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常态是一场巨大的变革
2015-01-10黄益平
文/黄益平
新常态是一场巨大的变革
文/黄益平
背景
他是著名宏观经济学家。投行首席经济学家的经历,以及多年的学术研究功底,使他身兼理论与实践之长。怎样解读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的“新”和“常”?中国经济正在经历什么样的微妙而又巨大的变化?如何解读政府的理念转变?老百姓的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就此,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黄益平教授解析了中国经济正在进行中的巨大转型,以及它所面临的危险与机遇。
要素价格扭曲是穷人补贴富人
现在大家都在说新常态,前不久国家发展研究院还办了一个新常态论坛,您是怎样理解新常态的?
黄益平:我理解新常态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方面,过去我们的经济增长模式有问题。温家宝前总理曾经说我们的增长模式是不协调的、不平衡的、低效率的和不可持续的,多年来政府一直想把模式转过来,但是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未来更加平衡、更加高质量的增长,应该就是下一步经济新常态的一部分。第二方面,新常态可能也包括告别过去的发展方式,就是在低收入阶段,依靠低成本、靠大量的资源投入来推动经济增长。但现在已经进入中等偏上收入阶段,直接面对中等收入陷阱的陷阱,以后要靠创新和产业升级来维持经济增长。所以说,在我看来所谓的经济新常态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是增长模式转变,二是超越中等收入陷阱。
您觉得从什么时候起中国经济算是进入了新常态?
黄益平:我想这是一个过程。很难明确说从什么时候进入了新常态。我自己的看法是变化已经在发生了。举个例子,我们看到增长速度已经在不断的放慢,政府、社会各界似乎也开始接受低于8%的增长。另外一方面,我们看经济结构也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比如外部账户的失衡几乎调整已经完成,消费占GDP比重在增加,服务业、第三产业的比重已经超过制造业、第二产业的比重,收入分配已经开始得到改善。也就是说走向经济新常态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但是这个过程会持续相当一段时间。
过去我曾经做过一个比较简单的分析,所谓的增长模式问题,在很大程度上跟我们两个改革的双轨制有关系。第一个就是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之间的双轨制。双轨制的好处就是保证平稳过渡,不是在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国有企业都关掉,这样会导致失业、经济活动滑坡等等问题。我们的做法是先把国有企业保护住,但是让民营企业更快地发展。这个策略相对比较理想,因为它令发展路径相对比较平稳。但是它也有重大的问题,虽然随着改革深入和经济发展,国有企业的比重会降低,但是它的宏观效应却没有减少。
在1990年代,国企出现了全行业的亏损,后来实行抓大放小的改革策略,但国企全行业亏损,还导致了另外两个问题。一个是1990年代初财政收入占比大幅度下降,几乎酿成一次财政危机。另外一个是1990年代末银行的不良贷款占到30%到40%。这些问题说明第一个双轨制也就是国企与民企之间的双轨制也造成了一些后遗症。抓大放小以后解决了一大部分问题,但其实没有从根本上彻底解决问题。我们今天还在讨论国有企业改革,其实是说这第一个双轨制落下来的问题现在仍然需要解决。
但是第二个双轨制讨论比较少,这主要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研究,也就是产品和要素市场之间的双轨制。改革三十几年,产品市场都放开了,要素市场扭曲很严重。要素市场扭曲体现在对劳动力市场有干预,比如户口制度,对农民工和城市居民区别对待。在土地市场,我们大家都知道,农村土地是集体所有,城市土地是国家所有,转换使用方向和拍卖、出售都要有政府介入干预才能实现。能源价格的决定受到政府直接和简介的的干预。最严重的政府干预应该是在金融市场,中国的金融扭曲政策在全世界都属于是最严重的。
所有这些要素市场扭曲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普遍地压低生产成本。普遍压低生产成本的一个后果,实际相当于向企业提供变相的补贴,变相地补贴生产者、投资者和出口商,但同时向居民变相地征税。也就是说,三十几年的改革,这种不对称的市场化改革,有一点类似于从居民向企业的收入再分配过程。更细一步说,其实是从中小企业向大型企业收入再分配的过程,从穷人向富人收入再分配的过程。这样一个特殊机制的结果就是投资的激励很强、出口的激励很强、生产的激励很强,但消费跟不上,收入分配不公平,环境污染、资源利用效率比较低等等。
我们过去看到的增长模式有两面,前总理温家宝说的不平衡、不协调、低效率和不可持续的特征,只是一个方面。但这个增长模式还有另外一面,即每年保持10%的经济增长,实际它是很成功的,甚至被成为经济奇迹。这两个方面实际是同一个增长模式的两个表现,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很特殊的增长模式?我觉得根源就在于我们不对称的市场化策略,也就是第二个双轨制,或者说非常严重的要素市场扭曲。
不过现在我们已经似乎看到走向经济新常态的迹象,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收入分配好像已经开始改善,消费比重在上升,服务业开始加速发展,外部经常项目顺差已经降到非常低的水平。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些改变主要是因为劳动力市场变化引起的,就是劳动力市场状况已经从过剩变成了短缺。从2004年到2014年,民工工资平均每年上升15%,这个变化其实对经济结构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工资一上升,投资回报下降了,生产利润下降了,出口竞争力下降了,所以经济活动开始放慢,但是居民收入增长开始加速,消费比重开始增加。穷人靠工资收入,富人靠投资回报,所以我们的收入分配也改善了。而工资的变化主要是因为劳动力市场供求关系发生了变化,而不是政策发生变化。主要是市场本身的变化。
但下一步的经济模式转型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要素市场放开。也就是把做了半拉子的工程做完,把剩下还没有放开的市场放开。这项工作主要集中在要素市场,土地市场、能源市场、资金市场,当然也包括劳动力市场,比如户口制度改革和社保体系改革等等。不过所有这些改革中,最核心的可能是金融改革,这不仅因为金融扭曲是所有要素市场扭曲中最严重的,同时也因为对市场经济来说金融的有效运作至关重要。
但金融改革有一个前提:国有企业改革的有效推进非常重要。举个例子,我们要利率市场化,但是利率放开来,国有企业行为没有改变,软预算约束没改变,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就不太好说。这是一个方面。这些改革都会推进,到底能推多少有一些不确定性,但我想这个方向很清楚。第二个,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但是最后结果还不知道,就是中等收入陷阱的挑战问题。过去我们很多有竞争力的企业,现在都没有竞争力了,这和我前面说的劳动力市场变化也有关系。经济发展以后,成本大幅度提高,过去靠低成本劳动力发展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我们做的很好,全球制造业中心,生产低附加值、劳动密集型的产品,现在已经不行了。所以下一步怎么做?能不能克服中等收入陷阱往上走?我觉得还有一些不确定性。
如果按照您刚才说的,对要素市场的扭曲进行改革,经济增长会增高还是会降低?
黄益平:从增长速度趋势来看,增长速度往下走,我觉得是必然的。我们国家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因素,举个例子来说,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因素。第一,过去劳动力一直在不断的增长,农村向城市的剩余劳动力转移源源不断,现在没有了。而且从总量来看1998年刚刚提出保8的时候,我们劳动人口每年800万的增长,现在是每年300万的减少,这就意味着总的劳动供应增长速度已经明显下降,所以经济增长速度会回落是很正常的。第二,我们其实在过去相当于不断向企业提供变相的补贴,现在这些补贴要取消掉,它实际会意味着有一些经济活动会放慢,所以我的看法是从短期来看,我觉得放开要素市场会导致经济增长速度进一步下滑的压力。但是如果改革真的全部都推下去,增长在一定时期内适度回升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为什么我们现在要改革?是因为政府扭曲很多。扭曲的一个直接后果必然会导致资源配置的不当,效率降低。国有企业其实贡献的工业产出只有20%左右,但它拿走的银行贷款有40%到50%,也就是说资源配置和产出是不匹配,资源配置不是很有效。现在要做的是利率市场化、金融改革,也许以后资源的配置和生产结构更接近一些,实际上是能够提高总体效率的,但是短期内可能会把增长往下压。我们都知道,国有企业,尤其是有过剩产能的企业,你让它一下子把资金供应给断掉了,经济肯定有往下的压力。把钱拿出来给有效率的非国有企业,应该说以后它们总体效率是提高的,但是这会有一个过程。
所以要素市场改革是使经济增速短期内往下,在一定的时间滞后之后可能会短期性地往上恢复。有几个比较有意思的例子。世界银行在2014年上半年做了一个经济展望报道,提到一个很简单的数字,我们2013年11月份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全面深化改革决定60条,他说如果60条全部落实下去, 2014年的增长速度会下降0.3个百分点,但是到2020年的时候因为那些效应都发挥出来了,增长速度会上升2.3个百分点,这是很明显的。蔡昉他们也做了这个研究,就是关于人口政策、户口制度等等,他们认为如果在那些方面做很多政策改革的话,就是说他们所称的改革红利,其实有可能使得增长回升1到2个百分点。
我自己最近做了一个研究,就是我们看金融改革以后,会怎么样影响中国经济。我们得出的结论其实大致差不多。如果真正把改革推下去,我们的GDP增长可以反弹0.7到1.4个百分点。主要是过去的政策扭曲导致了很多资源配置不当,你把它给扭转过来了,一个是资源配置效率提高了,另外一个可能就促进了企业产业升级、技术进步等等,所以其实说的是一个改革效应的散发。但是这个不会改变从长期来看增长速度还是要往下走。
新常态是一个持久的变化
现在政府提新常态,有没有包含对政府和市场各自定位方面的一种新的看法?
黄益平:关于新常态,基本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官方并没有特别明确说是什么样子。我的理解,从经济角度来看,要跟过去的增长模式和发展方式告别,这里头必定会包含政府与市场的重新定位的问题。用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官方语言说,就是“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的结合。
习主席最近经常说的,第一是增长减速要有定力,第二是改革第一增长第二。改革第一增长第二,改革改什么?三中全会60条,其实核心是进一步市场化,里头说市场机制要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以后要更多的让市场机制来决定要素的配置、资源的配置。所以我想方向应该是很清楚的,就是市场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他也说有为政府、有效市场,并不是说以后政府就不发挥作用了。至于政府怎么算有为,其实还是有很多争议。但是我想从三中全会的决定,从最近政府在干的一些事情来说,比如说简政放权——国务院一直在减少行政审批的项目等等,这样看起来方向似乎很清楚,就是政府要更多放权给市场。放多少、够不够,我们现在可能还需要再观察。
如果说新常态是应该去追求的,您觉得它能够维持很长时间吗?在新常态中会不会出现其他的困难?克服这个陷阱之后会不会有其他的陷阱?
黄益平:这两个问题都不太好回答。
会持续多长时间?新常态从经济方面来说其实就是改变两个发展的特征,第一个特征是过去依靠投资、依靠出口、依靠压低生产成本,从而推动快速工业化的增长方式,以后要改变,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第二个特征是我们所说的中等收入陷阱,过去靠低成本、大量资源投入,以后要靠创新、靠技术进步。从这两个方向来说,它是一个持久性的变化,不是一个短期的变化,其中也不排除有一些因素可能是短期性的。举个例子来说,也可能以后投资的比例要回落,但这个并不是说无限制的回落下去。
低增速下温室企业活不长
从GDP增速来说,新常态是否也对应了一个增速区间?
两组均未出现严重低血糖症状,治疗期间对照组出现4例有症状低血糖、3例胃肠道反应,观察组出现2例有症状低血糖、4例胃肠道反应,上述患者均在进食或者治疗短期内缓解,且无需药物治疗。对照组、观察组患者的不良反应发生率分别是14.89%、12.5%,两组不良反应的发生率间无统计学差异(χ2=0.115,P=0.734)。
黄益平:这个区间也会随着时间变化,增长速度不断地往下走,我相信从决策者的角度来看,这也是新常态很重要的组成部分。随着经济的发展,增长速度逐步放慢,这是一个世界性的现象。在目前的情况下,经济自身能够支持的、维持的增长速度似乎在官方的目标以下,因为政府一直在微刺激,微刺激的措施稍微松一松,增长速度就开始往下掉,那说明什么?说明你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增长速度其实比这个要低。
就是说政府还是有一个区间目标?这个区间目标还会不会继续下调?
黄益平:从目前来看这个区间还是太小。官方其实是有说法的,我们现在正好处在增长速度的换档期,过去是10%、8%以上,现在开始往下走。我们现在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比较合适,所以决策者提出来所谓的区间调控。我其实非常赞成区间调控的思想,因为点调控其实有时候有点太僵化了,区间调控的好处就是说政府不知道准确的调控点在哪儿,它就画一个杠杠,上线只要不引严重的发通胀问题,下线不引发严重的失业问题,只要增长落在在这个区间里头,政府都是可以接受的。
现在的问题是两个:第一,似乎我们现在画的区间远远高于经济本身会自我稳定的水平。第二个,区间太小。总理年初说我们GDP增长目标应该是在7.5%左右,说实话我一直没搞明白7.5%左右到底是多少。有一些官员解释说应该在7.3%到7.7%,因为7.2%就不是7.5%左右而是7%左右。不管怎么解释,相对来说,这个区间比较窄。
更重要的是你看我们第一季度的时候,GDP增长是7.4%,我们都看到了,全国各级政府都紧张的不得了。也就是说,政府说的是增长目标在7.5%左右,但大家想要的还都是7.5%,并不是说7.3%也是可以的,或者是7.4%也是可以的。
我觉得现在还没有真正形成区间。这背后一个可能的问题,也是现在争论比较多的,就是目前增长减速到底是周期性的还是结构性的?如果真的是周期性的,那么我觉得政府采取措施,把目标定高一点,似乎说得通。
但我觉得导致当前经济增长减速的,结构性的因素可能更多一些,这意味着光靠刺激解决不了问题。我自己就能看到起码有三个方面的理由:第一个,我们过去保8保这么长时间,实际有一批企业是只有在增长速度8%的时候才能生存,低于8它们就活不下去了。我们在研究中把它们称之为温室企业,在温室里可以成长,温室里头气温一下降它们就死掉了。这是很多外国投资者不能理解的现象。他们说我们经济2%、3%增长,我们都挺好的,你们经济为什么7%,你们好像就叫苦连天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理解。后来我理解,其实是有一批企业8%的时候可能就是一个微利企业,恰恰因为我们每年都保8,它们活着没问题,但现在到8%以下,微利变成亏损。这是第一个我们现在碰到的问题。这些企业遇到困难,甚至要关门,很难逆转,我们现在不可能再保8%。
第三就是中等收入陷阱。很多沿海地区民工工资,十年前我去调查的时候都是1200块钱,现在4000块钱一个月都留不住工人。这意味着过去做得很好的企业现在做不下去了,它们需要产业升级,这个产业升级不是说周期性可以解决的。
我的结论是,中国能不能实现总理说的中高速经济增长,我觉得有可能,但实现中高速增长要通过改革,就是我们前面提到那些改革来提高效率,来促进技术进步,而不是通过追求新的刺激方案。
您刚才说的温室企业确实挺有意思,本来说,GDP增速要靠企业干出来,结果现在要刺激GDP出来保企业生存。您在投行的时候已经非常著名,刚才您也判断了现在经济减速是结构性的,网友对您的短期预测也是非常感兴趣,您觉得下半年剩下时间的宏观经济会是什么样的形势?
黄益平:经济往下行的压力还是很大的,尤其8月份的数据其实非常糟糕,从进口数据,从电力消耗的数据,从银行信贷、社会融资总量的数据,和工业生产的数据,都能看到经济非常疲软。这也是我前面说的,只要微刺激力度一减轻,经济就下行,下半年就是这样。现在还有一个敲不定的、很难判断的因素就是房地产下行的压力。我觉得经济下行压力比较大。
接下去可以判断的是,微刺激的措施应该还会陆续的有,因为政府对于现在接受远远低于7.5%增长率似乎有一定的难度,不是特别愿意。我想慢慢它会看到,增长速度往下走,但劳动力市场也是很好的,这个对它来说是一大安慰,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安慰。所以我的大致判断是增长速度往下走的压力还是比较大,政府、央行还是会采取一些措施,但它似乎在一直极力避免全面宽松,因为不想走过去的老路。这样的话,全年的增长低于7.5%的概率比较高,除非是国家统计局帮忙。
期待法治体系围绕产权保护展开
十八届四中全会谈法治的问题,从经济学角度来看,您怎样看法治经济?
黄益平:法治对于建设市场经济是很重要的。我们前面说的走向市场化,走向市场化其实是政府要更多放权给市场。过去经济当中,有很多事情都是政府在决定,政府决定,其实也是政府承担了一定的进行资源配置、维持市场秩序等等功能。所以说政府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现在政府要放权给企业,最后政府留下要做的事情,应该是维持市场秩序、保护产权等等。最重要的是要维持一个公平的规则。这些通过法律体系来做,可能就比较好。
从经济角度来说,我们对法治体系的期待,最重要就是两个方面,一个方面,就是保护产权,包括保护知识产权。如果产权不能得到保护,就很难说是市场经济。第二个就是维持公平的竞争环境,比如说在国企民企能得到平等的对待,在我看来这可能是最重要的工作。当然在这里头比如说消除腐败等等,其实是跟前面两个是紧密结合的。
十八届四中全会谈法治经济,现在经济又在新常态下,会推出一些有亮点的新的经济政策上吗?
黄益平:四中全会不把重点放在经济政策上面。我的理解是,四中全会主要工作内容是怎样让我们建立一个相对独立、相对公正、相对透明的一个司法体系。这个司法体系,起码,从地方来说变得相对独立。我觉得四中全会主要工作在这个方面,不应该花更多时间来讨论做什么样的经济政策。其实经济政策的框架已经很清楚,我猜测不会再在四中全会上推出有影响力和很重要的经济政策。
其实60条已经很完整了,下面就是怎么推的问题。有一些问题已经比较清楚,有一些问题还不是很清楚,不清楚的问题恐怕也不是一次会议就能解决,比如土地制度改革、国有企业改革,其实到底怎么做我还是没看明白,这个恐怕也不是四中全会要解决的问题。
中国奇迹将被六大巨变取代
您怎么评价现在的时代?未来的时代会是怎么样的?您期待什么样的时代?
黄益平:我还是说经济,别的问题我也不太熟。
我觉得,我们过去几十年经济做得很成功,正如林(毅夫)老师、蔡(昉)老师和李(周)老师他们写的《中国的奇迹》书所讨论的,中国的改革经历确实很成功。但是这个奇迹背后起码有两个东西值得我们关注。
第一,除了制度改革是好事情之外,起码有一部分经济增长是特殊的政策、制度安排导致的,即我说的不对称的市场化、对企业的变相补贴这样一个很特殊的机制。它导致很惊人的增长成绩,但同时也导致了很严重的结构失衡的问题。我们现在看到很多问题,过度投资、出口过度、资源消耗过多、效率低下、收入分配不公平、环境污染很严重、地方官员腐败很严重,其实都是跟这个不对称的市场化改革策略有关系。
第二点,这样的策略是不可持续的。既然是奇迹,奇迹我们知道是常规情况下不能理解的现象才,称作为奇迹,1+1等于2永远都是这样,就不是奇迹。奇迹最终都会走向常态化。我的判断是,中国经济今天处在非常重要的转折关头,引发这个转折关头有很多具体的影响因素,有的人说互联网技术会改变中国,有的说市场发生了变化,新能源、出口市场等等发生变化,我觉得最重要的、核心的还是改革,把过去两个没有完成的双轨制的改革给完成。第一个双轨制,就是我前面说的国企改革,其实最后没有完成。第二个双轨制就是要素市场的扭曲,这个要完全改革。
中国经济正处在从经济奇迹走向常规发展的这样一个转型,在这个转型过程当中,我对中国经济变化的预期,最重要体现在六个方面:
第一,增长速度还会放慢。当然这样的相对较慢的增长速度,和其他新兴市场比可能还是很快的增长,但和过去比,持续放慢的趋势来看不会改变。
第二,通胀压力可能会提升。因为过去要素价格全部压低,相当于人为压低成本,现在开放这些市场意味着成本可能会逐步上升,而且会持续相当一段时间。当然成本上升,可能挤压利润空间,也可能被技术进步消化,自然也可能导致通胀压力提高。最终会看到多少通胀,是由决策者决定的。决策者希望能继续保持比较快的经济增长,就要容忍比较高的通胀,如果不想要高的通胀,就把货币政策、财政政策收得很紧,同时意味着增长速度就会下来,这是决策者可以决定的。
第三,我们的收入分配还是会有进一步改善。前面说劳动工资上升,穷人靠工资收入,富人靠投资回报,收入分配改善了,下一步利率市场化,对收入分配有改善。收入再分配的政策,政府一直在做。经济学里有一条库兹涅兹曲线,经济发展的早期,收入分配变得越来越不平衡,到了一定阶段才开始慢慢改善,我们现在可能进入这样一个逐步改善的阶段。
第四,我们的经济结构会变得更加平衡。过去靠投资、出口,以后消费的比重会逐步的上升,这个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变化。过去我们经常一说到中国的消费,都说是奢侈品,但其实,以后我们在中国会看到一个巨大的一般的消费品市场,一般居民消费会不断的提高。现在人均GDP7000美金,以后10000美金,再以后20000美金,这个水平的提高,可能会使得中国消费品市场成为全世界最活跃的一个市场,里头有很多巨大的机会。
第五,我们的产业升级会不断的加速。过去二十年的廉价产品一直很有竞争力,以后恐怕很难继续这样的故事。以后恐怕几年就换一代有竞争力的产品。这也跟我们说的中等收入陷阱有关系,企业要不断往上走,走不下去就相当于陷入中等收入陷阱里头。
第六,我们的经济周期相对来说会变得动荡一些。
我自己过去五年一直在就这个问题做研究,并将上面所讨论的这些潜在的变化称为中国经济的下一个转型,现在看起来这个转型其实已经开始了。这些变化也可以看作我对经济新常态的一个解读。核心就是我们熟悉的中国经济的格局、增长模式、特征,所有的这些都要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