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女儿侧击杀父案：那位叔叔有“救母之恩”

高豫

2005年5月的一天凌晨，河南省濮阳市一机关职员张辉，在单位值班时悄悄上网晃悠，忽然在QQ群里看到一个网名为“风中飘摇”的网友，因为家事想不开而扬言自杀。虽然众网友都劝她不要寻短见，但她还是割脉了。张辉觉得她直播自杀，内心肯定还是不想死的，就通过小窗口跟她聊天：“我不阻止你死，但是，你总得有一个朋友陪伴在身边，让你走得了无遗憾。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过来送你最后一程。”

这句话起了作用，“风雨飘摇”将自己的住址告诉了张辉。于是，张辉一面拨打120，一面驾车火速赶过去。待张辉和120医护人员破门而入时，失血过多的“风中飘摇”已经陷入昏迷……

张辉和医生一起将她送到市急救中心医院抢救。见医院血库没有那么多血，O型血的他便主动捐献了400毫升血液。由于抽血后眩晕，医生要求他留院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晨，张辉便去看望“风中飘摇”。

“风中飘摇”真名叫牛风莲，31岁，与丈夫李远举在濮阳经商。李远举喜欢家暴。牛风莲几次提出离婚，李远举威胁说，你敢离婚，我就杀了你全家！这天晚上，因为琐事，李远举又将妻子一顿暴打，然后出门喝酒去了。牛风莲觉得万念俱灰，于是在平时聊天的QQ群里，跟大家告别，割腕自杀……

尽管牛风莲一直觉得生不如死，但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才认识到生命的珍贵。内心里，对张辉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两人在病房攀谈起来，张辉这才知道，自己认识她老公李远举。几年前，他在濮阳下面的镇政府工作，李远举来办事，打过几次交道。后来，牛风莲替老公发一份材料给他，还加过他的QQ。但张辉上网很少，一晃几年过去，他完全忘记了她。

回忆过往，两人都很感慨。那天，张辉临走时，安慰牛风莲说：“牛姐，没有跨不过去的坎。你的女儿还等着你陪伴呢。安心养伤，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牛风莲的女儿李宝儿听说妈妈出事了，急忙跑到医院，抱着妈妈大哭。牛风莲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哽咽着说：“宝儿，别怕，妈妈没事。你放心，妈妈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几天后，张辉放心不下牛风莲，带着鲜花和水果又来探望。牛风莲又是感动又是惊喜，脸都红了。她告诉张辉，她正准备出院。于是，张辉干脆将牛风莲送回家。牛风莲让他进屋坐一下，他怕别人误会，没有上楼。临走，他叮嘱说，不想别人误会他救人是作秀，更不愿领导知道他在单位加班时上网聊天，请她不要声张;牛风莲害怕家丑外扬，让熟人知道丢面子，答应了。

此后两人经常在QQ上聊天。在牛风莲心目中，小她2岁的张辉是救命恩人，一个骑士般的英雄。从此，她每天都要去他的QQ空间，查看他生活的点点滴滴。然后，她会在自己的加锁的QQ空间日志记录下心情。她没有直呼张辉的名字，而是以“英雄”代称——“今天‘英雄升职了，真替他开心。”“真是缘分呀，原来‘英雄的儿子跟我家宝儿是一个学校呀……”

牛风莲还经常给张辉打电话和发短信，嘘寒问暖。张辉很感动，也明白她的心思，但是害怕感情难以把握，有可能影响到前程，一直不肯跟她再见面。直到2009年3月的一天，牛风莲开着QQ，临时有事出去了。李远举回家看见妻子QQ空间里的日志，怀疑“英雄”是她的情人。于是当晚又将牛风莲一顿暴打，并逼问她“英雄”是谁，他要去找“英雄”算账。牛风莲坚决否认跟“英雄”有私情，拒绝透露其姓名。为此，夫妻俩吵闹不休……

父母的争端，让13岁的李宝儿非常痛苦。几次劝母亲找“英雄叔叔”出来，跟父亲当面谈清楚。牛风莲说，你爸爸是个蛮不讲理的人，那样会把人家给害了。不过，李宝儿不相信爸爸是这样的人。她决心自己找到“英雄”，让他出来跟父亲对质。7月的一天，她特意留心妈妈上QQ输入密码时的指法。经过几次尝试，居然破译了妈妈的QQ密码。趁妈妈不在家，她打开了妈妈的QQ，顺藤摸瓜，找到了“英雄”的QQ。通过对方空间里面的照片，她惊讶地发现，原来妈妈的救命恩人竟然是自己同班同学张洋的爸爸！

于是，李宝儿以借暑假作业资料为名，来到张洋家，并见到了张辉。她悄悄将张辉拉到户外，希望他出面跟她爸爸解释清楚。为了不让妈妈知道自己破译了她的QQ密码，李宝儿撒谎说是看见妈妈跟他聊天，认出了他的头像。见她小小年纪就在为父母的事操心，张辉又惊诧又感动。“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呢？”于是，他掏出手机给李远举打电话解释。

李远举正在挖空心思找出妻子的“奸夫”，没想到张辉自投罗网。两人当时就在电话中吵了起来。张辉生气地说：“我救了你老婆，你不仅不感谢，还污蔑我的人品，你太无耻了！”李远举说：“你搞了我老婆，还冒充救命恩人，怎么别人没有去救，偏偏是你！”两人越吵越凶，站在张辉身旁的李宝儿吓得大哭。李远举听到女儿的哭声，厉声说：“姓张的，我女儿怎么在你那里，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李宝儿抢过张辉的电话，哭着对李远举说：“爸爸，你别闹了，张叔叔人很好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此后，李远举就跟张辉铆上了。因为张辉前后调动了几次工作，他不知道张辉具体在哪个单位，因此并没有去单位闹，而是每天都打骚扰电话，后来又开始上门来闹。张辉的妻子蓝慧分不清因果，也怀疑丈夫跟牛风莲有染：“你跟她没关系，她老公怎么可能打上门来呢？”张辉有口难辩，几欲崩溃。

李远举跟妻子更是天天吵架。不过，牛风莲性格变了，以前丈夫打骂她，她逆来顺受，可眼见连累到张辉了，她竟然开始反抗。一天，她冲进厨房，操起菜刀要跟丈夫拼命。李远举一把夺下她手中的菜刀，警告她说：“你跟我耍横，我就真杀了张辉全家！”

牛风莲嘶哑着说：“张辉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是去找他的麻烦，这条命我就不要了，跟你同归于尽！”

见自己找出了“英雄”，不仅没有让父母平息争端，反而火上浇油，李宝儿后悔不迭。每当得知爸爸要去找张辉的麻烦，她就给张辉打电话，要求他躲避一下，并将妈妈的态度转告他：“我妈妈害怕你出什么事，你躲一下吧，不然我和我妈妈都不放心……”endprint

案发后，张辉在审讯中说，他并不害怕李远举，但深感牛风莲母女俩的情义，为了不让她们为难，每次得到李远举要来闹事的消息，他总是躲开。

丈夫这样闹腾，牛风莲觉得对不起张辉，在QQ上，她歉疚地说：“好弟弟，都是姐姐对不起你，让你受冤枉了。”张辉虽然深感烦恼，可并不责怪牛风莲，为了宽慰她，还幽默地说：“主要还是姐姐太漂亮了，姐夫才这么紧张你，我只是觉得有点冤，要是真跟姐姐有什么，被姐夫打一顿就打一顿，心甘情愿了！”

见张辉夸自己漂亮，牛风莲苦涩的心里竟然涌上了一丝甜蜜。可以说，丈夫的吵闹之举，让她产生了逆反心理——“我为什么就不能给‘英雄做情人呢？”

2010年9月的一天晚上，蓝慧跟张辉吵架，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李远举去浙江进货去了，女儿在学校读寄宿，牛风莲就在QQ上问张辉在做什么。张辉说，在独自生闷气。牛风莲忽然说：“那你来我家玩。”张辉迟疑地说：“我们没事，你老公都要杀了我，我要是来了，那他还不将我大卸八块啊！”“反正没事都变成有事了，你还怕什么？都是男人，你真的怕他打？”牛风莲将了张辉一军。张辉果然说：“有什么怕的！”

张辉如约而至。牛风莲早准备了几个拿手菜，并开了一瓶白酒。牛风莲连连向张辉敬酒，喝到半酣，她鼓足勇气说：“兄弟，姐姐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还没有谢谢你，就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真对不住你。姐姐想好了，今晚就我们俩在，我也不想再受冤枉了，只要你不嫌姐姐长得丑，姐姐什么都给你！”

牛风莲脸色绯红，性感而妩媚，张辉酒意上涌，想起李远举的种种无理取闹，就把心一横：“姓李的，你不是说我睡了你老婆吗，我今天就睡了，咋样？”

这天晚上，两人真的突破了道德底线……

两人的关系变了，心态也变了。此前，张辉只是烦李远举的无理取闹，现在却是真的害怕;牛风莲此前害怕丈夫，现在递进到痛恨，可又离不了婚！

2011年4月的一天，张辉的办公室电话响了，一接，竟然是李远举打来的。原来，他终于通过朋友打听到了张辉的单位。张辉顿时紧张起来……

后来，李远举确实来单位找过张辉，但被门卫拦下了，他没有吭声就走了。或许，他并没有掌握妻子和张辉有关系的直接证据，不敢贸然在张辉单位门口大吵大闹。他只是想找上门来，给张辉造成心理压力。

张辉果然着急了，跟牛风莲在QQ上商量对策：“他知道我在哪里上班了，要是闹起来，就糟了，最近单位在考察我，别人巴不得等着看我笑话呢！”

牛风莲急了，问该怎么办。张辉忽然冒出一句：“把我搞烦了，我就杀了他！”牛风莲没有反对。

张辉提出，选一个晚上将李远举打晕，灌酒后扔到黑车多的郊外公路上，肯定会被车碾死，到时警方一定会认为是车祸;牛风莲眼睛一亮，说不如扔到李远举乡下老家附近的公路上，这样他的家人很容易发现，乡下人没有太多见识，以为是车撞死的，又找不到肇事车，就会将尸体安葬了，那样一了百了。

计议停当，两人开始分头准备，但一直没找到下手时机。6月30日晚上9点多，牛风莲忽然在QQ上告诉张辉说：“这两天他（指李远举）拉肚子，一点精神都没有，今天早早睡了，像头死猪一样，你赶快过来，不然明天我女儿放暑假回家，就没有机会了！”

张辉把心一横，决定当夜下手。他开车到单位，悄悄在门卫室拿了一根保安巡逻用的短木棍。

当晚10点40分许，张辉赶到牛风莲的家中，李远举正在酣睡。张辉挥棍朝李远举的头部猛击。李远举疼得大喊一声，惊醒过来，想要坐起来，牛风莲马上扑上去按住他。张辉连击两棍，李远举满头是血，疼得昏死过去。张辉又找来一把木凳，猛击他的头部！

杀死李远举后，两人用被子将尸体包裹起来，拉到范县附近的濮台公路上，伪造成车祸的假象……

两人又开车回到现场，进行清理，直到7月1日凌晨三点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两人大惊失色。牛风莲壮着胆子问是谁。门外传来了住在同一小区的弟媳张琴的声音：“嫂子，不好了，我哥哥在老家公路上跟人打架，出了车祸，你快跟我过去……”

原来，几十分钟前，住在濮台附近的一个货车司机开车回家，在路上发现李远举的尸体，并认出了他，一面报警，一面通知他的父母。李家父母打儿媳牛风莲的电话关机，就打小儿媳张琴的电话。110民警到场后，初步尸检认定死者生前遭受木棍类硬物击打，李家父母以为他喝醉酒跟人打架，并被车撞死的。

牛风莲悄悄嘱咐躲在衣柜里的张辉，说床头墙壁上还有一些血迹，卫生间里有一瓶墙漆，让他再抹一下墙。随后，她匆匆出门跟着张琴走了……

濮阳警方现场检验后，排除车祸因素，认定李远举之死系他杀。随后，警方围绕其社会关系展开调查。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对外宣布李远举死于车祸。

7月1日下午，已经15岁的李宝儿听到噩耗，回到家中。见妈妈神情木然，并没有什么悲伤，李宝儿知道，妈妈深受家暴之苦，对爸爸已经没有感情了。李宝儿却心疼爸爸，哭了半宿，直到下半夜才睡着，迷迷糊糊听见妈妈好像在跟谁打电话，好像是在谈爸爸的案子，似乎在担心什么。可她却听不清……

第二天上午，牛风莲带着李宝儿回老家，跟公婆商量李远举的丧事。公公、婆婆坚持要等案子水落石出才能办理丧事。牛风莲就带着女儿回到城区的家里。一路上，李宝儿总觉得妈妈怪怪的，似乎有事瞒着她。

傍晚，牛风莲说有事出门，其实是去找张辉商量对策。李宝儿乘机打开妈妈的QQ，结果发现了一个令她感到五雷轰顶的真相——妈妈和张辉叔叔竟然在QQ上讨论如何处理爸爸的后事，才能瞒过警察……

李宝儿不能承担压力，不敢呆在家里，哭着去了外婆家。外婆还以为她只是在哭爸爸呢，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爸爸没有了，还有妈妈，还有外公外婆。

任凭外婆怎么安慰，李宝儿都沉默以对。尽管她有点早熟，可还是无法理解成年人的世界。她自怨自艾，如果不是自己多事找到张叔叔，或许爸爸就不会死！这些年来，爸爸殴打妈妈，妈妈几次寻死，真是太可怜了，而张叔叔，本来是一个好人，还救了妈妈。一旦她报警，妈妈和张叔叔就要枪毙或者坐牢，这是她万分不愿意的;可是，爸爸就该冤死吗？

7月5日，李宝儿被请到专案组了解情况，看着态度和蔼的民警叔叔和一个警察姐姐，她终于哭了出来：“我爸爸是我妈妈和张叔叔害死的……”

专案组早将牛风莲和张辉列为嫌疑人选，李宝儿的证言印证了这一怀疑。此时，两人已删除了QQ聊天记录，难以恢复。但民警在发案现场，找到了细微的血迹和碎木屑等证据，并在张辉驾驶的车辆上找到了受害人的血迹。警方果断将两人抓捕归案……

2012年5月，濮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张辉死刑;判处被告人牛风莲无期徒刑。两人不服判决，提起上诉;同时，受害人李远举的父母坚持判处两名被告人死刑，也提起上诉。

2013年10月底，河南省高院终审裁决维持原判。同年12月初，最高人民法院批准了对张辉的死刑复核;牛风莲随即被押往监狱服刑。此案至此尘埃落定。

（本文罪犯为实名）

编辑/宋美丽endprint