆单车，还养了一只猫。在40岁之后，他开始注意养生，酒也少喝了，早晨起床散步，下午有时去游泳。

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刁亦男对欧美文学依然保持着热爱，阅读的节奏从未落下。在1980年代，他就有一本150新台币的《英美作家访谈录》，其实就是现在的《巴黎评论》。他喜欢卡佛、奥康纳、尤瑟纳尔和波拉尼奥。一度曾想仿照波拉尼奥的《荒野侦探》，把后来大火的《白日焰火》改名为《郊野侦探》。

八年磨一剑擒获“金熊”

刁亦男以缓慢的速度写剧本，拍电影，过着一种近乎淡漠的生活。有时候朋友们会想，是什么支撑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冷静地活过这些年？当身边的每个人都似乎获得了成功，整个电影圈日渐喧嚣和空虚，他好像都置之不理，未曾产生任何特别的情绪。

“有可能是因为自信，对自己的自信，知道自己终究会有机会，通过摄影机来获得某种不朽。”好友孟京辉分析说。

直到2014年，刁亦男的电影《白日焰火》在柏林一鸣惊人，才证明了老孟对他的判断。

《白日焰火》是刁亦男自编自导的第三部作品，从创作到银幕呈现，花费了8年时光，其中光是打磨剧本就耗时4年之久，前前后后一共推翻重写了3次。他对电影的热爱与坚守，成为了该影片的品质保证。而这种创作态度，是当下浮躁的电影创作环境中最为稀缺的。

《白日焰火》剧本出炉不易，拍摄过程也令刁亦男铭心刻骨。哈尔滨的冬天特别冷，零下三、四十度，拍着拍着，监视器就不工作了，但人还得工作。在热带地区生活的台湾演员桂纶镁，要在片中出演一个东北洗衣店的洗衣工，听说拍摄地天寒地冻，一向非常怕冷的她来时带了很厚很厚的棉裤棉衣，以“备战”呵气成冰的低温。

结果刁亦男导演却说，“女性必须要有女性的魅力，比如身材的展现，你不能在里面穿得太肥。”于是，桂纶镁那些棉衣全都用不上，经常被冻到手脚麻木、失去知觉。等拍完戏暖和一阵，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已经肿起来了。

廖凡的外形虽然很帅很爷们，但要跟电影里的角色融合，就必须做一些准备，包括增肥20斤，喝酒到自己水肿……为了拍好《白日焰火》，他都做到了。

“可能越冷的时候，大家就越需要温暖，需要抱团，反而形成了一种力量，让这个剧组可以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玩命工作。然后就是影片的拍摄周期，资方也有要求，让我们要抓紧拍、按时完成。但有时候，这跟影片的质量是矛盾的。所以我们一直在跟寒冷斗争、跟各种困难斗争，跟自己内心随时都会妥协的懦弱斗争，一直在想办法怎么保证影片的质量。还好，团队都非常优秀。”刁亦男说。

《白日焰火》以一起碎尸案引发出三个小人物之间的爱恨纠缠。剧情层层剥茧、一波三折，廖凡饰演的警察和桂纶镁饰演的干洗店女工，最终在虚情假意的碰撞中擦出火花。它虽然描述社会，但最重要的依然是在讲人的孤独和情感困境。亲密感的建立、丧失及余韵……

北京时间2014年2月16日凌晨，在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颁奖典礼上，中国影片一鸣惊人，连中三元：刁亦男执导的《白日焰火》摘得电影节最高奖最佳影片金熊奖，该片主演廖凡获最佳男演员银熊奖，他也因此成为首位获封柏林影帝的华人演员！此外，由娄烨执导、曾剑摄影的影片《推拿》获杰出艺术贡献银熊奖（摄影）。

《白日焰火》以扎实严密的犯罪推理，受到柏林电影节组委会极高的赞赏：该片意在展现“人在面对人生真相时主动做出道德抉择行动的勇气”，给出了“当今人类需要的精神释放”。欧洲影评界则认为，《白日焰火》以简约鲜明的个人风格，奠定了刁亦男“在中国新电影中不可磨灭的新星地位”！

颁奖典礼上，廖凡与导演刁亦男及剧组成员激情相拥，庆祝获奖。发表感言时，刁亦男微微低着头，当掌声落下，他尚未整理好思绪，麦克风前他沉默了12秒。

“难以置信，看来这个梦还醒不了。”这是他的开场白。那一刻，他想到了东北拍摄地的天寒地冻，以及演员们几个月拼命工作的精神，不由声音哽咽。他感谢站在身后的团队时，媒体的镜头捕捉到了舞台上流下激动泪水的桂纶镁。

更令刁亦男意外的是，《白日焰火》获奖后的3个小时之内，已经有15家国外电影公司发来邮件洽谈购买意向。据透露，该片将于3月21日在国内公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